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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奈何燕归来(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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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先，是正常讨论。

后来越发不对劲，沈奚说纽约的大都会博物馆，她便要说卢浮宫，沈奚说她学医，她非要说欧洲才是心脏学的发源地，像是非要和沈奚比出一个上下高低来。

沈奚本就不是一个喜好争辩的人，每每都偃旗息鼓，任由她赢。

今日傅侗文是得了特赦，才能离开院子。

与世隔绝一百多天，傅家的形势、外头的时局都还没摸清楚，最好的做法是收声，不和这个&ldquo贵客&rdquo争论。

这点道理，沈奚还是明白的。

一时输赢无用，嘴上赢了也无用，能让傅侗文摆脱禁锢，才好展开拳脚做事。

她低眉顺眼地喝茶，如此宽慰自己。

余光里，她看到傅侗文在瞥自己。

戏收了场，高楼下的人欢闹着，起哄让二楼的人扔钱下去。

镍币和铜币丢完了，六小姐缠着傅侗文，央求他给钱。

傅侗文笑而不应，对候在一旁的万安打了个眼色。

万安跑下去，很快，端了一个红木托盘上来，揭开红布，上头的袁大头堆成了小山头。

几个小姐惊得轻轻吸气。

&ldquo真是胡闹，&rdquo老夫人笑着埋怨，&ldquo这样的赏银扔下去，砸到人可了不得。

&rdquo &ldquo父亲过寿，总要讨个彩头。

万安，去喊人避开。

&rdquo &ldquo是。

&rdquo 万安探身去，大喊着，要丢袁大头了，莫要砸伤了谁。

台下亲眷和戏子们都惊喜着，互相推搡着，将场子让出来，纷纷仰头看向二楼。

傅侗文抓了一把袁大头，尽数撒到楼下，大把的银币，在月光和灯光里，闪着炫目的光，冰雹似的砸到了戏台上。

一时噼啪作响，像有人点了一串炮仗，过年般的热闹。

底下的人大笑着，又喊着讨赏。

这回六小姐也放开了，带领一帮姐妹，学着傅侗文，一把把抓了银元撒下去。

一楼喝彩不断，二楼的小姐和小少爷们也笑声不停。

几个姨娘和夫人见孩子玩得尽兴了，自然高兴。

&ldquo还是三弟会耍派头，明日传出去，父亲面上又要添光了。

&rdquo傅二爷笑着对老夫人说。

&ldquo是啊，&rdquo二少奶奶也帮着说，&ldquo眼看要年关了，戏班子要去各个府上的，传起话来快得很。

&rdquo &ldquo侗文啊，从未给你丢过人。

&rdquo老夫人也在一旁说。

几个姨娘喜欢这个三少爷，全在附和着。

灯火齐明，喜乐喧天，一家合欢。

到这氛围上，连傅大爷也不得不跟着家里人，为傅侗文说了好话。

傅老爷虽不表态，但也是心境大好，他看一眼傅侗文：&ldquo今夜是有了正经样子，要是能看懂做父亲的苦心，娶了幼薇，才是真在孝顺我。

&rdquo 傅侗文离得远，两手抄在长裤袋里，倚在柱子上，在看楼下的热闹。

因四个月的囚禁和久病，脸比过去更显瘦削了。

二楼上挂着的几个大红灯笼，被风吹得打转，一个个福字时隐时现。

他的眼在灯笼的光火里也时亮时暗，亮时是月下湖面，水光潋滟，暗时又是深山落雨，山色空蒙。

回去时，傅老爷吩咐傅侗文送辜幼薇。

万安则护送沈奚回了院子，既担心她心里不舒服，又不晓得怎样劝，一路支支吾吾地从月亮说到当下时局，想学傅侗文忧国忧民的样子，可没说两句没了词，更是尴尬。

&ldquo我去书房，你去睡吧。

&rdquo她到了上房门前，不想进去。

心里堵得慌。

&ldquo这么晚，沈小姐去书房做什么？&rdquo 她苦笑：&ldquo你一路都变着法子哄我高兴，又是在做什么？&rdquo &ldquo我晓得你不高兴&hellip&hellip只是不晓得，去书房能有什么用。

&rdquo 沈奚将棉布帘子掀开，笑说：&ldquo去找两本书，看看就宽心了。

&rdquo &ldquo也对，&rdquo万安当了真，&ldquo那您去多看几本，消消气。

&rdquo 沈奚进了书房，却笑不出了。

今晚种种，她看得出，辜幼薇回来是为了和傅侗文旧情复燃。

女孩子表现得十分积极，傅家长辈也有意促成&hellip&hellip她从书架上抽了几本书，偎到窗边的榻上。

这屋里不比卧房的地火，只有两个取暖的炭炉在烧着，沈奚怕冷，把能盖在身上的东西都压在了腿上。

墙角有个及顶高的西式落地钟，在为她无限放大着分秒的流逝。

她低头看一会儿书，静不下心，于是把书垫在了头下，心里头赌气着想，今晚就睡这里好了。

坐轿车都送了半小时，是要送出北京城吗？ 风霰萧萧打窗纸，更添心烦。

有冷风拂面，棉布帘子落下的动静。

回来了？ 沈奚强忍着，不睁眼，想听他先说话。

可偏没有人对她开口，人佯装闭眼久了，总会因为心虚，眼皮打战。

过了会儿，她熬不过傅侗文，睁眼去找他。

恰看到他笑吟吟地靠着书架，回瞅着自己，也像等了许久。

沈奚撑着手臂，坐直了，理自己的头发：&ldquo不小心睡着了。

&rdquo &ldquo下回要睡这里，先吩咐下去，让人多烧几个炭盆。

&rdquo他笑，拎着一本书到卧榻边上，也不脱鞋，斜斜着倚到她肩上。

还生着气呢&hellip&hellip 沈奚埋怨地瞅了他一眼，挪着身子，避着他。

可他有时无赖起来，会忘了他的年纪和身份，像个十几岁的纨绔少年郎，比如眼前的他就是这样，也不管她如何躲，偏赖定了她的肩。

活生生地靠着、倚着，直到将她逼到墙角，终于得偿所愿地倚到她身上：&ldquo冤枉得很，送人出去汽车就坏了，等她家人接，吹了不少的风，头很疼。

&rdquo停了好一会儿，没了下文。

睡着了？头疼？要不要喝点驱寒的东西？ 忧心才起，又听他笑着问：&ldquo央央你说，头这样疼，却见不到你一个好脸色。

我是不是很可怜？&rdquo 恶人先告状。

沈奚听他语气是在捉弄自己，故意木着一张脸：&ldquo从你进屋，我就没说过你一句，哪里来的脸色不好？&rdquo &ldquo我去拿个镜子，让你自己看一看。

&rdquo他作势下榻。

沈奚还以为傅侗文真要走，急着说：&ldquo屋里热，外头凉的，你别来回折腾了。

&rdquo 这一句正中下怀。

傅侗文探手，把她脚下的黑貂皮拉起来，抖了抖，重新替她盖在了腿上。

原来他不是要走，不过是嘴上讨个便宜。

沈奚又懊悔自己上了他的当，瞥一眼他，竟把斜纹软呢的西装都脱了，大冬天的穿个马甲和衬衫，也不怕受寒。

&ldquo给我也盖一盖？&rdquo他低声问。

沈奚抿了唇角，还屏着一口气。

傅侗文微笑着，捉她的腕子，引着她的掌心压到了自己的额头上：&ldquo你摸摸看。

&rdquo 数九寒天，他竟有了一额头的汗。

是虚汗。

&ldquo你是真头疼？&rdquo她刚刚是料定他在佯装，猛触到这些，心陡地一颤。

&ldquo何时骗过你？&rdquo他望着她笑。

&ldquo我去叫谭先生。

&rdquo &ldquo我叫了，进院子时说的，人一会儿就来。

&rdquo &ldquo你是出去时犯头疼病了，还是回来时候？&rdquo &ldquo一晚上都这样。

&rdquo &ldquo从看戏起？&rdquo 傅侗文笑了声：&ldquo你这套问题，方才庆项都问过了。

院子里有两个医生，还真是麻烦。

&rdquo 他这人，越是身子难过，越喜欢笑。

&ldquo那我不问了，你来，靠着我。

&rdquo沈奚想让他挨着自己休息，不再出声。

见沈奚真不恼了，傅侗文也不再偎着她。

他枕在墙壁上，和她并排坐着：&ldquo晚上那折戏，可听过？&rdquo &ldquo没有，我听过的戏很少。

&rdquo幼时有，但大多记不清了，后来逃命来北京，花烟馆里谁会给她唱曲听？再去纽约，留学生们也自发地抵制旧习俗，不喜好谈戏曲和古文。

&ldquo《鸿鸾禧》，&rdquo他低声说，&ldquo讲的是老者薄有家产，为女儿招了个落魄书生，做上门女婿。

&rdquo &ldquo后来书生考上状元，把小姐抛弃了？&rdquo沈奚猜。

戏文都是这么编的，千篇一律，套个板子似的。

不论多贫贱夫妻恩情重，一朝男人考上状元，就成了负心郎。

&ldquo倒猜得准，&rdquo他笑，&ldquo不过戏文里没后半段。

原本的故事里有，《金玉奴棒打薄情郎》。

这戏取的是前半段，到喜庆的地方就结束了。

&rdquo &ldquo还是到喜庆的地方好。

&rdquo她笑，毕竟是过寿。

&ldquo是啊。

&rdquo他轻声感叹，没来由地声低了，说，&ldquo我们央央也曾是个小姐。

&rdquo 像是怕勾出她的愁怀，他不再说了。

&ldquo说到小姐，今夜那个才是真的。

&rdquo她忽然说。

傅侗文忍不住笑：&ldquo你一说，头又疼得厉害了。

&rdquo &ldquo我不过随便说说，&rdquo沈奚口是心非，扭头瞅窗外，&ldquo你这样硬撑着不是法子，我还是去催一催，至少给你端杯热茶来。

&rdquo 她把黑貂皮都盖到傅侗文身上，越过他的双腿，要下榻。

腰上一紧，傅侗文竟把她抱了回去，沈奚好笑：&ldquo我没生气啊。

&rdquo 他的下巴颏压在她的肩窝上，低声说：&ldquo是我理亏。

三哥这个人也要颜面，对着你更想要留着面子。

&rdquo 可惜沈奚偏就见到了最落魄时的他。

无权无势，生意尽数落在父亲手里，被绑缚在院子里，出个门，十几把枪日夜守着。

&ldquo晚上去送她，也是我父亲安排枪跟着的。

方才车坏在半路，人不能下去，只好在车上干坐着，这是要拿枪逼着我去结婚。

三哥这个人，为钱连命都看得很轻，你也知道。

在过去，结个婚不是要紧的事，可你在这里又不同了。

&rdquo 他默了会儿，又说：&ldquo眼下要如何解这一局，我也只好同你说句实话，要先走走看，她回来也有好处，能助我脱困。

&rdquo 傅侗文的话并不假。

这院子里的人，全是他回来前换过的。

除了作为私人医生的谭庆项，还有老夫人赏的万安，就只剩下沈奚是他的人了。

内有无数双眼，外有无数把枪&hellip&hellip 辜幼薇回来对他的帮助有多大，不必他说，沈奚也能想到。

今天六小姐的那句话，至少提点了她，是辜幼薇能让傅侗文提早被放出去的。

&ldquo时局一日一变，四个月荒废在这院子里，我也是心急如焚。

&rdquo 他停到这里。

书房里，静得出奇。

炭盆里噗的一声轻响，有炭断作两截，烧成了灰。

沈奚没料到自己小小一句醋意的消遣，让他道出这一番肺腑之言。

&ldquo女孩子吃醋&hellip&hellip是正常的，你又不是不懂。

我要觉得你不值得，我不会来找你，也不会留下，&rdquo沈奚轻轻缓了口气，说，&ldquo我想求的，要只是今生今世的婚姻，那今天我会和你要个道理。

可我和你求的是一样的东西，所以你做的、说的，我都能懂。

&rdquo 过去她就觉得，如果一个女人求的是平安幸福，那她跟了一心报国的男人是委屈的，委屈了自己。

可如果大家都求的是强国安邦，就无所谓委屈和牺牲，两人是一个目的，同一个志向，那就无所谓牺牲和委屈，都在尽自己的力，在做这件事。

&ldquo就像谭先生，他愿保你平安，不只是因为你们是朋友，更因为志向相同。

我也一样，&rdquo沈奚难得说这种慷慨激昂的话，先不适地笑了，&ldquo我喜欢你，也不只因为你讨女人喜欢。

&rdquo 什么鬼话这是。

沈奚脸一热。

傅侗文微笑着，看她，也不作声。

有人在叩门框。

她把他的手拨开，人穿了鞋下地，理着衣裳。

&ldquo慌什么？&rdquo谭庆项端了药碗进来，&ldquo我一个西医，你俩就是脱光了在我眼前，我也不会稀罕看的。

&rdquo 沈奚窘红了脸，刮了一眼谭庆项。

&ldquo瞪我做什么？&rdquo谭庆项把药碗往傅侗文手里一塞，笑着问，&ldquo我说你们在船上睡，到广州睡，在这里也睡了大半个月了，你怎么还和大姑娘似的？每回我一进屋，都一个动作。

&rdquo 谭庆项学着沈奚，慌忙拽着衣衫下摆，掌心滑过前襟，抚平褶子：&ldquo没错吧？&rdquo &ldquo越说越不像话了，&rdquo傅侗文笑着，把药碗还给他，&ldquo让万安也进来。

&rdquo 趁着谭庆项去唤人，他还不忘去瞧瞧她。

万安进来，行了礼。

&ldquo明日起，你教沈小姐打牌。

&rdquo &ldquo哦，&rdquo万安懵懵地看向沈奚，&ldquo沈小姐想学哪样？&rdquo 沈奚也茫然：&ldquo是三爷的主意，你问他。

&rdquo &ldquo姨太太和小姐们喜欢的那些，全都教会她。

&rdquo傅侗文说。

&ldquo是。

&rdquo &ldquo下去吧。

&rdquo &ldquo是，&rdquo万安犹豫，&ldquo卧房收拾好了。

&rdquo &ldquo今夜睡这里，你安排一下。

&rdquo &ldquo这里？&rdquo 这里？ 两人同时看向傅侗文。

傅侗文从榻上下来：&ldquo是，就这里。

&rdquo 万安没多话，立刻出去唤人添了炭盆，又收拾卧榻，被褥枕头都给他们铺好了，把干净的睡衣放在枕边上，带人离去。

&ldquo学打牌做什么？&rdquo她奇怪，&ldquo我在纽约也跟着婉风他们玩过，不过是西洋牌。

&rdquo &ldquo西洋牌也好，骨牌也好，都学一点。

以后能帮上三哥。

&rdquo 能帮他自然好，她没多想。

人到床边上，看到他刚刚拿在手上的书，《西游记》？ &ldquo怎么忽然看这个？&rdquo沈奚难以想象。

&ldquo哄你高兴用的，&rdquo他笑，&ldquo方才下人在，不好说。

&rdquo 沈奚愈发困惑：&ldquo这有什么不好说的&hellip&hellip&rdquo 一只孙猴子西天取经，怎么看他的措辞，倒像是晚清禁书？ 傅侗文本是拿了睡衣要换，见她追着问，就把那书拿过去，人也坐在了卧榻边沿。

拽着她坐在自己身前头，环抱着她，在她眼前翻书。

&ldquo找给你看。

&rdquo他说。

沈奚眼见着他翻到了七十二回上&mdash&mdash 盘丝洞七情迷本，濯垢泉八戒忘形。

盘丝洞？她隐约记得是讲蜘蛛精的。

傅侗文的手指顺着下去，停在一处，她定睛想看，却眼前一花，书被他合上了。

&ldquo罢了，还是不要看的好。

&rdquo他丢开书。

沈奚去捡回来：&ldquo遮遮掩掩的，到底是什么？&rdquo &ldquo闺房小话。

&rdquo 唬什么人，这是《西游记》？沈奚才不信：&ldquo从来不说真话。

&rdquo 傅侗文笑着，侧躺到枕头上，头枕着自个儿的臂弯，笑说：&ldquo我对你一贯是真话。

&rdquo说着还要拉她的手腕，&ldquo不让你看，总有不让你看的道理，好了，不看了。

&rdquo 他越笑，她越不信。

沈奚避让开他，翻得更快了。

终于翻到七十二回，记着他方才指的地方，细细看下去，正是孙行者偷看蜘蛛精洗澡：&ldquo褪放纽扣儿，解开罗带结&hellip&hellip玉体浑如雪&hellip&hellip膝腕半围团，金莲三寸窄。

中间一段情，露出风流穴&hellip&hellip&rdquo 天。

好好的斩妖除魔八十一难，把一个妖精洗澡写这么细致干什么？ 傅侗文调笑的目光，弄得她是合上书也不是，丢掉书也不是，只好装腔作势地手指继续滑下去，佯装还在找寻。

他笑着坐起，凑到她肩上：&ldquo信我了？&rdquo 她合上书，&ldquo嗯&rdquo了声，被那密密的三列小字弄得心虚，胡乱应对。

傅侗文轻轻拉了她的身子过去。

陌生的房间，陌生的床，她人也拘谨了。

他笑，低伏到她脸边说：&ldquo你这样低着头，倒像大姑娘被人绑上轿，头一回上三哥的床。

&rdquo &ldquo&hellip&hellip你倒不头疼了。

&rdquo她嘟囔。

再厚的脸皮，也能被他磨到薄了。

&ldquo头疼也误不了这个。

&rdquo他又笑。

厚重的棉门帘外是无人的走道，静悄悄的，糊纸窗子上是灯影摇曳，也无声响。

窗外呼呼的北风正急着，倒是响动大。

催着，赶着，卷着北京城的尘土。

单听风声，都能想象出傅家大门外那一条大路上的黄土飞扬，呛着鼻、糊了眼。

屋子宽敞，没床帐挡着，四周空落落的尽是台灯的光，像在火车站上头，总像有人监看着他们。

他手在她身上，像怎么放都不得劲，隔着衣裳是这样，将手探进去也是这样。

是胸上雪，从君咬&h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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