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下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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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龙游浅水滩(3/3)

。

&rdquo他遗憾地说，&ldquo昔日宋先生遭遇刺杀，你曾给我写过一封书信，泪诉千行。

可今日你却要做同样的事，三爷也想问问你，义仁，你是否背离了曾经的理想？&rdquo 顾义仁被问住。

&ldquo你的第二问是什么？&rdquo傅侗文问。

片刻沉静。

顾义仁问道：&ldquo当年三爷送我留洋，同行十四人里有三位是戊戌变法死了家人的。

三爷，义仁想死个明白，我们家人的死和你们傅家究竟有没有关系？你不辞辛苦地找到我们，资助我们留洋，是不是因为这个？&rdquo 傅家&hellip&hellip沈奚用余光看身边的他。

他没有第一时间否认，难道这是真的？ 顾义仁在等他，沈奚也在等，还有婉风和在座的所有人。

傅侗文一口口地喝着咖啡，直到见了底，露了白瓷杯的原色，他终于将咖啡杯放回到托盘里：&ldquo是和傅家有关。

&rdquo 这是他的答复。

沈奚心头一刺。

他只说&ldquo傅家&rdquo，却不指明是谁，这是要自己来担了吗？还是他认为凡是傅家所做的，都和他脱不了干系？他心上、身上的傅家枷锁，难道这辈子都摘不掉了吗？ &ldquo顾义仁，你一开始就知道傅家是什么样的家庭，&rdquo心直口快的婉风脱口而出，&ldquo你不能因为三爷姓傅，就将所有的怨恨都丢给他。

&rdquo &ldquo分得清吗？&rdquo顾义仁反问。

&ldquo当然分得清，冤有头&hellip&hellip&rdquo &ldquo那是因为你是旁观者，&rdquo顾义仁索性放开了质问，&ldquo刀刺的不是你，流血的也不是你，你坐在这里喝着咖啡、吃着蛋糕，讲几句道理，自然是轻松。

&rdquo &ldquo义仁，&rdquo婉风争辩，&ldquo我父亲也是被人冤枉，流放时死在路上的。

&rdquo &ldquo可害他的人已经死了。

要是傅家让你父亲流放，你还会如此说吗？&rdquo 傅侗文抬手，制止婉风再说。

这是个不会有结果的争论，在局中的人，想得开是超脱，想不开也在情理之中。

在局外的人&hellip&hellip正如顾义仁所说，流血的不是你，刀刺的也不是你，死的也不是你的至亲，全是在不痛不痒地空谈，在自诩着理智。

傅侗文凝视顾义仁，这个曾在纽约，醉酒后对他发下豪言，说&ldquo义仁必当终其一生报效家国&rdquo的年轻人。

他慢慢地从西装内掏出皮夹，拿出几张纸钞，放在了桌上：&ldquo我是个奉公守法的商人，你们三个，都会交给法租界的巡捕房，秉公处理。

&rdquo 这是在宣判死刑，巡捕房才是最黑暗的，是青帮的势力。

顾义仁早知道，傅侗文在上海的诸多生意都是送了股份给青帮的，人到上海后，三位老板也先后和他吃过了便饭。

他把想要绑架自己的人交给巡捕房？不就是在暗示要处理掉？ 从知道傅侗文来到上海，他日夜难安。

一面想到昔日恩义，火烧着心，一面想着革命的路上，连父子成仇也有，他这里又算得了什么。

恩情和理想是两把刀，都在割他的肉，可要绑架傅侗文的事，只有他出马才有胜算。

来的路上，他动摇着，期望看到傅侗文身边护卫重重，然而没有，得手的胜算变大了，可他没有丝毫欢愉&hellip&hellip 假若傅侗文不是站在他对立的阵营，他多想对着三爷求助，在大义和恩情面前，究竟要如何选择？如此也好，以命抵恩，落得干净。

顾义仁的目光黯着，慢慢合上眼，靠在长椅上。

傅侗文离席，把沈奚的大衣拿在了手上：&ldquo诸位，今日还有要事在身，就不多留了。

&rdquo 他在体面地告辞，结束这让人心酸的老友重聚。

身边七人留下了四个，守着那三个年轻人。

等沈奚跟着他走出旋转门，到外头，傅侗文低声吩咐，让人传话给巡捕房的人，不要对这三个年轻人下杀手，但要青帮出格杀令，让他们必须离开上海，回到南方去。

雨未停歇，比方才小了不少。

沈奚心中沉闷，可顾及到他的心情，强作欢笑，伸出手来试雨势：&ldquo我看差不多十分钟就停了。

&rdquo傅侗文在她身旁，也在观望雨势。

&ldquo刚才，你很聪明。

&rdquo他道。

沈奚轻摇头。

她想哭是真的，只是眼泪上涌后，福至心灵，没有去压制自己。

她只是觉得，傅侗文身边的人都跟了他多年，一定警觉性很高，看到自己在公共场合忽然哭，总会要起疑心。

可万一没有如她所料，那她势必要和谭先生一样，拼死护住他。

&ldquo我说的话&hellip&hellip&rdquo她想解释。

&ldquo都是真的。

&rdquo他道。

何须她解释？ 傅侗文摸摸她的脸。

只怕今日维护自己的是她，日后&hellip&hellip 身后人撑开了一把伞。

&ldquo给沈小姐撑上。

&rdquo他吩咐着，又对她说：&ldquo你慢慢走，不要淋了雨。

&rdquo 嘱咐完沈奚，傅侗文走入雨中。

他心里不痛快，无处可诉，淋一淋雨反而痛快。

道路被雨冲洗着，尽是深浅不一的泥水沟。

傅侗文今日穿的是米白色的西装，没走出十米，长裤裤腿全湿了。

一个是富家公子不顾绅士形象，在雨里泥里糟蹋自己的西装，一个是他身后的小姐，红了眼追着，长裙皮鞋全被甩上了乌黑的泥汤。

回到公寓里，正值谭庆项教培德用筷子。

见他们进屋的狼狈相，如一瓢冷水当头泼下。

傅侗文把鞋袜丢在一楼，西装外衣也扔在厨房门口，光脚上了楼。

沈奚却呆呆地站在楼下，不晓得要不要追上去。

谭庆项平日里爱胡闹，但跟了傅侗文这些年，他脾气还是摸得透的，看这面色是动了肝火了。

&ldquo你俩不是去拿衣裳的吗？老出岔子，我也快要犯心脏病了。

&rdquo谭庆项埋怨。

&ldquo你先不要问了，&rdquo她低声说，&ldquo快去烧热水，我劝他去洗澡。

&rdquo 这是最要紧的事，傅侗文不能生病。

谭庆项唤万安烧热水，培德探头探脑，摸摸沈奚的头发，关心地盯着她。

沈奚想安抚她，想笑，可无能为力。

她也脱掉了鞋袜，光着脚踩上楼梯。

傅侗文留下的脚印，在地板上是一摊摊的水痕。

她绕开了，好像怕踩到他的脚一样。

等进了屋子，看到地板上是长裤和马甲，他光着一双长腿，敞着衬衫，在用毛巾擦自己的身子。

看到沈奚时，对她招手。

沈奚过去，被他用毛巾盖住了脸，然后是头发。

&ldquo自己擦擦。

&rdquo他说。

沈奚接了毛巾，他已经开始给她脱绒线衫和长裙：&ldquo我让人去给你烧热水。

&rdquo &ldquo万安去了。

&rdquo她拉他的手腕，&ldquo&hellip&hellip你心里不痛快，和我多说两句。

&rdquo 傅侗文忽而一笑，轻摇头。

&ldquo我不该让人留在门外的。

&rdquo她提起在餐厅的事。

眼下回想，他是小心的，就连座位也挑的是窗边、面朝着转门，视线开阔。

&ldquo事情过去了就放下它，不要再去想。

不过今日也警醒了我。

&rdquo他说，&ldquo路上我仔细想了想，原本是要在徐园大办一场订婚宴，现在却不行了。

&rdquo 他怕她误解，解释说：&ldquo你要在医院做事情，不像寻常太太小姐们，只出入固定的娱乐场所。

我们选个日子，自家人在一起吃个饭，让庆项做个见证，把婚订下来就好。

&rdquo 经他一说，确实这样最安全。

她也怕自己成了他的威胁&hellip&hellip &ldquo怎么不说话？&rdquo他故意问，&ldquo是嫌简陋了？&rdquo 她郁郁：&ldquo&hellip&hellip你明知道不是。

&rdquo 他笑：&ldquo知道你不嫌，也还是觉得委屈了你。

&rdquo 想了想，他又说：&ldquo其实你想想，三哥也是个可怜人。

等了半辈子，退婚几次，终要有个正经的婚事了，却还要躲藏着。

&rdquo他叹，&ldquo我怕是婚姻运不好，要去找个先生算一卦。

&rdquo 心酸里透着风趣，永远都有心思玩笑。

&ldquo你是冠盖风流，还怕没婚姻吗？&rdquo她揶揄他。

&ldquo这话当初别人送我，我是不想要的，&rdquo他笑，&ldquo今日央央一说，却又大不同了。

&rdquo &ldquo&hellip&hellip&rdquo 他低头，瞧她的拢着胸的小背心，是中式的古朴款式，一排小小的纽子扣在前面，昨夜里为难他好一会儿。

在傅家时，沈奚爱穿西式的胸衣，上回是洋纱的，这回又是这样的。

他拨弄那纽扣，说：&ldquo昨夜里，解这个费了不少的神。

央央平日里穿，不觉麻烦？&rdquo 沈奚拨开他的手，不理他。

&ldquo还是洋纱的好，犹抱琵琶半遮面。

&rdquo他在指那半透明的料子。

&hellip&hellip &ldquo三爷。

&rdquo万安在叫。

傅侗文无奈，长叹：&ldquo你家三爷睡下了。

&rdquo 万安估摸不出傅侗文的意思，静了几秒，声低下三度：&ldquo那&hellip&hellip沈小姐睡了吗？&rdquo 沈奚笑出声，趁机去衣柜里拿了他干净的衬衫，回说：&ldquo你下楼去吧，等要换水再叫你。

&rdquo &ldquo好咧。

&rdquo万安应声。

沈奚催着傅侗文先洗了，唤万安换了浴缸里的热水。

她脚踩到水里，房间里开始放起曲子来，是昨夜听到的《四郎探母》，隐约着，竟听到他也在跟着哼唱，不似白日里，那时他哼唱的动静很小，吵不醒她。

沈奚坐进水里，白毛巾泡在水里，柔软地撩起一蓬蓬的水，冲洗着肩。

隔着两道门，他在哼着：&ldquo我好比笼中鸟有翅难展，我好比浅水龙被困沙滩，我好比弹打雁失群飞散，我好比离山虎落在平川&hellip&hellip&rdquo 倦中带了乏，乏中有了伤。

她在氤氲中，仿佛看到的是车辚辚、马萧萧的朱红大门前，失魂坐着的少年郎，门后是酒雾茶烟、戏台高筑，门前却是草民尸骨，烽火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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