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下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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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 2 流年(1/3)

张家的书房,向来是全家最安静的地方。

大门一关,窗帘拉上,人声喧哗都被隔绝在外面,屋子里静悄悄地,似乎连自己的心跳声都听得清清楚楚。

张其瑞倒了两杯威士忌,自己一杯,孙东平一杯。

刘静云手里的则是香槟。

冰块在杯子里碰撞出清脆的响声,相比之下,屋里的三个人,沉默得有些太久了。

刘静云的脸上带着勉强的犹豫之色。

孙东平冲她温柔地一笑,握了握她的手。

这个男人对心爱的女人总是细心而温柔,这点并没有变。

“我们两个聊聊,你出去外面走走吧。

” 很明显地爱护,刘静云没有拒绝。

她冲张其瑞抱歉地点了点头,拉开门,走了出去。

背影窈窕,高跟鞋踩在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音,那声音逐渐远去,只留一室芳香。

张其瑞坐在沙发里,修长的双腿交叉着,杯子里的酒已经去了大半。

大概是酒精的原因,他已经恢复了昔日清冷寡言的表情。

“什么时候回来的?”张其瑞先开了口。

“上个礼拜。

”孙东平语气平和地回答,“本来,是想另外找个比较合适的场合再见你的。

却被我姑妈拉过来,并不知道是你家。

后来觉得中途退场太不礼貌了。

” 这话,张其瑞相信。

大家那么多年兄弟,也没什么深仇大恨,没必要来个这么刺激的重逢仪式。

孙东平的面容已经彻底褪去了少年的稚嫩和生涩,换成了男人式的英俊硬朗。

当年只穿夹克和T恤的男孩,如今穿着手工西装,连脑后的发梢都精心修剪过。

张其瑞问:“什么时候的事?” 孙东平自然知道他在问什么。

他顿了顿,低声道:“确定关系的话,五年多了。

” 张其瑞眉毛极轻微地挑了一下,端起杯子来,又喝了一口,“我们也好几年没怎么联系了,连你要结婚这件大事都不知道。

” 孙东平皱了一下眉头,他也不是听不出来话里的讽刺。

“这件事,我要说声抱歉的。

” 张其瑞摇了摇头,笑了笑,“说什么呢?我和刘静云,高二的时候就分了,这都多少年的事了。

从此男婚女嫁,早就各不相干了。

” 孙东平也灌了一口酒,“我也没想到会这样……” “可不是吗?”张其瑞望了望天花板上吊着的仿古水晶吊灯,尾音扬起的话里似乎带着点讽刺。

“当初听人说你们俩在英国好上了,我还以为是谣言。

不过现在想来,也不奇怪,你原本也喜欢过她的。

” 孙东平觉得手脚都不自在。

但是关于这件事,他无论如何都要给出一个完美的解释的。

“我在英国和她碰上,彼此都很意外。

最开始,大家是老同学,又在同一个学校念书,学习生活上彼此帮助,时常有来往。

后来……后来也发生了很多事——我是认真的。

” 张其瑞的眉毛细微地颤了一下,说不清是惊讶还是不屑。

偏偏他还是很了解孙东平的。

这个人或许会插科打诨,或许会潇洒不羁,但是当他认真起来的时候,他就是真的认真的。

因为他以前也亲眼看到过孙东平对另外一个女孩子,那么认真过。

张其瑞调整了一下坐姿,换了一个话题,“这次回来,还回去吗?” “那边的工作已经辞了,专门回来帮家里做事的。

听说你也是?” “管酒店。

”张其瑞点了点头,“她呢?和你一起?” “静云她读的是英国文学。

她已经找到一家外文出版社,下个礼拜就去上班了。

” 张其瑞浅笑道:“知书达理又漂亮,这样的媳妇,你妈挺喜欢的吧?” 孙东平不可抑制地露出了幸福的笑容来,“是,双方家长都已经见过了。

” “什么时候办酒席?” 孙东平举到嘴边的酒杯顿了一下,“还没定。

刚回国,太忙了。

” “是吗?”张其瑞瞟了他一眼,“别耽搁了。

她都跟了你五年了,你总得给人家一个交代。

” 孙东平的手抖了一下。

这句简单随意的话似乎不小心触碰到了他什么不为人知的伤处。

张其瑞有点不解,不过他很明智地没有多问。

两个男人对坐着,中间隔着一个梨花木茶几,却像隔着整片海洋一样遥远。

曾经一同上学,一同玩耍,一同打架的交情,已经被时间冲得越来越淡,彼此的影子都在心里模糊了。

直到今天,再由一个女人把他们联系了起来。

孙东平问:“你这几年是怎么过的?” “出国、读书、毕业,和你走的是同一条路子。

没什么好说的,就是比你早回来一年。

对了,去年华跃十五周年校庆,回去了一趟,老师们都问到了你,挺想念你的。

” 孙东平抬头看向张其瑞,“十五周年?这么快?” “我们俩高中毕业都八年了,你日子过糊涂了?” 孙东平垂下眼帘,浓眉轻微皱了一下,“是的,八年了。

”他顿了顿,又重复了一遍,“八年了。

”一个字比一个字重,这几个字就像要凿刻在心上一样。

张其瑞悠闲地靠在沙发里,又抿了一口酒,“静云她爸,刘老师,现在都是校长了。

哦对了,你见过家长了的,应该知道的。

” 孙东平眼里一黯,过了片刻,才问:“同学们都来了吗?” 张其瑞盯着他,淡淡地说:“来的也不多,二十多个吧。

” 孙东平咬了咬牙,灌了一口酒,终于问出了口,“有她的消息吗?” 张其瑞一动不动,只是眼睛眨了一下,“你是说顾湘?” 孙东平握着酒杯的手,指关节一下泛起了白色。

张其瑞忽然倾过身来,扶住了他握着杯子的手,“当心点,酒要撒了。

” 孙东平如梦初醒,将杯子放在了茶几上。

张其瑞坐了回去,极其自然地说:“我没有她的消息。

我听阿敬说,你也一直在找她?” 他说这话的时候,眉毛不自觉地抬了一下。

如果有心理医生看到了,肯定会大叫着“你撒谎”。

可惜孙东平完全沉浸在慌乱之中,根本无暇去研究张其瑞的眉毛。

孙东平声音低沉,充满了失落,“我一直给她写信,她从来不回。

后来听说她减刑一年,提前出来,那时我要考试,就托阿敬去接她,可是没接到。

阿敬跟我说,她外婆的房子租出去了,她爸爸也不知道她的行踪……她还是不想见我……” 话语尾音很空洞,像是有一个巨大的、永远填补不满的黑洞。

张其瑞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你找她,静云知道吗?” “知道的,”孙东平镇定地回答,“我和顾湘的事,我都告诉了她。

她也支持我去找顾湘。

” 找到了,做什么呢? 张其瑞没问出口。

他再度举起了杯子,却发现里面没了酒。

他失望地放下杯子,站了起来。

门上传来小心翼翼地敲门声。

屋里的两个男人都怔了一下,仿佛方才的对话都是一场大梦。

张其瑞清了清喉咙,高声道:“进来。

” 一个服务员谨慎地从门外探了进来,“那个,打搅了。

张总,您母亲找您,说有客人要告辞了,请您和她一起送一下。

” “知道了,我这就出去。

” 孙东平站了起来,“我也该回去了。

” “我送送你。

”张其瑞拉开了门。

刘静云站在夜色里,珍珠色的裙子折射着柔软的光芒,月色和庭院里的灯光烘托着她的秀丽的面容。

她的视线同张其瑞的对上,两个人的目光都有点闪烁,然后不约而同地转移开去。

孙东平挽着未婚妻,向主人一家道过谢,上了车。

刘静云低着头,侧面轮廓优美清秀,睫毛纤长,微微颤抖着。

张其瑞神色肃然,摆了摆手,“一对贤伉俪有空常来走动。

” 孙东平冲他点了点头,发动了车,尾灯的亮光不久就消失在马路拐角处。

客人都已经全部送走,工人也要明天早上才来收拾残局,喧嚣了大半夜的院子霎时变得冷冷清清。

夜已经很深了,秋风吹着头顶的树叶,带来阵阵凉意。

路灯发出昏沉沉的光芒,邻居家的房子也都沉浸在黑暗之中。

张其瑞没有急着回家。

他靠墙站着,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支烟,点燃了,深吸了一口,然后长长地吐出一口白雾。

刘静云以前第一次看到他抽烟,惊讶得跟什么一样,眼睛瞪得圆圆的,气鼓鼓的,模样可爱极了。

记得开学第一次见她,她也是生着气瞪圆了眼睛。

明明大家都一样大,就她总是一脸老沉,一板一眼地代替老师发号施令,成天忙得团团转,什么事都要管。

别人占她便宜,她却只知道红着脸。

他想牵她的手,她从来不肯…… 他似乎又听到了那一声声的哭喊,“我是喜欢他!我没错!我只是喜欢他!你不要把我送走……” 可她还是走了,并且真的一去不返。

指间的烟燃到了尽头,张其瑞回过神来。

他松开手,烟头掉落在地上,转眼就被碾在脚下。

孙东平敲了敲书房的门,没回音。

他无奈地一笑。

拧开了门,里面一阵黑压压的气息扑面而来,冲得他差点倒退一步。

沙发上一床被子裹作一个大蛹,只有一缕头发露在外面。

屋子里乱糟糟的,各类英法文笔记散落得满地都是,稿纸也是铺了一地。

孙东平摇摇头,往里迈了一步,咔嚓一声,一支圆珠笔应声断成两截。

孙东平走到沙发前,俯下身去,费了一番劲才把被子拉开,露出刘静云的脸来。

刘静云还睡得迷迷糊糊,头发乱得像麻线一样。

被吵醒了,不满意地哼了哼。

孙东平失笑,伸手捏了捏她睡得红扑扑的脸,“老婆,你又通宵啦?” “不要吵……”刘静云像只虫子一样在被子里蠕动,妄图再钻回去。

不过孙东平压根不给她这个机会,又把她拽了出来,“七点半了,再不起来就要迟到了。

你今天不是要开会的吗?” “开会”两个字让刘静云终于清醒了一些,开始缓慢地往外爬,“啊?这么快就七点半了?” “你昨天又几点才睡的?我睡下去的时候看到这里灯还是亮着。

” 刘静云眯着眼睛,伸出五个指头,“五点半。

” “你才睡了两个小时?”孙东平心疼又生气,拧了拧她的脸,“你怎么老这么乱来啊?身体重要还是工作重要?” “讨厌。

”刘静云把他推开,“才刚上班,当然要努力啦。

我才不要人家说我被你养。

” “我养你又怎么了?”孙东平气得牙痒,扑过去又捏未婚妻的脸,捏完了又心疼,赶紧亲一亲来弥补。

刘静云笑着高声叫:“流氓!变态!” 孙东平奸笑,“我就是变态,流氓也救不了你!” 刘静云一愣,反应过来,哈哈大笑。

这么一闹,可是彻底清醒过来了。

随即肚子咕噜响,饿了。

“赶快收拾一下,我去买早饭。

”孙东平把她推进卧室,自己则下楼去买早点。

他们住的花园小区位于市东区,周围有商业中心、学校和公园,每平方米卖到两万多近三万。

这么好的房子当然不是他们这样的年轻人负担得起的。

这套八十多平方米的公寓是孙东平的父亲送给未来儿媳妇的见面礼。

小区的早晨很热闹,早起的老年人正在锻炼身体,录音机里轰隆一声“站如一棵松”,震得孙东平耳朵疼。

早起上学的孩子们背着书包尖叫着从身边跑过,名贵的轿车缓缓行驶在小区的路上。

到底还是国内热闹些。

孙东平闭着眼睛享受着秋日明媚的阳光,听着人们用他熟悉的语言在交谈,在欢笑。

告别了阴雨连绵的英国,回到温暖的祖国,看来真的是个正确的决定。

食铺的老板已经认得了他,热情地打着招呼,“先生,还是照老样子,三根油条,两份豆浆,一份不加糖,一份加三勺糖?” 孙东平想到刘静云那游魂般的样子,补充了一句,“今天再加两个茶叶蛋吧。

” “好的,一共八块钱。

”老板熟练地包好食物,交到孙东平手上。

老板娘看着孙东平的背影,羡慕地对丈夫说:“这个男的可真好,这么帅,又有钱,还每天来帮老婆买早饭。

这么好的男人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 老板酸酸地说:“我见过他太太,年轻又漂亮,像个明星似的。

所以说,什么锅配什么盖嘛!” “死老头!”老板娘笑着拧了丈夫一把,转头继续算账去了。

孙东平把油条切好放盘子里,茶叶蛋剥干净了,再把豆浆倒进碗里,然后全部端到餐桌上。

他心里数着时间,过了十秒,刘静云就像闻着了肉香的小动物一样从卧室里钻了出来。

还好,洗过了澡,换了衣服,除了头发凌乱加黑眼圈外,看着已经基本恢复正常了。

“啊!茶叶蛋!”刘静云欢呼一声,开动起来。

孙东平倒不忙着吃,他拿了一把梳子,走过去给未婚妻梳头发。

“我说,你这个翻译稿子到底要弄到什么时候?你这半个月每天都睡不到五个小时,人怎么扛得住?你还当自己十八岁啊?” 刘静云喝了一口豆浆,把嘴里的油条咽了下去,“我和你同一年的,我成了黄脸婆,你也不是什么年轻小伙子,半斤八两!” 孙东平说:“你自己说说,你这么卖命干什么?又不缺钱,也不缺男人!身体搞垮了怎么办?” 他说到气处,下手重了,刘静云哎哟叫疼,使劲踩他一脚,“谋杀我呢?” 孙东平丢下梳子跳了开去,“你都慢性自杀了,还用本尊动手?” 刘静云扑哧一声笑了。

她腻歪歪地蹭了过去,搂着孙东平的脖子。

“好啦,老公,人家知道你疼我!这个礼拜交了稿子,总编准我两天假,我给你洗手做羹汤。

” 孙东平搂住她纤细柔软的腰肢,感受着她美好的线条,嘴里却讥讽道:“你唐门毕业的吧,做的那东西能吃吗?国防部生化武器研究科该请你去做研究员的,有了你,我们就不再惧怕美国了……” 话没说完就被刘静云追着打。

孙东平忙叫:“要迟到了!你开会要迟到了!” 刘静云一口气喝完了豆浆,把碗掼在桌子上,喝道:“回来跟你算账!” 孙东平笑得痞兮兮的,“老婆慈悲为怀。

” 刘静云进了书房一趟,出来时怀里满满抱着书本和稿子。

她对着镜子照了照,深吸一口气,打起精神,看上去恢复了她都市白领的形象。

孙东平以前每天都开车送刘静云去地铁站。

倒也不是不能直接送她到公司,但是刘静云强烈反对,觉得那辆奔驰太招摇。

自己一个新职员,弄得和同事格格不入并不好。

但是孙东平不忍心她每天来回挤一个多小时的地铁,上个礼拜就借了公司一辆别克,这下再坚持送到公司,刘静云也不反对了。

车开上环城路,刘静云坐在后座里,一边看着手稿,一边翻着书。

他们出版社最近在做一批法国建筑类的学术书籍,她的法语不好不坏,专业词汇却懂得不多,所以到头来还得恶补法语,忙得焦头烂额,恨不能一天有四十八个小时可用。

车开到出版社楼下,刘静云抱着文件下了车。

孙东平从窗里探出头来,“中午有空一起吃个饭吗?” 刘静云摇摇头,“法国那边来了人,中午肯定有工作餐的。

” 孙东平有点失望,“那我下班来接你。

你也悠着点,别太累了。

” 刘静云嫣然一笑,凑过去在未婚夫脸上狠狠亲了一口,“知道啦,老公!” 孙东平傻笑,把车开走了,刘静云在后面冲他挥了挥手。

车开过十字路口,孙东平才摸了摸脸,“这丫头,吃了油条不擦嘴巴。

” 孙东平回国,也是因为父亲身体不好,拜托他回来接替公司。

孙家商场的规模已是当年的十倍不止,除了连锁超市外,大型购物商厦在本市就有两家。

管理这么庞大的企业,对于毕业后工作还不到两年的孙东平来说,并不是容易的事。

他停好车,搭乘电梯,没有去办公室,而是直接去了一楼。

特助徐杨已经在老地方等他了,手里还拿着文件。

见孙东平出现,便快步迎了过去。

孙东平一看到这个女人,头皮就有点发麻。

“九点零八分,你迟到了八分钟。

浪费时间就是浪费生命,我现在就可以告你谋杀。

”徐杨冷冷地宣判,“领带还没打好?头发也是乱的,空着手的?昨天下班前请你看的那份国庆促销企划你签字了吗?可千万别用来垫汤锅了。

王总的电话你回复了吗?还有……” 一边听她念叨,孙东平一边打着领带,后颈使劲冒着凉气。

徐杨是学法律出身,干过四年民事诉讼律师,专打清官难断的家务案。

于是练就一张铁嘴,说话流利,字句清晰有条理,引经据典滔滔不绝。

人家是事实胜过雄辩,到她这里,从来都是雄辩击败事实。

听说客服部一直将她供为女神敬仰,香火不断。

徐杨的父亲是孙爷爷战友的遗孤,和孙东平的父亲一道长大。

徐杨六岁的时候,徐氏夫妇出了车祸,母亲当场死亡,父亲在医院里拖了五天,还是没能挺过来。

孙家当年既然收留了她父亲,自然也乐意收留她,于是她就做了孙东平的干姐姐。

这姑娘打小就甚得孙父喜爱,高中的时候就跟着孙父领略商场风云,加上本来性格刚硬,于是顺理成章地被培养成了一位铁娘子。

孙东平小时候在外面横行霸道,把别家的孩子的头打破了,回家后谁都不怕,就怕这干姐姐收拾他。

徐杨个子娇小,但是手劲大,又专捏人痛处,总能把孙东平追得满院子跑。

积威已久,弄得孙东平长大了也一如既往地畏惧徐杨,看到她就像犯人见到典狱长。

孙父半退休,把公司交给儿子的同时,也把儿子交给了干女儿管教,觉得这样的安排最放心。

徐杨知道义父的打算,二话不说,就辞了律师事务所的高薪工作,回公司来帮忙打点。

孙东平当然也不是无所事事的二世祖,只是在国外待久了,生活习惯难免懒散一点。

他回国本来想着自己做少东家,自主权多多,好过在美国给人打工。

但是在公司大会上一看到徐杨的身影,只觉得当头一盆冷水,就有种飞奔去机场,逃回美国的冲动。

真是的,也是三十出头的女人了,穿得一身黑,没嫁人,也没谈对象,成天就埋在公事里,像个什么样啊。

“我嫁不嫁人和你没关系。

”徐杨冷不丁冒出一句话,吓得孙东平一大跳。

“姐……”心里话都能知道? “公司里要叫我徐小姐。

”徐杨瞪了孙东平一眼。

当然是小姐,他可没这胆量称呼徐杨为大姐。

孙东平叹气,“是,徐小姐,您的话训完了,我们可以开始巡场了吗?” 徐杨恨铁不成钢地又瞪了瞪弟弟一眼,带头朝着一楼名牌专柜区走去。

孙东平笑着摇了摇头,跟上她的脚步。

忽然一个人影从他视线角落里晃过。

孙东平浑身一震,猛地停下了脚步。

他屏住呼吸,转过头去。

不远处DIOR专柜前,一个女子正背对着他,低头看化妆品。

瘦削羸弱的腰身,半长过肩的头发,和脑海里的那个身影就这么重叠在了一起。

所有的声音都在这瞬间化成嗡嗡巨响,孙东平感觉到心脏在胸腔里都要跳出来了。

他就像是被定住一样站在那里,无法移动半步。

女子站直,侧过头来和店员说话,眼睛细长,塌鼻子,皮肤粗黑,是一副东南亚人的长相。

魔法消失,周围的声音回来了,身体可以动了,心跳也慢慢恢复了正常的速度。

刚才的一切那么短暂,就像是一场梦。

孙东平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又觉得有种深深的遗憾。

他再多看了那个女子几眼。

她比这个女人要高些,也没这个女人瘦得这么离谱。

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不知道过得怎么样。

如果过得不好,没准还没有这个女人看着健康吧…… “还磨蹭什么?”徐杨催促道。

孙东平回过神来,“是,这就来了。

” 脚步迟缓了一下,还是步步沉重地跟了上去。

繁忙的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孙东平婉拒了徐杨的饭局,去见几个旧友。

流浪者酒吧开在城北风月繁华之处,却是闹中取静,嵌在河后的居民房里,门口除了一张牌子,什么都没有,不是熟人,极少知道这里是个酒吧。

上门的自然都是熟客,且以都市金领居多。

这里环境幽雅舒适,安静清幽,来往客人都是高雅斯文的人。

都说物以类聚,流浪者酒吧也就成了城里高品位小资消费场所的代名词。

孙东平回国不久,一路走来,被沿途闹哄哄的酒吧炸了个晕头转向,进了流浪者,耳朵里只有轻轻流水和曼妙的钢琴旋律,他浑身霎时放松,真觉得舒畅自在。

光线幽暗的角落里,几个朋友正朝他们两个招手。

一帮子人都是和孙东平家世相当的人家的子弟,一个学音乐,两个和孙东平一样读的MBA,还有一个是学法律,富家却并不纨绔,所以一直比较合得来。

才刚坐下,就有兄弟半开玩笑道:“四哥今天出来,同嫂子报备过了吧?别回去一进家门,就要跪电脑主板。

” 孙东平偕未婚妻归国一事,大家都知道。

在座的其他几个都是单身汉,自然要把孙东平拎出来调笑一番。

孙东平点了一支烟,靠在柔软的沙发里,“我能出来,当然是得了她御批的。

本来是要带她一起来的,她昨天加班,今天很早就回去休息了。

” “屋里有人就是不同了。

”田世文啧啧有声,“以前四哥多生猛的人啊,如今猛虎也被驯成小猫了。

晚上出来都要老婆盖章批准,等再过两年,家里添了小的,估计就要把我们兄弟抛在脑后了。

” “东平,这样也好。

”另外一个年纪稍长的朋友说,“年少的时候玩玩也就罢了。

早点安定下来,经营好家庭,才是正事。

” 孙东平戏谑地一笑,“家俊哥,你理论总是一套一套的。

我问你,你什么时候把徐杨这母老虎娶回去,将我从大山下解放出来?” 林家俊斯文地说:“东平,这可不是我的错。

你自己问你姐去。

她硬是不肯嫁,我又不能把她抢来做新娘。

” 孙东平不无恶劣地坏笑,“她那么闷骚的人,也许就是天天等着你去抢她做媳妇儿呢!” “老四不行了。

”友人连连摇头,“以后十一月十一,又少了一个人和我们一起过节。

” 孙东平哈哈笑,“你四哥我本来就是一个专情的好苗子,新世纪新好男人,女人心中最完美的情人和丈夫……” “适可而止吧!”田世文勒住了他的脖子,把他后面的话给截了。

林家俊看着他们闹着,眼角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惊讶地扬起了眉毛。

他也来了?真是巧得不幸。

林家俊本来打算不去打招呼的,可是田世文显然没有像他这样多长一点心眼。

他也看到了那个人,张口就喊:“那不是三哥吗,他也来了?” 孙东平转过头去,看到张其瑞略微僵硬的身影。

林家俊狠狠瞪了田世文这个白痴一眼。

田世文恍然大悟,抓了抓脑袋。

张其瑞也是被人叫了一声后,才看到孙东平他们的。

他这个时候再装作没看见悄悄离开已经晚了,后悔的心思也只是在脑海里一晃而过,脸上尴尬的表情瞬间就被抹去,换上了温和的笑,姿态随意自然,仿佛刚才的千回百转都不曾存在过。

林家俊全都看在眼里,暗暗赞叹,这人脸皮功夫做得是越来越滴水不漏了。

张其瑞用恰到好处的熟悉热络语气打招呼,“大家都在啊。

老四,你也在啊。

” 孙东平和气地笑着站起来,“难得碰上,坐下来一起喝一杯吧。

” 两人面对面。

在张其瑞的眼里,平静之中有着十分明显的生疏和隔离,那笑容虽然完美,却也有着很明显的勉强。

“不用了。

”张其瑞略微不自在地摇了摇头,“我妈等着我回去。

你们玩得愉快。

” 他转身走了,留下来的人冷冷地坐着,先前欢乐沸腾的气氛都被张其瑞一盆冷水浇灭了。

孙东平又点了一支烟,狠狠吸了一口,长长吐了出来。

烟雾缭绕里,他英俊的面容显得有些阴翳。

“也是我先对不起他。

”孙东平开口说。

他是当事人,他主动开口,挽救了众人于尴尬中。

于是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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