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扑朔迷离的棋局,谁是执棋者? 在揭晓答案之前,朱明月说,她还需要等三个人。
第一个人,自然就是元江府的无冕之王那九幽。
翌日,也就是有人给她们送来人头之后的晨曦,悠远洪亮的寺中晨钟撞过之后,那释罗亲自领着一队武士来通知:未时两刻,勐海的主人那九幽将于上城召见祭神侍女。
这是祭神侍女出使曼景兰的第五日,七月十二,等待了许久才姗姗来迟的召见,并没让主仆四人喜出望外,正相反的是,除了罩着面纱的朱明月看不到表情之外,伺候她的三名侍婢均是一副如临大敌的凝重神色&mdash&mdash窗户纸即将要被捅破,等待她们的、等待澜沧的,将会是什么? 阿姆的脸在经过山下的一夜好眠之后,很神奇地痊愈了,也不知巫医给她敷了什么药,褪掉红疙瘩的肌肤如剥了壳的鸡蛋,光滑水嫩,比原先还白皙了许多,本就讨喜可爱的容貌,因此更显出几分俏美。
四人同乘一辆车,一路上,玉里和埋兰都忍不住对阿姆的脸上下其手,也惹得埋兰大呼可惜,早知道她也病一场了。
与建有百座佛寺的中城不同,中城通往上城的路上,设着层层关卡,几乎每隔一段路就有武士拦住去路,上来例行排查。
那释罗骑着高头大马行在最前面,护送的奴仆队伍跟在最后,中间是载着祭神侍女的一辆奢华车辇,车身四敞,只在转圈挂着高高的纱帘,最外面两层均被绑着挂在四角的勾子上,极尽宽敞的车内几乎一览无余。
直到来到上城的城楼前,那释罗出示腰牌,守城的武士予以放行,随着车辇穿过高耸逼仄的门洞,尊荣而神秘的上城赫罕扑入眼帘: 作为那九幽专属的住处,城内到处都彰显着一股鼎盛之气,两边街衢整洁,屋舍也是十分气派,越来越往城内走,距离内城门五里处出现一条内护城河,三座大理石拱桥架在河上,桥面宽阔得可供车辇直接通过。
过了桥,再往前不远是环绕而建的殿宇楼台,高低错落,秩序井然,磅礴大气之中又不失精巧,极富摆夷族传统的孔雀雕饰、大象彩绘随处可见。
炙热的太阳在远处的大殿上淌下一片片光辉。
相较于宝相庄严的中城、繁华热闹的下城,面前的这座上城,无一处不煊赫,无一处不贵气,几乎让朱明月以为自己见到了缩水的皇城! 可这天底下只有一座皇城,为了拱卫皇权和体现皇家尊严,修建得既富丽堂皇,又壁垒森严,不仅宫殿重重,楼阁栉比,还围以十丈多高的城墙和宽余五十丈的护城河,哨岗林立,戒备森严,平民百姓不消说观赏一眼城内的亭台楼阁,便是靠近一步,都是绝不允许。
至于宫城,那更是皇室贵胄居住的地方,除了宫婢、太监、侍卫之外,唯有被召见的官员以及被特许的人才能进入,外人不能逾越一步。
而今那九幽将他自己住的曼景兰上城修建成这般模样&hellip&hellip 车辇行至城内最深处,在一座殿阁前面停下,那释罗翻身下马,主仆四人也跟着相继走下马车。
殿阁前矗立着两道孔雀彩绘的影壁,用以组成隔挡,影壁中间是两扇红漆铜环大门,大门打开,一条青石板铺就的道路在面前铺展开来,直通主殿。
有白衣的侍从站在道路两侧恭迎,站在最前面的,则是一位三十多岁、神色倨傲的男人。
&ldquo乌图赏管事。
&rdquo &ldquo那释罗管事。
&rdquo 上城中地位同等的两个男人互相见礼,然后那释罗向乌图赏介绍了祭神侍女一行人。
&ldquo还不晚吧。
&rdquo那释罗笑呵呵地说道。
&ldquo时辰倒是刚刚好,只不过那释罗管事忽略了来上城要进行排查的事宜。
而且,但凡外人到来必要在城门外驻车歇马,从内护城河桥上徒步通过&mdash&mdash&rdquo乌图赏说到此,扬眉淡笑道,&ldquo若不是我提前知会那些守城武士,那释罗管事以为能这么畅通无阻在召见时辰之前抵达吗?&rdquo 也就是说,祭神侍女乘车而来已经是坏了曼景兰的规矩,如果没有乌图赏的有意放水,不仅有那释罗办事不利的罪责,万一被守城武士拦在半路,延误时辰不说,从曼腊土司寨来的这一行人还要承担怠慢勐海主人的责任。
在场的都是聪明人,不可能听不出这里面的味道,但那释罗也是上城的管事,岂会不懂规矩明知故犯?那释罗的笑脸已然僵住,咬着牙刚想争辩一句,乌图赏抬起了手&mdash&mdash&ldquo你无须多言,九老爷已经在修勉殿内,你知道的,老爷他最不喜欢等人。
你既已将人领到,此处便没你的事了。
&rdquo乌图赏说罢,看也不看那释罗,朝着祭神侍女主仆四人一摆手,道:&ldquo诸位,请跟老奴这边来吧。
&rdquo 高傲自持的乌图赏管事,说一不二的铁腕手段在此刻显露无遗,主仆几个也没言语,从面色铁青的那释罗身边经过,走上三尺多高的台基,就顺着踏道亦步亦趋地跟上了乌图赏的脚步。
明净而通畅的殿前长道视野极为开阔,在两排仆从簇拥着的中间一道青石板路上徐徐穿过,步至修勉殿前的丹陛下,鲜红色的厚绒菊花纹毡毯,从丹陛的第一层行云流水般一直铺到五丈多高的最后一层,镶滚的金红色绢帛包裹着两侧的浮雕柱。
若于顶端回望眼,仿佛是将一汪辽阔红浪踏在脚下。
每隔几层台阶,又伫立着艳色长裙的美丽侍婢,手捧着雕红漆盒,蒙布下是美轮美奂的器皿,仅是掀开一角,在阳光中散发着迷离的光泽。
玉里等跟着祭神侍女一步步拾级而上,没留意那些价值连城的器皿,倒是觉得侍婢们手中的方形盒子格外刺眼,还有上面的朱红织锦蒙布。
朱明月此刻穿着离开曼腊土司寨时的那件雪绸披风,也是她进土司府时的装扮,步履翩跹走在为首的位置,偌大的殿前丹陛上,唯见这一抹乌发雪裳,勾勒得身姿袅娜,披风宽大的后摆翻飞如云,整个人似要随风而去。
兜帽遮盖着大半张脸,在丹陛上站定时,她抬眸,正对上殿内主座上那个华美锦服男子的目光。
&ldquo神祭堂白莲玉恩,奉土司老爷之命特来谒见。
九老爷康福安顺。
&rdquo 朱明月朝座上人行了一个摆夷族的拜礼。
已是盛夏时节,上城里栽种着极多的紫薇树都开花了,尤其是在这主殿广场,花期正盛开得团团簇簇,圆锥花序,瓣多皱襞,艳丽如霞。
熏风拂来,花枝在风中颤巍巍地摇落,飘洒了漫天的花瓣。
霓裳羽衣,冰肌玉骨美人颜。
而她用以绾发的也是一圈淡蓝色的紫薇花,还有额间一抹纯银华胜。
随着兜帽脱下,巴掌大的一张雪玉脸颊,弯弯眉梢似新月,一双点漆似的黑瞳,檀唇若花瓣;眸光牵动时,眸下一颗浅褐色泪痣盈盈,鲜活欲滴。
&ldquo免礼吧。
&rdquo 好半晌,主座上的男子道。
这次祭神侍女来曼景兰的出使,一是遵循惯例带来远在澜沧的土司那荣对这位小叔叔的问候;二是邀请那九幽在八月初八的时候来曼腊土司寨,参加三年一次的勐神大祭,朱明月将这些一一禀告罢,又徐徐道: &ldquo勐海之地伶仃偏远,土司老爷言&lsquo小叔固守元江门户,与缅族东吁王朝邻;又率民数载耕读,以事稼穑,丰五谷,功在摆夷族内而表于西南&rsquo,土司老爷心系九老爷之身,甚为顾念,故此输百石粮、千匹帛,聊表酬赏和勉励。
&rdquo 最后的半句说得缓慢,朱明月言罢,一侧的乌图赏上前,很自然地接过话茬道:&ldquo土司老爷仁心宽厚,心忧勐海之民,实乃元江之幸、摆夷族众之幸&hellip&hellip&rdquo 乌图赏这是代替那九幽,向祭神侍女表示勐海对澜沧的感激涕零。
但是实际上,从曼腊土司寨运来的钱粮和绢帛,早在祭神侍女抵达曼景兰的第一日,就一并交给了那释罗的掌理。
东西无多贵重,却也不算少,然而根本没往上城这边运,直接送去了下城和八大寨,以土司老爷赏赐的名义给寨民们分了。
或许这样的赏赐曾经有过很多,每一次由专人送来,都会当着那九幽的面朗声宣布一番土司老爷的恩典与厚爱,也一次次变相地提醒着那九幽,澜沧永远是勐海的归属,曼景兰作为元江土司府的一个下设,只是替土司府守卫着最南端的门户。
这种耳提面命式的警告和示威,不知那九幽是否早已听得耳朵出了茧子,但是今时今日朱明月站在这里,除却这一件,还有一桩事要说:&ldquo另外,土司老爷希望九老爷能在此给出一个承诺,待小女回到曼腊土司寨,会将此承诺转述给土司老爷听。
&rdquo 话音落地,座上男子抬起头,&ldquo哦?什么承诺&hellip&hellip&rdquo 磁性的嗓音拖拽出一抹慵懒,无端地让人心痒。
朱明月垂眸挽手道:&ldquo土司老爷希望&mdash&mdash九老爷能答应在之后的八月初八日,准时出现在澜沧,出席曼腊土司寨的勐神大祭!&rdquo 谁都知道那九幽自从被放逐到勐海,十几年来从未再踏足澜沧一步,别说是勐神祭、寨神祭,就算是族内的节日也不例外。
起初是因为他身份不详,在族内遭忌,后来勐海日益强盛了,那九幽就更没有理由离开自己的地方去别人那里讨嫌。
如今忽然来请他&hellip&hellip &ldquo土司老爷的挂怀之心,便是奴等也不胜心悦感动&mdash&mdash&rdquo又是乌图赏。
他说到此,话锋一转,&ldquo但祭神侍女有所不知,九老爷身兼守卫之责,尤其南面的东吁王朝一向虎视眈眈,觊觎之心未死,导致散兵游勇侵扰不断,还有不少落草筑寨的流匪和贼寇,数征数抚却是屡教屡犯,九老爷如今以一人之力掌八寨之武,万万不能因一时享乐而擅离职守。
&rdquo 乌图赏这一席话,说得言辞肯肯有理有据。
那九幽夙兴夜寐、劳苦功高的形象跃然眼前,与之比照的,就是土司那荣的不通事理、不合时宜、不分轻重。
&ldquo这位是乌图赏管事,是吧。
&rdquo朱明月像是才注意到他的存在。
乌图赏一拱手,&ldquo祭神侍女有礼。
&rdquo &ldquo临来时,土司老爷特地跟小女说,勐神大祭三年一次,乃是摆夷族的重中之重;又说到,眼下在曼景兰有一些不肖的外族人,总是借机肆意对别人族内的大事蛊惑挑唆。
&rdquo朱明月说到此,微微一笑道,&ldquo当然,乌图赏管事一定不是这样的人,即便您是,九老爷也定会有自己的判断,不会任由外人将手伸到族里面来。
&rdquo 乌图赏是羌族人,而沈小姐则是汉人,同样来自外族,由土司那荣亲自委任的朱明月却能够站在摆夷族的立场上,对另一个外族人大肆抨击和斥责。
乌图赏哪里听过这样的指摘,当下气得冷笑连连,&ldquo这届祭神侍女倒是有一张利嘴,字句如刀,将老奴的一番拳拳之心歪曲得面无全非&mdash&mdash老奴觉得祭神侍女不是来出使的,倒像是仗着土司老爷的势来曼景兰欺人的!&rdquo 好大一顶帽子扣下来!朱明月道:&ldquo乌图赏管事,你可小心说话&hellip&hellip&rdquo &ldquo怎么祭神侍女还要威胁老奴!&rdquo &ldquo不敢。
&rdquo朱明月温温地说道。
一个强横,一个阴柔,看似闲话实则针锋相对的两人,使气氛顿时陷入了僵持。
朱明月身后,玉里、埋兰和阿姆三个人并排站在台阶下一层,深深埋着头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须臾,一声轻笑打破了僵局: &ldquo咱们的祭神侍女的确有一张利嘴,但依我看,倒是毋庸讳言,直肚直肠。
&rdquo那九幽侧眸看来,脸上的笑容如缥缈的雾气般清淡,&ldquo祭神侍女的一番肺腑之词我收到了,至于出席勐神祭的事&mdash&mdash乌图赏的话不无道理,恕我不能给你这个承诺。
&rdquo 乌图赏露出一抹得意之色。
这时,就听朱明月道:&ldquo九老爷既然这么说&mdash&mdash小女知道了,小女自当将九老爷的意思带给土司老爷。
&rdquo 这就完了? 乌图赏眼底蹿火。
这算什么?刚才她的据理力争,难道就是为了专门羞辱他! 不待乌图赏愠怒地出言相驳,那九幽将双手对顶在一处,笑意深深地接下去道:&ldquo既然如此,就要烦劳祭神侍女了&mdash&mdash好了,说了半天都是索然无味的正事,还没将我给土司老爷的回礼拿出来,乌图赏你去,将准备好的东西拿来给祭神侍女瞧瞧。
&rdquo 接到那九幽的这个示意,乌图赏嘴角不禁一挑,拱手称&ldquo是&rdquo,转身就下去了。
正是午后太阳极盛的时候,站在暴晒的阳光下,少女肌肤的白皙若腻,唇色近乎剔透,更显得乌发如墨般漆黑&mdash&mdash黑与白,截然鲜明,又浑然天成,映衬出无与伦比的美丽。
而在她的脚下是摧枯拉朽般铺开的红毯,还有殿前广场大片大片浅紫色、淡蓝色的紫薇花海,串串花穗迤逦交叠&hellip&hellip美人,美景,实在是一副令人赏心悦目的画卷。
可惜画卷中的美人有些消受不起,在毫无遮挡的大太阳下站了整整半个时辰,此刻又迎着折射而来的阳光,直晃得睁不开眼睛。
索性,乌图赏在离开半炷香的时辰后就回到了殿前,身边领着一行端着红色松木盒的侍婢。
又是这种雕红漆盒,没有盒盖,上面蒙着朱红织锦,赫然勾勒出一个圆咕隆冬的轮廓! 这是&hellip&hellip 一列五人的侍婢们端着漆盒经过玉里、埋兰等人身侧时,玉里的瞳孔缩紧,脸上的血色霎时褪去,埋兰更是瞪大双眼,用手掩住嘴,生生地止住惊愕的呼声&mdash&mdash在经历过昨夜,见过一模一样的东西之后,她们不会天真地认为那只是普通的松木盒子,而蒙布下面盛着的又或许只是一些名贵器皿。
可昨夜还是暗地里来送,今日怎么敢当着众人的面就这么端了出来! 玉里和埋兰两人难看的表情把不明就里的阿姆吓了一跳,阿姆询问地看向朱明月,却见她的脸色也变了。
敞阔的殿前弥漫起一丝丝微寒的气息,那气息来源于五个侍婢擎在手上的雕红漆盒,等侍婢们在丹陛上站定,乌图赏煞有介事地挽了挽袖子,亲自上前将朱红织锦蒙布一张张地掀开&mdash&mdash五方漆盒,五颗头颅。
每颗头颅上都挂着一层薄霜,散发着凉凉的白雾,每颗头颅的眼睛也都被挖掉了,徒留下黑洞洞的窟窿。
斩首,剜眼,是另外的那五名影卫。
头颅被砍下后就一直被镇在冰窟里,才能保持尸肉的不腐不臭。
朱明月认不全他们的长相,玉里等人却认得,其中的一个还是昨晚将吉珂失踪消息送来后山客堂的那个影卫。
熟识的同伴如今变成了这般模样,三女一瞥之下都惊骇得花容失色,互相扶着对方,腿软无力面露无限的恐惧和悲怆。
微风拂动花枝纷纷摇落,隔着一道金漆门槛,朱明月和那九幽面对着面,一个站,一个坐,仿佛无声的对峙,谁都没有先出声。
俄而,朱明月抬起头,第一次以正视的目光看向殿内主座上的男子:&ldquo这就是九老爷要给土司老爷的回礼?&rdquo &ldquo不,这是送给祭神侍女的。
&rdquo 男子的相貌甚为艳丽,五官是堪比女子的精致,让人很容易联想到国色天香的花王牡丹,冶艳贵气,张扬浓烈,旖旎至美&hellip&hellip又含着盛气凌人的傲慢,徐徐吐芳,媚意横生,正是富贵风流拔等伦,百花低首拜芳尘。
然而这样的颜容,曾在太多人眼中被视为一种罪过、一种不祥&mdash&mdash长得太过美丽,本身就是一种罪过,更何况还是男子。
&ldquo小女不明白。
&rdquo 朱明月冷冷道。
乌图赏抱臂站在一侧,冷笑着道:&ldquo祭神侍女别着急,不只这些,后面还有呢。
&rdquo 说话间,又一名侍婢擎着木盘子走上丹陛来,这回摆着的东西很简单,是一枚莲花纹饰的香囊。
&ldquo祭神侍女还眼熟吧?&rdquo 乌图赏笑着问。
&ldquo这种配饰小女多得很,尤其在小女被赐名为&lsquo白莲玉恩&rsquo之后&mdash&mdash&rdquo朱明月道。
&ldquo先别急着否认,且瞧瞧上面的绺子,这可是祭神侍女亲手打的?&rdquo 乌图赏说这话时,那端着木盘子的侍婢走上前来几步,朱明月扫过一眼,却是连碰都不碰,&ldquo乌图赏管事到底想说什么?&rdquo &ldquo看来祭神侍女的奴婢在送香囊的时候,忘了将东西拿到主人面前过过眼啊。
&rdquo乌图赏笑着咂嘴,道:&ldquo这是昨日祭神侍女在湖边吃罢人家的烤鱼,当做打赏专程送给人家孩子的&hellip&hellip不过这么短的工夫,昨儿个发生的事今日就不记得了?&rdquo &ldquo不记得也不要紧,反正那户人家因为收受了银钱好处,而为祭神侍女主仆二人的行踪作伪,已经被老奴给惩罚了&mdash&mdash&rdquo乌图赏眼睛里含着一抹让人寒彻心扉的笑,&ldquo如果祭神侍女还有机会,不妨去那户人家的屋前瞧瞧,烤鱼?他们家一共有五口人,其中包括那两个不满五岁的孩子,一个个都被烧成了焦炭,身子插在屋前一片削尖的竹笋上,那通体焦黑、面目全非的模样&hellip&hellip啧啧,跟烤糊了的鱼很像呢!&rdquo 不等乌图赏说完,玉里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再忍不住扭头干呕起来。
朱明月没见过那户人家,她却见过,还是她亲手将那枚莲纹的香囊送给了其中一个小女孩,那孩子甜美纯真的笑靥犹在眼前,想不到、想不到&hellip&hellip 仿佛是没看到玉里的激动反应,乌图赏说完,朝端着木盘子的侍婢招了招手。
侍婢来到他面前,乌图赏不慌不忙地从盘里拿起香囊,解开绳结,将囊口朝下抖了抖&mdash&mdash&ldquo啪啦&rdquo一下,从里面掉出两根烧焦的小孩指节。
&ldquo这东西就送给祭神侍女权当做是纪念吧,以后祭神侍女再突发奇想要吃什么烤鱼,可别忘了在咱们曼景兰尝过的滋味&hellip&hellip&rdquo 一番天晕地眩的感觉,对面的乌图赏笑得就像一只恶鬼。
他说完自己先回味了一下,然后当着朱明月的面再次举起双手,连着两下击掌,丹陛下又走上来第三拨侍婢&mdash&mdash 这拨侍婢是两个人,一人手里一方雕红漆盒,还是朱红织锦蒙布,下面分别罩着一个圆滚滚形状的东西。
&ldquo若是祭神侍女对前面两份礼物都不满意,再看看这个!这也是为祭神侍女精心准备的!&rdquo 两个侍婢走上丹陛就径直端着雕红漆盒来到朱明月身前,不用去掀蒙布,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已然扑鼻而来。
身后的玉里、埋兰、阿姆三人此刻俱是脸色煞白,玉里涕泪横流,面色如纸,埋兰更是半个身子靠在阿姆身上,一张脸惊恐万状,似是濒临崩溃的边缘。
这一次,乌图赏没有去碰蒙布,也没打算这么做,显然是让朱明月自己动手的意思。
两方漆盒,就证明是两颗人头。
除了跟在朱明月身边伺候的这三个近身女婢,一同来曼景兰的影卫一共还有六个&mdash&mdash眼前的这五颗人头再加上昨晚上送来的一颗,刚好就是六个,代表了那些隐在暗处的土司府影卫全军覆灭。
那么面前这两颗人头又是&hellip&hellip 朱明月直直看着雕红漆盒上的织锦蒙布,此时此刻,她感觉到了自己的心跳加快,气息不稳,隐在袖中的手也不由自主地攥紧成拳。
会是谁? 在这曼景兰还有谁跟她有关联&hellip&hellip 殿内主座上传来一声嗤笑。
仿佛是呼应那个笑声,雕红漆盒里潮湿的血腥味一丝丝渗透出来,以至于分明是艳阳高照,却让人感到不寒而栗,又像是在嘲讽她的迟疑和胆怯。
良久之后,朱明月缓缓抬起手,逐一地掀开朱红织锦。
的确是人头。
一个面容苍老,一个面容稚嫩。
失神的眼瞳还在,神色惊恐地大睁着。
断颈处的鲜血尤温,两张嘴都半张开,一小截鲜红的舌头耷拉出来,从嘴角淌下来的血还隐隐冒着热气。
斩首,拔舌。
是高僧布达和他的孙子吉珂。
栩栩如生的面容,还有鲜红欲滴的血污,表明他们刚死不久,或许,方才那九幽让乌图赏下去准备之前,他们还活着;而乌图赏的准备,就是对他们施以最后的极刑。
难怪整整一日两夜过去,高僧布达都没给她消息,若迦佛寺更没有任何东西送下来。
朱明月仿若听到一声凄厉的尖叫。
那是吉珂小和尚临死前的求救声,还有高僧布达睁着一双血红的眼睛,亲眼看着年幼的孙儿被活生生拔舌,砍下头颅,刻骨铭心的恨意和痛苦。
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朱明月闭上眼睛。
&ldquo伤心吗?&rdquo那九幽的嗓音轻飘飘地响起。
&ldquo作为这届勐神大祭唯一一位祭神侍女,你很厉害,就算是我也不能拿你怎么样,否则就是亵渎勐神,故意破坏即将到来的祭祀大典;再说严重些,更有意图与澜沧为敌之嫌,到时候别说是曼腊土司寨,就算是整个元江府都会对勐海、对我进行大肆的声讨和问责。
所以,尽管你才来了曼景兰五日,却没有一天不在汲汲钻营、东走西窜,更让你的人到处见缝插针,无一时一刻消停。
你所仰仗的,就是这点让你有恃无恐的原因。
&rdquo 朱明月相当聪明,明明志在勐海,却先行去争取澜沧&mdash&mdash有了土司府、有了那荣作为依靠,壁垒森严、铁桶一样的曼景兰就水到渠成地向她敞开了大门。
这在其他人而言,简直是想都不敢想的。
那九幽也不是傻子,更不是那种一怒之下就即刻下脚把人踹的人,就算他发现有人胆敢算计到他头上,也绝不会做让亲者痛仇者快的蠢事,顺了那荣的心。
但是&mdash&mdash&ldquo但是在留你一条性命的同时,难道我就不能去动其他人?你是祭神侍女,你的命是矜贵的,可那些人不一样。
&rdquo那九幽扬起下颚,笑得高贵而冰冷,&ldquo当然,他们这些人的命跟你又有什么干系?死了,怎么死的,对你来说都不痛不痒。
但是总有人的命,跟你有干系&mdash&mdash&rdquo 当七颗头颅齐刷刷地摆在眼前,当芒色村寨中一家五口人被活活烧死在自家屋舍,小孩子枯焦的指骨摆在眼前,当德高望重的高僧和他的孙子就在刚刚的一刻悲惨地死去,他们的舌头被割掉摆在眼前&hellip&hellip那九幽的话无疑是最后一根压弯骆驼的稻草。
朱明月抬起头。
笼罩在交错的光影中,男子的细眸是剔透乌亮的黑,像浸染了水墨,漫不经心的杀机丝丝缕缕地透出来,美得令人心惊,更让人彻骨地发寒。
在所有的极刑中,斩首最具有审判的意味,而审判的权力又多来源于高高在上的皇权授予,譬如朝廷的三法司、锦衣卫的诏狱&hellip&hellip喜欢斩首这种极刑的那九幽,却不是单纯地在草菅人命,而是一种生杀予夺、唯我独尊的宣泄和展现。
可他的这种行径并不是被谁授予的,是由他本人来发号施令、充当着万物主宰的角色。
至于剜眼、拔舌,影卫们看到了不该看的;吉珂和布达说了不该说的,这是对他们的惩罚。
这两种刑罚来源于佛教传说中的地狱道,是说罪人死后堕入无间地狱,因罪孽深重而永生受刑受苦,不得超脱。
那么充当着掌控行刑之人的那九幽,将自己摆在上位者的位置上,动辄诠释的都是诸天神佛的旨意,视一条条人命如卑贱的蝼蚁&hellip&hellip他这是将自己当成了无所不能、超然众生之上的佛祖! 死死攥着的指甲抠进肉里,朱明月的脸色发白,哑着嗓子道:&ldquo九老爷不是不知道,是土司老爷让小女成为神祭堂的祭神侍女,也是土司老爷让小女出使来到曼景兰的!&rdquo &ldquo我当然知道,否则你以为现在摆在你面前的就是区区这三份薄礼?&rdquo那九幽唇扬淡笑,&ldquo你以为勐海是什么地方,你以为我又是什么人?虽然我不会动你的原因不仅仅是你如今有祭神侍女的身份、你代表土司府而来,可就算是如此,有幸在曼景兰来往一遭安然无恙的你,就以为能在土司老爷的庇护下一直这么安然无恙下去?想要处置你,已经不需要我的人来动手&mdash&mdash可能你还不知道吧,在你离开曼腊土司寨的第二日,咱们的土司夫人就回来了。
&rdquo 刀曼罗回来了。
冲破重重关卡,几乎是九死一生地从碧罗雪山回到澜沧的土司府女主人,如今正在府中针对趁着她离开的这段时间在后宅做动作的人,大肆清算。
&ldquo事到如今,我不需要知道你究竟在神祭堂做过什么,才引得咱们素来深居简出防备心极重的土司夫人亲自领着几个为数不多的武士,毫不犹豫地去了临沧,不得不说,能做到这一点你很了不起,但事实证明你做得并不完美,或者说,咱们的土司老爷还不够狠心,最终没能成功地将土司夫人留在府外,还是让她捡了一条命,有惊无险地归来&mdash&mdash&rdquo 那九幽说着,将双手对顶在一起,手肘搭在两侧扶手,&ldquo听说土司府那边已经有不下十个一等侍婢被乱棍打死,府里的两个管事也受到牵连,甚至是拯救过澜沧无数村民性命、治好了疫病的那位新晋女巫,好像也被发落了&hellip&hellip连自己的心腹和挚爱都保不住,土司老爷可谓是焦头烂额自顾不暇,你觉得等你完成出使之任再度回到曼腊土司寨时,土司老爷会不会有余力管你?而土司夫人又会如何对待你这位一手促使她离府的&lsquo大恩人&rsquo?&rdquo 想起那个性如烈火却嗜好诡异的女子,朱明月禁不住打了个冷战。
但是那九幽竟然连神祭堂里的事、连她与那荣之间的秘密约定都一手掌握,让她备感惊愕,有种感觉猛然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却快得让她抓不住。
然而不只是朱明月,听完那九幽的这番话,玉里和埋兰也都悚然色变。
是朱明月算计了土司夫人?这么说来,土司夫人固然不会放过祭神侍女,授命跟着祭神侍女来曼景兰的她们等人,不是也在即将到来的清算中吗? 往前是龙潭虎穴,往后却是火海刀山&hellip&hellip一抹绝望和悲凉不期然地爬上几个人的心头,冒着性命之忧来曼景兰,为了不负重任,也避免兔死狗烹,夙兴夜寐步步拼命,到头来却要沦为土司夫妇二人争权夺利、互相仇视的牺牲品! 就在这时,那座上男子又道:&ldquo不过我不介意你变成我的人。
&rdquo 朱明月霍然抬眸:&ldquo九老爷是要&hellip&hellip保小女?&rdquo 或者说,是拉拢她。
&ldquo有何不可呢?&rdquo那九幽的语调依然是慵懒的凉,却微笑着道:&ldquo与澜沧分庭抗礼的向来只有勐海,效忠澜沧与土司府为伍的人自然是勐海的敌人,澜沧想要对付的人却也可以是勐海意图保下的人。
失去你这个曾经的自己人,土司老爷就等于断掉了一条左膀右臂,无奈土司老爷无力回天,既然注定了要失去,何不如将你这条小命的作用发挥到最大,怀揣着土司府的秘密、神祭堂的秘密,加入勐海为我驱使?&rdquo 这是再直白不过的理由,也相当现实,见朱明月脸上露出动容之色,那九幽轻笑着抿唇,又道:&ldquo杀掉你身后其中一个奴婢,想必她们也是土司老爷安排在你身边帮你、监视你的,只要你能亲自动手杀掉土司府的人,你与土司老爷之间再稳固的信任也会丧失殆尽,而这也是对我投诚的最好证明。
届时你成了我身边的人、勐海的人,就算将来你不得不再次回到曼腊土司寨,你所面对的情形也会跟现在一样,刀曼罗再强横,也不敢对你动手!&rdquo 此言一出,主仆四人皆惊! 没错,在曼景兰,因为朱明月是那荣的人,那九幽碍于澜沧的势力,不能动她;同理可鉴,回到土司府,也可以因为朱明月是那九幽的人,那荣和刀曼罗碍于勐海的势力,都不能动她! &ldquo不要听他挑拨离间!&rdquo事到如此,纵然是以下犯上,玉里等人也不得不向朱明月大声疾呼。
&ldquo是啊,我们可是土司老爷派给小姐的,你千万不能听信他的一面之词!&rdquo 生死攸关的时候,再坚强沉稳的人也会害怕,尤其当她们易地而处,发现如果牺牲一个人的性命就能成全自己,虽然很抱歉,但确实是以最小的代价换取了最大的利益,仍旧是件合算的事。
&ldquo只要杀掉一个,&rdquo仿佛对三个奴婢的无礼言辞置若罔闻,那九幽声似蛊惑,&ldquo只要你杀掉一个人,你就算是我的人了,以后勐海就是你的靠山&hellip&hellip&rdquo &ldquo为何只是一个?&rdquo 朱明月忽然质问。
那九幽笑道:&ldquo我这也是为你着想。
无论如何你还是要回去一趟,如若都杀光了,到时候连我都不好跟土司老爷交代。
&rdquo 显而易见的鬼话。
除却那些不知情的武士和随扈,藏在暗处的影卫已经都被他杀了,眼下就只剩下她们三个,杀一个和一个不留又有多大区别? 然而那九幽提出的条件实在是太过诱人,如同即将堕入悬崖,忽然有人放下来一根救命的绳子&mdash&mdash峰回路转、死里逃生的感觉,让朱明月有些动心了。
这三个人与她相处毕竟不过短短的五日,就算现在留住她们的性命,等回到土司府她们也不会有好下场,与其大家抱着一起死,为何不让个别人的死更有价值一些&hellip&hellip &ldquo汉人有句话说得好,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祭神侍女,若是你实在不敢自己下手,不如这样,由你来指一个,老奴代劳,也是一样的!&rdquo乌图赏忽然很贴心地道。
他不知从何处掏出一把匕首,除去了刀鞘,拿在手里旋来旋去地摆弄。
唯一一条出路摆在眼前,还有其他办法可选吗? 乌图赏握住匕首微微而笑。
那灿烂的笑容中,是残忍的了然。
&ldquo也好。
&rdquo 朱明月轻声道。
丹陛下的一层,三个侍婢抱在一处,正用惊恐失措又悲痛哀求地目光看着朱明月。
当她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都瞪大了眼睛,似是不能相信朝夕相处的主子,竟会狠心要杀掉她们中的一个! &ldquo你们不能这么做!&rdquo &ldquo小姐不要啊!&rdquo 乌图赏一声讥笑从鼻子里哼出来:&ldquo哪一个?&rdquo 哪一个? 玉里、埋兰、阿姆&hellip&hellip 朱明月将复杂而迟疑的目光投向埋兰的一刻,乌图赏已然悄无声息地站到埋兰身后,在他手起刀落的刹那,旁边的玉里和阿姆甚至都来不及反应,乌图赏手中的匕首就一把抹到埋兰的脖颈前,顺势割开了她的喉咙。
&ldquo你&hellip&hellip&rdquo埋兰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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