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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缓缓摇头:“不,我不信。
” 星君无奈微笑一下,闭目凝神,气息游走,不一会儿,从口中吐出一团光亮,直扑向青印。
光亮消失在她的胸口,她的呼吸有刹那的乱频,过了一会儿才平复下来。
抚着胸口,觉得心中充实了许多,呼吸也顺畅了许多,心魄终于回来了。
星君的目光忽然投向暗处,淡淡道:“出来吧。
”暗影中,苍走了出来,星君对他道,“带她走。
” 苍看他一眼,没有说话,却是伸手握住了青印的手,刹那间二人的身形在空气中消隐。
地牢门口传来一阵喧闹,寂灭海王率先冲了进来,整个地牢被他的怒吼震得颤抖不止:“天枢!天兵居然趁夜来攻,是你暗中发出的命令吗!” 陌途随后跟着进来,四下张望,不见了青印的影子,眼中顿时黯了一黯,却没有说什么。
海王也发现青印不见了,更加惊怒:“那丫头哪里去了!我们明明守在门口,不见有人出去啊!”手中一把漆黑三叉尖刺瞬间抵在了星君的咽喉,“天枢,你耍的什么花招!” 天枢目光淡然,轻笑道:“我被缚仙绳束缚在此,仙力尽失,哪能暗中发号施令?有天兵来袭是不假,那却不是我的人。
” “那是谁的人?” “寂灭海王,你复出的事情已然被仙界知晓,此次我是私自带兵,抢在围剿海妖的大兵之前来此的,现在来袭的天兵,才是真正来要你命的。
” 海王白须怒竖,面色铁青,沉声道:“如此也好,恰能将计就计。
” 突然将三叉尖刺向上一偏,将星君的额头划开一道血口。
星君猛地闭上了眼睛,无力抵抗,海王整个身体扭曲变形,发出震耳狂啸,渐渐化成一道黑影,冲着星君额上那道血口钻去…… 彼时,苍拉着青印快步奔走,脚步渐渐离地半尺,若飞行一般疾迅。
雨云沉重,天色昏暗,视野模糊,却仍是感觉到杀气压四境,斜渡岛已被重兵包围。
不过,雌雄仙蕈联手,想要混出包围圈应是不难,可青印却止步不前。
“你做什么?”苍疑惑不解。
“我要回去。
”“你说什么?” “我细细想来,方才是陌途有意放我们走的。
” 海王不知道雄蕈的魂魄可以在夜间随意游走,陌途却知道。
她之前突然现身在地牢,他也应是猜到苍在场了,却没有说破。
在苍拉着她,隐着身与陌途擦间而过时,陌途的眼角似乎有意无意地略略扫了她一下。
她原本以为是偶然,在奔逃的过程中,那个轻轻扫过的眼神却在脑中挥之不去。
他的眼眸中,是压抑了多少悲伤和决绝啊。
这个浑蛋,恶习不改,而且是屡教不改。
他又想丢下她了! “你休要对三尾獬猫抱希望了,他已堕入魔道,不同往昔了。
” 青印抬起眼眸,目光清亮坚定:“不论他是仙,是妖,还是魔,总不会负我,我信他。
” 挣脱苍的手,拧身向回奔去。
离开苍的庇护,大雨顿时将她浇得浑身透湿。
电闪雷鸣,海浪咆哮,小小岛屿仿佛一页薄舟,下一刻便要被巨浪吞噬一般。
她先是跑到了地牢,地牢门口竟空无一人,守卫都不知哪里去了。
四周静得压抑,这样的空寂,让她心中尤其不安起来。
她离开返回,不过是半个时辰的功夫,难道发生了什么剧变吗? 压抑着心口的惊悸,跑入地牢中,直奔关押星君的那间牢房。
牢房中已没有人,捆仙索散落在地,地上有一大滩触目惊心的血迹。
是谁的血? 隔壁传来一声唤:“印儿……” 是九羽!九羽还被锁着,他看着她,目光复杂:“你又回来做什么?”她扑到石栅上,急急问道:“陌途在哪里?” 九羽沉默一下:“休要问了,过来,帮九哥脱身,九哥带你走。
” 她不理会他的话,执拗问道:“陌途在哪里?” 九羽看着她,目光悲悯道:“陌途,他……死了。
” 青印有片刻耳朵失聪,眼前一片黑暗。
手紧紧掐着冰冷的铁栅,强迫自己清醒过来。
茫然的双眼渐渐凝起神气,若充斥火焰。
“我不信。
”她用发抖的声音,恶狠狠地说道。
她不过是对他有那么片刻的怀疑,离开他片刻的功夫,上天便这般惩罚她,她不接受。
“都道陌途对星君彻底叛离,谁曾想,寂灭海王要夺星君躯壳时他会舍命相救呢?不,他其实明白自己不是海王的对手,他不过是求死以谢罪罢了。
” “不对!”青印目光疯狂,声嘶力竭地喊着,“我没有准他死,他不敢死!”说罢转身便向外奔去,身后隐隐传来九羽的喊声:“小心海王……” 冲出地牢时,外面大雨忽然停止,阴霾依然没有散去,薄弱的微明天光透过云层漏下些许。
她茫然地打了几个转,混乱了思维,不知该何去何从。
错乱的脚步偶然踏落时,突然踩中了什么东西,四周的地面赫然发亮,以她的脚心为中心,散射出网状的光芒。
她暗叫一声不好,想要跳开已来不及。
光网离地腾起,迅速收拢,化作银白丝网,将她紧紧缚住,裹得像只粽子一般。
她挣扎着扭动了一下,却根本挣脱不开,颓然跌倒在地。
倾斜的视野里,一对银靴从旁边树丛中走近。
她费力地抬头,看到天枢星君俯视的脸,银绣掐边的华袍,冷峻的五官。
然而青印还是感觉到了异样。
星君的身周,散发着格格不入的阴邪之气,他的一对眸子不再如原先那般冰透,而是透着血腥的红。
他的嘴角浮现一丝阴鸷冷笑,开口道:“果然,回来了。
” 是熟悉的嗓音,却是异样的腔调,青印略一思索,脱口道:“寂灭海王!” 占据了星君躯壳的寂灭海王微微扬了扬眉,不置可否:“很快,我便可以彻底脱离这个名字了。
” 她大声问道:“陌途在哪里?” “他死了。
” “我不信!”她嘶声大叫起来,眼泪涌出,拚命扭动着身体,想要脱网而出。
“三尾獬猫既甘堕入魔道,我本有意与他共谋大事,他却始终放不下情义二字。
魔若有情,如何成魔?终难免死路一条,还有你,雌蕈,你若与雄蕈就此逃走,或许我也没有办法捕捉到你,终还是一个情字害了你。
情这种东西,真是祸害。
” 青印双目通红,瞪着海王,恶狠狠道:“若无情,与死何异?就像你,为了权谋,竟甘于舍上女儿性命,赤砂若有灵魂,一定恨绝了你!” 海王脸色一变。
赤砂之死,是他最不愿提及的事。
舍上赤砂,他不悔,要成大事,报血仇,舍上女儿又如何?只是这个伤痛,他提都不想提,就让它在心底最黑暗的角落封存吧。
“我寂灭海族的血海深仇,又哪是你一介凡人能懂的?” 青印不禁笑了起来,笑声中带着血腥气:“我不懂?寂灭海王,你杀人如麻,已然忘记我周家一百三十四口人之血债了吧。
” 海王面露恍然之色。
他果然是忘了,死在他手中的人,何止千万?青印咬牙切齿道:“我要杀了你!我一定要亲手杀了你!” “你凭什么?”他语调轻蔑,转而又高声命令道,“将雄蕈带过来。
” 话音刚落,苍便被海妖侍卫推搡出来。
苍本身十分孱弱,海王都不屑于捆绑他。
看到苍,青印心中一凉:“你为什么跟回来?” 苍眉眼顺和,柔声道:“我不能丢下她。
” 青印知道,他所说的“她”是指渗入自己血脉中的茯儿。
尽管已没有了茯儿的外形,甚至没有了茯儿的丝毫意识,他还是不能放下牵挂。
海王愉悦地大笑起来:“现在我有了天枢星君的躯壳,又集齐了雌雄仙蕈,大事可成了!” 苍却不以为突然,忽然冷声道:“仙界大军已将斜渡岛包围,倾刻间便能将整个岛屿踏平,炼成涤魂丹需九九八十一日,你哪有时间来炼丹?” “本王自然有折衷的办法。
”海王胸有成竹,手中现出一个小巧的圆形碧玉挂件,挂件表面乍一看花纹精美,细看去,却像是雕了些符文。
“将双蕈锁在这碧玉坠中,贴身佩带,能暂时隐去魔气,待事成之后,再炼化你们也不迟。
” 说罢,丝毫不给二人反应的机会,手托玉坠,念动咒诀。
青印顿觉那玉坠产生了巨大的吸力,整个身体便被强风扯得变形,无法抵抗地被吸进了碧玉坠中。
青印忍着晕眩睁开眼睛,入目一片碧绿,她仿佛置身于一座碧绿色的小房间里。
旁边,坐着同样晕头转向的苍。
她跌跌撞撞扑到碧色半透明墙壁上,努力向外望去,似乎看到迅速后移的景物,再仰头望去,看到一个巨大的下巴。
星君,不,海王的下巴。
以这个视角分析,海王应是将玉坠挂在了颈项上。
再低头看去,透过小屋的地板见海王手中拎了一个黑乎乎的庞然大物,虽然有些看不清楚,但她的心还是被重重锤击了一下。
“不会的……”她苍白着脸,喃喃念道。
海王突然一甩手,手中拖着的庞然巨物向前甩去,重重落在礁石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这一次从正面看出去,青印再也不能欺骗自己。
那是现出三尾獬猫原形的陌途。
它静静躺在那里,没有半分动作。
青印发疯一样拍打着碧玉墙壁,尖叫哭泣,苍站在她的身后看着她,眼中是无奈的悲哀。
海王的声音从闷闷传来,在缩在玉坠中的青印和苍听来,如雷鸣一般。
“这是我座下的孽畜三尾獬猫,堕入魔道,伙同寂灭海王,企图报复五百年前的灭族之仇。
寂灭海王等一干妖族,已被我以焰咒杀绝,孽畜也已被我处死,请上仙过目。
” 听到这话,青印仅存的一丝希望破灭了,她跌坐在冰凉的地板上,双目空洞,面如死灰。
陌途,真的丢下她了。
他的本意是让她独自逃生,可她不是告诉过他吗,她绝不会丢下他独活。
海王对面的天空上,远远排列着寂静的天罗兵,密密麻麻,却纹丝不动。
在靠近岸边的水上,浮了一叶小舟,云上闲闲坐了一名华衣仙者。
他显然是率领此次围剿战役的将领,却未着战袍,身上也不见丝毫硝烟杀意,只有清远淡然。
青印和苍透过模糊的玉壁看出去,只看到一个飘逸的轮廓,看不清面目。
仙者看了一眼伏卧的巨兽,开口道:“有劳天枢星君了,我还道此役是会一场苦战,却不料星君已来抢了头功。
” “不敢。
”海王谦恭道,“只是因为我与寂灭海族颇有些前情纠葛,海王设了圈套引我来而已。
” “纠葛……”那位仙人若有所思,忽有所悟,“哦,对了,你与海王之女赤砂,还有过一段苦恋呢。
” “上仙说笑了。
”海王一惊,面色稍变,又迅速稳了心神,心中已在疾速地盘算这位仙者的来历。
为了此役,他做了充足的准备,天枢平日里有交往的仙者他都了如指掌,面前的这位仙者,却好像不是天枢认得的人。
他不敢贸然相问,只得做出超然的姿态,那位仙者忽然扬眉笑道:“既如此,就省了我的麻烦了。
”他手向着身后轻轻一挥,朗声令道,“撤军。
”天罗大军迅速隐入天空,如乌云散去,不留痕迹。
“请天枢星君同舟而行,一道回仙界吧。
” 海王原本想找理由拒绝,转念一想,自己对仙界的路径并不熟悉,何不让此人领路?遂点头称谢,向前走去。
青印困在玉中,眼看着离獬猫越来越远,急得大哭起来,可突然又止了哭泣,面露狠色,低头在腰间的乾坤袋中一阵乱翻,焦急之下念错了咒语,召出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几乎把地板堆满。
她在这堆杂物中一阵乱找,终于找到了想找的东西。
一把短刀,短刀的刀鞘刀柄上镶嵌了各色宝石,十分华丽。
此刀原是收在焦州知府的库房中,被一并纳入乾坤袋的。
苍见她手握刀鞘,缓缓拔出一抹水色利刃,脸上表情怪异,不由警惕地道:“你想做什么?” “你我被收在玉坠中,才助他隐去魔气,若我死了,他应该就能暴露了。
” 话音未落,举刀便向自己颈项划去,下手狠辣决绝。
苍大吃一惊,急忙按住她的手阻止,刀锋一偏,在她在颈侧划出一道血口,她拚命挣扎:“你不要拦着我!”跟着用力拿脚猛踹在苍的腰间。
两人在玉坠中扭打成一团时,舟上仙者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哦”了一声:“险些忘记一件事,我有个徒儿前些日子来此,便再无音讯,星君可曾遇到过?” 海王愣了一下,答道:“不曾。
” “那我便试试召她出来。
”说罢,手捏指诀,口中低低念咒。
玉中的青印正在与苍扭打着,猛不防仙者的念咒声钻入耳中,无端就觉得身心一凛,额上突然灼热,像被烙了一下一般,对面的苍惊疑地冒出一句:“你额头上是什么?” “什么?”她蹙着眉忍疼问道。
她自己看不见,苍却看到她的眉间忽然显出一枚金色指印,闪闪发光,随着仙者的声声咒语,金光愈盛!青印只觉得莫名烦躁,几乎要在地上打滚。
海王见仙者奇怪的举动,暗觉不妙,却又说不清这不祥的预感究竟是什么。
难道自己暴露了吗?不可能啊,有雌雄仙蕈掩去魔性,又有天枢的外貌迷惑对方,怎么可能被看穿? 正不安间,忽然发现颈上挂的那枚玉坠发起金光来,他大吃一惊,心道不好,只听仙者朗声念道:“徒儿,还不快快出来拜见为师!” 这一句话仿佛给烦躁中的青印灌注了无穷的力量,她猛地出手,在玉壁上重重一推,玉壁登时迸裂!仿佛大地突然崩塌,本被困在玉中的两人叫着从裂口处跌了出去,摔落在地时,已各自化成人形。
青印趴在地上,茫茫然抬头,望向舟上仙者。
小舟,华袍,和煦的面容,正是在离愁海上,以拜师为条件,赠她和赤砂碧玉钓杆的男子。
“师父……”她喃喃地唤出声来。
“乖徒免礼。
”仙者温和地道。
他的额上,忽然隐隐现出一朵金莲图案。
因玉坠突然炸裂而陷入呆怔的海王,一时没能从变故中反应过来。
失了仙蕈傍身,此时他虽仍有星君的外表,却已变得眸红如血,身周围绕浓重煞气。
当他看到仙者额上那枚金色莲花印时,神色剧变。
“天帝……”他低声念道。
传说,金莲之印,是天帝特有的印记。
天帝。
青印听到了,却一时没能想明白这个名号究竟有多大。
海王突然纵身跃向海面,一道红光掠过,正中他的胸口,阻住了他跃出的势头。
脚步一个踉跄,摔倒在礁石边缘,胸口伶伶插着一枝红羽。
是青印,看他想逃,及时抬腕发出一枚血鸠羽箭。
这等创伤对海王不算什么,原地翻滚一下便站了起来,青印目光狠戾,再度抬腕。
这一次,却没有羽箭射出,她一愣,旋即想起之前动用了两次燃羽召唤术,而燃过的血羽就会彻底消失,不会再回到她的腕中了。
这瞬息的功夫,海王已跃入海中,消失不见。
天帝平静地望着海面,未作任何阻止。
青印这时顾不上追击,手脚并用地扑到陌途身边。
巨兽双目紧闭,七窍渗血,已然没了气息。
她抱着他的大脑袋用力晃他,声声泣血般唤他的名字,他却毫无反应。
她满面泪痕地呆坐在巨兽身边怔了许久,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身爬到礁石的前端,对着舟上的天帝叩首,求道:“师父,您是天帝,是天上地下、三界之中、最了不起的人!您一定能救陌途的,对不对?”泪雾蒙蒙的眼中,满是希翼。
天帝怜悯地看着她,道:“徒儿,獬猫命数已尽,纵是天帝,也不能擅改他人寿限。
” 青印只觉眼前一黑,一口血喷了出来,跪也跪不住,跌倒在地,失去了意识。
陷入黑暗之前,无声地吐出一句控诉—— 说好谁也不丢下谁的。
浑蛋大猫,你不讲信用。
和风扑面。
青印在昏睡中抽泣一下,一行清泪顺鬓角滑下。
“印儿,醒来。
” 有熟悉的声音呼唤她,她却不愿醒,这个世上已没有了陌途,她醒来做什么?不如一直睡下去,睡到死去,或许,陌途正在那个世界里等着她呢。
想到这里,她放任自己沉入更黑的黑暗深处。
不知过了多久,昏沉的脑际突然响过一声炸雷般,像是有人蓦地在她脑袋上拍了一巴掌,斥道:“徒儿,起床!” 她这才坐了起来,猛然坐起,带来一阵晕眩,一头栽进床边站着的人的臂弯之中。
良久,头晕好了些,抬头看去,是天帝温和俊美的面庞,而她正是睡在斜渡岛上原来住的那个居所里。
“徒儿终于醒了,不要怪为师打你,你一直睡,为师好生无聊。
” 青印想说什么,陌途的事却压上心头,压得她几欲死去。
天帝却不允她再睡,硬将她拉扯起来:“叫你起来,是有重要的事要做,你的灭族仇人逃入深海之中,尚未捉住呢,你怎能不管不顾?” 提到报仇,青印顿时心头一凛,身上也有了力气,她晦暗的目光凛然起来,问道:“师父有办法捉拿他了?” “我若要捉他,自然有的是办法,但他是印儿的仇人,还是你亲手捉拿他才够出气,所以我一直没有动手,专给你留着。
” 所以,这时她应该说谢谢吗……青印冷汗下,讷讷道:“可是,我有什么本事捉住寂灭海王啊……” 天帝讪讪地笑道:“拜师之时,我已赐了神器给你,你忘记了吗?”青印眼睛一亮:“碧玉钓杆!” “海王心脏上中了你射的一枚羽箭,元气大损,钓得他并非难事。
” 青印低头摸到乾坤袋,念动口诀,将碧色钓杆找了出来,握在手中,跃到了床下。
她已昏睡几天,水米未进,突然下地,虚软得直哆嗦,但天帝也没有帮她的意思,她便举着钓杆,一步三晃地向外走去。
走到门口,忽然站住脚,回头望着天帝:“师父,你初遇我时,便已料知了今日之事吗?” 天帝眸光柔和:“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 “您这般厉害,就不能帮我把陌途找回来吗?” 天帝温和地看着她:“便是我,也不能将一切看透,总有那么一枚两枚的棋子,打乱这个世界的安排。
” 天帝的话说得谜语一般,她听不懂,猜不透,只觉得心间是片死寂的灰色。
不管怎样,就算要离开这个世界,也需得在离开之前,收拾了那个寂灭海王。
她一把推开门,大步走了出去,直奔海边,爬上一块高高礁石。
钓杆一甩,银丝飞出,金钩没入水面。
她对着海水大声念道:“寂灭海王!寂灭海王!寂灭海王!” 三声过后,忽见天际海面突然涌起,一个巨大的山一般的黑影跃水而出,又落入水中,激起滔天巨浪。
青印看到此等奇观,愣了一下,紧接着,那黑影又跃出,落下,漆黑的脊背上,锋利尖锐的血色鱼鳍很是眼熟。
青印记起来了!从前赤砂现出原形时,鱼身的脊背上就生有那种血色的鳍。
赤砂的原形有一座屋子那般大,远远腾跃而来的这条巨鱼,却有赤砂百倍的庞大,竟像座小山一般。
无疑,那就是寂灭海王的原形了。
他受到了碧玉钓杆的召唤,正在疾速游来。
青印完全慌了,天帝不是说海王受创,元气大损吗?这巨鱼看起来元气足的很哪!而且天帝也没提醒过她说这鱼这么大啊! 她是在钓鱼,还是在拿自己喂鱼呢…… 惊慌间,大鱼突然没了踪影,她心惊胆战地等了一会儿,不见动静,探头向鱼钩落处张望。
这一望,正看到一团巨大黑影正迅速向水面浮来。
寂灭海王来了。
青印的恐惧感突然一扫而空,不知哪来的勇气,紧紧握住了钓杆,大喊一声:“寂灭海王,我跟你拚了!” 鱼钩猛地一沉,带起的力量奇大无比,她整个人被扯得腾空而起,半空中,绝望地暗叫一声——完了,要喂鱼了。
身体朝着海面疾速坠去,腰身却突然被人抄住,带回了礁石上。
紧紧闭着眼睛等死的青印察觉情况有变,睁开眼睛时,看到一只手正帮她握住险些脱手的钓杆,与水下巨大的力量角力。
碧玉钓杆与银丝绷成一条直线,却依然不断,果然仙家神物就是结实。
是谁出手相助?又是谁有这般强力与海王抗衡? 她的目光直直落在那只手上,熟悉的手指,熟悉的纯黑袖口。
她怔怔的不敢猜测,也不敢回头看,生怕一回头,发现一切都是幻想,但终是忍不住扭头望去,看身后这个紧紧环着自己腰身的人。
目光落在他的脸上,她仍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俊美的侧脸,漆黑的眼眸…… 不可能,不可能的,他不是已经…… 陌途低眼睨视她一眼,眼神似笑非笑:“打架呢,专心些!” 她登时疯了一样,忘记钓杆那头拖着寂灭海王,一跃揽住了他的颈子,眼泪横飞,尖叫不止:“陌途!陌途!陌途……” 陌途被她扰乱,钓杆险些被海王夺去,手腕果断发力,用力一甩,小山一般的巨鱼轰然被扯出水面,朝着陆地跌落。
预想中大鱼轰然落地、拍折树木一片的情景却没有出现。
天帝已站在不远处,手托一只黄金葫芦,海王尚未落地,便缩小成一道轻烟,被收进了葫芦之中。
青印仍是陷在疯狂的状态之中,反复地把陌途又是摸,又是抱,又是哭,又是笑,无论他如何安抚,也不能使她冷静下来,不过最后她终于因为饥饿数日,又激动过度昏了过去。
天帝抚着额角,头疼地道:“总算是安静了。
她初醒时没有直接告诉她你复生的事,是想给她个惊喜的,却不曾想会惊喜成这等模样。
” 陌途拥着昏迷的女人,只觉恍若隔世,悲喜交加。
那阴阳簿中,他的寿命已尽,他的命本已该绝,这是天定的命数。
然而他能再度活过来,拥着他的印儿,并非奇迹,只是因为苍舍身救了他。
那一日,青印悲恸昏去之后,苍缓步走近獬猫,察看之后,低声道:“魂魄尚未离体,我能救他呢。
”他看了一眼青印,眼中现出安然愉快的神色。
“茯儿,虽然我们魂魄俱散,毫无知觉,但若以这样的方式在一起,也是幸之又幸了。
” 说罢,他没有丝毫犹豫,甚至没有征求一下天帝的意见,便化作一株紫华绕茎的仙蕈,消失在獬猫的口中。
青印在醒来后,陌途一边喂她吃饭,一边将自己复生的原委告诉她时,她顿时被一口噎着了,噎得泪水蒙蒙。
原来是苍啊。
那个温文儒雅的苍,再也见不到了。
“那是他最好的归宿。
”天帝不知何时来了,“双蕈并蒂而生,雌蕈已逝,雄蕈是无法独活下去的。
现在,他们寄生在你们二人的血脉中,他们的缘份,便由你们来续吧。
” 青印忽然忐忑不安起来:“那现在,我与陌途又是雌雄双蕈了,还会有妖魔打拿我们炼丹的主意吧?” “谁敢动天帝的徒儿?”天帝眉一挑,满面傲气,看一眼陌途,又说,“又有几个人能惹得起这头凶猛的獬猫。
” 青印心头一安。
有了天帝这座最大的靠山,今后还会怕谁! “仙蕈初次现世时,我决定将他们分开了事,导致雌雄双蕈终生不能相守,是我太草率了。
也招致了天枢和寂灭海王的一番闹腾。
在离愁海上收你为徒,也是为了终止妖魔们捕捉仙蕈的闹剧。
” “师父……您果然……深谋远略。
” “我虽是天帝,却也捉摸不透天意。
就像苍救陌途这件事,仔细想来,便是那难测的天意做出的最合理的安排。
” 听到这里,青印的手忍不住又抚到陌途的脸上去。
自从她醒来,她的目光总锁在他的身上,生怕稍一离开,他便会消失不见。
陌途对着她安慰地一笑:“我不会再离开印儿的。
” 天帝的神色却忽然一沉,斥道:“孽畜陌途,该领罪了。
” 陌途一愣,慢慢跪倒,青印见状慌张地站了起来:“师父,您这是干吗啊?” 天帝不理会她,目光严厉地看着陌途,肃声道:“陌途,你吞噬妖丹,堕入魔道,杀害天罗兵一千六百余名,还对天枢星君动用私刑,你可知罪?” 陌途平静地应道:“孽畜知罪。
” 青印听到“一千六百”这个数字,登时更慌了。
没想到那一役中,陌途竟杀了那么多天罗兵!她深知天帝虽然和蔼,但在条律上绝不会通融。
“那……那要怎样?”青印早慌了。
“既犯了罪,自然是要受刑罚。
” “什么刑罚啊?”青印怕得声调都变了。
斜睨了她一眼,天帝的声音忽然变得慢悠悠的:“冰寒地狱,毒火炼狱,刀山油锅,剥皮抽筋……” 青印眼前发黑,几乎要晕过去了。
跟着就听天帝继续道:“这些倒够不上。
” 青印一口气续上,抚着胸口,对着她家师父怒目而视。
这位天帝大人,似乎是在拿人开涮啊! “天罗兵不具备真正生命,是天河河底的石子点化而成,你杀死的天罗兵虽多,却也不是什么重罪,不过惩罚还是要的。
” 陌途叩首道:“请天帝降罪。
” 青印听到这里,已知不会有大事,心头一松,膝盖一软,跌坐在陌途身边,拍着胸口压惊。
天帝抬手,遥遥指了指海面:“之前海王以焰咒杀死了岛上的海妖,称海妖族全灭,其实只是杀死了一小部分做做样子。
他早已令手下九名魔头隐匿在这片海域之下,只等他潜入仙界,再与他里应外合。
现在海王已降伏,这九名魔头却还逍遥法外,必会蠢蠢欲动,为祸作乱。
海妖族生性嗜杀,断不能放纵。
陌途,我拨你三万天罗兵,你便驻在这斜渡岛上,负责将这九名魔头降伏。
” 陌途眼中闪着灼灼的光,沉声道:“陌途遵命。
” “獬猫陌途,你虽堕入魔道,然本心仍在,故给你将功赎罪的机会。
能拯救你的,只有你自己。
” 祥云缭绕,仙乐盘旋,天兵列队,八匹瑞兽拉着金色马车徐徐降落在斜渡岛上。
百名仙子从天而降,分成两列,迎接天帝返宫。
身披耀眼华袍的天帝,由青印和陌途伴着,手托一只玄金葫芦,徐步行至海边。
青印的目光始终灼灼地烙在那个葫芦上,不曾移开半分。
这几天以来,天帝将这只装了寂灭海王的葫芦丢给她,任她玩耍,她一有空便将葫芦抛上抛下,用力摇晃摔打,听到海王在里面撞得山响,怒吼不止,心下大爽,然而天帝一直不曾说要如何处置海王。
天帝看她一眼,道:“印儿,你一直在惦记为师如何处置寂灭海王,今日便给你一个答复。
”他轻轻晃了晃手中葫芦,发出咚咚的声响,还有隐隐的怒吼声,想来是海王被晃怒了。
“寂灭海王,你暴戾成性,杀孽无数,血债累累,共计杀害十三万条性命。
今日,我将你化作十三万尾红脊鱼,散放于海。
此鱼肉肥味美,会被渔民悉数捕捞。
每条鱼被烹煮的痛苦,都由你的魂魄去一遍遍承受。
待十三万条红脊鱼被捕捉绝迹,你方可解脱,进入轮回。
” 说罢,手一扬,葫芦嘴里猛地冲出无数条黑鳞红鳍的鱼儿,扑棱棱一阵乱响,铺天盖地落向海面,激起一片浪花。
片刻之后,归于寂静。
接下来百年中,附近海域沿海的居民便能从海中打捞出这种肥美的鱼儿,可烹煮蒸炸,花样百出,成为特色美食,各地食客纷纷慕名而来,只为一尝美味。
只是凡间的人们哪里知道,他们每烹饪一条鱼儿,地狱中寂灭海王的魂魄,都要经受一番滚开水、过油锅的折磨。
直至将这等痛苦经受十三万次,方能解脱…… 此时此刻,青印望着寂灭海王化做的十三万尾红脊鱼消失在水中,心中激荡久久难平。
“五百年前,因寂灭海族生性暴戾,嗜杀成性,我便以暴制暴,以杀止杀,下令将其灭族。
后来我才明白,打着正义旗号的杀戮,亦是罪孽。
印儿,我知道你想亲手将海王千刀万剐,可为师不愿给你这样的机会了。
到此为止,不要让手指再染上血腥,把报应和惩戒的责任,交还于天吧。
” 青印禁不住悲从中来,泪眼模糊。
多年来,灭门之仇像把浸毒的刀一般插在心脏上,浸入血液中的仇恨挥之不去,难以自拔。
今日,总算是得到一个了断,她也终于可以拜别过往,安心走她未来的路了。
天帝将玄金葫芦交到陌途手上:“这葫芦可收妖魔,你便用它将海王那九个手下收伏,再拿来交差吧。
” 陌途恭敬接过,天帝步上车辇,瑞兽拖着金辇腾空而起,祥云远去,仙踪难望。
青印双手合抱在胸口,良久长出一口气:“好气派!好威风!我师父好棒啊!” “天帝有意摆出排场,实谓诏告三界,此处受他的庇护,以免邪魔对仙蕈擅动歪念。
”他忽然身子一歪,软趴趴伏在了她的肩上,下巴在她肩窝里钻了钻,音调里如浸了水一般,“这几日有天帝在,好生拘束,都不曾好好亲近印儿,终于只剩下我们两人了……” 他嘴角扬起,眼中邪念闪动。
青印被他拥着,却露出一对眼睛,心虚地左右张望,小声道:“这青天白日的,不要乱来!哪里会只剩我们两人,天帝不是拨给你三万天罗兵吗?在哪呢?” “到处都是……”他的唇已触及她的唇沿,含糊地道。
青印更加惊慌:“那你还……” 他轻噙了一下她的唇又放开,模糊地道:“天罗兵随召而动,只要我不召唤他们,他们便是青色石子,排列成阵,散布于岛屿和四周海域……” 月色轻拢,雾气薄绕。
月华下的斜渡岛,静谧安然,浮于海洋之上,宛若世外仙境。
葱翠崖上,一座危亭翘然而立,夜风拂过,亭边垂下的银白鲛纱帐轻轻飘舞,偶然翻卷的缝隙里,显出里面谪仙般对月把酒的一对人儿。
青印着一身月白桑蚕丝的薄裙,跪坐在亭中铺的藤席上,沐浴后微湿的长发散在身后,执起酒壶替陌途斟满酒杯,湿润的目光始终低垂着躲闪着他的注视。
月隐入云,雾气更重,掩住浓重春意。
清晨,陌途立在亭边,俯视着整个岛屿。
茫茫大海的孤岛之上,只有他与印儿相守,时光都变得悠长而美好。
嘴角不禁浮起一个满足的笑,回头望了一眼藤席上酣睡未醒的女人,肤如凝脂,面颊染绯,如何看也看不够。
这样美好而静谧的时刻,忽然传来不和谐的喧闹声。
沿岸守卫的天罗兵阵似乎被闯入者激醒!陌途眼色一厉,难道是寂灭海王的手下进犯?天帝刚离开不久,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正欲前往查看,却见六名天罗兵将逮住的两名进犯者迅速带到了他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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