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下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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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3)

姆一道走了。

那条老狗躺在篮子里睡觉。

我拿起《泰晤士报》翻动着,却怎么也看不进去。

百无聊赖的等待给人以奇怪的感觉,就像在牙科诊所里候诊一样。

我知道自己此时是绝对没有心思打毛衣或看书的。

我在等待着某件事情,某件预料不到的事情发生。

早晨担惊受怕,随之目睹了搁浅的轮船,再加上没吃午饭,这些交错在一起,使我的内心深处滋生出叫人无法理解的兴奋感。

我仿佛进入了一个崭新的生活阶段,所有的一切都跟从前有所不同了。

昨晚那个精心着装准备参加化装舞会的年轻女子成了前人故影,恍恍然有隔世之感。

此刻坐在窗前座位上的我已改头换面,跟从前判若两人……罗伯特送来茶点,我狼吞虎咽吃起黄油面包来。

另外,他还送了些司康饼、三明治以及一块天使蛋糕。

他一定觉得光送黄油面包有失体统,不合曼德利的规矩。

看见司康饼和天使蛋糕,我不由喜出望外。

记得我在十二点半只喝了杯凉茶,连早饭也没吃。

待我刚刚喝完第三杯茶,罗伯特又走了进来。

“德温特先生还没回来吗,夫人?”他问。

“没有,”我说,“怎么啦?有人找他吗?” “是的,夫人,”罗伯特说,“克里斯的港务部长塞尔上校来电话,想问问他能否亲自上门找德温特先生谈谈。

” “这就不好说了,他也许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 “是的,夫人。

” “你最好请他五点钟再打电话来。

”我说。

罗伯特走出房间,隔了不大一会儿又回来了。

“塞尔上校说,如果方便,他想见见你,夫人。

”罗伯特说,“他说事情很紧急,跟克劳利先生联系过,但那边没人接电话。

” “好吧,既然是急事,我就必须见他了,”我说,“告诉他,如果愿意,可以马上来。

他有汽车吗?” “有,大概有吧,夫人。

” 罗伯特离开了房间。

我感到纳闷,不知对塞尔上校有什么可说的。

他来这儿一定跟搁浅的轮船有关。

我不明白这和迈克西姆有什么牵连。

如果轮船在小海湾里搁浅,那就另当别论,因为那儿是曼德利的领地。

要把轮船拖走,他们也许想炸掉拦路的礁岩或采取别的措施,那就得取得迈克西姆的同意。

可是公海湾以及那块水下暗礁不属于迈克西姆。

塞尔上校跟我谈这些,只能浪费时间。

他可能刚和罗伯特通完电话就上了汽车,因为不到十五分钟,他便被引进了屋来。

他穿着制服,还是我刚过正午时通过望远镜看到的那身打扮。

我从窗前的座位上立起身,跟他握手说:“很遗憾,我丈夫还没回来,塞尔上校。

他一定又到断崖那边去了。

在这之前,他去了一趟克里斯。

我一整天都没见上他的人影。

” “是啊,我听说他去了克里斯,可是我在那儿却和他失之交臂,”港务部长说,“我还在船上的时候,他可能经断崖步行走了回来。

另外,我也找不到克劳利先生。

” “恐怕那艘轮船把每个人的生活都搅乱了,”我说,“我到断崖上去,连午饭也没吃。

克劳利先生早些时候也在那儿。

打算怎么处置那艘船?依你之见,拖船能把它弄走吗?” 塞尔上校用双手在空中画了个大圆圈说:“船的底部撞了这么大个洞,汉堡是回不成了。

别管轮船的事,由船主和苏埃德船舶保险公司的办事员商量解决好了。

德温特夫人,我并非奔着轮船的事来的。

当然,轮船失事也是我造访的间接原因。

言归正传,我有消息要告诉德温特先生,只是不知如何对他开口。

”他用淡蓝色的眼睛直端端盯着我。

“什么样的消息,塞尔上校?” 他从衣袋里取出一块白色的大手帕,擤了擤鼻子说:“唉,德温特夫人,在你面前我也是很难说出口的。

我实在不愿给你以及你的丈夫带来烦恼或痛苦。

德温特先生在克里斯有口皆碑,这家人积德行善,做了许多好事。

触动过去的伤疤,无论是对他还是对你都太残酷。

但事已至此,就不得不为之了。

” 他停顿了一下,把手帕放回了衣袋。

屋里虽然只有我们两人,但他压低声音又说道:“我们派潜水员下水检查轮船的底部,他意外地发现了一个情况。

他找到轮船底部的漏洞后,便绕到另一侧看还有没有别的损失,谁料却瞧见了一只小帆船完好无损地斜躺在海底。

他是当地人,立刻认出那小船属于已故的德温特夫人。

” 我首先想到的就是谢天谢地,因为幸亏迈克西姆不在跟前。

真是祸不单行,昨晚我化装引起的风波刚过,又来了这么一个新的打击,实在既可笑又可怕。

“我很遗憾,”我慢慢吞吞地说,“这种事谁能料得到?有必要对德温特先生讲吗?就不能让那小船留在原处,不要张扬吗?它又碍不着谁的事,是不是?” “按一般情况,是可以让它永沉海底的,德温特夫人。

世界上最不愿张扬这件事的就是我。

我刚才说过,只要不伤着德温特先生的感情,我情愿奉献出一切。

可事情并不是这么简单,德温特夫人。

我手下的人检查小船时,又发现了一个更为重要的情况。

船舱的门紧紧关着,并未被海水贯穿,舷窗也闭得严严实实。

他从海底捡起一块石头砸碎了一扇舷窗,往船舱里一瞧,只见里边灌满了水。

海水一定是打船底的哪个洞涌进去的。

因为别处似乎没有损坏的地方。

接着,他看见了一幅极为可怕的景象,德温特夫人。

” 塞尔上校收住话头,侧过脸去朝旁边望了望,仿佛怕仆人听到似的,然后才悄声悄语地说:“船舱的地板上躺着一具尸体,当然已腐烂掉,只剩下了骨骸。

但那终究是尸体,潜水员辨出了头颅和四肢。

他浮上水面后,便直接报告了我。

这下你该明白为什么我必须要见你丈夫了,德温特夫人。

” 我目不转睛看着他,先是困惑,继而震惊,最后感到恶心。

“她是一个人出海的吗?”我低声说,“和她在一起的肯定另有他人,难道就无人知晓吗?” “看起来是这么回事。

”港务部长说。

“是谁跟她在一起呢?要是有人失踪,难道亲属会不知道吗?当时这事传得满城风雨,报纸连篇累牍进行了报道呀。

为什么有一具尸体留在船舱里,而事隔数月后,德温特夫人的尸体却在很远的地方被发现?” 塞尔上校摇摇头说:“我跟你一样,讲不出个所以然来。

我们所知道的只是船舱里有具尸体,必须向上边报告。

恐怕这事得闹个沸沸扬扬,德温特夫人,要躲是躲不过去的。

你和德温特先生的处境都会非常艰难。

你来这里平平静静生活,希望能过上幸福的日子,却出了这档子事。

” 我恍然大悟,这才明白自己为什么先前有不祥的预感。

罪魁祸首不是搁浅的轮船、尖鸣的海鸥以及又细又黑直指岸边的烟囱,而是静寂昏暗的海水和海水下隐藏的秘密。

潜水员才是罪魁祸首,因为是他潜入凉丝丝、静悄悄的大海深处,偶然发现了丽贝卡的小船以及她的亡友。

他触动过小船,并向船舱里张望,而那时我却一直坐在断崖上,对此事一无所知。

“如果不告诉他,把事情瞒过去,那就好了。

”我说。

“你知道,德温特夫人,如果有可能,我会瞒着的,”港务部长说,“但处理这种事情,我不能顾及私人的感情,必须履行自己的职责。

关于尸体,我不得不报告。

”他突然打住了话头,因为这时房门被推开,迈克西姆走了进来。

“你好,”迈克西姆说,“出什么事啦?我不知道你光临寒舍,有何见教?” 我再也待不下去了,于是又扮演了胆小鬼的角色,溜出房间去,随手带上了门。

我甚至没去瞧迈克西姆的脸,只隐约觉得他神情疲惫,衣衫不整,头上没有戴帽子。

我步入大厅,在前门口停了下来。

杰斯珀正吧嗒吧嗒地在碗里舔水喝,看见我便摇了摇尾巴,继续喝它的水。

喝完水,它跑过来直立起身子,将前爪搭在我的衣服上。

我吻吻它的额头,随即到游廊里坐了下来。

危机已经降临,我必须面对现实,必须克服由来已久的恐惧、怯懦、腼腆以及绝望的自卑感,把它们抛至一旁。

这次若是失败,将一蹶不振,再不会有机会东山再起。

我盲目地、不顾一切地祈求上天赋予我勇气,把指甲都掐进了手里。

我坐在那儿,呆望着绿色的草坪和游廊上的盆花,足足有五分钟的时间。

后来我听见车道那儿传来发动汽车的声音,猜想一定是塞尔上校。

他把消息告诉给迈克西姆,一拍屁股就走了。

我起身离开游廊,慢慢经由大厅向藏书室走去。

我把衣袋里本给我的那些滨螺翻弄来翻弄去,接着又紧紧将它们攥在手中。

迈克西姆正站在窗旁,脊背冲着我。

我立在门口等待着他的反应,可他仍没有把身子转过来。

于是,我从衣袋里抽出双手,走过去站到他身旁,拉起他的手,紧贴在我的脸颊上。

他没吱声,还是站着不动。

“对不起,”我悄声低语,“非常非常对不起。

”他没有回答,手又冰又冷。

我吻了他的手背,接着又一根一根吻他的手指。

“我不愿让你独自一人承受痛苦,”我说,“我愿与你同甘共苦。

迈克西姆,我在二十四小时之间长成了大人,再也不是小孩子了。

” 他用胳膊搂住我,将我紧紧拥到怀中。

我的矜持土崩瓦解,腼腆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站在那儿,脸偎在他的肩上。

“你原谅我了,是不是?”我问。

他终于开口说了话:“原谅你?你怎么啦,需要我原谅?” “昨天晚上那事你觉得我是故意的吧?” “噢,原来是那事,”他说,“我早忘了。

我当时生你的气了吗?” “是的。

”我说。

他再没说什么,继续紧抱着我,让我偎在他的肩上。

“迈克西姆,”我说,“我们难道不能从头开始吗?我们难道不能从今天开始就同舟共济、患难与共吗?我并不奢望你爱我,对不可能的事情我不存非分的念头。

我只想做你的朋友、伴侣或情人什么的,别无他求。

” 他用两手捧住我的脸,打量着我。

我第一次发现他的脸是多么消瘦,上面布满了皱纹和愁云,眼皮下罩着大块的黑圈。

“你对我的爱究竟有多深?”他问。

我回答不上来,只能呆呆望着他,望着他阴沉痛苦的眼睛以及苍白憔悴的面孔。

“太晚了,亲爱的,太晚了,”他说,“我们失去了过幸福生活的机会。

” “不晚,迈克西姆,不晚。

”我说。

“现在一切都结束了。

那件事终于发生啦。

” “什么事?”我问。

“就是我一直都有预感的那件事,那件日复一日、夜复一夜萦绕于我心间的事情。

你和我命中注定不能得到幸福。

”他在窗前的座位上坐下来,我跪倒在他面前,两手搭在他肩上。

“你在说什么呀?”我问。

他把手放在我的手上,注视着我的脸说:“丽贝卡赢了。

” 我呆望着他,心儿奇异地跳个不停,被他按住的手突然变得冰冷。

“她的幽灵始终挡在我们俩之间,”他说,“她那该死的鬼影使我们不能相聚在一起。

我心里一直惶恐不安,害怕出这种事,我的宝贝,我的爱人,所以怎能像现在这样拥抱你?我仍记着她死前看我的眼神,仍记着那恶毒奸诈的笑容。

她那时就知道总会有这一天,知道她迟早都会取得胜利。

” “迈克西姆,”我低语道,“你在说什么呀?你想对我讲明什么呀?” “他们找到了她的船,”他说,“潜水员今天下午找到的。

” “这我知道,”我说,“塞尔上校刚才来告诉了我。

你在想那具尸体,潜水员在船舱里发现的那具尸体吧?” “是的。

”他说。

“这说明她并不是一个人,说明当时有人跟丽贝卡一道出了海。

你现在得查明那人是谁。

就是这么回事,对不对,迈克西姆?” “不对,”他说,“不对,你不了解情况。

” “我愿分担你的一份忧虑,亲爱的,”我说,“我想帮助你。

” “没人和丽贝卡在一起,她当时是孤身一人。

”他说。

我跪着观察他的脸,观察他的眼睛。

“躺在船舱地板上的是丽贝卡的尸体。

”他说。

“不可能,不可能。

” “埋在教堂墓地里的那女人不是丽贝卡,”他说,“而是一具无根无底、无人认领的无名女尸。

当时根本没发生沉船事件,丽贝卡压根不是溺死,而是被我打死的。

我在海湾小屋里开枪杀了她,把死尸搬进船舱里,然后趁着夜色将小船开到今天发现它的那个地方,沉到了水中。

船舱地板上的那个死者是丽贝卡。

现在你还能看着我的眼睛说你爱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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