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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进宫 第五回 水月(2/3)

,道路越来越窄,高低不平,最后,为沙石杂草所覆盖。

此刻,因为下雨的缘故,满是泥泞。

马车跟到此处,无法再向前驰,宫人忍不住唤道:“夫人……” “我要一个人静静,你们在这里等着吧。

”说完这句话后,她拉紧斗篷,走进小巷。

帝都西南角的浣纱巷,是出了名的贫民窟。

在这里,住着衣不蔽体的老人、妇女和孩子们,因为没有壮年男子的缘故,比别处显得更加贫瘠,一格格的房子像鸽笼般挤在一起,肮脏的地面上堆满杂物,空气里,充盈着混合了各种气味的腐烂味道。

她走过一排排的房子,最后停在巷尾的最后一间前。

这幢房子看起来比旁边的更加简陋,连墙都是歪的,看样子,坚持不了多久就会倒塌。

蛀满了虫洞的木门上,用草绳系着个结充当门锁。

她轻轻一扯,早已枯干的草绳便自己断了。

推开门,里面是一个很阴暗的房间,依稀可见墙壁上长满了青苔和霉菇,她走过去想打开窗子,结果整扇窗户都啪地掉了下来,落在地上,震起无数尘土。

是了,这里是浣纱巷,而她,是长于此间的另一个西施,从这个贫民窟飞出去后,就成了凤凰。

狭小的陋室几乎没有可以站脚的地方:左边是一张很大的木案,案上放着擀面杖,母亲曾在这里揉面,每天三更就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右边的墙脚下堆放着很多酒坛,父亲经常席地坐在那里喝酒,唱着她所听不懂的歌,每每那时她就无比憎恶她的父亲,可他不喝酒时,却又会很温柔地帮母亲画眉,帮她梳辫子,于是那个时候她就会忘记他的可恶,觉得自己很爱他;剩下还有一张床,一个柜子,柜子里是他们的全部家当。

她走过去打开那个已经少了一只腿的柜子,里面放着几件衣服,衣服是粗布做的,有着非常粗糙的纹理,再然后,摸到一面镜子,镜子上长满了绿铜,她举起来照了一下,里面的人,竟是那般陌生。

这个人……真的是她吗? 这个人,为什么脸色这么苍白,她那永远红润的健康肤色哪里去了? 这个人一笑,眼神就变得很冷酷,唇角充满了嘲讽,显得这么这么刻薄。

可她记得,她本来是笑得很好看很灿烂很落落大方的啊。

这个人乍一看很年轻,不过十七岁的年纪,姿容正丽,但再细看,眉梢眼角,都好憔悴倦乏,溢满沧桑。

这个人……这个人是谁啊? 她连忙丢掉镜子不敢再看,踉踉跄跄地后退,然后撞上床角,整个人就那样砰地向后摔倒,躺了下去。

满天尘土飞扬。

她开始咳嗽,而就在那时,她听见了一声叹息,很轻很轻,落在心里,却又变得很重很重。

她顿时跳起来,朝声音来源处望去,就那样看见了站在窗外的他。

确切来说,是站在已经没有了窗户的一个方洞外面的他。

雨还在下,那人不知从哪得来了伞,此刻,正撑着伞站在屋外,静静地望着她。

于是红尘顿时逆转,时光瞬间倒退,仿佛回到了四年之前,她初见他时的那个模样。

那个时候,他也是这样,穿着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衣,撑着一把竹柄纸伞,沐浴在春雨之中。

她还记得,那把伞上画了一枝红杏,红得就像她那时怀里捧着的鲜花。

“这枝杏花多少钱?” “十文钱。

” 梦境里的场景与回忆重叠,原来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她一丝一毫都没有忘记掉。

“你怎么会来这里?”她开口,如梦呓。

而那人站在屋外,回答:“我看见一人像你,跟过来,果然是你。

” 她睁着雾蒙蒙的眼睛,每个字都说得很僵硬:“杏花没有开。

” 那人脸上闪过一抹痛色,低低叹息:“是啊,杏花没有开……” 于是两个人的衣袍都起了一阵颤抖,不知抖动的是身体,还是心。

她突然抓住窗沿,朝他伸出一只手道:“你进来!” 那人凝视着她,摇头。

“那么我出去!”她说着挽起裙摆准备跳窗。

然而,那人依旧是摇头。

“为什么?” 那人对她微笑,笑容里却有很苦涩的东西:“你不知道为什么吗?曦禾,你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吗?” 她如被当头棒喝,忽然想起自己原来名叫曦禾。

而曦禾又是谁?当今璧国的宠妃,将来的皇后。

然而,此时此刻,她望着窗外的那个男子,心里却像被一把很钝的刀子在拉扯一般,因为不能干脆利落地割断,反而更受折磨。

“你要娶姜沉鱼吗?” 他低下头,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听不真切:“姬、姜联姻,于两族都有好处。

而且……曦禾,杏花不会开了,再也不会开了……” “你骗我!”她陡然暴怒,五官都开始扭曲,“你骗我你骗我你骗我!你说当我十六岁时,会娶我的,结果我却进了宫,成了皇帝的妃子!你说杏花开时带我去赏花,可是赏花的却换做了别人!而现在,你还要娶别人……” 声音像是沉在水底,浮上水面时就变了形,她捂住自己的脸哭得泣不成音。

巨大的委屈海浪般席卷而来,空气被瞬间夺走,无法呼吸…… 曦禾发出一声尖叫,再度惊坐而起,恍然知觉,竟然又是南柯一梦。

屋子还是那个东倒西歪的屋子,她坐在布满尘灰的木板床上,看着脑袋上方的那根横梁,忽然想起,母亲是在这根梁上吊死的。

那一天,她去卖花回来,甫一推门,就看见两只绣花鞋晃啊晃的,鞋子上,还绣着母亲最喜欢的卷心莲。

地上的影子也摆来摆去,拖拉得很长…… 外面的雨下得越来越大,从窗洞里吹进来,将地面打湿,于是空气里就充盈起一种氤氲沉闷的水汽。

天已经黑透了。

横梁上仿佛伸出了一双手臂,无比温柔地迎向她,“来吧,囡囡,来娘这里,来啊……来啊……” 那声音是那么甜蜜,仿若鸟语花香中最深情的呼唤。

她的眼中起了一阵迷离,身体好像有自己的意识般的伸出手去,把腰带解下来,对了,再把腰带挂到梁上面去,然后再打个结,就是这样,很好,要结得紧一点,然后,把脑袋伸进去…… 手臂依然在前方迎接她,令她想起小时候蹒跚学步时,娘也是这样在前面一步步地呼唤她,鼓励她向前走。

只要照娘的话去做,就会快乐,就会幸福,就不会再这么绝望了。

等等我,娘啊,等等我…… “砰”的开门声震得室内又是一阵尘土飞扬。

手臂突然消失了,眼前的幻象瞬间湮灭,曦禾发现自己躺在床上,两只手伸在空中,想要抓住些什么,但依然两手空空。

前方没有可以被抓住的东西,更没有希望。

“我说过要一个人静静,没有我的允许不可以前来打搅的。

”她沉着脸,扭头转向门口,想看是哪个胆大的宫人,敢来搅醒她的梦。

门外,白衣如霜。

曦禾眨了眨眼睛,再眨一眨眼睛,心想:原来我还在做梦。

那么,继续睡吧。

她把头转了回去,闭上眼睛,但下一瞬,却又惊起,满脸震惊地看着门外之人,颤声道:“是……你……” 那人站在离门三尺远的地方,没有撑伞,于是雨丝就披了他一身,他的衣袍和头发都被打湿了,却半点狼狈的样子都没有,看上去,依旧是这浑浑浊世中的翩翩佳公子。

他慢慢地一掀白袍下摆,跪倒在地,开口道:“天色已晚,婴恭请夫人回宫。

” 婴,姬婴。

原来真是他。

原来这一回,不再是做梦。

曦禾看看他,再看看屋上的横梁,想起方才妙不可言的死亡幻境,心中开始冷笑:娘,刚才是你吧?你想带我走对不对?因为人世太苦,所以想把我也带走对不对?不过——我可不是你。

面对苦难,你只会哭,只会忍耐,忍耐不下去就逃避,选了最最不负责任的自尽。

我才不要像你一样没出息。

我才不要那样懦弱和没有尊严地死去。

我不会死的。

哪怕十四岁时卖花回来看见娘吊在横梁上的尸体;哪怕十五岁时被爹醉酒后卖给了人贩;哪怕十六岁时蒙受皇帝临幸痛不欲生;哪怕现在我的旧情人要娶别人为妻……我都不会去寻死。

不但如此,我还要活着,用尽一切方式肆意张扬地活着。

生命本就短暂,所以更要像花朵一样新鲜美好。

十六岁那年的杏花没有开,今年的杏花也不会开了,可是,只要我活着,活得够长久,迟早有一年,我能等到它开花。

曦禾起身下床,拍拍身上的尘土,理了理散乱的头发,然后裹紧斗篷走出去。

在经过姬婴身旁时,她微微一笑道:“淇奥侯对皇上真是忠心,牺牲了自己的姐姐,放弃了自己的情人,不如,就再干脆一点,献上自己的未婚妻吧。

” 不等他有任何反应,她就快步走出小巷,看着道旁矮屋里透出的淡薄灯光,笑容一点点转淡,目光却一点点加深。

巷口,宫里的马车果然还在等候,两名宫人拿着伞在车旁,看见她,全都松了一大口气。

曦禾上车,回首问道:“是你们通知的淇奥侯?” 宫人忐忑不安地回答:“因为夫人进去这么久还不出来,我们怕有什么事情,正巧看见侯爷的马车经过,所以就托他进去请夫人……”声音越说越低,惶恐之色愈浓。

“做得好。

”帘子刷地放了下来,将曦禾的笑容与她眼中的犀利一同遮蔽。

维图璧四载,岁次辛卯,四月戊戌朔一日乙亥,皇帝若曰:於戏!咨尔右相府姜仲第三女,庆承华族,礼冠女师,钦若保训,践修德范。

既连荣於姻戚,且袭吉於龟筮,是用命尔为淑妃,择时进宫。

其率循懿行,懋昭令德,祗膺典册。

晴天一霹雳! 大堂内跪着的姜氏众人,全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道皇旨弄得满脸震惊。

为首的姜仲抬起头来,望着前来宣旨的罗横道:“罗公公,这是……” 罗横笑眯眯道:“恭喜右相,贺喜右相,姜家出了第二个皇妃,真是满门荣耀啊。

” “可是,小女沉鱼已与淇奥侯定下了婚约……” 罗横打断他:“右相真会开玩笑,听闻侯爷庚帖入府时遇火,这样的婚事怎可算数?” 这下,众人又是一惊——皇上居然知道此事!明明全府上下都守口如瓶了,皇上又是怎么知道的? 姜仲顿时面色如土,再也说不出半句话来。

罗横将圣旨递到他手上,继续笑眯眯道:“皇上看中三小姐,是天大的福气,右相可不要辜负了皇上的一番苦心。

这福气要当成了晦气,可就不好了,是不是啊,右相?”他笑得虽然亲切,但话里警告的意味十足,姜仲哪还敢多言,连忙颤抖着谢了恩,接过圣旨。

“这就对了嘛!”罗横又走到姜沉鱼面前,行礼道,“老奴也给新主子贺喜了。

” 姜沉鱼如木偶般一动不动。

一旁的姜夫人连忙拉着媳妇一起将她扶起来,帮着道谢道:“哪里哪里,明儿入了宫,还要公公多加照看。

这点心意请公公笑纳。

”说着,塞了个红包过去。

“也好,那么老奴就先回宫复命了。

”罗横收了礼,笑眯眯地领着一干人等离去。

姜氏父子一路赔笑送到大门口,再回来时,面色一个比一个凝重难看。

姜夫人最先按捺不住,“哇”的一声哭了:“老爷啊,这是怎么回事?皇上为什么会要沉鱼入宫啊?他又怎么会知道庚帖着火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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