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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已经暗下来了,不是吗?”云鹏看了看天空,轿子两边的帏幔都是掀开的,云鹏可以一览无遗的看到四周的景致。
他们这一行人正走到一条山间的隘道里,两边都是山,左边的陡而峻,遍是嵯峨的巨石和断壁悬崖,令人颇有惊心动魄之感。
右边却是起伏的丘陵山脉,一望无尽的丛林,绵妹密密的苍松古槐,参天的千年巨木,看过去是深幽而暗密的。
这时,暮色已在天边堆积起来了,正逐渐的、逐渐的向四周扩散,那丛林深处及山谷,都已昏暗模糊。
几缕炊烟,在山谷中疏疏落落的升起,一只孤鹤,正向苍茫无际的云天飞去。
整个郊原里,现出的是一份荒凉的景象。
“是的,天马上要黑了,”葛升说:“我已经吩咐点起火把来了,您轿子四角上的油纸灯,也该点着了。
” “那就别休息了,还是乘早赶到清安县去要紧。
我看这一带荒凉得很,不知道清安县境里是不是也是这样?” “据张师爷说,清安县的县城里是挺热闹的,至于县里其他地区,和这儿的景况也差不多。
” “那么,老百姓种些什么呢?”云鹏困惑的看看那峭壁悬崖,和那丛林巨木。
“爷,您没听过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那句话吗?”葛升骑着驴子,扶着轿沿儿,一面前进一面说。
“哦?” “这儿是山区,老百姓就要靠山吃饭哪!张师爷说,这里的庄稼人远没有猎户多呢!” “能猎着什么?” “可多着呢!熊哪,貂哪,老虎哪,鹿哪……都有。
” 葛云鹏点点头,不再说了。
环视四周,他心里不能不涌起一股难言的感慨。
人家说十年窗下无人知,一举成名天下晓。
他也算是一举成名了。
在家乡,乡试夺了魁,会试又中了进士,虽不是鼎甲,却也进入了二甲。
现在又放了清安县的知县,是个实缺。
多少人羡慕无比,而云鹏呢?他对这知县实在没多大兴趣,他就不知道知县要做些什么?他今年还没满三十岁,看起来也只是个少年书生。
在他,他宁愿和二三知己,游山玩水,吟诗作对,放浪江湖,游戏人生。
但他却中了举,作了官,一切是形势使然。
偏又派到这样一个穷乡僻壤的清安县,他觉得,这不像是作官,倒像是放逐呢! 天色更暗了,下人们燃起了火把,轿子四周也悬上了风灯,一行人在山野中向前赶着路,他们今晚必须赶到驿馆去歇宿,驿馆在十里铺,十里铺是个小镇的名字,进了清安县境还要走五里路才能到。
据说,清安县的乡绅大户,以及县衙门里的师爷书记奴才等,都在十里铺设宴,等着要迎接新的县太爷呢!而云鹏因为一路贪看风景,耽搁的时间太多,现在已经晚了。
火把的光芒在山凹中一闪一闪的摇晃着,风灯也在轿沿上晃荡。
葛云鹏坐在轿中,下意识的看着窗外,天际,冒出了第一颗星,接着是第二颗,第三颗……整个天空都密布着星星了。
山野里的风不大,声音却特别响,穿过丛林,穿过山凹,穿过峭壁巨石,发出不断的呼啸。
幸好是夏季,风并不冷,但吹到人肌肤上,那感觉仍然是阴森森而凉飕飕的。
月光把山石和树木的影子,夸张的斜投在地上,是一些巨大而狰狞的形象。
云鹏有些不安,在这种深山中,如果地方上不安静,是难保不遇到强盗和土匪的,如果新官上任第一天,就被抢了,那却不是很光荣的事。
强盗土匪还罢了,假若有什么山魈鬼魅呢?云鹏知道这一带,关于鬼狐的传说最多。
正在胡思乱想着,忽然前面开道的人停了,接着,是一阵噼哩啪啦的巨响,火光四射。
云鹏吃了一惊,难道真遇到强人了吗?正惊疑间,葛升拢着驴子跑了过来,笑嘻嘻的说: “爷,我们已经进了清安县境了,所以在放爆竹呢!再下去没多久就可以到十里铺了。
”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云鹏放下了心,一行人继续向前走着,轿夫们穿着草鞋的脚迅速的踩过了那铺着石板的山路,石板与石板的隙缝间长满野草,不论行人践踏与摧残,只是自顾自的生长着。
几点流萤,开始在草丛里与山崖边来往穿梭。
云鹏斜靠在轿子里,虽然坐在软软的锦缎之中,仍然觉得两腿发麻。
山风在山野里回旋,帘幔在风中扑打着轿沿,风灯摇晃,四野岑寂……云鹏忽然有“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的感觉。
他似乎睡着了片刻,然后,忽然被一阵嘈杂的人声所惊醒了。
他坐正了身子,这才发现轿子已经停了,被放在地上。
一时间,他以为已到了十里铺,再向外一看,才知道仍然在山野里,而四周都是火把,火光烛天。
在火光中,是吆喝声,人声,叱骂声。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葛升!”云鹏喊着,一面掀开轿门前的帘子,钻出轿子来。
葛升急急的跑了过来。
“爷,您不要惊慌,是一群猎人。
” “他们要干什么?为什么拦住轿子?” “不是拦住轿子,他们追捕一只狐狸,一直追到这官道上来了,现在已经捉住了。
” “捉住了吗?” “是的,老爷。
” “让我看看。
” 云鹏好奇的说,向那一群持着火把的猎人们走去,大家急急的让出路来,猎人们知道这是新上任的县太爷,都纷纷曲膝跪接,高呼请安。
云鹏很有兴味的看着这些他的治民,那一个个都是身强力壮的彪形大汉,腰上围着皮毛,肩上背着弓箭,一副威风凛凛的样子。
在火把的照耀下,他们的脸孔都红红的,眼睛都亮晶晶的,云鹏闻到一阵浓郁的酒香,这才注意到,他们几乎每人都带着个酒葫芦。
人群既然让开了,云鹏就一眼看到了那被捆绑着的动物,那竟是只周身雪白的狐狸!这狐狸显然经过了一段长时间的奔跑和挣扎,如今在绳索的捆绑下,虽然已放弃了努力,但仍然在剧烈的喘息着。
猎人们把它四只脚绑在一起,因此,它是躺在地下的,它那美丽的头颅微向后仰,一对乌溜溜的黑眼珠,带着股解事的、祈求的神情,默默的看着云鹏。
云鹏走了过去,蹲下身来,他仔细的注视着这个动物,狐狸,他看过的倒也不少,但从没看过这样全身雪白的。
而且,这只白狐的毛光亮整齐,全身的弧度美好而修长,那条大大的尾巴,仍然在那儿不安的摆动着。
一只漂亮的动物!云鹏由衷的赞美着,不由自主的用一种欣赏的眼光,看着那只白狐。
那白狐蠕动了一下,随着云鹏的注视,它发出了一阵低档的悲鸣,那对亮晶晶的黑眼珠在火把的光芒下闪烁,一瞬也不瞬的盯着云鹏。
云鹏望着那对眼睛,那样深,那样黑,那样求助的,哀恳的凝视着,那几乎是一对“人”的眼睛!云鹏猛然觉得心里一动,怜悯之情油然而生。
同时,他周围的人群忽然发出一阵惊呼,纷纷后退,像中邪似的看着那只白狐。
云鹏奇怪的再看过去,于是,他看到那只狐狸的眼角,正慢慢的流出泪来。
一个猎人搭起了弓箭,对那只白狐瞄准,准备要射杀它。
云鹏跳起身来,及时阻止了那个猎人。
张师爷走过来,对云鹏说: “猎人们迷信,他们认为这只白狐是不祥之物,必须马上打死它。
” “慢着!”云鹏说,转向一个猎人。
“你们猎了狐狸,通常是怎么处置?杀掉吗?” “是的,爷。
” “它的肉能吃吗?”云鹏怀疑的问。
“肉不值钱,老爷。
要的是它那张皮,可以值不少钱,尤其这种白狐狸。
” “这种白狐狸很多吗?” “很少,老爷,这是我猎到的唯一一只呢!以前虽然也有白狐,总不是由头到尾纯白的。
” “这张皮能值多少钱?” “总值个十两银子。
” “葛升!”云鹏喊。
“是的,爷。
”葛升应着。
“去取十五两银子来。
” “是的,爷。
” “我用十五两银子买了这只白狐,可好?”云鹏问那个猎人。
“你们愿意卖吗?” 那猎人“噗”的一声跪了下来,垂着头说: “老爷喜欢,尽管拿去吧,小的们不敢收钱。
” “什么话!”云鹏拍拍那猎人的肩:“把银子收下吧,不要银子,你们靠什么生活呢?葛升,把银子交给他们收下!” “不!小的们不敢!小的们不敢!”猎人们叩着头,诚惶诚恐的说。
云鹏不自禁的微笑了起来,他知道,他有一群憨直而忠厚的子民,他已经开始喜欢起这个地方了。
葛升拿着银子,看了看主人的脸色,他对那些猎人们大声说: “爷说给你们银子,就是给你们银子,怎可以拒绝不收呢?还不收下去,给爷谢恩!” 于是,那些战战兢兢的猎人们不敢拒绝了,收了银子,他们跪在地下,齐声谢恩。
云鹏笑嘻嘻的看着那只白狐: “现在,这只狐狸是我的了?” “是的,爷。
” 云鹏把手放在白狐的头顶上,摸了摸它那柔软的毛,对它祝福似的说: “白狐啊!白狐啊!你生来希罕,不同凡响,就该珍重自己啊,现在,好生去吧!森林辽阔,原野无边,小心不要再落网罟啊!” 说完,他站起身来,对猎人们说: “好了,解开它,让它自己去吧!” 猎人们面面相觑,没有表示任何意见,他们走上前去,三下两下就解开了那狐狸的绳索。
除去拘束之后,那白狐立刻一翻身从地上站了起来。
摆了摆头,它抖动了一下身上的毛,就昂首而立。
星光下,它浑身的白毛白得像雪,眼珠亮得像星,站在那儿,它有种难解的威严,漂亮而华贵。
“好畜牲!”葛云鹏点点头,挥了挥手。
“不要管它了,上轿吧!我们又耽误了不少时间了!” 他转过身子,上了轿。
猎人们都俯首相送。
他坐在轿中,拉开帘幔,对那些猎人挥手道别。
轿子抬起来了,正要前行,忽然间,那只白狐跑了过来,拦在轿子前面。
轿夫们呆住了,只愣愣的看着那只白狐,云鹏也奇怪的望着它。
那白狐低着头,垂着尾巴,喉咙里发出柔和的,低档的鸣叫,似乎有满腹感激之情,却无从表达。
然后,它绕着轿子行走,缓缓的,庄严的迈着步子,一直绕了三圈。
月光之下,山野之中,这白狐的行动充满了某种奇异的,神秘的色彩。
接着,它在轿前又停了下来,低档颔首,又仰起头,发出一声短暂的低啸,就扬起尾巴,像一阵旋风一般,卷进路边的丛林里去了。
只一眨眼的工夫,它那白色的影子,已在丛林里消失无踪。
“君子有好生之德。
”云鹏喃喃自语:“好好去吧!白狐。
” 轿子向前移动了,一行人继续在暗夜的山野里,向前赶着路,山风清冷,星月模糊,远方,十里铺的灯火,已依稀可见了。
云鹏坐在他的书房中,握着一卷元曲,不很专心的看着。
他的小书童喜儿,在一边帮他扇扇子。
上任已经半个月了,他已熟悉了这个朴实的小地方,老百姓安居乐业,民风恬淡而淳朴,很少纷争,也很少打斗。
半月以来,他只解决了一两件家庭纠纷。
县太爷的工作,是清闲而舒适的。
这县城名叫杨家集,为什么叫杨家集,已经不可考,事实上城里姓杨的人家,比姓什么姓的都少,想当初,这儿必定是个赶集的市场。
现在,这里也有上千户人家,而且,是个小小的皮货集散地。
因为皮货多,外来的商贾行旅也很多,于是,酒馆、饭店都应时而生。
再加上一些走江湖的戏班子,变戏法儿的,耍猴儿的……也常常到这儿来做生意,所以,这杨家集远比云鹏预料的要热闹得多。
县衙门在全城的中心地带,一栋气气派派的大房子,门口有两个大石狮子守着门。
知县府邸就在衙门后面,上起堂来倒十分简单。
知县府是全城最讲究的房子了,前后三进,总有几十间屋子,画栋雕梁,中间还有个漂漂亮亮的大花园。
云鹏已把家眷接了来了,夫人名叫弄玉,长得非常雅丽,而且温柔娴静。
如果说云鹏还有什么美中不足的地方,就是弄玉生过两个孩子,都是女儿,一个叫秋儿,八岁,一个叫冬儿,六岁,从此,就没再生育过。
因为没儿子,弄玉比谁都急,常常劝云鹏纳妾,但是,关于这一点,云鹏却固执无比,他常对弄玉说: “生儿育女,本来就是碰运气。
倒是夫妇恩爱,比什么都重要,我们本不相识,因父母之命而成亲,难得彼此有情,这是缘份。
如果为了生儿子而纳妾,那个姨太太岂不成为生儿子的工具?这是糟蹋人的事,我不干!” 听出丈夫的意思,似乎碰到了知心合意的人,以“情”为出发点,则纳妾未尝不可。
于是,弄玉买了好几个水葱一样的标致丫头,故意让她们侍候云鹏,挑灯倒茶,磨墨扇扇,……但是,那云鹏偏不动心,反打发她们走,宁愿用小书童喜儿,弄玉也就无可奈何了。
私下里,丫头们称云鹏作“铁相公”,说他有铁一般的心肠,也有铁一般的定力,怎样如花似玉的人儿,他都不会动心。
现在,这个“铁相公”就坐在书房中,百无聊赖的看着元曲,这时,他正看到一段文字,是: “香梦回,才褪红鸳被,重点檀唇胭脂腻,匆匆挽个抛家髻,这春愁怎替?那新词且寄!” 一时间,他有些神思恍惚,阖上书,他陷入一阵深深的冥想中。
书童喜儿,在一边静悄悄的扇着扇子,不敢打扰他,看样子,主人是要睡着了。
房里燃着一炉檀香,轻烟缭绕,香气弥漫。
绿色的竹帘子低档的垂着,窗外有几枝翠竹,有只蝉儿,不知歇在哪根竹子上,正在知溜知溜的唱着歌。
片刻,蝉声停了,屋里更静,却从那靠街的一扇窗子外,传来一阵婉转而轻柔的、女性的歌声。
云鹏不由自主的精神一振,侧身倾听,那歌声凄楚悲凉,唱的是: “荒凉凉高秋时序,冷萧萧清霜天气, 怨嘹嘹西风雁声,啾唧唧四壁寒蛩语, 方授衣,远怀愁几许? 沾襟泪点空如雨, 和泪缄封,凭谁将寄?” 然后,歌声一变,唱的又是: “野花如绣,野草如茵, 无限伤心事,教人怎不断魂?…… 新鬼衔冤旧鬼呻,弊形成灰烬, 唯有阴风吹野怜,惨雾愁烟起, 白日易昏,剩水残山秋复春!…… 万里羁魂招不返,空落得泪沾巾, 念骨肉颠连无告,只得将薄奠来陈, 酹椒觞把哀情少伸,望尊魂来享殷勤!……” 那歌声含悲带泪,唱唱停停,婉转凄切,令人鼻酸。
而在歌声之中,又夹着许多嘈杂的人声和叹息声。
云鹏身不由己的坐正了身子,对喜儿说: “喜儿,你叫葛升到外面街上去看看,是谁在唱这样悲惨的曲子?有没有什么冤屈的事情?” “是的,爷。
” 喜儿去了,云鹏仍然坐在那儿,听着那时断时续的歌声。
越听,就越为之动容,歌女唱曲子并不稀奇,奇的是唱词的不俗和怆恻。
片刻之后,葛升和喜儿一起来了。
垂着手,葛升禀报着说: “爷,外面有个唱曲儿的小姑娘,在那儿唱着曲子,要卖身葬父呢!” “什么?卖身葬父?”云鹏惊奇的。
“是呀,她说她跟着父亲走江湖,父亲拉琴,她唱曲,谁知到了咱们杨家集,她父亲一病而亡,现在停尸在旅邸中,无钱下葬,她愿卖身为奴,只求安葬她的父亲。
” “哦?”云鹏沉思着。
那歌声仍然不断的飘了过来,现在,已唱得格外悲切: “家迢迢兮在天一方, 悲沦落兮伤中肠, 流浪天涯兮涉风霜, 哀亲人兮不久长! ……” 云鹏皱了皱眉,抬起头来,他看着葛升说: “有人给她钱吗?” “回禀爷,围观的人多,给钱的人少。
” 云鹏感慨的点点头。
“葛升!” “是的,爷!” “你去把她带进来,我跟她谈谈。
” “是的,爷。
” 葛升鞠躬而退。
喜儿走过来,依然打着扇子。
一会儿,那歌声就停了,再一会儿,葛升已在门口大声回禀: “唱曲儿的姑娘带来了,爷。
” 云鹏抬起头来,顿时间觉得眼前一亮,一个少女正从门口轻轻的、缓缓的走进来。
她浑身缟素,从头到脚,一色的白,白衣、白裳、白腰带、白缎鞋,发髻上没有任何珠饰,只在鬓边簪着一朵小白花。
这一色的素白不知怎的竟使云鹏心中陡的一动,联想起了什么与白色有关的东西来。
但他立刻就摆脱了这种杂念,当然哪,人家刚刚丧父,热孝在身,不浑身缟素,又能怎的?那少女站在他面前,头垂得那样低,他只能看到她那小小的鼻头和那两排像扇子般的长睫毛。
她低低裣衽,盈盈下拜,口齿清晰的说: “小女子白吟霜叩见县太爷。
” 云鹏心里又一动,坐正了身子,他说: “不用多礼了,站起来吧,姑娘。
你说你的名字叫什么?” “我姓白,名叫吟霜,吟诗的吟,冰霜的霜。
” “好名字!”云鹏喃喃的说,盯着她:“你抬起头来吧!” 白吟霜顺从的抬起头来,两道如寒星般的眼光就直射向云鹏,那乌黑的眸子,那样深,那样黑,又那样明亮,那样晶莹,里面还盛满了凄楚、哀切、与求助!这是一对似曾相识的眼睛呵!那种眼光,那份神情!恻恻然,盈盈然,楚楚然,动人心魄。
云鹏费了大力,才能让自己的眼光,和她的眼光分开。
然后,他注意到了她那份非凡的美。
虽然脂粉不施,她的皮肤细腻如雪,再加上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更显得眉目分明。
白吟霜,好一个名字,她有那份纯净,也有那份清雅! “你父亲过世了吗?”云鹏问。
“是的,爷。
” “如果我给你钱,让你安葬了父亲……” “小女子愿为奴婢,粉身碎骨,在所不辞!”白吟霜立即跪了下来。
“别忙!”云鹏摆了摆手。
“我的意思,是问你葬了父亲之后,能够回家乡吗?你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哦!”吟霜愕然的抬起头来,那对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瞬也不瞬的看着云鹏。
“禀老爷,我母亲早已去世,家乡中已无亲人,我跟着父亲,多年流浪在外,和家乡早已音信断绝。
所以,求老爷恩典,若能安葬老父,并求老爷也收容了我。
我愿留在老爷家,侍奉夫人小姐。
我虽不娴熟针线工作,但可以慢慢学习。
” 云鹏凝视着那张雅致清丽的脸庞,沉吟久之。
然后,他又问: “我刚刚听到你唱歌,是谁教你唱的?” “我父亲。
” “你父亲一直靠唱曲为生吗?” “不是的,爷。
我父亲以前也念过不少诗书,出身于读书人家,而且精通音律。
只是门户衰落,穷不聊生,父亲也是个秀才,却在乡试中屡次遭黜,从此看淡了名利仕宦。
家母去世以后,他才开始带着我走江湖的。
” 云鹏点点头,不自禁的低叹了一声。
听身世,也是个好人家的女儿,只是时运不济而已。
看她那模样,也颇惹人怜爱,听她身世,又境遇堪怜。
云鹏回过头去,对喜儿说: “喜儿,带这位白姑娘进去,见见夫人,问夫人愿不愿意留下来作个伴儿?” “是,爷。
”喜儿应着。
“谢老爷大恩!”吟霜俯伏在地,再起来时,已泪盈于睫了。
跟着喜儿,她低着头,退出了房间。
云鹏动容的看着她盈盈退去。
站在屋中,他有一刹那的神思恍惚,接着,他才发现老家人葛升仍然站在房里,正局促的望着他,欲言又止。
“葛升,你有什么话要说吗?”他问。
“奴才不敢说。
” “什么敢不敢说的!有话就直说吧,别吞屯吐吐的!你反对我留下这个白姑娘吗?” “不,奴才不敢。
” “那么,是什么呢?” “爷,”葛升慢吞屯的喊了一声,悄悄的抬起眼睛,看着主人,压低了声音,他轻轻的说:“您不觉得,这个——这个——这个白姑娘,有点儿不寻常吗?” “你是什么意思?”云鹏皱起了眉。
“是这样,爷,”葛升更加嗫嚅了。
“您听说过——有关——有关狐狸报恩的事吗?” “听说过,又怎样呢?”云鹏不安的叱责:“那都是些不能置信的道听途说而已!” “可是——可是——”葛升结舌的说:“这个白——白姑娘,她那双眼睛,可真像——真像您救了的那只白狐呵,偏——偏她又姓白,可真——可真凑巧呢!据我看啊,这白姑娘,会成为咱们家的福星哪!” “别胡说!”云鹏呵叱着。
“哪来这么些迷信!”他背着手,走到靠内院的窗前去。
却一眼看到弄玉的贴身丫头采莲喜孜孜的跑了过来,笑嘻嘻的说: “爷,夫人说,她喜欢白姑娘喜欢得不得了呢!她说,说什么也得留下来,她怎么也不放白姑娘回家去了呢!” 云鹏怔了一会儿,这白吟霜,她可真有人缘呵!想着葛升刚刚说的话,再想起半月前黑夜里那只白狐,他忽然有些心神恍惚起来,而在心神恍惚之余,他脑中浮起的,是白吟霜那对乌黑晶亮的眼睛。
由于云鹏体恤吟霜也是读书人之后,他不肯把她当作一个丫头。
又由于弄玉的宠爱,于是,葛家上上下下都尊称她一声“白姑娘”,不敢怠慢她。
弄玉拨了几间房子给她住,又派了两个丫头侍候她,她也俨然过起半主半客的小姐生涯来了。
平日无事,她常教秋儿和冬儿读书认字,也陪伴弄玉做针线,偶尔,当云鹏高兴的时候,她也会在席前献唱一番。
至于葛家的下人们呢,自从吟霜进门,他们就盛传起“白狐报恩”的故事来了。
本来,云鹏救白狐的事,是整个清安县,都传说不衰的。
而这白吟霜,永远是一色的白衣白裳,走路轻悄无声,再加上见过那只白狐的人,做了更“确切”的“指认”。
于是,吟霜是白狐所幻化的说法,就变成一项不移的事实了。
下人们对于“鬼狐”,一向有份敬畏之心,因此,他们怕吟霜,也敬吟霜,碰到灾难和难题,也会去求吟霜“消灾解厄”。
不过,他们虽在背后谈论吟霜是白狐,当吟霜的面,却谁也不敢提一个字。
而吟霜呢?对于大家的议论,她也都知道,但却置若罔闻,好像根本没这回事一样。
只是恬淡安详的过着日子。
对云鹏夫妇,谦恭有礼,对秋儿冬儿,爱护备至。
但“白狐”故事传说不已,连弄玉也听到这些传说了。
她曾笑着对云鹏说: “古来笔记小说中,记载了不少关于狐妾的故事,你可知道吗?” “别开玩笑。
”云鹏正色说:“第一,吟霜是个活生生的人,不是一只狐狸。
第二,我留吟霜,只因为她无家可归,如果转她的念头,那就成了‘乘人之危’的小人了。
我没有那种非份的企图,只想慢慢帮她物色一个合适的人,还是让她嫁过去,陪一份妆奁给她,让她好好的过日子。
” “我看,你还是慢慢来吧,”弄玉说。
“吟霜常说,死也要死在咱们家呢!” “她那是说傻话!” “本来嘛,人家的命都是你救的呀!” “你真相信她是只狐狸吗?”云鹏不耐的问。
“我希望她是。
”弄玉笑吟吟的说。
“怎么?” “如果她真想报恩,头一件事,就该让你有个儿子呀!”弄玉笑得含蓄:“我并不管他是不是狐狸太太生的!只要有个儿子就好!” “胡说八道!”云鹏笑骂着,瞪着弄玉,他不能不怀疑,弄玉那样热心的留下吟霜,是不是一件别有动机的事? 但是,吟霜到底是人是狐呢?在葛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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