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下文学

手机浏览器扫描二维码访问

拾捌寂静的河川之乡(3/3)

栗，所有替自己铺陈好的淡然与坦然全都被击碎。

相隔十二年，走过了万水千山，历经尘世种种曲折磨难，仿佛只是为了在这一夜，在这里，同她久别重逢。

&ldquo&hellip&hellip雅乐&hellip&hellip你还好吗？&rdquo罗小雄的声音嘶哑而颤抖，真想大跨步走过去拥抱她。

但雅乐没有激动地站起身来，她显得十分沉静，提起茶壶慢慢斟上一杯清茶，对罗小雄说：&ldquo坐啊。

&rdquo 罗小雄微微有些失望，为着雅乐如此波澜不惊，仿佛来的不过是个收电费的。

他也只有提起脚步慢慢走过去，在她对面的一张靠背椅上坐下，讪讪笑道：&ldquo雅乐，你还是和我记忆中一模一样，容颜不改。

&rdquo 雅乐将茶杯推送到罗小雄面前，凝视着他：&ldquo你和以前不太一样啦。

如果在街上擦肩而过，恐怕我都不能把你认出来。

&rdquo她漆黑眸子里有种他曾见识过的深情，仿佛要通过这一凝视来找回十二年前的影像记忆。

&ldquo我可以，我一直都可以把你认出来。

&rdquo罗小雄低声道，他的心脏跳得猛烈，忽然记起梅艳芳的一首歌里曾唱道：俗尘渺渺天意茫茫，将你共我分开。

断肠字点点风雨声连连，似是故人来。

他端起杯子喝茶，让自己心绪平静一些。

提醒自己，他们分开并非是因为天不遂人愿，而是雅乐决意离开。

今夜没有风雨，唯有明月，没有断肠，只有清谈。

&ldquo昨天在楼下遇到了巴黎。

&rdquo他苦笑道，&ldquo她说你不想见我。

&rdquo &ldquo巴黎是小孩子，你不要和她计较。

&rdquo雅乐缓缓道，&ldquo我们都没想到还会再遇到你。

我想还是见一见为好，因为我欠你一个解释，欠你一份感谢。

&rdquo &ldquo解释？感谢？&rdquo罗小雄望着雅乐安放在桌面上的双手，她的肤色白得透明，筋脉骨骼犹如积雪下的山脉连绵。

这双手曾经握过精钢扳手、技艺娴熟地修理过数以百计的摩托，这双手曾经安抚过德庆坊许多受到欺辱惊吓的孩子、牵着巴黎这样的流浪儿回家喂饭洗澡，这双手也曾握住他的手腕、然后她仰头轻轻亲吻他的嘴唇，这双手也填写签署无数申请出国的材料，然后连挥手告别都没有，就拉住登机扶梯的把手，隐没在舱门后，消失在遥不可及的云端。

心中烈火熊熊而起，原来自己是恨她的。

罗小雄这才意识到，有多爱一个人，就会因为她的悄然离去而多恨她：&ldquo你是欠我一个解释。

直到今天我都没搞明白为什么当年你连最后一面也不见就不辞而别。

&rdquo他浑身是伤在医院里苦苦等待，希望她能来看他一眼，至今想起来仍然是止不住的痛，罗小雄不由语带讥嘲：&ldquo不过恐怕你当时急着出国，手续繁复，脱不开身。

&rdquo 雅乐微微别过头去，脸上掠过一丝愧意：&ldquo&hellip&hellip那时候你受伤住院，没能去看你，很抱歉。

你还好吗？&rdquo 罗小雄脑海里掠过那几个月躺在病床的日子，铺天盖地的化验单、病例报告，手术后的晕眩呕吐、久久难愈的伤口抽搐阵痛&hellip&hellip可有什么必要让她知道这些而烦恼呢？只有女人才会邀宠邀怜爱。

就算当时有这样撒娇的心情，现在也早已时过境迁了，于是他微微一笑道：&ldquo还好。

&rdquo 雅乐垂下了眼帘，叹了口气道：&ldquo&hellip&hellip我知道你跑去砍伤丁野是为了我。

&rdquo 罗小雄哑口无言。

她知道？她不是告诉炮仗小飞龙他们他去砍丁野是为了德庆坊吗？ &ldquo丁野来找过我，质问我为什么把他当年侵犯我的事情告诉你，我说我没有。

&rdquo 罗小雄愣了好几秒钟，脑子里才反应过来雅乐果然说的是&ldquo他当年侵犯我的事&rdquo，他气得浑身发抖：&ldquo那个王八蛋居然还胆敢跑来质问你？我操，我当年怎么就没把他碎尸万段！&rdquo他不敢去看雅乐，听她亲口说出所经历的惨烈往事，实在令人难以接受。

就算她已经有足够勇气去面对，但他还是不行。

罗小雄陡然站起，茶杯都被掀翻。

自雅乐离去后，罗小雄养伤、失望、痛心了很长一段时间。

但他毕竟不是黑社会，不可能总想着怎么去收拾丁野。

后来父亲身体抱恙，他加入公司经营中，学习如何管理企业，忙得不可开交，很多黑暗往事都被挤压到记忆最深处，轻易不会去打开。

丁野是无比恶心的禽兽，现在才知道，他不仅侵犯了年幼的雅乐而不以为耻，竟然还跑去质问她、摧折她的心智，这他妈的还是人吗？怎么能够放过他？！当年的丁野心狠手辣，根基稳固，势力强大，但到了现如今，他已经垂垂老矣，自己也不是往日那个只能揣把刀闯办公室砍他的无知少年，他足足有一百多种法子可以收拾他，见血的三十种，不见血但更惨烈的有七八十种。

&ldquo小雄，丁野已经死了。

&rdquo雅乐静静地仰起脸看着他，目光中充满怜惜，对他的怜惜甚至比对自己的怜惜还要多，&ldquo你不要发狂了，他已经死了很多年了。

&rdquo &ldquo怎么死的？&rdquo是被仇家砍死的吗？这样的畜生早该有此下场了。

&ldquo车祸。

&rdquo雅乐扶正杯子，又替他斟上第二杯茶，&ldquo那些都不重要了。

&rdquo &ldquo雅乐，对不起！&rdquo罗小雄伸出双手握住了雅乐的双手，眼眶发热，&ldquo对不起&hellip&hellip没能保护你。

&rdquo &ldquo不，是我连累了你。

如果不是我，你不会因为砍他而差点没命。

&rdquo雅乐抽出手来握住罗小雄的手腕，&ldquo丁野来找我，让我告诉你，是你擅闯他公司企图谋杀，他手上有你拿过去砍他的刀，刀把上有你的指纹，刀刃上有他的血，无论走黑道还是走白道，他都可以活活搞死你。

但他最后还算是放过了你，只要你好自为之，他还是忌惮你父亲&hellip&hellip我真高兴现在可以看到你好端端地站在这里，不然就是我害了你。

你一定奇怪为什么我会隐忍，为什么没有早点报警告他侵犯吧？&rdquo &ldquo你当年还小，没法面对。

&rdquo &ldquo不，不仅仅是那样。

&rdquo雅乐望向窗外黑色夜空，眉头紧皱，眼底有无限痛苦，&ldquo我曾经真的以为丁野会是一个好父亲&hellip&hellip你一定听说过坊间传闻，大家都说我生父死得不明不白，是丁野派人杀了他。

&rdquo &ldquo难道不是吗？&rdquo罗小雄感到雅乐紧握着他手腕的双手冰凉震颤，恨不能把自己的热量传输给她。

&ldquo不是。

&rdquo雅乐的眸子转过来，咬紧了嘴唇，&ldquo这是一个秘密，你要发誓不能对任何人说起。

&rdquo &ldquo好的。

我发誓。

&rdquo罗小雄郑重承诺。

&ldquo德庆坊的街坊都没发现，我父亲表面上温文尔雅，其实内心却是个善妒欲狂的人，他一直觉得母亲太过年轻貌美，在他身边，在德庆坊这样的穷地方不会安心，父亲表面上对母亲很好，暗地里却常常拷问她，折磨她，但这些都发生在他们的卧房里，他们严令禁止我上楼。

我十岁那年冬天的半夜里，听到楼上有重物倒地的声音，鬼使神差摸上楼梯去看，就看到母亲被皮带捆住双手绑在床头，嘴里塞着袜子，肚子上还有一个燃烧着的烟头，而父亲仰面倒在床脚，一摊血从他脑后渗出来。

是父亲对母亲施虐，母亲挣扎的时候奋力踢中了他，他往后倒退，脑袋撞上铁柜边角&hellip&hellip父亲从来没有离家出走，是我母亲失手杀了我父亲。

&rdquo 罗小雄目瞪口呆地望着雅乐，他绝对没有想到是这样：&ldquo那么丁野他&hellip&hellip&rdquo &ldquo我母亲去找了丁野，丁野当时刚从牢里放出来没多久，他让我母亲不要紧张，一切都交给他来处理。

他找最可靠的兄弟偷偷把我父亲的尸体运出了德庆坊，不知道丢到了哪里毁尸灭迹，他教我母亲对外宣称父亲离家出走。

我什么都没有说，我知道母亲不容易。

&rdquo雅乐脸上露出矛盾的神情，她爱母亲，那个貌美如花、却总是遭到男人欺凌的可怜女人，又恨她常常被男人蒙蔽，总是哭哭啼啼倚赖男人的照顾。

&ldquo丁野当时没有房子，后来他就住进了我们家。

我父亲是死在这里的，他们总也会有不安，这也是后来他们用最快速度同意拆迁的原因吧。

但当时大家都没钱，丁野刚被放出来，被警局盯得很紧。

他修理摩托的技术很好，就说改造房子修建修车铺，其实那是个幌子，他暗地里悄悄收拢人手拓展地盘。

但在那一段时期，丁野对我们母女真的挺好，我觉得他是真的爱我母亲，对我也视如己出，我渐渐地几乎就把他当成了父亲，直到我十三岁后的那一夜&hellip&hellip&rdquo 罗小雄明白了雅乐的纠结，仍然恨得切齿：&ldquo你隐忍的代价太大！&rdquo &ldquo我母亲爱他。

他也救了她，背负着杀人的恶名也毫不在乎。

丁野是畜生没错，但对我母亲来说，没有丁野，她大概也会活不下去。

&rdquo雅乐轻轻抚摸紫砂茶壶壶身上的花纹，&ldquo事情发生后第二天，他求我原谅，那天母亲不在，他又喝醉了酒，他说他错把我当成了我母亲。

&rdquo &ldquo那个人渣！&rdquo罗小雄咬牙切齿握拳痛砸桌面，如果丁野是土葬的，简直可以挖他出来鞭尸，&ldquo那么你母亲后来回来了，知道这些事了吗？&rdquo 雅乐脸上浮现起一丝惨烈的笑容，这笑远比她哭更叫人心痛：&ldquo&hellip&hellip她和他&hellip&hellip一起求我。

&rdquo 罗小雄久久发不出任何声音。

有这样一位母亲，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

历经这样扭曲的人性折磨后，雅乐竟然没有崩溃，没有自甘堕落，而是一再包容这为了爱情昏头盲目的母亲，舔舐伤口，自我修复。

她不仅没有变成尘土泥灰，反而把自己打磨得闪闪发亮，盛放得洁白孤傲，像女王一样。

&ldquo如果那时你告诉了我这些，我一定会从病床上爬起来去把丁野杀掉。

&rdquo 雅乐轻轻道：&ldquo我知道。

所以我不辞而别。

&rdquo 她是没法面对他，他因她受了伤，那时他一定在她心里有很重的份分量，重到罗小雄都无法想象。

&ldquo现在都过去了，雅乐，丁野死了，德庆坊拆了，一切都过去了。

回滨海好吗？让我来照顾你好吗？&rdquo罗小雄微微伸出手臂，摊开两个掌心，他不敢贸然拥抱雅乐，只等待雅乐的回应。

雅乐凝视着罗小雄，还未回答，窗下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是当地人的口音：&ldquo雅乐，我回来了！&rdquo 罗小雄站起身，看到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兴冲冲地从街上跑进云端雅集的庭院，听脚步声正穿越楼下的店堂。

罗小雄回头望向雅乐，她也正深深凝视着他，面带微笑，却有点哀伤：&ldquo罗小雄，你和未婚妻，那个名叫熙兰的女孩，打算什么时候举办婚礼？&rdquo 熙兰！罗小雄愕然，他竟然这时才想起熙兰！ 那个一路呼喊着雅乐名字的男子经噔噔噔地跑上了楼，走进房来兴高采烈地道：&ldquo雅乐，你绝对猜不到，我是怎么搞定沈老头的，这下可全都谈妥了&hellip&hellip咦，这位是谁？&rdquo那是个三十岁不到的年轻男子，样貌英俊，眉目间充满灵动的活力。

他爽朗大笑看着雅乐，眼睛里全都是暖暖的爱意。

雅乐也微笑望着他，看得出他们俩之间有着极深的默契。

罗小雄过了好一会儿才恢复大脑的运作，这是雅乐的男友，还是丈夫？理智告诉他，他应该面带微笑走上前去同他握手言欢，寒暄几句，可是他的情感却令他僵立原地不能动弹。

雅乐朝那男子摆了摆手：&ldquo小端，你先下楼去，这是我的老朋友，我们还有几句话没谈完。

&rdquo 男子噢了一声，朝罗小雄毫无机心地微笑了一下，也冲雅乐眨眼一笑，然后转身下楼。

&ldquo为什么不给我们互相介绍？&rdquo罗小雄看着男子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处，重新落座在雅乐对面，牵扯嘴角勉力一笑，&ldquo那是你的新朋友？还是先生？&rdquo 雅乐的杏核眼波光流转：&ldquo你一定要问吗？我算是为了他才长居苏美吧。

他复姓端木，单名一个集字。

&rdquo &ldquo云端雅集&hellip&hellip原来，是你和他名字的联行号。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果然是叫人过目不忘&hellip&hellip&rdquo虽然早猜到雅乐有了幸福归属，但此刻罗小雄心中还是酸楚难当。

看到雅乐用近乎怜悯的目光小心翼翼地打探着自己的神情，罗小雄只能昂首大笑，提气自嘲道：&ldquo也是啊，云端雅集是个好名号，如果叫云罗雅雄什么的，难也难听死啦！哈哈，哈哈！&rdquo雅乐也笑。

然后两人抛开各自的爱人，就着窗外明月和案头清茶回忆了很多德庆坊间的往事。

感觉一切就发生在昨天，所有细节都清晰可辨。

罗小雄本来很想问一问雅乐，当年她到底有没有喜欢过自己？如果她当年没有离开滨海，她会不会和他在一起？后来想想，这种问题实在太蠢，世界上哪来那么多假设、如果？只要雅乐现在生活得开心就好。

虽然很遗憾给她幸福的那个男人并不是自己，但或许，也只有这更年轻、笑声更爽朗的男孩才让雅乐觉得合适。

她为了他，长居苏美，这是自己永远都做不到的。

&ldquo小端不知道我的过往。

&rdquo雅乐支着下颌，抬头望着夜空，&ldquo巴黎也不知道丁野和我母亲对我做了些什么。

所有这些，罗小雄，只有你知道。

&rdquo 皎洁的月光照在纯白的木芙蓉花上，晶莹剔透，犹如冰雕。

秋季深夜，街风渐寒，小镇快要在迷蒙中安睡。

长空之下，一马平川的江南平原也陷入梦乡，无数河川永不停息地蜿蜒流淌，水流至深，寂静无声。

请关闭浏览器阅读模式后查看本章节，否则将出现无法翻页或章节内容丢失等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