笔下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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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年轻作家之章(2/3)

然我感觉纯子的舌头在我口中轻轻动了动。

我虽然不知道那个动作意味着什么,但却感觉到了伴随着这种行为的甜蜜而淫靡的气息。

我不懂该如何配合她的动作,只是使劲儿闭上嘴,防止这种感觉会无端跑掉。

最后轻喘着首先分开嘴唇的是纯子。

“我送你回家。

” 纯子说出了与两个月前完全相同的一句话。

“不要……” 我就想这样继续站在这棵树下。

“不行。

” “为什么?” “你得回家。

” 她像规劝我似的说完,拍了拍帽子和大衣上的雪,率先迈步向前走去。

“还是下雪的时候好。

谁也看不见我们。

” 纯子一边走一边愉快地说,可是我却仍然没有从接吻的兴奋中冷静下来,情绪激动不已。

“你在东京的时候都干什么?” “看展览啦,和各种人见面啦,也就是这样。

” “各种人是什么人呀?” “有画家,也有报社记者。

” 可能是因为下雪的关系吧,店家都提前打烊了,连电车铁轨都快被雪埋住了。

“下次我们什么时候能见面?” “嗯,大概下礼拜一吧。

” 我发热的头脑中算计着,今天是礼拜二,那么算起来就是五天以后了。

“照这样一直下的话,明天电车可能要停了。

” 雪雾中,路旁人家透出来的灯光显得绰约朦胧。

我们顺着电车大街左拐,再沿着九条大街向西走,走了大概二百米,纯子站住了,用手使劲儿拍落大衣肩头上的积雪。

“我忘了我还有事儿,很遗憾今天晚上不能送你回家了。

” “什么事?” 我毫不掩饰自己的失望。

“是件比较重要的事情。

” “要去哪儿?” “离这儿不远,走到这儿才突然想起来的。

” 纯子把目光移向雪雾中的街灯。

“那我送你去那儿吧。

” “离这儿不远,我自己一个人能行。

” “可这里是屯田大街呀。

” “我知道。

” 我很想跟她分手时能有些温情,但纯子却已经率先迈出了脚步。

“好了,我们就在这儿分手吧。

” “星期一真的能见面吗?” “是啊。

” “很快就要放寒假了,放假前想再见你一面。

” “我知道了。

” 我这才终于放心了,目送着纯子跑远,消失在远处的小路上。

可实际上,那次约会却成为那一年我们最后的一次相见。

因为从那个周末开始纯子又请假了,紧接着又开始放假了。

进入假期以后便失去了和纯子相见的一切希望。

除了等纯子主动和我联系之外,我要想和她联系就只有给她写信了,可是她父亲担任教育委员会委员的要职,我根本就没有勇气给她写情书。

没办法,我只有一直等,等到过了年,等到正月初三,可纯子却仍然音信全无。

实在忍不住了,初四那天我特意从纯子家门前经过去了趟学校,尽管我到学校去根本就没有任何事情要做。

经过纯子家门前的时候我看到她家门前的雪打扫得干干净净,大门口摆放着迎春的松竹装饰,厨房烟囱里冒着烟。

面向小路一侧的那间纯子用作画室的房间窗边上积着雪,窗户上拉着红色花布窗帘。

一月二十一日,当一个月的寒假结束后,我迫不及待地上学去了。

可在学校里却没有见到纯子的身影。

我非常失望,最后甚至开始考虑是否应该就此停止对纯子的追求。

但这种想法转瞬即逝,看到手中实实在在的书信,回想起雪夜中的亲吻,我又重新鼓起了勇气。

如果她不喜欢我是不会做出那种事情来的。

我不断安慰、鼓励着自己,告诫自己要耐下心来等待纯子的出现。

我的期待没有落空。

当第三个学期开学后的第五天,纯子一大早便夹着书本出现在教室里。

而在第一堂课下课的时候,她便来到我面前打招呼说:“你还好吧?” 我强自压抑住久别重逢的喜悦,故意装作不高兴似的点了点头。

“你出去了?” “是啊,去了趟阿寒湖那边。

” “大冬天的……” “没错,我去那里写生。

” 纯子说完,看了看我身边靠走廊一侧的座位,问道:“下堂课上社会课的时候我可以过来这里坐吗?” 社会课也是选修课,两个班一起上,我们选的是日本历史,不需要换教室,就在自己班里上。

“你真的要过来?” “当然是真的。

我现在就去把东西拿过来。

” 纯子拿着教科书和笔记本过来坐到我旁边。

上课的时候我心里害怕老师会不会因为我和纯子坐在一起而感到奇怪,只是一味紧张地盯着黑板,一个劲儿地做着笔记。

“你看……” 课上到一半儿的时候,纯子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我。

我转过头去一看,只见纯子正举起左手对着阳光给我看。

“那是怎么啦?” 只见她手背中央部分有一处圆圆的黑色斑点。

在她那白皙的能看见静脉的皮肤上,那块黑斑就像镶嵌着一块黑石般闪耀着光彩。

“这是刺青。

” “刺青?” “我用铅笔尖儿刻的。

” 纯子缩了缩脖子,继续用铅笔尖儿扎着黑斑周围的皮肤。

“别扎了,再扎真的褪不下去了。

” “没事儿。

” 纯子的笔记本上只画了一张老师的侧面像,其他一片空白,课堂内容什么都没记。

我感觉到老师正在看着我,赶紧转回头去看黑板。

可是过了没几分钟,我又感觉到窗外好像有个人影。

起初我还以为有什么人从旁经过,可还不到一分钟,那个人影又从另一个方向从窗外闪过。

虽然我也不能确定第一次和第二次走过的是同一个人,但不知为什么就是觉得那个身影像某个人。

我继续直视着黑板,注意力却转到了进入余光范围的窗口。

玻璃窗外又有个人影在晃动,而且这次还在窗外停了下来。

趁老师往黑板上写字的机会,我转过头去看了看。

一张男人的脸突然闯入了我的视线,而那个男人的视线正投向坐在我身旁的纯子身上。

我好像还看见纯子也看着那个男人点着头。

我慌忙将视线转回黑板,调整了一下呼吸,老师正往黑板上一条一条地写着德川幕府崩溃的原因。

那个男人穿着西装,扎着领带,面颊消瘦,鼻子长得比较高。

因为只是偷瞥了一眼,看得不是特别真切,但我总觉得他是上次在“米莱特”吧台边和戴眼镜男人在一起的人当中的一个。

难道他们两个人是隔着窗户打招呼呢吗? 为了确认这一点,我再次转过头去看的时候,窗外已经人影全无,纯子也全神贯注地用铅笔继续往白皙的皮肤上刻画着。

有关那个男人的事情在其后一段时间里一直留在我的记忆中。

但不知为什么,我对他的印象只有那张白色的五官端正的面孔,却怎么也想不起任何其他方面的具体情况。

因为只是瞬间发生的事情,记不清楚也在所难免。

但是心中只留下一个模糊印象,记不起任何具体细节这件事令我感觉相当怪异。

这种感觉就如同梦醒后只剩下冷冰冰的心境却回忆不出梦境时的情况一样。

我真想问问纯子那个从窗外走过的男人到底是谁,但是还没等我开口说话就下课了,我也就失去了问她的时机。

而且不知何故,我觉得这件事好像是不能开口询问的,因为那时的情形隐含着某种秘密的味道。

我有种预感,只要我一开口,恐怕我和纯子的关系就会瞬间土崩瓦解、烟消云散。

说不定正是由于我的这种预感和我对那个男人的印象重叠在一起了,才会使我对那个男人感到害怕。

不管怎么说,这次如果称之为事件未免有些夸张,但这件事进一步确定了我对纯子的认识。

因为我再一次感觉到纯子身上具有某种我捉摸不透的地方。

想到那个男人,我的内心深处越发感到不安。

不过这种不安并不是此时才产生的,自从与纯子相识之后,它便无时无刻不在我的心海里荡起微澜。

我一方面被这种不安所困扰,一方面又为这种不安所吸引。

甚至我的理智已经告诉我,只要继续保持与纯子之间的这种关系,那么与这种不安相伴就将是不可避免的。

除了这件突发事件之外,高中第三个学期对于我来说应该基本上还算是比较令人满意的。

其根本原因就在于纯子仿佛忘掉了那个男人的影子一般进一步接近我,我们之间的关系在这一时期也朝着巅峰发展着。

五 从高二那年春天男女共校开始,我就加入了图书部。

进入高二第三个学期之后,三年级的成员为了准备参加高考便很少在图书馆里露面了。

一月末,图书部举行了继任图书部部长的选举,我被选上了。

我们部的顾问仍然还是由先前的英语老师濑户担任。

图书馆在另一栋二层楼的小洋楼里,和教学楼之间以长廊相连接。

一楼是阅览室,二楼是书库以及一间十平方米左右的图书部活动室。

平常在图书部活动室里有一位从F学院大专毕业的叫斋藤惠子的图书馆管理员负责图书管理工作。

她当时虽然才刚满二十三岁,但是我们这群喜欢恶作剧的学生们就已经给她起了绰号,把“欧巴桑”这个词缩略为“欧巴”来称呼她。

我们这些图书部成员要负责的工作其实很简单,就是凑在一起商量进些什么新书,制作外借图书者名册以及一年整理几次藏书而已。

而且这些工作都是由管理员牵头做,所以真正需要干的活儿并不多。

再加上图书部成员有顺便借阅图书的特权,对于喜欢看书的人来说,图书部实在是个理想的地方。

高年级同学一退出,我们就更加轻松自在了。

一放学大家便聚到活动室里去谈天说地,渐渐的,这种聚会便成为我们的一种习惯了。

虽说房间面积只有十平方米,不过房问中央放着火炉,还备有桌子和茶具,因此这里便成了我们绝好的聚集场所。

图书部有近二十名成员,其中和我同年级的有男生五名、女生四名,而女生中就有那位和纯子关系非常密切的宫川怜子。

因为我当上了部长,再加上宫川怜子也在这里的关系,纯子便时而也到活动室来玩儿。

她每次来的时候都是身穿女学生装,腋下夹着两三本书悄然出现。

在这群喜欢看书、自以为对文学多少有些领悟的图书部成员面前,纯子表现得非常热情开朗,简直和她在教室里时判若两人。

她一来就连比我们年长的“欧巴”都会加入到我们当中,互相开玩笑,高兴的时候还会放声大笑。

我就是这个时候才得知什么巴黎节[2]、情人节等等。

纯子在这里一边不断和大家说笑,一边不时将充满热情的目光投向我。

我一方面为纯子能够轻松自如地出入这里、愉快地享受这里的氛围而感到满足,但另一方面却又因为她的视线而感到狼狈、担心。

一月末,午休结束,当我们一起从图书馆返回教室的时候,纯子小声对我说:“今天晚上六点,我还想和你在图书馆见面。

” “六点?” “对呀。

那个时候别人都不在了嘛。

” 我们下午三点半放学。

就算在那之后图书部成员都耗在活动室里,六点以前也都回去了。

因为五点半的时候工人会到这里来,清理炉子里的灰并熄灭炉子里的火。

“可是一到六点图书馆的大门就被关上了呀。

” “大家离开的时候你最后一个出来,先别还钥匙不就行了吗?” “……” “整理图书以及开会讨论事情的时候不是经常会晚些才走吗?谁都不会产生怀疑的。

而且学校里有那么多房间,有一两把钥匙没还回来,校工也不会注意到的。

” 校工办公室的墙上挂着一排钥匙,除了图书室的之外,还有音乐室、绘画室以及理科试验室等各处的钥匙。

对于这种冒险行为我虽然心里充满了不安,但这是女孩子先提出来的,我怎么可能临阵退缩呢?何况可以两个人单独在密室中见面,这种冒险似的快感撼动了我的心。

这一天,我和“欧巴”他们一起最后走出图书馆。

把门锁上后,我跟大家说了声“我把钥匙还到校工办公室去”,然后就和大家分手了。

走到校工办公室门前,目送着大家的身影全都消失在积雪的回家路上,我这才重新回到图书馆里去。

回到刚刚由我亲手锁好的大门前,周围已经渐渐黑了下来。

我停住脚步,确认了一下附近没人,这才打开锁。

随着一声沉重的咯吱声,门开了。

我再次环视了一下四周,然后关上门,蹑手蹑脚地走上楼去,来到图书部活动室。

房间里尚留有一丝微温的气息,已经熄灭了火的炉子已经变凉了。

北国的冬季里,一过五点就已经入夜了。

我没有开灯,也没脱大衣,就那样站在窗边等着。

下午开始下起来的雪已经停了,月亮出来了,映得房间里相当亮。

如果老师来了可怎么办? 现在这个时间的话,只要回答说为了整理图书回去晚了就行了。

可能老师会对我一个人在这里又不开灯感到奇怪,但只要告诉老师说自己正准备回去也就不会引起怀疑了。

可如果是在纯子来了之后呢? 如果两个人在房间里独处这件事情被老师知道了的话,事情就不那么简单了。

夜晚男女同学独处密室这种事情一经败露,我和纯子将受到什么样的惩罚呢?是警告还是停学?总不会勒令退学吧?虽说是由于一时把握不住,我现在开始对于自己即将踏足危险境地而感到害怕。

这时,我听到一声轻微的咯吱声,接着是上楼的脚步声。

我离开窗口,走向房门。

脚步声停了下来,门把手转动起来。

门终于静悄悄地被打开了。

纯子侧着身子钻了进来,又用背在身后的手关上了门。

“等了我一会儿了?” “是啊。

” 周围虽然没有一个人,但我们说话的时候还是压低了声音。

“下边的门关上了吧?” “没问题,放心吧。

” 我这才抱住纯子,以稍微熟练了一些的方式吻住她。

“哎,冷吧?” 纯子主动脱离开我的怀抱,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个威士忌的小酒瓶。

“能喝吧?” 我点了点头,可实际上我顶多也就是过年的时候陪父亲一起喝两三杯清酒,威士忌可还是第一次喝。

当时在我的印象中,威士忌纯属带有异国风情的时髦饮料。

“给。

” 纯子比了一个干杯的姿势,将自己的杯子和我的杯子轻轻碰了一下,扑哧一笑,端到嘴边去了。

热乎乎的液体直落腹底,我的喉咙好像一下子被烫伤了似的,脸也一下子红了。

“好喝吗?” “嗯……” 我辛苦地回答。

纯子放下酒杯,坐到椅子上,从口袋里掏出一盒“光”牌香烟。

“你抽烟吗?” “抽啊。

” “我每天要抽两盒。

” 我以前只是闹着玩儿抽过两三次,但每次都被呛得直咳嗽。

再加上我听说抽烟会影响记忆力,所以我原来一直下决心在考上大学之前不抽烟的。

“你一天抽几根?” “四五根吧。

” 我虚张声势地回答说。

纯子叼着香烟,擦着了火柴。

突然周围一亮,纯子把脸凑近我。

“这里真好。

” 纯子慢慢吐出了一口烟雾,环视着房间说:“现在没人知道我们在这里。

” “以后我们就每天晚上在这里见面好吗?” 与雪夜中漫无目的的漫步相比,现在这种形式的幽会的确是一大进步。

可能是因为喝了威士忌的关系,我也渐渐变得胆大起来。

“那可不行。

” “为什么?” “我还有各种工作。

而且每天见面的话会让人发现的。

” 纯子说的没错。

我又喝了一口威士忌,再次吻住纯子的双唇。

这一次我们在椅子上相拥而坐。

纯子的舌头灵巧地撩动着,准确地刺激着我因为喝酒而发热的感官。

但是我却仍然只是一味地吻着她的唇。

虽然我也大概明白男女之间进一步下去该做的事情,但若要提到具体该怎么办却突然丧失了自信。

说实在话,我当时并没有进一步的欲求。

接吻的那一瞬间确实感到有一些冲动,但却害怕更加深入的动作。

我感到如果我提出要求,而纯子又爽快地答应了的话,那么结果一定会非常狼狈不堪,会遭到纯子的耻笑和蔑视。

这种不安令我畏缩不前,保持住了少年的清纯。

做坏事的时候就是这样,做过了之后,那件事情便失去了神秘的色彩。

当我尝到了相拥接吻的味道的那一刻,我自我感觉自己似乎比其他同年级的同学们变得伟大多了,而在图书馆里幽会这件事更增添了我的自信心。

我感觉自己就像是个恶徒,并为此暗暗感到自豪。

如果有人问起所谓恶徒的具体含义,我真想用一个晚上的时间讲给他听。

但同时我又为把这一秘密藏在心里、假装镇定自若而感到快意。

从这天晚上开始,我们一有机会便在图书馆里幽会,并且频繁地交换情书。

我们约好把信就放在从图书馆二楼通向屋顶的螺旋楼梯口那张废弃的桌子抽屉里。

纯子给我的信字迹圆润,依旧用的是印有“时任兰子”字样的横格稿纸。

我在那个抽屉里大概平均两三天就能收到一封纯子写给我的信,而当我们在活动室里和大家闲谈的时候,我便能够通过纯子递过来的眼神得知这一信息。

宫川怜子以及“欧巴”他们已经对我们的事情有所觉察。

而我们也借此放纵自己,在图书馆里的时候便不再继续掩饰、假装正经了。

我们本能地感觉到他们是站在我们这一边的,不会破坏我们之间的关系。

不过尽管如此,好像还没有什么人觉察到我们晚上也在幽会。

我像往常一样六点多又拿钥匙开了门,回到图书馆的图书部活动室里等纯子。

过了不到半个小时纯子就来了。

我们像往常一样,一起喝威士忌并亲吻着。

可能是因为喝醉了,我们相拥在一起并没有感到寒冷。

窗外能看到深深积雪之中居民家的灯光。

而那一切又都显得死寂一片,毫无生气。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我忽然听到楼下大门发出了吱咯声。

几乎同时纯子也听到了。

“会是谁呢?” 我们对视了一眼,猫下腰,屏住了呼吸。

楼下传来脚步声。

这种时候会有谁来这里呢?是图书部的成员还是校工?又或者是值班的老师?黑暗中我已经吓得魂不附体了。

又听到门发出的吱咯声。

有什么人已经进到图书馆里边来了,这一点已经确定无疑。

那个人最后还上楼来了。

“赶紧藏起来!” 我突然想起书库后边靠墙的地方有一点儿空隙。

“过来!” 图书部活动室和书库之间有一道门相连。

我悄悄推开那道门,带纯子来到书架后面。

“虽然这里很窄,不过忍耐点儿,千万不能动。

” 纯子侧身钻进书架与墙壁之间的空隙里,我正要爬进去的时候想起威士忌的酒瓶和香烟都落在活动室里了,于是又进去拿上了这些东西,也藏到书架后面去了。

“千万别出声。

” 黑暗中感觉到纯子点了点头。

脚步声顺着楼梯上来,楼梯的铁架子发出“咯噔、咯噔”的声音。

我的心脏急速跳动着,连自己都能听到心脏的鼓动声。

如果被发现了会是什么结果呢? 没想到我的这种顾虑竟然变成了现实。

警告处分、留校察看、勒令退学?所有不好的预感一下子都涌入了我的脑海。

我害怕了,后悔了,我们的这种做法的确很不应该。

那个人好像已经到了楼上,脚步声就停在门外。

可能那个人正观察着四周的动静,过了一会儿,书库的门被打开了。

我不由得一下子握紧了纯子的手,纯子冰凉的手也使劲儿握住了我。

那个人好像在巡视书架,脚步声由右向左移动着。

突然,一束光线透过书架与书架之间的缝隙掠过我胸前。

我差一点儿就叫出声来,赶紧悄悄移动身体,避开光束。

我看出那是个手拿电筒的男人。

随着脚步声的移动,那束光也跟着移动,接着响起了开门声,好像是那扇通向活动室的门。

“有人吗?” 通过这一声问话我知道了来人就是图书部的顾问濑户老师,他肯定是在值班,过来巡视来了。

现在活动室那边肯定全部笼罩在手电筒的光柱中。

我闭起眼睛,一心祈祷能够顺利过关。

感觉上好像过了好长时间,但实际上可能并没有那么久。

“真奇怪。

” 我听到濑户老师嘀咕了一句,光柱再次划过黑暗,然后便听到关门声和他下楼的脚步声。

直到脚步声消失、楼下的门被关上的声音传过来为止,我的心跳一直平静不下来。

“走了。

” 我声音沙哑地告诉纯子。

黑暗中感觉到纯子点了点头,紧贴着书架的身体放松下来。

“俊,可以出去了吗?” “小心点儿,别弄出声儿。

” 纯子又点了点头,真是柔顺得可爱。

我拉着她的手从书架后面挤出来。

重新审视了一遍书库,发现这里和我们藏起来之前别无二致。

“弄了一身灰。

” 纯子掸了掸衣服,再用手绢擦干净手。

“吓坏了吧?” “嗯……不过挺刺激、挺好玩儿的。

” 我有点儿被捉弄了的感觉,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

纯子则再次拿出杯子,问我:“喝吗?” “不喝了……” 我早已没有喝酒的精神头儿了,一心只希望从这个让人吓破胆的地方尽快逃出去。

“我们走吧。

后门被锁上的话,我们就出不去了。

” “真要是那样的话,我们就得在这儿过夜了哦。

” “别开玩笑了。

” 我大吃一惊。

要真的出现那种情况,我们家里会闹翻了天。

可纯子却一副满心欢喜的模样。

“刚才那是值班老师九点钟的例行巡视。

” 借着月光,我看到活动室墙上的时钟正好指向九点十分。

“走吧!” 我们把喝剩下的威士忌倒进下水池,用水壶里已经冷却了的水洗了杯子,然后放回原处。

这样即便“欧巴”他们明天来这里也不会发现我们曾经在这里幽会过。

“说不定老师还在这附近的什么地方呢,我们走路要小心一点儿……” 我牵着纯子的手下了楼。

楼下和连接教学楼的走廊里都不见一个人影。

走廊里通向校园的那扇门白天开着,但到了晚上也都被关上了。

而我们只有从这里到操场,再由操场边上学生出入专用的后门出去这唯一的一条途径。

我们快步从操场边上穿过去,来到后门。

后门那两扇对拉的大木门还没上锁。

我从内侧使劲儿把门拉开。

随着沉重的木门开启声,门被拉开了一条三十厘米宽的缝儿,从那里可以看到雪后的夜空。

“快出去!” 我的话音未落便听到操场尽头传来一声严厉的吆喝。

“谁?” 紧接着一道手电筒的光柱兜头照在转回头去的我的身上。

“快走!” 大门的空隙只够一个人通过,我赶紧推着纯子的后背催促道。

“再见!” 纯子轻声说完便侧身从那个空隙挤了出去,像只兔子似的快速朝雪的世界狂奔而去。

而正准备随后跟出的我却已经完全暴露在手电筒的光柱下。

“是谁?” 我只好放弃了逃走的打算,等待拿手电筒的人走过来。

我安慰自己,现在只有我一个人在这儿,可以找借口蒙混过去。

同时我也为自己能够让纯子单独跑掉而心满意足。

那束光柱已经迫近距离我三米远的地方,准确地罩住了我的头。

“咦,这不是田边君吗?” 濑户老师很困惑似的看着我。

“你怎么这个时候还在学校?” “我想起来忘了关图书馆的门,就回来了。

” 当手电筒的光柱越来越迫近的过程中,我勉强编好了这个故事。

“这是图书馆的钥匙。

” “是这么回事呀。

” 濑户老师一边从我手上拿过钥匙一边仍疑惑地盯着我。

我则拼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已经这么晚了,赶快回家吧!” “好。

” 我敬了个礼,转身走出校门。

刚下过雪的地上有一串儿新的脚印伸向前方。

那是纯子逃走时留下来的。

我一步步踩着她的脚印迈步向前。

过了一会儿,听到身后传来校门关闭的声音。

清新的积雪,皎洁的月光,令我的视野非常开阔。

可是却遍寻不到纯子的身影。

不知道是因为她家离学校近,她这会儿已经到家了,还是她又到别的什么地方去了。

总之,月夜已经吞噬了纯子,只留下一片寂静。

六 札幌的二月份比一月份下雪还多,西高东低的冬季气压槽分布到了二月份渐渐开始势力减弱,而压过来的低气压则取而代之,带来较多的降雪。

不过,这同时也缓解了冬季的严寒,虽然春天还比较遥远,但似乎已经让人看到了春天来临的脚步姗姗。

从十二月起就被积雪覆盖住的操场上在进入二月后积雪量进一步增加,靠近西侧夏天里修建花坛的一角竖着的积雪测量表标柱上的80厘米刻度线几乎都快被埋住看不见了。

每次下过雪后都会融化掉一部分,堆积下来的雪只是其中的一部分,所以如果按照每次降雪量累计计算的话,积雪厚度应该远不止两米。

整个冬季我们几乎都不用操场。

不过当男生们对室内体育场打排球或篮球感到厌倦的时候,他们偶尔也会跑到操场上去玩玩儿所谓的雪中橄榄球。

这时候,他们就会用他们的脚把操场上的积雪踩实。

只是过后再下一场雪的话,整个操场边又恢复白茫茫一片了。

在大雪覆盖的操场上,只有一条斜向的仅够勉强一个人通过的小径却是无论什么时候都是畅通的,即使下再大的雪也无法将其封锁。

那是因为住在操场对面方向的学生们完全按照三角形两边之和大于第三边的几何定律,自然而然踩出来的一条上学捷径。

我们班教室在二楼,从窗口望出去正好可以清楚地看到这条小路。

雪后的清晨,我们喜欢从窗户里探头出去看从那条路上过来的同学们。

有时候还会发现在那条小路上很规律地排列着戴着黑帽子的男同学的头和留着长头发的女同学的头。

“你们要迟到啦。

快点儿吧!” “赶快跑吧!教导主任已经从办公室出来啦!” 教室里的学生冲走在雪中小径上的同学们喊着、催促着,就这样从窗户往外看便可以基本搞清楚每天上学谁来得早、谁来得晚。

刚下过大雪的第二天早上,我们管第一个沿着那条小路来上学的学生叫“除雪车”。

后来的同学沿着由“除雪车”辛辛苦苦踩出来的足迹前进,积雪逐渐被踏实、踏宽,最后便再恢复了那条小径的原貌。

我从来没有那么早到校过,所以也就从来没见过当了“除雪车”打头阵的同学是怎样从那里经过的。

不过我估计每次抽中这支倒霉签儿的恐怕都是做事比较认真的女同学们。

而就在高二的那年冬天,我们学校决定搞一场雪雕比赛。

这项活动的具体方式就是每个班在操场上做了一个雕然后由老师当评委对大家的作品进行评比。

札幌的冰雪节是从昭和二十七年(一九五二年)开始举办的,因此从历史年代上来看,我们学校的雪雕比赛比它还要早一年。

当然我们学校同学所做的雪雕都是靠用铁锹一点点把雪堆起来以后做的,高度顶多不超过三米,规模和现在的札幌冰雪节根本无法相比。

现在札幌的冰雪节可是动用自卫队的力量建成的十多米高的大型雪雕。

不过尽管我们学校的雪雕规模比较小,但做起来却也是相当不容易。

二月份我们班召开班会的时候也讨论了由谁牵头做雪雕这项议题。

与其他班级进行的热烈讨论不同,我们班很快就作出了决定。

因为我们班很简单,那就是由时任纯子牵头,具体构思也完全由她决定。

纯子痛快地答应下来了,不过她对于这项决定既没有表现出格外的高兴,也没有表现出不情不愿的态度。

好像由她承担这项任务是天经地义、理所应当的。

然后就是说好在必要的时候,大家自愿去配合她的工作。

做雪雕的具体工作步骤就是先堆雪做一个一米见方的台座,接着再往台座上堆雪做一个足够做一个大雪人的雪堆,然后再用铁锹和铲子从雪堆的外侧削削补补,将其雕塑成像。

纯子准备做的雕像是罗丹的《接吻》,她的这一方案在班里虽然也引发了一番争议,有人说这个题材不太符合高中生的形象,但由于是纯子这位艺术家牵头做,班主任户津老师还是批准了这一方案。

第二天开始,课间休息以及放学后便有五六个男生从家里带来铁锹开始堆雪。

堆完以后临回家前再往上面倒水,这样一来等晚上结冰以后再雕塑起来就可以比较容易些。

跟着纯子一起做雪雕的男人们,要么是情愿作为纯子的仆人听她使唤的,要么就是把这件事情看作是班集体的荣誉认真参与的,他们在纯子的指挥下堆雪、铲雪。

只是这些人鼓足干劲、努力工作也只是最初的两三天,从第四天开始去帮忙的也就只剩下两三个人了。

看样子他们对于只是听命于纯子、给纯子打下手这项工作也开始厌倦起来了。

自从开始制作雪雕以后,纯子放学以后也几乎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工作当中去,不再往图书馆跑了。

和其他班级多人参与、热热闹闹的工作情形完全不同,我们班只有纯子一个人身穿红色大衣趴在雪堆上,独自一人专心致志地进行着雕塑。

这种时候,她的模样显得是那么孤独、寂寥。

尽管如此,经过五天的精心制作之后,已经大致上可以看出那尊雪雕的轮廓了。

那是两个面对面相互拥抱在一起的人“接吻”的形象。

到了这个阶段,依旧是纯子独自一人在工作。

因为现在别人去帮忙反而会显得有些碍手碍脚的。

不过毕竟还是需要有人帮她往雕塑上泼泼水、递递雪什么的。

可是那些原定要去帮忙的男同学们却往往临阵脱逃,最后只剩下吉田和山寺两位做事认真的同学还不时过去帮帮忙。

只有他们在的时候,纯子才得以勉强专注于雕刻而不至于分心。

既然在班会上大家说好了要去帮忙,干到一半就退缩实在太不像样子,必须得有人去协助她工作才对,可是我虽然明知如此却一次都没有去。

我只是从教室窗口向外望着独自一人在冰天雪地里努力工作着的纯子的身影,然后若无其事地背起书包回家去了。

我到现在仍然弄不明白当时自己的心态。

但有一点是再清楚不过的了,那就是我那么做绝对不是由于简单的想要偷懒。

说实在的,首先我对于“接吻”这一题材就感到害羞。

我总觉得我要是去和纯子一同进行这一题材的创作,那就太厚颜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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