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下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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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的清香。

我们一直走到了尽头,又穿过一片低矮的小树林爬上山丘,这才看到了我期盼中的梨花,就像一幅画卷徐徐展开,一片层层叠叠的粉白,堆积在枝头,仿如腊月的雪,也像是浮着的云。

我张大嘴巴,确认这景色我见过。

后来我才想起,母亲的相册里有一张这样的照片。

她穿着件翠绿色的连衣裙,长发垂至胸前,浅笑盈盈地站在一株梨花树下。

那样的笑容,我从未在母亲脸上见过。

儿时的记忆里,多是母亲涟涟的泪水。

我和小彤站在围栏外,看得痴了。

小彤说:“我好想去摘几枝,插到瓶子里。

” 这正是我的想法。

母亲最爱白色,一定也喜欢白色的梨花吧。

我的胆子显然要比小彤大,不由分说就翻过围栏,其实也就是道木栅栏,三岁小娃都可以钻得过去,何况我们都八岁了。

我们一进到梨花林就忘了自己是偷偷爬进来的,撒了欢地玩。

小彤玩了会儿就回去了,我还舍不得离开。

然后我就见到了他,一个穿着白色春衫,坐在梨树下画画的少年。

我突然闯入他的视线,让他很吃惊。

我也很吃惊,还很害怕。

这时候我已经想起自己是偷偷跑进来的,他会不会把我抓起来? 可是,我分明在他脸上看到了温暖的笑容。

他朝我招招手,示意我过去。

他的样子非常随和,我直觉他没有恶意。

于是我怯怯地走了过去,当时手里还拽着一大把花枝,头上也落满花瓣。

他的身上也落了很多粉白的花瓣,看上去不过十四五的样子,笑吟吟地问:“你多大了?” 谢天谢地,他没问我怎么进来的。

“八岁。

” “读几年级了?” “三年级。

” “叫什么名字?” “四月。

” “四月——”他念着我的名字,微怔一下,笑意更深了,“多好听的名字!”说着他揉揉我的头发,“看你的样子就很乖,来,吃糖。

”他变魔术似的从口袋里掏出几粒糖递过来。

我摇摇头,从小就被母亲教育,不能吃陌生人的东西。

他见我不接,似乎明白什么。

“哥哥不是坏人,你放心好了。

” 又是那么一笑,他拉过我的手把糖放到我手心。

于是在那样一个春日的下午,我一边吃着糖一边看他画画。

他画的梨花美极了,那些粉白粉白的花朵儿被他涂得栩栩如生,久望,仿佛能闻到花香。

他添上最后一笔色彩的时候,问我想不想要。

我连忙点头。

他就说:“送给你可以,但是有个条件,你得当我的模特。

什么是模特?就是……让我画你。

”我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他将我拉到一株梨树下,要我靠着树摆了个姿势,然后他就照着我的样子画。

他怕我站得累,就不停地跟我说话。

一幅画没画完,我的情况都被他知道了。

最后说到妈妈,他忽然问:“你妈妈叫什么名字呢?” “我妈妈叫颜佩兰。

” “……” 他瞬时有些僵住,怔怔地看着我。

半晌,他才回过神,停住手里的画笔,又示意我过去。

他摸摸我的头,又拍拍我的脸,“原来你就是……”后面的话他没说完,我不知道他要表达什么,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我的脸。

临别时他显得很不舍,拉着我的手说:“妹妹,你以后可以常来这里玩吗?哥哥一定给你准备很多吃的,给你画很多的画,可以吗?” 我当然连连答应。

他高兴地笑了,眼中闪烁着异样的神采。

而那花雨愈发落得急了,仿佛东风一夜吹来,而千树万树的浮云,在那一刻化为漫天的飞雪,飘飘洒洒。

他站在纷飞的花雨中,仿如画中人。

和煦的笑容永远被定格,人生再难见那样极致的美好,而我再也没有见过他。

因为母亲在我的书包里发现了那幅画,一问就什么都明白了。

我生平第一次挨了揍,而且还向母亲发誓,这辈子都不再去那个地方。

只是我不理解,母亲因为那幅画揍了我,却并没有撕掉那幅画,而是用镜框裱了起来,挂在了卧室。

很多个夜晚,母亲望着那幅画发呆。

后来我们多次搬家,家里的东西越搬越少。

唯有那幅画,母亲舍不得丢。

有一次那幅画被伯伯无意中看到,伯伯说:“是云河画的。

” 云河。

莫云河。

我一遍遍念着这个名字。

火灾后我走进那片废墟,心里亦是念着他的名字。

“云河……”我忽然间就明白,为什么在伯伯的葬礼上见到他时似曾相识,因为六年前在梅苑后山我们就有过一面之缘。

虽然记忆模糊,但那梨花淡白的影像,到底是在心中烙下了印。

那时还小,我不知道他是谁。

后来通过伯伯才知道,他是莫家老二,也就是我父亲莫敬池的儿子,我们竟然是同父异母的兄妹!葬礼那天,就是他和堂兄莫云泽送我去的医院。

“这孩子从小就喜欢画。

”伯伯是这么说他的。

大火的那个晚上,正是他将我推下的窗台。

我得救了,他却葬身火海。

第二天我在梅苑的废墟前听到了他的名字,四个亡者之一。

我每天都在梅苑流连,在人群里我听到人们各种各样的议论,他们说火灾当晚老大莫云泽本来已经跑出来了,但得知两个弟弟还在里面后,毅然又折返去救弟弟,结果被烧成重伤,数日后也在医院去世。

但也有另外的说法,先跑出来的并不是莫云泽,而是莫云河,是他折返去救哥哥云泽和弟弟云溯,结果哥哥云泽得救了,他自己没能逃出来。

两种说法各执一词。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莫老爷的三个孙子,长孙莫云泽、次孙莫云河和三房莫敬添的独子莫云溯中,只有一个幸免于难,不久被紧急送往美国医治。

而救我的莫云河无疑没在幸存者中,他在把我推下窗台后就倒在了那间屋子外的走廊上。

据目击的消防战士讲,他是趴在地上的,身体朝着楼梯口的方向,显然没来得及逃出去,被活活烧死。

“真惨,整个身体蜷成了一团。

皮和肉都烧焦了,就剩了把骨头。

”人们说起现场的惨状,无不欷歔摇头。

有一只黑鸦掠过头顶。

凄惨的叫声让人想到了荒凉的墓地。

是他的墓地,也会是我的。

因为我相信自己已经死去,还在呼吸的仅仅是我的躯壳。

没有灵魂的躯壳。

长大后读《简·爱》,看到书中的结局,简·爱回桑菲尔德庄园寻找罗切斯特,结果见到一片焦黑的废墟,“到处都是残垣断壁,屋顶、烟囱全都塌在了废墟中。

只有一个个窗洞,可怖地张着大口……”当时看到那段文字,我不由得心悸,泪湿眼眶。

因为那样的景象,在我十四岁那年就见到了。

没有亲眼见过那样的场景,是无法体会那种荒凉和惨烈的。

梅苑门口围观的人群很多天都没有散去。

一夜之间,富丽堂皇的梅苑化为废墟。

没有人不好奇,还有叹息。

值得一提的是,在四个亡者中有一个妇人,她就是带头羞辱我母亲的那个女人,我父亲的元配,也是莫云河的生母。

我报了仇,为何还瑟瑟地抖,站在那片废墟中? 天空那么阴沉,飘着冰凉的细雨。

我从早上站到黄昏,头发和衣服都湿透,仍舍不得离去。

我不记得我有没有哭,因为浑身上下都是湿的。

连续数天在废墟中流连,我已跟游魂无异,课也没上了,每天全靠邻居给些食物。

那天我在废墟流连到天黑,又冷又饿,只得缩着身子回弄堂。

雨已经停了。

巷子里弥漫着浓重的雾气。

冗长狭窄的弄堂像是没有尽头。

弄堂两边堆放着各种杂物,煤炉、锅、箱子,以及垃圾桶。

很多的窗口都亮着灯,在阴冷的雾气中,浮出一轮轮昏黄朦胧的光晕。

我走得很慢,是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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