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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菩提无树(1/3)

又彼定中,諸善男子,見色陰銷,受陰明白。

味其虛明,深入心骨。

其心忽有,無限愛生。

愛極發狂,便為貪欲。

此名定境,安順入心。

無慧自持,誤入諸欲。

悟則無咎,非為聖證。

若作聖解,則有欲魔,入其心腑。

一向說欲,為菩提道。

化諸白衣,平等行欲。

其行婬者,名持法子。

神鬼力故,於末世中,攝其凡愚,其數至百。

如是乃至,一百二百,或五六百,多滿千萬。

魔心生厭,離其身體。

威德即無,陷於王難。

疑誤眾生,入無間地獄。

失於正受,當從淪墜。

——《愣严经》 其实周末并不是一个风清云朗的好日子,但绝没有影响我的好心情,我如常轻快地踏着单车直奔翩翩家——周末我大半在叶翩翩家度过。

她父母很高兴我们相伴,觉得对翩翩的学业和人品都有促进;我父母也很高兴我去那里,他们对叶家景仰已久。

其中最开心的是我姐姐,她开始交男朋友,对着我这个半大小妹会时感尴尬。

因为一早和翩翩约好去郊外远足,天不亮我就要赶过来。

其实之前我是建议去厦门大学走走,被翩翩一脸嗤笑地挡了回来,“湘裙你不是这么见贤思齐吧?中学还没待够,要去大学看看,去玩就去得远点,否则还不如——” 怕了她的伶牙俐齿,我忙打断,“大小姐,依你说,我们去哪里?” “依我说——”翩翩也愣了一下,从来批评比做事容易,“市区也没什么好玩的,小时候春游去过一百遍;郊县呢,太远,怕一天赶不回来,家里人着急——”她边说边飞快地想,我几乎可以看见她脑部齿轮碰撞的火星子,不由忍俊不禁。

“不然我们去城南好不好?听人说那有一座大光华寺,求神占卜十分灵光,上个月爸爸还为那里的诸天菩萨捐过金身……”翩翩的眼睛突然一亮,大喊起来,似为自己的聪明赞叹不已。

我终于抓到反击她的机会,戏谑道,“原来又是叶家的庙宇、叶家的菩萨,那我有什么好求?像我这样的一介草民,即使许出泼天大愿,估计也不能蒙菩萨喜悦,何苦争这个没脸?” “你就造口孽吧?看我这回还饶得了你!”翩翩又笑又恨地扑上来拧我的脸,我“咯咯”笑着躲,围着屏风跑来跑去。

翩翩家的保姆小云送冰果进来,不防和我们撞个满怀,冰果弄得大家一脸一身,我和翩翩看着彼此的狼狈样儿,又放声大笑起来…… 到的时候翩翩已经在院子里,正招呼司机开来一辆半旧的皇冠车,我虽认得这不是翩翩父亲家常用的奔驰,还是涨红了脸,僵硬着声音质问,“叶翩翩,这是干什么?” 我虽小事上随和,原则问题却极有主见。

我知和翩翩贫富悬殊太多,就愈加不想占她的便宜,唯恐让人看轻了去。

“南郊的路很难走,我一早央求了堂兄——”翩翩欢快地回答,一扭头被我的面色吓到,不由向后退了两步,“如果坐公车要转三趟呢,而且拖的时间又长,我只不过……”知道拗不过我,只好叹口气“好好好,都依你!”路过我时佯装气恼地拧了我一把,“晏湘裙,我真真受够你这种穷酸书生的臭脾气!” 翩翩家住的小区离公车站尚有一段距离,最近这里总修路,白天的余热混杂了焦躁的尘土,没头没脸地盖过来,几要把人吞噬殆尽,翩翩小心翼翼地抬着自己丝绸面料的裙角,时不时撅起小嘴白我一眼,我只好装作没看见。

长途汽车站牌破旧且肮脏,贴满各种歪歪斜斜且不知所云的小广告。

站在路边等车,淡淡的日光从惨白的空气中渗透出来,飞舞的灰尘将路边的一点红和八仙草涂抹得毫无颜色可言,令人有前途茫茫之感,我仿佛能听见身体中水分被蒸发时的微响,嘶的一声。

周围有一二个拖着箩筐或者编织带的农民,并不见得特别老,可是全身都是困惑与闷厌,一个个面上出油,歪着、靠着,没精打采,衣服与脸上的皱褶都写着疲倦,呼出的气息相当不好闻。

偶尔一辆车经过,尾气和尘烟立即扑得满头都是——不用翩翩抱怨,我自己也叹气起来,这样的环境怎么和翩翩家矜持高贵具备空调的轿车相比。

就在这无望又痛苦的等待中,公车倒终于来了。

不是上下班时间,车空得很,翩翩怕晕车,拉我坐在车头的双人座。

又推开一扇窗,于是一股股凉风就趁势跳进车子里,时而拍到我们的面颊眼睛,时而掀起我们的裙子。

此时天光正好,空旷的车厢反像一幅宽大的银幕,树木的影子随时落进来、飞出去,有时飘出三五根平行的电线,有时飞快的闪过一个鸟影,行经大楼旁,银幕随即一片沉寂,像是在放映一部默片。

翩翩靠在我肩膀上睡着了——真佩服她,任何时间地点都可以睡得着。

我只好沉默地东张西望,越到郊区空气越清新,车速也加快了不少。

好像是刚下过雨不久,石栗木厚厚的叶子发出浓重的莽莽味,天气中渗出些许绿绿凉凉,干净的沥青路,两边伫立着密密匝匝的寂静大树。

然而车身猛地一刹,我稳不住身形,一下子扑到面前的扶手栏杆上。

翩翩也被震醒了,懵懵懂懂地问我:“湘裙湘裙,我们到哪里了?” 软软柔柔的微风拂过来,扑得人一头好干爽,翩翩的额前有被汗水濡湿的刘海,我帮她轻轻拨去,她回我安心的一笑,真如一块玉般无暇。

转车的时候我们夹在一群拖着大包小包的人群中等候,翩翩犹自昏昏沉沉,慵懒地依着我臂膀打呵欠。

然我蓦地有种奇异的感觉,仿佛颈后的神经被突然收紧了一般,待要向后看,又不敢就此冒失,于是作势拢拢头发,假装随意地朝那个方向遥遥瞥去——不想这一瞥间,我整个人都好像都施了魔法,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那是一位极其美丽的妇人,看得出已经不再年轻,但是周身散发的光彩却如钻石般超越岁月并摄人心魄。

她的眼眸里噙满了泪水,如寒星般锐亮,定定注视的目光却又灼热而迫切;她的神情如此哀婉落寞,面容却那样精致曼妙;她的嘴唇棱角分明,骄傲坚定一如大理石雕就,然而稍微一弯,就洋溢着千言万语。

见我这样直视她,她也不回避,反而轻轻颔首,但随即紧紧地咬住了下唇,好像在竭力忍住随时便可喷薄而出的呜咽——是什么事情使得一个典雅高贵的女人这样悲痛欲绝呢?而且,她到底是谁?为何这样盯着我?而我对她也有着莫可名状的熟悉感? 我的脊背上顿时窜起一线寒流,如同被抛弃在冰极的高烧病人,身上冷热间歇,说不出的难受,几乎要被逼迫得灵魂出壳。

我慌忙摇晃半梦半醒的叶翩翩,“翩翩你看!——快看那边!”翩翩被我这样大力推搡,吓了一大跳,睡眼尚自惺忪却连然四顾道,“哪里?湘裙你说哪里?” 然而正在这时公车驶来了,我还不及和翩翩细细解释,就已身不由己地被挟拥上了拥挤的车厢,最后的话淹没在无数人头涌动里,只听得翩翩尖着嗓子焦急地喊:“湘裙!湘裙!你在哪里?” 我慌忙回应,但是我的声音立即被吞没在汹涌的人潮里。

孩子的哭声、男子的谩骂、妇女的大呼小叫如洪水时的江面,任何东西抛至其中也会灰飞烟灭。

我只得千辛万苦地在坚实的人墙里努力打开生路,强行挤向翩翩身边,刚被我挤开的人群立即又严丝合缝地并了起来,像船划开的水纹,立即就没了痕迹,唯一的涟漪是依旧喃喃的指责,我也只好充耳不闻。

而此时,车已经开出大半站了。

“刚刚,你要我看什么?”翩翩一手扶住栏杆,一手压住裙角,气喘吁吁地问我。

我待要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得一笑,“算了,是我自己看花眼了!” “你呀!”翩翩赌气地轻轻拧我一把,“非要坚持文天祥式的气节,你看你看,挤成这个样子。

我这条裙子可是DIOR的,这次挂了线,你可赔不起!” 我没心思和她争辩,微笑着连连道歉。

翩翩倒惊奇起来,“咦,你转性了?突然这么温柔?” 这么辛苦,也终于到了山脚下。

那石阶已经十分残破了,被长年阴冷的露水沁染成温润的苍黑色,拾级而上,隔着多厚的登山靴也能感受到这彻骨的阴冷,一级一级又一级,这阴冷冉冉上升并积累起来,一路走下去,几乎能通达脑门心。

两侧的乔木十分高大,冠首相接几可蔽日,虽然外面的日头很好,但树林里却蒸蔚起湮湮的浅紫色薄雾,仿佛是被疏笔点染的水墨写意,偶尔一阵山风飘过,传送过来清晰的钟声和诵经声。

“快到了吧?”我转头问翩翩。

“早呢!”翩翩一边拭汗一边小心地护着自己的裙角,生恐被多刺的荆棘勾了边,“山里清净,声音传得远——你以为已经近在咫尺,其实我们这才走了不到三分之一呢!”又跺脚抱怨道,“晏湘裙,你要是早听我的话也不至如此——开车上盘山公路早到了,何苦非把自己弄成苦行僧的模样!” 我笑着推她,“古人说‘草色烟光残照里’,大小姐,我劝你偶尔也放放架子,领略领略自然风光岂不好?” 翩翩作势要拧我,“湘裙你不要仗着自己读过书就乱用典故,现在才不是‘残照’,也没什么‘烟光’,倒是有无穷无尽的青苔,不小心就跌个大跟头。

” 我只顾躲她,脚下险些一滑,急忙正色道,“好好走路吧,这荒山野岭的,崴了脚可不是闹着玩的。

” 斑驳的光线还是会穿过树荫一格一格地跳到石阶上,形成一个小小圆圆的亮点,仿佛擦得锃亮的新硬币。

偶尔有山风从林中穿出,将我们的头发、裙子全部撩起来,在地下形成极美的阴影,我又转头问翩翩,“你闻这个味道是不是山苍子?” 翩翩不屑地撇嘴道:“也不知道是谁五谷不分?还一味讽刺人——山苍子的花期早过了,这是了哥王呢!”抽一抽鼻子她又狐疑道,“也许是八角茴香?或者三七?——哎呀,这么香的味道,我倒辨别不出来了……”一瞬间有云挡住天光,路上立即不均匀地暗下来,倒又像是在看一场长长的电影了。

南方庙宇的红砖色都经不得雾气雨气,最后沦为惨淡破败的粉红色,这间自然也不例外。

但是它依山而建、斗拱飞檐,依稀可见当年的规模,惜乎朝代久远,很多地方都失于修整,猛然飞出一两枝山桃野杏,非但不能给寺院填色,反而更让人感到苍凉凄清。

寺院后殿的石梯陡峭曲折,好像天女的绸带,一端还地上,另一端却已搭在了云雾中,显得有些悲怆与无奈。

我取笑翩翩:“这就是你们叶家赞助的寺庙?也太冷落了吧?与你们的财力不匹配呢!” “看你这张嘴!”翩翩恨得又要拧我的面颊,“到了佛门胜地也不肯略微厚道些——”又四处打量一番,点头叹息道,“果然还是如此破败,其实叔父他们捐钱出力的费了不少劲呢,但也只能够这样了,据说这个寺院的问题还真是不少——又是被乡政府征用了即成院,又是被附近农民霸占耕地,更不要说法音院和戒光寺的廊柱横梁被拆搬得面目全非……” “怪不得这里的菩萨拼命保佑你们家呢,原来有这般的再造之恩——”我掩嘴笑起来。

“晏湘裙,你就继续口舌轻薄吧,不怕天雷打!”翩翩扑上来追打我。

我笑着跑开远远道,“是谁刚才说佛门静地喧哗不得?你这样大声叫嚣不怕惊扰了众神诸天?” 寺庙的树木花草并没有经过特别精心的修剪,那样的憨态肆意,竟别有一番韵致。

行到极静处,便见浓密的树影中不时撒落着一些红色的小果子,有山鸟争相啄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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