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下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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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浩浩旧山河(1/3)

1967年沈宅 &ldquo后来，你祖父替我重修了沈家祠。

&rdquo 书房里，一位七十余岁的老夫人做了结语。

她握着钢笔，戴着一副细巧的镶金边眼镜，脸旁悬着一根细巧的眼镜链子。

老夫人坐姿板正，背脊笔挺地在批改学生写的术后报告。

身边有个小男孩借着灯光把自己的手投影在墙壁上，一会儿是花蝴蝶，一会儿是狼。

他念叨着光绪三十年，三十三年&hellip&hellip 突然，小男孩把手放到膝盖上，严肃地望着自己的祖母：&ldquo故事是不是还没讲完？&rdquo &ldquo没有完吗？&rdquo老夫人暂搁了钢笔，取下眼镜。

&ldquo您刚刚说，您和祖父的缘分要从光绪三十三年，祖父见到您的黑白相片开始算。

那就是&hellip&hellip1907年到1918年，只有十一年。

&rdquo他终于找到了理由，能继续听这段传奇，&ldquo可您说要讲十二年的故事，是不是？还有一年，再讲一年吧。

&rdquo 十二年？ 老夫人回忆着，对，是要有十二年的故事才完整，先生多年努力，倾半数身家，被人误会是卖国商人，甚至被自己救助过的人误解，都是因为想要中国参与&ldquo一战&rdquo当中。

最后，他也确实如愿了。

中国不止参战，还成为了战胜国。

她潜意识地回避了1919年。

那一年&hellip&hellip 老夫人欠了欠身子，将毛毯搭在膝盖上。

&ldquo1918年的冬天，德国投降，&lsquo一战&rsquo也结束了，&rdquo老夫人回忆，&ldquo你祖父资助组建的军队没来得及去国际战场，就收到了这个天大的好消息。

那个年代里，我们国家一直被侵略，割地赔款，内乱不断。

我们的民族太渴望有一次胜利了。

&rdquo 她笑着说：&ldquo当时真是举国欢庆，完全不用政府组织，民众自发游行庆祝，到处是鞭炮不断，到处有新时代的演讲&hellip&hellip&rdquo &ldquo近百年最大的喜事！&rdquo翰二爷笑着，给从北京赶来的周礼巡倒酒，&ldquo可惜我回来早了，没赶上庆典。

快，说说，据说紫禁城前面有热闹看？&rdquo &ldquo是啊，教育部特令学生们都放假庆祝了。

想想看，十一月北京的大风多厉害，蔡先生的嗓子都喊哑了，却还每天要去演讲。

&rdquo周礼巡笑着，接了杯子，对倚在窗边的傅侗文学着蔡元培先生的演讲，&ldquo&lsquo现在世界大战争的结果，协约国占了胜利，定要把国际间一切不平等的黑暗主义都消灭了，用光明主义来代他&rsquo。

&rdquo 傅侗文在笑，在座的诸位先生都在笑。

&ldquo只是可惜，侗文的数百万援军费，算是打水漂喽。

&rdquo周礼巡打趣他。

&ldquo如此最好。

&rdquo他不以为意，&ldquo我们不战而胜，少死几个军人不好吗？&rdquo 众人笑。

角落里，只有傅家二爷是穿着长衫，衣着突兀，可也抱有着同样的喜悦之情。

他今夜来其实是要道别的，没想到正碰到周礼巡从北京来，傅侗文的小公寓里聚集了一干京城里的公子哥。

其中，几人早年和傅家二爷也有交情，自然就强留他下来了。

一楼客厅里，大伙从前门的演讲，说到月底要在紫禁城太和殿前广场举行的大阅兵，都在提醒傅二爷要去。

毕竟这里的人都在上海处理公务和生意，唯有二爷要北上。

二楼，沈奚和苏磬坐在沙发上，在等着楼下热闹结束。

&ldquo冷不冷？&rdquo沈奚和苏磬实在没话说，只好询问，&ldquo再添盆炭火吧？我去让万安来。

&rdquo &ldquo我可以见见谭先生吗？他是否在？&rdquo苏磬忽然问。

沈奚心里咯噔一下。

在是在&hellip&hellip但因为傅二爷和苏磬来告别，谭庆项就有意回避，一直在自己的卧房里没出现过。

他是在避嫌，毕竟从傅二爷的角度看，他也曾是苏磬的恩客，能避则避。

&ldquo谭先生&hellip&hellip我可以去问问。

&rdquo沈奚说。

&ldquo你同他说，怕是此生最后一面了，二爷他预备去天津定居。

&rdquo苏磬道。

天津？她意外：&ldquo三哥不是把傅家宅子送给二爷了吗？&rdquo 苏磬笑着说：&ldquo二爷在天津也有洋楼，他想去便去，倒也没什么差别。

&rdquo 初次见苏磬，二爷就是她的恩客，两人温言细语地交谈着，情意绵绵。

可她对四爷的情义，傅侗文也仔细给沈奚讲过，那日拼死为四爷报仇，眼中对傅大爷的恨做不得假。

那对谭庆项呢？谭先生是她第一个男人，总会有特别的感情在吧。

谭庆项应该也是想见她的，权当是老友叙旧。

&hellip&hellip &ldquo我去去就回。

&rdquo沈奚说。

她上楼，敲门，敲了半晌，连培德都探头出来瞧了，谭庆项才迟迟地开了门。

他卧房里没亮灯，猛见门外的光，被晃得眯眼：&ldquo人都走了？是饿了，还是要收拾？饿了叫培德，收拾叫万安。

我头疼，今夜别叫了。

&rdquo 他作势关门，被沈奚挡住：&ldquo苏磬，想见你。

&rdquo 谭庆项微微一怔：&ldquo见我做什么？&rdquo &ldquo马上要走了，也许想和你道别。

她说要去天津定居，你跟着我们，不管在北京还是上海，都很难再见到她了。

&rdquo 谭庆项默了会儿。

&ldquo去吧，我陪着你。

&rdquo她说完，又想想，&ldquo你觉得我不方便在的话，我在门口给你守着。

只是要注意一点，不要做什么不好的事情&hellip&hellip&rdquo &ldquo把我当什么了？&rdquo谭庆项沉声问，&ldquo傅二在楼下，我能干什么？&rdquo &ldquo那你去不去？&rdquo &ldquo去，等着，我擦把脸。

&rdquo他说。

沈奚心中惴惴，想象不出两人见面会说什么，发生什么。

结果等谭庆项跟她进了二楼卧房，他径自坐在书桌旁的座椅上，苏磬则在沙发上，两人两相沉默，各自怀揣着心事，心不在焉地坐着。

连语言交流都没有半句。

沈奚把自己当作一个摆件，在书架旁翻书看。

半小时过去，她听得楼下声音大起来，应该是客厅门被打开了，大家都在和傅二爷告别，这是要走了。

她合了书，回头一看，苏磬和谭庆项恰好也是今夜第一次对视。

&ldquo当年&hellip&hellip&rdquo苏磬轻声道。

&ldquo为什么？&rdquo谭庆项打断她。

&ldquo庆项，你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rdquo苏磬诚恳地看着他，&ldquo可是庆项，我是个普通女人。

并不是每个人都会像你和三爷、四爷那样活着。

我无法想象，也无法接受&hellip&hellip自己的男人随时准备为国捐躯。

我从良，需要一个安稳的家，过衣食无忧的日子。

&rdquo 四万万人，每个人都不同。

有遗老遗少为前清跳湖殉国，有人为推翻清政府洒热血，有人为革命抛头颅，有人为买不到一碗热粥而愁苦，有人为家中老少奔走&hellip&hellip 苏磬想说的是：庆项，你是个为国而无私的人，而我是个想要家的人。

没什么对错，只是追求不同。

&ldquo庆项，我尊敬你们，我也感激你们、理解你们，但我无法成为沈小姐这样的人，我没法做到你们这样的地步。

&rdquo 谭庆项没说话。

很快，苏磬的丫鬟来接她。

从头到尾，两人仅有这几句交谈，最近的距离，也有五步之遥。

傅二爷要走，诸位公子也都散了。

沈奚送他们出门，从公寓门口到巷子口，前边是傅侗文和二爷兄弟道别，她和苏磬是两相无言。

最后，傅侗文和二哥在马路边驻足，看上去是要说完话了。

苏磬的手从袖口探出，握住沈奚的双手：&ldquo你若能在谭先生那里把我说得坏一些就好了，可惜沈小姐你应该也没学会背后说人。

&rdquo 沈奚心情复杂地笑了笑。

&ldquo我是在胭脂巷出生的，老一些的曾见过八国联军。

&rdquo她突然讲起了胭脂巷，&ldquo她们给我讲，八国联军进北京城时，哪里有男人们的影子。

留下她们在北京，伺候那些洋人，亡国奴就是那种感觉&hellip&hellip所以，在胭脂巷里的女人都晓得，女人不能靠男人，要靠自己才有活命、过好日子的机会。

&rdquo 她又道：&ldquo可我眼界窄，也只能悟到这里了。

二爷说，沈小姐你是忠烈之后，自然是和我不同的。

&rdquo她突然停住，猝不及防地红了眼眶，&ldquo不管当年是真是假，你是四爷唯一名义上的妻子，当年&hellip&hellip我是妒忌你的。

&rdquo &ldquo是假的，全是假的。

&rdquo沈奚当即解释。

&ldquo我晓得，沈小姐。

&rdquo她笑，&ldquo二爷说了。

&rdquo 沈奚失语。

&ldquo告辞，保重。

&rdquo苏磬松开她的手，走到傅二爷身旁。

傅侗文亲自送二哥上车。

夜幕中，一辆轿车驶离，傅侗文见不到车影了，才揽住她的肩，往回走：&ldquo谭庆项怕是今夜睡不着了。

&rdquo &ldquo那是你嫂子，你还开这种玩笑。

&rdquo 傅侗文笑：&ldquo庆项的执念而已，又不是私通。

&rdquo &ldquo当初，谭庆项是不是要娶她？&rdquo &ldquo你知道了？方才说的？&rdquo &ldquo没说具体，也差不多。

&rdquo她道。

&ldquo他是想娶，苏磬连见都没见他，后来直接坐着轿子进了傅家。

&rdquo傅侗文感慨，&ldquo今日还是苏磬嫁到傅家后，他们头次见面。

&rdquo 难怪。

两人回到屋里，万安在收拾屋子。

不见谭庆项和培德的踪迹。

&ldquo谭先生又去睡了？&rdquo沈奚奇怪地问。

突然，一声女孩子的尖叫从楼上传来。

是培德。

傅侗文抢先一步上楼，沈奚和万安也慌忙跟着跑到三楼，傅侗文刚要拍门，门就先被谭庆项打开。

屋子里，培德坐在床上，瞪着大眼睛，心有余悸地望着门外人。

谭庆项光着上半身，刚才扣上腰带，手里拎着衬衫，是要出来的准备。

&hellip&hellip 傅侗文不太能相信地盯着他：&ldquo这是干什么了？&rdquo &ldquo谭先生&hellip&hellip你这&hellip&hellip你&hellip&hellip&rdquo万安结巴地说不出话。

沈奚忍不住笑。

谭庆项立刻指沈奚：&ldquo不许笑，听我说。

&rdquo他回头看了眼培德，想要憋一句体面的话，最后还是放弃了，&ldquo这孩子也太不懂事了，我这脱衣服就要睡觉，她藏我被子里了&hellip&hellip我还没叫呢，她先号出来了。

沈奚你以后好好教教，按中国姑娘的规矩教，哪儿有藏男人被子里的啊。

吓得我&hellip&hellip&rdquo 谭庆项越说越憋屈，推开挡路的三人。

一边往楼下跑，一边穿衬衫：&ldquo吃不吃饭啊？炒年糕要不要啊？&rdquo 沈奚赶紧把谭庆项的房门掩上，强忍着笑。

&ldquo装什么糊涂啊。

&rdquo万安嘟囔，&ldquo我都瞧出来了，培德不是挺好的吗？&rdquo 傅侗文微笑着，摇了摇头，没评价。

但沈奚约莫懂他的意思，还是那两个字：执念。

就像他放不下家国梦，她舍不掉救人心。

人总得要有个过不去的坎，才能被困在俗世，否则早就归隐山林，万事皆空了。

苏磬心里总有个走马长楸陌的四爷。

谭庆项记着的也永远是那个十四岁时的苏磬，住在莳花馆西厢房里的小苏三。

谭庆项给大伙做了饭，把旁人都撵到客厅吃，独独他一个留在厨房间。

他对着玻璃，看一眼邻居的葡萄藤，吃一口炒年糕。

依稀旧梦，在玻璃上映出一幕幕默片似的画面。

&ldquo先生贵姓？&rdquo &ldquo&hellip&hellip谭。

&rdquo &ldquo谭先生，您好。

我就是小苏三。

&rdquo &ldquo我知道，知道。

&rdquo &ldquo先生是要先吃酒听曲，还是&hellip&hellip宽衣就寝？&rdquo 当时他答了什么？谭庆项自己都忘了。

她被称作&ldquo小苏三&rdquo，住在苏三住过的莳花馆，最擅《玉堂春》。

谭庆项是个不懂戏的，也反复听过这一折，讲的正是青楼名妓和贵胄之子相识相知，历经磨难，终成眷属的情事。

而他谭庆项，本该是个看戏人。

谭庆项再吃一口年糕。

玻璃上，突然出现了周礼巡的影子。

他以为自己看错了，直到大门被敲响，才去打开门：&ldquo你怎么又回来了？&rdquo 周礼巡扬了扬手里的电报：&ldquo大好的消息！侗文呢？&rdquo &ldquo在二楼。

&rdquo &ldquo那一起上去说。

&rdquo周礼巡在这里住过，轻车熟路地径自上楼。

谭庆项跟在他后头：&ldquo你倒是不客气啊，就这么冲上去了？&rdquo &ldquo客气什么？&rdquo周礼巡笑着回头，&ldquo来不及客气了。

&rdquo 他说着，人已经到了二楼。

恰好卧房的门是敞开的。

傅侗文才刚让万安沏了壶茶，还没来得及关门，就看到周礼巡不管不顾地冲进来，把手里的电报译文和原件递过来：&ldquo快，看一看。

&rdquo 傅侗文接过，听到周礼巡说：&ldquo战胜国要在巴黎举行会议！邀我们中国参加了！&rdquo 多年的谋划，送大批劳工去欧洲战场，甚至是筹备军队出征，全都是为了这一件事。

为了能在国际上有话语权，为了能拿回山东&hellip&hellip 没想到竟在今夜，突然天降了喜讯。

傅侗文如坠梦境，僵了几秒，才迫不及待地打开电报译文。

连着数份电报，全是在今日发出。

周礼巡为自己倒了杯茶，仰头喝下，笑个不停。

傅侗文看到译文上的时间在一月，立刻问：&ldquo准备要何时动身？明年一月的会议，再不动身怕赶不上了。

&rdquo 周礼巡道：&ldquo即刻！十日内准备好一切，即刻动身！&rdquo &ldquo从哪里走？&rdquo傅侗文急切地问，&ldquo欧亚航线的班轮太少，有考虑到吗？&rdquo &ldquo侗文你安心，安心。

&rdquo周礼巡大笑着，帮他找到第三份电报译文，&ldquo这里有路线安排。

我们不走欧亚的航线。

为保险起见，这次会从山海关走，经东北、朝鲜到日本，再从日本横滨横渡太平洋，走旧金山、纽约的航线，穿大西洋去巴黎。

&rdquo 沈奚在脑海里勾画着路线，是在绕远路，却最稳妥。

正如傅侗文所说，欧亚的班轮太少了。

干等着船期，只会误事。

很快，周礼巡已经从这份电文，说到了去巴黎的安排。

这次代表团有五十多人，周礼巡就在其列。

而傅侗文也受邀作为&ldquo非代表团成员&rdquo，一同前往巴黎。

&ldquo侗文，你有两个选择，一是跟代表团去。

另一个，是你在上海等着前往巴黎的班轮。

前者路程周折，十分辛苦，我会担心你身体吃不消；后者又怕你赶不上会议开始的日期&hellip&hellip&rdquo周礼巡左右为难，&ldquo还是你来决定吧。

&rdquo &ldquo我同你一道北上，同去巴黎。

&rdquo他没有任何多余的考虑。

&ldquo好，那我要去准备，你也快些。

我是明晚的火车，你一早安排人去买车票还来得及，我们明晚再见！火车站见！&rdquo 周礼巡说完，自说自话地跑下了楼。

真是来去匆匆，一点都不把自己当客人。

周礼巡人是走了，却把整个公寓的气氛都点燃了。

一盏盏熄灭的灯，都重新打开，谭庆项指挥着众人，收拾起行李。

时间紧，路途远，随行的人也多。

谭庆项和万安都是火烧屁股的架势，楼上、楼下不停跑着，喊着交流。

沈奚刚把衣柜打开，就被傅侗文拦住了。

&ldquo随三哥出去一趟？&rdquo &ldquo去哪儿？&rdquo她回头，&ldquo再到处跑，真来不及收拾行李了。

&rdquo &ldquo去医院。

&rdquo他笑着说，&ldquo我要立刻见小五，要紧事。

&rdquo 沈奚看了眼落地钟：&ldquo那要快点去，要到病房休息的时间了。

&rdquo 他们一刻没耽搁，直奔了医院。

到住院病房，已经是晚上九点，沈奚在一楼就依稀听到了护士们的笑声，等到二楼病房区，笑声更清晰了，正是从小五爷房里传出的。

她记起一桩事，和他低语：&ldquo我好像听人说，医院里有个小护士很喜欢侗临。

&rdquo 傅侗文不以为意：&ldquo只一个？那比起我和侗汌，是真差远了。

&rdquo 她嘀咕：&ldquo自吹自擂&hellip&hellip假风流。

&rdquo 他反而笑：&ldquo哦？原来我也会被人说成是&lsquo假风流&rsquo，倒也新鲜。

&rdquo 沈奚自顾着笑，不理会他。

等到病房门口，她看到小五爷坐在病床上，手里握着个剥了一半的柑橘，五个围着病床的小护士手里都有剥好的柑橘，仅剩了个文静的小护士在众人后边，空着手。

&ldquo三哥，嫂子。

&rdquo小五爷看到他们，很是意外。

&ldquo怎么剥起柑橘了？&rdquo沈奚笑着问，&ldquo还一人一个？&rdquo &ldquo是谢谢大家平日照顾我。

&rdquo小五爷解释说，&ldquo都是姑娘家的，当然要我来剥。

&rdquo &ldquo这样啊。

&rdquo沈奚悄然找寻那个传说中喜欢小五爷的护士。

很快，她就发现了最安静的那个。

小护士们全都规规矩矩地唤了句&ldquo沈医生&rdquo，心虚地前后脚离开病房。

最后剩那个小姑娘，犹豫地看了眼小五爷手里没剥完的柑橘，不舍地跟着同伴们向外走。

&ldquo等会儿，这是你的。

&rdquo小五爷突然一拉她的手，把柑橘塞给她。

姑娘涨红了脸，想说谢谢，紧张得无法开口。

最后竟然急得深深一鞠躬，跑了出去。

小五爷没想到剥个柑橘，竟能换如此大礼，尴尬地笑了。

&ldquo三哥这么晚来，可是有要紧的事？&rdquo小五爷没再琢磨方才的姑娘，看向傅侗文。

傅侗文脱下大衣，搭在了椅背上。

他见沈奚锁了病房门，才终于开了口：&ldquo原本要等你出院后，挑个时间慢慢谈。

可今日有了变化，也只好仓促问一问你的意思了。

&rdquo &ldquo三哥只管问，不必特意挑时间。

&rdquo小五爷坐直身子，严肃地说。

&ldquo那你听好，三哥要问了。

&rdquo 傅侗文停住。

沈奚坐到另一张空病床旁，也在等他问。

她在路上算着来去巴黎的时间，差不多要有半年不在国内，所以理所当然地认为傅侗文是来医院告别，顺便安排小五爷这半年的生活&hellip&hellip现在一看，似乎又不是。

不只是沈奚，小五爷也摸不到头绪。

两个人都在等着傅侗文揭晓谜底。

傅侗文反倒不急了，微笑着端详着自己的弟弟，默了好一会儿，才问他：&ldquo侗临，你对今后的生活，可有什么想法？&rdquo &ldquo今后？&rdquo小五爷念着这两个字，脸上笑意渐淡去，&ldquo虽有满腔抱负，却只好认命。

三哥，其实你不问，我也早想过这个&hellip&hellip&rdquo 傅侗文等他说。

小五爷摸到桌上最后一个柑橘，下意识剥着：&ldquo千头万绪&hellip&hellip&rdquo他再摇头，&ldquo不，应该说是毫无头绪。

&rdquo 傅侗文颔首：&ldquo既然你毫无头绪，听听三哥的想法？&rdquo &ldquo好，三哥你说。

&rdquo 他道：&ldquo我想安排你去英国，去学习外交。

&rdquo &ldquo外交？我这样&mdash&mdash&rdquo小五爷看自己的腿。

&ldquo你听三哥说完。

&rdquo傅侗文继续道，&ldquo你现在的身体，一开始会很难做公使，但你可以先在中国使馆就职。

侗临，你从过军，对国家有足够的忠诚，这是做外交的首要要求。

而你的洋文就是我教的，不比留过洋的人差，所以我相信你可以胜任在使馆的工作。

&rdquo 小五爷从未想过这一条路，随着傅侗文所说的，他也认真起来。

&ldquo洋文我是没有问题。

&rdquo小五爷思考着，&ldquo可我并不懂外交。

幼薇姐也说过，外交非立时可学，外交人才亦非立时可造。

&rdquo 傅侗文笑起来：&ldquo你以为，我会直接送你去使馆？当然不，我是想带你去巴黎，把你交给辜家小姐，让她来教你。

她在外交方面的经验足够教你了。

&rdquo 他又道：&ldquo辜家在外交界声名显赫，辜家小姐如今嫁的夫家也是做外交的。

他们迫切希望有出身良好的&lsquo自己人&rsquo，在欧洲帮他们。

你很符合他们的期待。

&rdquo 他最后道：&ldquo还有重要的一点。

辜家想和我联手，他们需要我的财力和人脉，需要我支持辜家在欧洲的发展。

所以不论从人情，还是从利益方面看，辜家小姐和她丈夫都会愿意帮助你。

侗临，你愿意吗？&rdquo 傅侗临听得心潮起伏，他的眼睛在发亮。

&ldquo心动了？&rdquo傅侗文微微而笑。

&ldquo是&hellip&hellip是心动，可我怕辜负三哥的期望。

&rdquo &ldquo怕什么？&rdquo傅侗文反问，&ldquo敢上沙场的人，还怕和洋人打交道吗？&rdquo 毕竟是军校出身，又是在战场上死过一回的人，傅侗临轻易就被他的话激起了斗志，笑着摇头：&ldquo是我说错话了。

&rdquo &ldquo只是有一点，在外交场上，婚姻很重要。

&rdquo &ldquo但听三哥安排。

&rdquo小五爷也是公子出身，如何能不明白，想要在台面上大展手脚，联姻是必需的，&ldquo三哥觉得有必要，我就娶。

&rdquo 傅侗文感慨一笑：&ldquo你心里有女孩子了吗？先告诉三哥。

&rdquo 小五爷被问住，难得露出了久违的一抹羞涩笑容：&ldquo我念的是军校，又去了战场，哪里有机会接触什么女孩子。

没有的。

&rdquo 傅侗文颔首：&ldquo好。

&rdquo 他起身：&ldquo你好好休息，明日我让人来接你。

&rdquo &ldquo明日？&rdquo小五爷惊讶。

&ldquo不然呢？&rdquo他笑，&ldquo深夜来这里，就是因为我和你嫂子要去巴黎，最好能带上你，这样我能亲自把你交给辜家，我们也能在法国和清和聚一聚。

&rdquo &ldquo对，巴黎，清和。

&rdquo小五爷开心道，&ldquo三哥这么一说，今夜我就想走了。

&rdquo 两兄弟相对而笑。

傅侗文是个雷厉风行的人，小五爷也不是个拖泥带水的。

两人用最简短的时间，定下要去巴黎的事。

他们离开医院前，沈奚到值班室找护士长，让对方帮忙安排明日傅侗临出院的事情。

恰好那个喜欢小五爷的护士也在，听到这个消息，脸白了一瞬。

沈奚看在眼里，也看到那剥好的柑橘，搁在值班室的桌上，一瓣不少。

应该是小护士舍不得吃，留在那里，陪着她值班的。

从医院回到公寓，沈奚足足收拾了一夜。

在天亮前，她彻底累倒在沙发上，一转身就睡着了。

翌日到医院里，她和傅侗文一个去交接工作，另外一个去接小五爷。

夏天时，沈奚已经提交过辞呈，做好了和傅侗文回北京工作的准备，所以在医院里没有什么重要的病人，要交接的工作也不多。

等和同事谈完正事，她在办公室和段孟和通了个电话，正式做了个告别。

没想到，电话挂断没一会儿，段孟和就出现在了她的办公室门外，是亲自来送行的。

&ldquo合作多年，只用电话告别，是不是太无情了？&rdquo段孟和笑着问，&ldquo真不准备回来了？&rdquo &ldquo从巴黎回来，至少要半年，我准备直接去北京工作了。

&rdquo 他点头：&ldquo也好。

&rdquo 沈奚认真地说：&ldquo谢谢你，段副院长。

&rdquo 段孟和看着她，仍旧用玩笑做回复：&ldquo我家那位长辈又下野了，所以现在想想啊，还是傅侗文是良人。

&rdquo他把手里的两份报纸递给她，&ldquo等回国了，光明正大办场婚礼吧。

&rdquo 沈奚接过报纸，看到钢笔圈出的几则时评，都是有关傅侗文的。

不到一年，他已经从大家口诛笔伐的黑心商人、革命背叛者，变为了万人夸赞的爱国商人，民族的不屈脊梁&hellip&hellip 这样的言论，沈奚最近看了不少，也给傅侗文看过。

他那个人就是这点最让人佩服，你骂我的，我笑着看，你夸我的，我也笑着看。

这些笔杆子的讨伐和丰功，一概和他没关系。

&ldquo当初是一叶障目，替我向他道歉。

&rdquo段孟和在她临走前，最后说了这句。

沈奚应了，把办公室门锁上，钥匙递给段孟和：&ldquo再见。

&rdquo &ldquo再见。

&rdquo 虽然傅侗文不在意，可她能听到人当面夸他，还是很开心的。

于是，沈奚带着两份报纸，一路心情愉悦地跑到楼下，正见到小五爷和傅侗文并肩站在大门外，在等着她。

小五爷穿着簇新的西装，义肢隐藏在长裤里。

他往日里军装穿惯了，难得这般把自己套在西装里，拘束得要命。

手是插一会儿口袋，不得劲，垂在身旁，仍旧不得劲。

反观傅侗文，两手倒背在身后，搭在一处。

优哉游哉。

往日傅侗文独自来接她下班，已是医院一景，今日身旁多了个俊秀的小五爷，病人们都不问如何挂号了，全都往素净的医院大门那里瞧。

沈奚把报纸藏到身后，走近。

&ldquo拿了什么？笑得这么高兴？&rdquo傅侗文笑看她，往她背后看，&ldquo支票吗？段家公子终于肯承认你的医术高超，想买你留下了？&rdquo 她笑着摇头：&ldquo你眼里只有钱。

&rdquo &ldquo三哥一个商人，自然喜欢真金白银。

&rdquo他倒不急，等着她揭晓答案，顺带损一损那位段家公子，&ldquo只怕他想留你，不管用钱还是用人，都是要输的。

&rdquo 沈奚将报纸塞给他：&ldquo他是要我代他，向你致歉。

往昔冤枉了你，傅三爷。

&rdquo 那报纸看都没看，他转手给了小五爷。

&ldquo致歉就不必了。

&rdquo他曲指，敲了下她的鼻梁，随即笑道，&ldquo服输就好。

&rdquo 他们从医院归家，略作休憩，下午四点离开了公寓。

这个时间里，在公事房的男人们未归家，孩子们也未放学，只有女人们趁着阳光好，把家里的被褥、枕头，还有储藏的糙米、西洋饼干，一一摆在阳光下晒着。

弄堂里静悄悄的，祝太太正拿着一块抹布，擦着小饭馆的白漆拉门。

她见七八个男人搬了一箱箱行李出去，张望了两眼，发现是沈奚和傅侗文。

&ldquo沈小&hellip&hellip傅太太。

&rdquo祝太太迎上来，&ldquo这是真要走了？&rdquo &ldquo嗯，要北上了。

&rdquo她答。

&ldquo我先生前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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