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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猎猎的晚风吹得他身上的白衬衣鼓起来,真像个没有翅膀的天使。
子言挺直背抱着书包往回走,她的勇气只有这么多,只够用来维持自己最后时刻的面子与自尊。
她根本不敢回头看林尧是什么表情,以及他是不是还杵在原地。
她的狼狈只能自己来舔舐,才不要被仇人看见。
橙黄的光晕中,母亲一边一针一线给她缝着书包,一边数落她:“又跟哪个男生打架了?你呀,都大姑娘了,别让妈妈操心了成不成?女孩子就要有个女孩子样……” 母亲的唠叨从来没有像今晚这么贴心。
她贴着妈妈的大腿,一动不动,真温暖。
父亲闻声走进房间,看到这温馨的一幕,不由笑了,“这孩子,又调皮了吧?” “是呀,真是我命中的小冤家!”母亲笑骂道。
“不是冤家不聚头嘛!”父亲安慰地摸摸女儿的头,感觉女儿的头在手掌中震动了一下,随即又回复了平静。
他低头一看,子言的侧脸贴着母亲的腿,眼睛紧闭着,好像睡着了。
好像《红楼梦》里老祖宗也说宝玉和黛玉是小冤家——呸,想哪儿去了。
她觉得很困,朦朦胧胧中睡着了。
“沈子言,一起走吧?”白老师一宣布完参加作文竞赛的地点,林尧便主动走过来招呼她,看起来似乎为昨天的事有点内疚。
子言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既然说了不理,就是不理,如果他不道歉,那就绝对没有和解的可能。
她匆匆收拾好文具,只丢给对方一个冷淡的背影。
竞赛现场很安静,只听得见笔头在稿纸上写字的沙沙声。
子言刚落笔,就发现了一件不妙的事情,她的钢笔似乎出了什么问题,一落笔就有成团的墨汁掉下来。
子言仔细检查了一下,发现笔尖上出现了一道明显的裂痕。
不用说,肯定是昨天摔坏的。
除了发呆,她没有更好的办法。
“老师!”有人举手示意。
一支钢笔递到她手中,她有些困惑,监考老师微笑着指一指她的右后方。
是他! 金属笔身似乎还带着一点余温,她心里一动,仿佛窗外荷塘里那只小小蜻蜓,正伸出一只柔软的触须,在心尖上轻轻一点。
子言的作文竞赛拿了全校第一,白老师在课堂上宣布这个消息的时候,她用眼角的余光瞟了一眼左后方。
那个人身体微侧,正不疾不徐地鼓着掌,嘴角弯了明显的弧度,是大方真诚的笑容。
掌声如雷,子言趴在桌上,无声地笑出来。
林尧和她的关系并没有因此有明显改善,但比起前几天的剑拔弩张明显和缓了不少,只是谁都绷着,不肯先开口说第一句话。
天气渐渐转凉,北风横扫起大片大片梧桐叶,刮在皮肤上凛冽如刀。
这种天气在户外做广播体操,简直就是受虐训练。
子言裹得像个圆滚滚的团子,极其懒散地伸了伸胳膊,顺便往林尧的位置瞟了一眼。
他没有来。
接下来的两天依然不见人影。
第三天,林尧出现在教室,比三天前看起来要瘦削一些,眼神沉静疲惫,有些憔悴。
子言注意到,他右臂的衣袖上用别针别了一小块黑纱。
第一堂课刚结束,李岩兵就溜到她身边,“林尧的奶奶去世了。
他是奶奶带大的,听说感情很深。
” 课堂上林尧回答问题的声音比往日要低沉,嗓子嘶哑疲惫。
她只听了一会儿,便有微酸的感觉从心底溢出来,说不出是失落还是同情。
这一天的卫生轮值,恰好是他。
怎么会这样巧?皱了皱眉,她将他的名字划去,想了想,填上了自己的名字。
他帮过她一次,那么她也回报一次,很公平,很正大光明。
冬季天黑得早,玻璃窗蒙上了白茫茫的雾气,远处的教工楼星星点点亮起了灯,如散漫的星斗错落着铺开来。
教室里光线晦暗,白天的桌椅此刻都朦胧得只能看见大致的影子,她刚想伸手去开灯,已经有人抢先了一步。
教室里瞬间明亮,墙壁在日光灯下雪白森冷,腰墙下刷的绿漆幽幽反光,如他的语气一般生硬冰冷,“沈子言,为什么改我的卫生轮值?” “……你家里要是有事就早点回去吧。
”她没有过失去亲人的经历,也不知道怎样安慰人。
两两无语之中,林尧眼底的清冷渐渐渗入暖意,“不用。
”他随手拿起一把笤帚,“你回去吧。
” “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快。
”她是真心诚意想帮忙。
“你放心,沈子言,”他的语气里有戏谑的成分,像认真又像玩笑,“离评三好生还早呢,你这么积极表现,我肯定会不计前嫌投你一票。
” 她的眼里不受控制地涌起泪水,脸颊瞬间一凉,转身就跑出了教室。
她快要到家时,忽然下起了一场小雪,绒花般细软的雪絮不断坠落在发梢、眼角,凉凉的,被呼出来的热气一扑,顷刻就化了。
被人误解的委屈,却从心底生根发芽,填满肺腑。
初春的阳光透过新发的嫩青枝叶,在地上投下圆而明亮的光斑。
空气中流动着微醺的和风,灰黄的路面蜿蜒曲折,道路两旁肆无忌惮生长的野草在风中摇摆着,有大团大团的黄绿葱绒在春风里延伸起伏。
天蓝水碧,极好的天气,正适合郊游。
子言仰面躺在草地上,微闭着眼睛,感觉柔软的细草在脸颊酥酥刮过,她咯咯笑起来,“小蓓,别闹了。
” “起来,帮我找甜草。
”裴蓓冲她吐舌头。
那是一种两头分叉的细草,从上往下撕开它一直到根部,稍稍一用力,清甜的汁水就会流出来,味道很甜。
李岩兵举着一把草风风火火跑过来,“沈子言,这个是不是?” 她仔细一看,还真有点像,扑哧笑了,“不是,你真笨。
” “那这是什么?” “不认识。
”她确实没见过。
“连小蒜都不认识,你真是笨得不行!”一个声音冷不防在他们背后响起,林尧悠闲地负手而立,嘴角抿了抿,有点讥嘲的笑意。
“又没人问你,多管闲事。
”子言冷淡地说了一句。
“小蒜炒饭很香的。
”林尧不为所动,手里捏着一架白纸叠的飞机,眯起一只眼睛,对着前方瞄了瞄。
这家伙脸皮比城墙还厚!子言瞥了他一眼,纸飞机对准的那个方位只有郑苹苹,她冷冷提醒对方,“别瞄了,这会儿逆风,飞不到郑苹苹那儿的!” 林尧看了她一眼,嘴角微微上扬,好像心情很愉快,“这跟她有什么关系?” 她翻了个白眼,“傻子都看得出来!” “难道你是傻子吗?”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这话真是令人费解。
子言来不及细想,已经敏锐地嗅出林尧话里行间呛人的硝烟味,他嘴边淡淡的笑容像是轻蔑,又像是调笑,无论怎样看都没有好意。
打嘴仗一向是子言不擅长的本领,惹不起她躲得起,她回头,一把扯住裴蓓的衣袖,“走,我们到前边去看看。
” 然而过了没多久,班上每个人都开始找野外的小蒜,因为林尧说“小蒜炒饭很香”。
就连裴蓓也跟风拔了一阵,然而转念间就盯着一大捆郁郁葱葱的小蒜发起了愁,“我怎么把它们带回去呀?” 子言哭笑不得地看了她一眼,解下颈间的红领巾,把小蒜捆成一扎,用领巾打了一个活扣拎了起来。
裴蓓扑过来将子言一抱,“子言你真聪明!”话音未落,一架纸飞机“咻”的一声落在了裴蓓头上,吓得两人像触电般分开。
纸飞机! 子言下意识抬头去找林尧,那个身影已经消失在小山坡后面。
“算了。
”裴蓓惊魂未定地说。
“不行!非找他算账不可!”子言挽了一挽衣袖,冲了过去。
林尧若无其事地坐在一条小溪边,正在闲闲地打水漂。
子言毫不客气地质问道:“姓林的,你到底想干吗?” 林尧微微一笑,仰头看着天,半晌才丢出一句:“瞄错了。
” “这算什么道歉?” “谁跟你道歉了?我只是在陈述事实。
” 他那副样子真的欠揍,子言恨得牙痒痒,却又说不出一个字来。
想起上次好心却被他误解的委屈,她呼呼喘着气,腮帮子鼓起来,语气也分外严肃,“林尧,你讨厌我冤枉我,我都可以不计较,但是你要找茬要出气请冲我来,不许你欺负我朋友!” 林尧的脸色在春天的太阳底下由白转红,瞬息万变,“我欺负谁了?我瞄的目标本来就是你,和你的朋友有什么关系?你别东拉西扯的!” 这个人真是狂妄,仿佛在提醒她,我可不像你心理阴暗,我是正大光明在太阳底下报复你的。
只不过,准头不太好,偏了而已。
她恨恨地,无言可对。
“我都不知道你为什么生气?是因为我瞄错了对象吗?”林尧仔细审视着她的脸色,一副忽然了悟的表情,嘴角竟然渐渐抿出了一点笑意。
不可理喻,简直是鸡同鸭讲!再也不愿意多看他一眼,子言转身就走。
裴蓓一定是刚才受了惊吓还没恢复,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
子言默默握着她的手,两个人都没有说一句话。
好一会儿裴蓓才迟疑地问:“是林尧?” “除了他还有谁干得出这种事!”子言没好气地回答。
裴蓓的眼睛眨了眨,嘴唇微微嘟起来,露出甜美的微笑,“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走吧,咱们到白老师那儿去。
” 子言的好心情却完全被这突如其来的恶作剧给破坏殆尽了。
她在心里暗自转着念头,下次也要如法炮制,抢先发难,让他也尝一尝有口难言的滋味。
学校包场看电影,裴蓓正在发票的时候,李岩兵悄悄提醒子言:“叫班长给我留张位置好点的票成不成?最好是能跟你们坐一块儿的。
” “李岩兵,你二皮脸啊,和我们女生坐一起干吗?”子言不理解地敲了一下他的头。
“你傻呀,要是看到恐怖的破案镜头,旁边坐个男生好歹可以给你壮胆哪!”李岩兵一本正经地说。
“有什么企图没有?”子言怀疑地问。
“嘻嘻,有,暂时不告诉你。
”李岩兵转身跑了。
子言想了想,还是跟裴蓓说了,把李岩兵的票和她们安排在一起。
看电影时去得迟,进放映厅时灯已经熄了,一眼望去黑压压的一片,她摸着黑找了好一会儿座位,才听见裴蓓压得极低的声音,“我在这里,子言,你又迟到!” 子言有些尴尬地坐下来,裴蓓递过来一把瓜子,“吃不吃?”她接过来磕了一粒,又顺手往右手边一递,“李岩兵,吃瓜子。
” 那人一动没动。
子言奇怪地瞟了他一眼,“啊!”身体轻轻一颤,一把瓜子掉了一地。
这个坐在她右手边的人,一双眼睛即使在黑暗的电影院里依然可以熠熠发光,令她轻易就可以分辨出,这绝对不是李岩兵。
韶华不为少年留 她有些糊涂,歪着头,揉一揉眼睛,再看一眼:没错,就是他。
“你,你为什么会坐在这儿?” 林尧不耐烦地挑了挑眉,似乎不愿意回答这么没营养的问题,老半天才慢吞吞地说:“当然是李岩兵跟我换了座位!” 这句话问得真傻,这是明摆在眼前的事实!原本一股脑儿涌上来的质问,都被对方这一句回答干脆利落地堵住了,卡在喉咙里,咽又咽不下,吐又吐不出。
她想拂袖而去,又舍不得放弃看电影的机会,于是张口结舌,愣住了。
林尧泰然自若地欣赏着她的窘迫,整张脸像个不真实的幻象,在影院的光影里一明一灭,轮廓分明,呈现出奇异的光采。
“还有瓜子没有?”他轻笑了一声。
子言僵住了,半天都回答不上来,她的手臂还保持着伸展的姿势,手掌摊开,手心里赫然还躺着几粒瓜子。
林尧见她不答,微微探身过来,看样子是真想从她手里拈几粒瓜子。
子言的脸色开始发青,先前一直盘旋在心里的念头抑制不住地翻腾上来,要出其不意给他难堪,现在正是时候! 不待他伸手过来,她便倏地缩回手臂站起来,差点把裴蓓手里的瓜子都撞翻,前后几排座位的观众几乎都听见了她刻意放大的声音,“小蓓,跟我换座位,不然就不是我朋友!” 裴蓓拽住她的胳膊,急急地说:“你先坐下来嘛,换就换好了,生这么大气干吗?” “咚”的一声,林尧猛然起身,座位反弹回去发出巨响,他毫不礼貌地一把拽过旁边的男生,将他强按在自己座位上,干脆利落地就调换了位置。
子言冷笑一声,一言不发地坐了下来。
电影看到一半的时候,她的心脏已经扭曲煎熬成了一团,为了顾全颜面,脸上却还在保持着僵硬的笑容。
时间流淌得如此缓慢,这种折磨也就变得格外绵长。
她深吸一口气。
隔着隔壁男生的脑袋,只能看得到林尧的半侧脸,流动的神采已经荡然无存,他双眉微蹙,目光严肃,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坐姿异常端正,几乎一动不动。
看来他也不比她好过多少呢。
这样激动的负气过后,到底是谁赢了谁?这样就算是扳回一局了吗?子言微微叹气,无力地用胳膊撑住脑袋:这是什么破电影啊,真是难看到了极点! 李岩兵足足赔了一个礼拜的小心,才换来沈子言爱答不理的待遇,花了很长时间才有机会为自己辩解,“沈子言,这不怨我,是林尧主动跟我换的票。
” “你死人啊,他要换你就换,就这样把我们出卖了?” “可是,拿人手短……啊,我什么也没说。
”李岩兵头上顿时挨了其重无比的一个爆栗。
她早就知道,李岩兵这人靠不住! 影院事件后,林尧的态度好像越发恶劣起来,每次见到她,都是以倾斜三十度角的目光斜斜地瞥她一眼。
更令人恼火的是,林尧开始变得无所不在,只要有她的地方,他都会离奇地冒出来,每一次仿佛都能与她不期而遇,每一次遇见都能令子言心里窝火,怄上半天气。
“我刚才说的话,你到底有没有听啊?”回家路上,子言不满地摇一摇好友的胳膊,裴蓓今天的表现很不对劲,有点心神恍惚的样子。
裴蓓的脸有点浅浅的红晕,摇摇头说:“他回家怎么朝这个方向走啊?” 子言顺着裴蓓的视线向对面扫过去,距她俩不到十米的地方,一个男生几乎跟她俩走成了一条平行线。
不是林尧是谁?只是,这条马路跟他回家的方向完全是南辕北辙,他怎么会朝这个方向走? 子言只疑惑了一瞬便转移了注意力,因为那个人此刻正平静地目视前方,步子迈得很从容,仿佛对面的两个同学是空气,没有打招呼的必要,根本就可以视而不见。
“有种人,走路两眼向天看,好像自己有多了不起似的!”子言将嗓门提高,唯恐对方听不见。
这段时间以来,只要一看见林尧,她的警觉心就直接提升到最高级别,好似一只好斗的公鸡,浑身的羽毛都直竖起来。
裴蓓无奈摇摇头,立刻转移话题,“算了算了,人家又没惹你。
对了,你刚刚说什么来着?” “哦,就是螳螂新娘在新婚之夜会把螳螂新郎给吃掉。
”子言甩掉刚才的不快,回到了她原来的话题。
“什么?”裴蓓两眼瞪得溜圆,几乎尖叫起来,“你在哪儿看的这么可怕的事?” “《百科大全》!”她略有几分得意。
“那新娘为什么要吃掉新郎啊?” “这个,大概是本能吧……”子言脑子里忽然闪电般浮现出一个念头,来不及细想已经脱口而出,“我要是螳螂,也和对面那个讨厌鬼结婚,然后再一口一口把他吃掉!” 风轻轻吹起她的马尾和刘海,同时裴蓓那张充满惊异的脸在她面前无限放大。
真傻,她都说了些什么?一瞬间,她尴尬羞窘得几乎失语,满脸通红,转瞬又由红变青,由青变紫。
因为她忽然发现,对面的林尧,她刚刚那段惊人言论的对象,设想谋杀的男主角本人,也吃惊地停住了脚步,看起来受惊不小,几乎趔趄了一下。
自己真是傻到了家,这么愚蠢的话怎么会不经大脑就从嘴里冒出来!她想解释,结果越解释越糟糕,甚至开始有点语无伦次,“小蓓,我不是想要和他结婚,啊呸,我讨厌他还来不及呢。
我只是,只是打个比方……”她的声音渐渐小下去,越来越低。
最后忘了是怎样回的家,一路上眼前都在晃动着林尧那神情奇特、由白变红的脸,她悲哀地想,今天真是糟透了,竟然在那个人面前丢了这样大的脸!这个耻辱,恐怕以后很难再有机会洗刷掉了。
辗转反侧了一整晚,第二天一整天,子言都满怀忐忑,心神不宁。
“嘿,沈子言,发什么呆?白老师刚才说这礼拜学校组织毕业班去省城公园玩,你到底听到没有?”李岩兵用力敲着她的桌子,试图把眼前这个人的魂收回来。
“知道了,”她没精打采地看了李岩兵一眼,突然心念一转,“对了,你听见有人议论我了吗?” 李岩兵莫名其妙地搔搔头,“议论你什么?没听说啊。
”以打听消息和掰八卦出名的小李子都没听说,子言心里骤然一宽。
裴蓓是绝对靠得住的,可是林尧怎么会放过这么好奚落嘲笑自己的良机?她百思不得其解,微微侧头,不由自主望向左侧斜30度角那张课桌。
课桌的主人今天依旧衣衫雪白,唇红齿白的面庞平静无波。
他端坐在椅子上不紧不慢收拾着书本,一副从容不迫的模样,哪怕最平常的动作,他做起来的气派也显得跟别人不一样。
也许是感觉到了子言的目光,林尧漫不经心地朝她扫了一眼。
两人的视线在空气中一触,子言莫名感觉自己浑身如同过电般一抖,同时清晰地看见林尧的长睫毛也在同时一颤,眼神流转间,一圈涟漪的细波渐渐在眼眸深处扩散开来。
两人都很不自然地收回各自的目光,子言为自己居然毫不羞耻地盯着那个人看了这么久,还看得这么清楚感到痛心疾首,偏偏又无法缓解这种情绪,只得一扭头拍着李岩兵的肩膀大声说:“到时候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带!” 和风吹暖,碧天如洗,阳光洒在车窗外每一排疾驰后退的树木上,绿叶晕染着粉金的光泽,一簇簇迎风招展着,像快乐的时光在未来延展,教人心也一鼓一鼓像被吹足了气的气球,飘摇着直上蓝天。
子言和裴蓓头挨头亲密地挤坐在一排,分享着彼此携带的水果、零食,在这样快乐的时候,裴蓓提及那个名字无疑大煞了风景,“子言,你觉得林尧……” 子言的眉头分明皱了起来,“不要跟我提这个人!” 裴蓓摇一摇头,“你干吗这样讨厌他?” 子言扭过头去假装看窗外的风景,淡淡回了一句:“不为什么。
” “其实,”裴蓓白瓷般细腻的肤色有抹浅红,欲言又止,“他这人蛮好相处的……” “他给你什么好处了,你要帮他说话?”子言仍然绷着脸。
裴蓓两手一摊,“你以为我是李岩兵啊,墙头草两边倒。
”她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似乎在琢磨用什么合适的词来形容,“我就是觉得他为人其实挺大方的,不像你,一点小事记仇到现在!” 子言隐隐觉得心里有些闷痛,“我小气?我记仇?他那人,好像生下来就不会用正眼看人,一点礼貌都没有!” “子言,都快毕业了,不别扭了行吗?林尧昨天还让孟春天邀咱俩上他家去搞个毕业聚会呢!” “我才不去呢,谁知道他安的什么心啊?”心里却像被什么柔软的触须悄悄挠了那么一下。
“不行!”裴蓓急了,一下抓起她的手,神情少有的认真,“同学几年,有什么矛盾不能解决的?人家都主动和解了,你要还是这样,那就真的是心胸狭窄了——可是我知道,子言,你不是这样的人。
” “再说,我都已经答应孟春天了。
”裴蓓不紧不慢地看了她一眼,眼神意味深长,“如果你不去,那我只好也不去了……” “别,别,我考虑考虑吧。
”裴蓓使出杀手锏,子言立刻就觉得一个头变做两个大。
省城公园的花花草草和各式各样的游乐设施晃得人有些眼花,好容易等到白老师宣布完纪律和集合时间,一声“解散”还没说完,哗的一声,一群人早已迫不及待地一哄而散。
裴蓓指着不远的地方,“升降飞机最好玩,上次跟我爸来玩过。
可惜人太多,要排队。
” “我去排队,到时候叫你。
”子言贴心地替裴蓓将书包拎到自己手上。
裴蓓点点头,“那我去买酸梅粉。
” 升降飞机前果然人头攒动。
子言百无聊赖,扭头看了一眼周围,不远处,刘老师端着相机走了过来,眼见得镜头就有扫向自己这边的趋势,她将身体不自然地一侧,冷不防就瞥见了一个人。
无论何时何地,林尧都是人群中的光源点,想要忽略他的存在,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平心而论,换了子言自己当老师,大概也会喜欢林尧这种学生,永远干净整齐的着装,清爽怡人的气质,他微笑起来的时候,宛如春风拂面般清朗柔和。
只是,这微笑从来吝啬于在她面前绽放。
子言几乎是以让人察觉不到的眼风扫了一眼林尧。
他跟往常一样,穿一件雪白干净的衬衫,手臂上搭了件浅蓝的运动外套,面容被阳光照得有点泛红,他的眼睛微微眯起来,正对着升降飞机前排的长龙皱眉。
“林尧,我这儿有位子,到这儿来吧!”子言身后一个叫吴珍的女生忽然尖叫起来,拼命朝他热情地挥手。
对这样过份的热情,林尧显然已经见惯不惯,但是大庭广众之下还是有点窘,他略微瞥了一眼吴珍,轻点一下头算是回答,然后立刻轻咳一声,抬脚就走。
子言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
这笑声其实并不大,尤其是在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的公园里,分贝就更显得微不足道。
然而林尧忽然就停住了脚步,蓦然一回头,正撞上子言来不及转移的视线。
高大的槐树枝繁叶茂,碧绿森郁,正是春末夏初时节,一朵朵纯白的槐花掩映在青翠深绿中,随风飘来隐隐淡香。
他的眼神清冽柔和,嘴角上翘,额角的鬓发被风微微拂动,极好地诠释了“玉树临风”这个词。
头顶是万里无云的湛蓝天空,日光白亮刺目,几乎无所不在,周围的景物却仿佛被渲染成黑白胶片。
唯独林尧的面目有绚丽的光影交错,忽然就有种空气稀薄的错觉,子言极不自然地转过脸去,躲避着他的目光。
“那个聚会我还是不去了吧。
”在回程的车上,她撑着脑袋,神情恹恹。
裴蓓皱着眉,端详了好一会儿她的表情,又不放心地伸手探了探她的前额,“你要实在不想去……那就算了。
” 夕阳已快下山,吹进来的风带了一丝凉意。
那一刻,她忽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她不是不愿意接受林尧示好的善意,其实连她自己也想不明白究竟和林尧有什么真正的过节。
两人掐架较劲冷脸斗嘴了两年,似乎一直都是她略处下风,也许是这点让自己一向好强的颜面有些挂不住,所以潜意识里不太情愿顺着他给的台阶往下走而已。
周末是全校大扫除的时间。
沿着荷塘的堤岸,学校宿舍区的老师陆续开出了许多菜地,绿生生的蔬菜叶子,与荷塘里团团的荷叶相映成趣,轻风拂过,好像熟人在频频热络地打招呼,十分好看。
子言手里拄着一把竹子扎成的大笤帚,半蹲在台阶上看一尾尾活泼的小鱼在水草里钻来钻去,渐渐出了神。
昨天下过一场雨,荷塘里的水已经涨到了堤岸的边沿,台阶湿滑,长了些青苔。
子言看了半晌,才想起还要打扫卫生,她刚想站起来,忽然脚下一滑,好在她反应灵敏,借助笤帚的力量把身体往后一撑,立刻就稳住了阵脚。
只是左腿早已踏进水里。
等她把腿从水里抬起来,裤子已经湿嗒嗒吸附在腿上,冰凉的水珠顺着裤管一直往下流,流过小腿,流过脚踝,又痒又凉,一直淌进新皮鞋里,脚下很快滴滴嗒嗒积了一摊水。
她条件反射一样抬头——也不知是不是巧合,以前每回她狼狈不堪的时候,林尧都会出现,几乎百试不爽。
这回果然也不例外。
四周除了一个低年级的小男生蹲在地上玩弹珠,就只有他的身影出现在回廊尽头,看样子刚打完球准备回教室取书包。
她停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直到林尧径直走到眼前。
一双修长的手突兀地摊开在她面前,指节圆润,手指的形状也十分好看,跟他的眉目一般清晰深刻的手纹笔直蔓延在白皙的掌心里。
子言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不太明白他想干什么。
“把扫帚给我,我替你打扫。
你回家换衣服去吧,要着凉的。
”林尧说得很平静,仿佛和她从没有过丝毫芥蒂般自然。
头一次感觉他的声音也这样清朗悦耳,两人相距这样近,他脸上还带着微笑,这愈发令子言窘迫起来。
此时此刻自尊清高统统抛掷脑后,解决困境要紧,她几乎以低不可闻的声音匆匆道了谢,迅速把笤帚往他手里一塞。
身后忽然传来“扑通”一声闷响,两人同时回头,那个玩弹珠的小孩为了去拣滚到水里的玻璃球,竟然失足滑进了荷塘,一双小手在水面乱扑腾,黑色的头发在水面一浮一沉,眼看就要没顶。
还没等子言尖叫出来,林尧已经倒提着笤帚一个健步冲到了台阶上,右手伸得笔直,把笤帚的长柄尽量向河面递过去,一边大声喊:“不要怕,快抓住这个!” 子言的心骤然提到了嗓子眼儿,她刚刚在台阶上滑了一跤,而林尧正好就站在那个位置!这个时候去找老师显然已经来不及了,顾不得多想,她毫不犹豫上前拽住了林尧的手,同时用右脚紧紧抵住他的左脚,好让他把身体尽量倾向水面。
借了她的力,林尧成功地把笤帚递到了小孩的脑袋附近,那孩子挥舞着双手乱抓一气,幸运地一把抓住了笤帚柄,然后被林尧慢慢地拽到了岸边,最后连拖带扯地抱上了岸。
子言的右手绷得快要抽筋,随着骤然松弛的力道,她一直在哆嗦的双腿便顺势一软,瘫坐在了地上。
林尧俯下身来,微微有些气喘,“沈子言,你没事吧?” 她的右手还被他牢牢抓在手心,一股温热的暖流从他的手心传递到她的手心,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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