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下文学

手机浏览器扫描二维码访问

第十四章 南国雁还巢(3/3)

药，而是截肢？我们为什么不试试这个？&rdquo沈奚提议。

截肢？这里没有骨科的专家，没有门诊，更没有专科医院。

民众不信任西医的骨科学，也因为没有X光机的辅助，病人来到西医院所接受的治疗有限，还不如去中医正骨医生那里得到的帮助多。

截肢这样的大型手术，在非战争情况下，老百姓很难接受，这是现状，也许未来会改变，但不是在今晚异想天开。

&ldquo沈医生，我有必要提醒你，在我们这个房间里的人，都没有这方面的临床经验。

&rdquo其中一位医生说，&ldquo我听段医生说过，你要在贵医院成立骨科专业组，但也只是构想，我们都还在摸索起步阶段。

&rdquo &ldquo况且病人的感染时间长，严重贫血、虚弱，心肺功能不佳。

&rdquo另外一个也劝她，&ldquo可能最直接的结果是&mdash&mdash死在这个手术台上。

&rdquo 唯有一位医生持保留意见，他支持沈奚。

毕竟从傅侗临现在的情况看，截肢和不截肢，活下来的希望都不高。

&ldquo诸位，我们这里有五位外科医生，难道我们还不如战地医生吗？在战地，截肢手术并不少见。

&rdquo &ldquo战地医生都是先驱者。

&rdquo有人反驳，&ldquo他们每天可以接触上百的病例，他们的临床经验远大于我们。

&rdquo &ldquo可国内也有西医院截肢的病例，在杭州，杭州有这样的医生。

&rdquo &ldquo就算在国内有这方面经验的西医医生，也不存在于我们五个当中。

&rdquo段孟和不是妄自菲薄，是在说事实，&ldquo这个病人今晚能等到的、最好的医生，就是我们五个。

&rdquo 命在旦夕，上哪里去搜寻有截肢经验的外科医生？ 而且有经验，不代表他也能应付如此虚弱的病人。

能完成手术，也不代表能抵御术后感染，尤其病人是伤口难愈合体质。

段孟和尝试说服沈奚：&ldquo病人的血糖很高，伤口难愈合，更容易引起术后感染。

&rdquo &ldquo可我们现在没有特效药。

&rdquo沈奚争辩，&ldquo用现有的药物治疗，不就等于是在等死吗？等于我们做医生的什么都不做，坐着祈祷上帝眷顾？祈祷病人能抵抗细菌感染？起码截肢还有一线希望，任何手术都会有风险。

&rdquo 争论已经到了尾声，只剩下两条路，接下来就是选择的问题。

大家都看向沈奚，她才是主诊医生。

&ldquo我去和病人家属沟通。

&rdquo沈奚说，&ldquo段医生，请做好手术的准备，如果家属接受截肢手术的建议，我希望可以立刻开始。

如果家属接受药物治疗，等我回来后，大家再商量后续的用药。

&rdquo段孟和表示接受。

沈奚快步离去。

走廊空无一人，静得只剩她的脚步声。

办公室的门虚掩着，电灯的光透过门缝，在地面上拉出了三角形的白影。

她手悬在门板前，收拾好自己的心情，将门缓缓推开。

四人在门口候着。

他独自一人立在窗畔，指上夹着白色香烟，一截烟灰悬而未落。

灰白的窗台上铺着他随身携带的亚麻色手帕，手帕上是个铁质的烟盒，盒上金发女郎身上都是揿灭烟头的黑点。

香烟头和烟灰堆了一小撮。

沈奚一出现，闲杂人都安静退下。

傅侗文揿灭香烟，等她说。

&ldquo我已经给他做了一个清创的小手术。

&rdquo她尽量简短地说，&ldquo但是情况并不乐观，现在仁济的三位外科医生也在我们这里，会诊完，我们有两个方案。

一个是保守的药物治疗，但坦白说，我们没有这方面的特效药，现阶段的用药副作用不小，但确实有救活人的先例。

在仁济。

&rdquo 他望住她。

&ldquo还有一个方案是冒险的，截肢。

但这个方案危险也很大。

&rdquo &ldquo你们医生的意见是什么？&rdquo他间，&ldquo更简单一点是，哪个能救命？&rdquo &ldquo我的建议是做截肢手术，虽然冒险，还是有机会搏一搏，如果拖到明后天，怕用处也不大了。

&rdquo 他没有迟疑：&ldquo那就截肢。

&rdquo &ldquo但有一点你有必要知道，我们这里没有骨科，现在等在手术室里的医生都没有截肢手术的经验。

侗临的身体状况不佳，很可能撑不到手术结束。

&rdquo她坦诚地告诉他，&ldquo但我在美国是学的骨科，我们五个都是有丰富经验的外科医生，我有信心应付这个手术。

&rdquo 倘若面对着一般的病人家属，肯定会放弃这个冒险手术。

到现在为止，哪怕是在上海这个受西洋文化影响最深的城市，除了无药可医的病人，鲜少有人会接受西医院的大型手术。

房间里的灯泡，比以往都要亮，刺得人睁不开眼。

沈奚和他目光相对着，不过钟摆几个来回，怀表的秒针滴答两声，像被无限拉长了时间。

沈奚想说，我要帮你救回这个弟弟，可怕太过煽情，怕可能紧随而来的噩耗成为击垮他心理防线的重锤。

像回到了白日的火车站台，烈日烤灼着土地，蒸腾的土热把人烤得不舒服，他汗流浃背，衬衫湿透了，却还在讲四爷的点滴往事。

她不想&hellip&hellip小五爷也成为一个人间的名，阴间的魂。

&ldquo我接受你的建议。

&rdquo他做了决定。

&ldquo手术时间长，术后我全程陪护。

&rdquo沈奚快速说，&ldquo你照顾好自己，不用一直在医院里。

&rdquo &ldquo好。

&rdquo他没有多余的废话，不想耽误她多一秒的时间。

沈奚回到二楼手术室。

已经回去休息的住院医生和麻醉医生们都被聚集了，谁都不愿错过这个截肢手术，尤其还有仁济和这家医院两位医生在。

段孟和虽在争论时不支持手术方案，一旦病患家属做了选择，他也不再固执，紧锣密鼓安排下去。

止血带这些常用的器具都还好说，截肢所需要的锯或刀，这里都没有。

大家犯了难。

&ldquo去借木工锯，消毒处理。

&rdquo沈奚对一位住院医生提议，在战场上的外科医生常常这样处理，&ldquo你去找附近的中医馆、正骨馆、骨伤馆，总之都问到，也许他们会有这东西。

&rdquo 六个住院医生都领了任务离开，最后先拿进手术室的当真是木工锯。

沈奚没用过这个东西，怕自己力气不足。

在美国读书时，老师也曾说过截肢锯卡在骨头当中的病例，她把这个任务交给了两位仁济的同仁，讲解方法，还有可能会遇到的问题。

沈奚作为主刀医生，仁济的两位医生做助手，剩下的一个和段孟和全程在左右。

麻醉和输血准备完毕。

止血带固定，她握着手术刀，在众目下切开皮肤、皮下组织&hellip&hellip到切断血管和神经，皮瓣上翻&mdash&mdash 在手术室内，时间没有刻度。

骨头锯断的声响，像锯在他们每个医生的身上，两个在骨科方面从未有经验的医生，在沈奚的理论指导下，锯断股骨。

成功离断病肢的一刻，段孟和带头击掌感谢，感谢几位医生的合作，完成在这间手术里第一例成功的截肢手术。

离断病肢后，沈奚继续缝合。

到手术完成，已经是后半夜。

段孟和第一个危险推测的难关过去了，傅侗临没有死在手术台上。

沈奚第一时间让护士去自己的办公室通知傅侗文手术成功结束。

她陪着傅侗临去了病房，观察伤口渗血情况。

病床旁原本是住院医生交接班看护，但这里除了她，没有人知道截肢手术后的并发症如何处理。

她就守着病床，寸步不离。

起先是大出血，后来是血肿，到术后四十八小时，她都没合过一次眼，一刻没离开过病床上的傅侗临。

两个住院医生陪在她身边，年轻力壮的青年熬不住了，还会稍休息一会儿，她和另外一个为了帮助彼此清醒，开始轻声聊着，聊两人彼此学医的经历，聊到一个醒了，换人打瞌睡。

唯独她醒着，像被上了发条的人偶。

七十二小时后，进入她经验里的术后感染高发期。

往日，沈奚最怕的就是这个阶段，最无计可施也是这个阶段，药能用的都在用，余下的只剩命运。

病床上的男人头脑不清醒，并不知道自己被截肢，还在喃喃说右脚很疼&hellip&hellip 她轻声安抚着，用手掌给他的发根抹去汗。

身后，一个人走近，是段孟和。

从术后她就没见过他，猜想是其他的病人有状况，他去处理了。

&ldquo傅侗文父亲，&rdquo段孟和停顿半晌，说，&ldquo今早去世了。

&rdquo &hellip&hellip 沈奚以为自己幻听。

脑子是蒙的，下意识看床榻上的傅侗临，可心中浮现出的却是傅侗文的脸。

怎么会&hellip&hellip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里亲弟弟还在危险期，那里久病的父亲就去世了。

&ldquo他已经离开了医院，去公馆安排后事，这是他让我告诉你的。

你暂时联系不上他也不要急，&rdquo段孟和说，&ldquo等傅侗临这里情况稳定了，他会来医院。

&rdquo &ldquo好&hellip&hellip谢谢你。

&rdquo 段孟和盯着她看了会儿，有满腹的话要说似的，最后不过一句：&ldquo我这几天在医院宿舍里，你可以随时找到我。

&rdquo 病房恢复安静，沈奚看窗外，日头正盛。

傅家式微，但也曾是个大家族，丧事必是烦琐，再加上傅侗文如今势力正如这日头，借着这丧事来结交攀附的人也不会少，他一定会很忙。

沈奚在这方面丝毫经历都没有，唯独丧父之痛体会过，担心他的身体，也无计可施。

幸有老天庇护，在术后第三天的夜里，病床上的人终于有了清醒的时候。

沈奚做了准备，要对他进行心理上的疏导，可他对自己被截肢的反应完全不在她的预料之内。

他盯着自己缺失的地方愣了足足一分钟，就接受了事实。

在这一分钟里，他想过什么？沈奚猜不到。

在战场上看过无数战友兄弟尸骨横飞的军官，早对失去躯体的一部分习以为常，甚至还在脸色苍白地对她笑：&ldquo是嫂子救了我一命。

&rdquo 言罢，又说：&ldquo我想见一见三哥，方便吗？&rdquo 沈奚犹豫了会儿，笑说：&ldquo你还在术后感染的危险期，再过七日。

&rdquo 再等等，他刚才历了他的生死劫难，等平安度过危险期，再告诉他父亲病逝的事。

傅侗临看似平静地答应着，到后半夜，她和医生换了班，凌晨三点进了病房，看到他赤红着双眼出神，在她出现时，他把头掉过去看窗外。

本想用看夜色的借口遮掩，可从他病床的方位来看，目之所及只有拉拢的窗帘。

&ldquo是要看月亮吗？&rdquo沈奚在他尴尬时，&ldquo哗&rdquo的一声，把窗帘替他打开。

傅侗临低低地&ldquo嗯&rdquo了声，感激她给了自己掩饰的机会。

术后第十日，脱离了感染高危期。

沈奚把傅侗临移交给住院医生看护，自己冲了个热水澡，把隔壁医生的电风扇借过来，本想在沙发上小憩片刻，等傅侗文。

可头一沾上绵软的靠枕，就陷入昏睡。

是热醒的，手腕出的汗把古铜色的沙发布浸了个印子。

&ldquo我去看过侗临了。

今天没要紧的事，你再睡一会儿。

&rdquo是傅侗文在说话。

短短两小时的午觉，没有有效缓解疲劳，反倒让她从里到外地不舒爽。

她嫌脖后压着的靠垫碍事，拿下去，直接侧枕着沙发。

眼前的影子由虚转实，傅侗文坐着她的办公椅，正对着沙发，在瞧着她笑。

窗台上藤蔓在太阳下披着光，绿得泛白，沈奚喜欢藤蔓堆满窗外的景象，从不准人修剪处理，以致在今夏泛滥成灾，枝叶错杂，遮光挡日，屋内从未有光线充足的一刻。

她从沙发这里看他，背对着窗口大片的绿，是天然的油画背景。

他的笑是曙色初动，让她如在梦中。

&ldquo我嗓子不舒服，&rdquo她轻声说，&ldquo你叫人去内科帮我拿瓶药水，说是沈医生常要的。

&rdquo 傅侗文照办了，回来，仍坐了原位。

&ldquo你父亲&hellip&hellip&rdquo 他轻声截断：&ldquo也算是一种解脱，对父亲，对我都是。

&rdquo 怀表在掌心里，颠来倒去地把弄着。

父亲死去那日，白天还不觉什么，那晚在床上坐着，也是这样，空房寂寂，耿耿不寐。

一秒秒看时间，一分分算过去。

老父临去前，早记不得逆子夺产的恩怨，握了他手&ldquo侗文、侗文&rdquo地唤着，是垂死更思乡。

傅家说了算数的只有傅侗文，到最后，还是白头人求他黑发人，想魂归故土，想落叶归根，也想聚齐子女送自己最后一程。

傅侗文是一贯的态度，不欲多谈。

只是丧父是件大事，沈奚认为自己该说点话。

但他不予谈论的态度过于强硬，沈奚也就放弃了。

过去数日了，最难过的时候都挨过去了，难得他今日有笑意，自己口拙嘴笨的，还是不要刻意提，不如安静陪着他。

她从侧躺到倚靠着，看傅侗文收起怀表，留意到他衣着毫无变化，白衬衫的袖子上也没黑纱：&ldquo你没穿孝吗？或是黑纱也没戴？&rdquo 不论是旧有的习俗，还是政府倡导的礼节从简，都不该如此。

&ldquo是该穿的。

&rdquo他似被问到，静了半晌说，&ldquo早年我曾按父子礼，为人守孝三年，今日就不能再穿了。

&rdquo

请关闭浏览器阅读模式后查看本章节，否则将出现无法翻页或章节内容丢失等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