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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雁,你听我解释,”康剑觉着自已的大脑短路了,他本能地三步并作两步,跨上楼梯,环住白雁的肩,“事情不全是这样的。
” 白雁的眼眸平静无波,她努力睁大眼,克服一阵又一阵的头晕,“我妈妈二十四年前破坏了你父母的感情,对吗?” 康剑脸色白得像纸,他没办法否认,只能沉默。
“你娶我就是为了让你妈妈心里面痛快一点?” “白雁……”他一再地喊她名字,心脏如陷冰窖。
“领导,你没有做错。
让你妈妈开心,是你的孝意。
母债女还,是我应付的代价。
一切都天经地义、无可厚非。
”白雁慢慢地推开他的手,转过身向卧房走去。
李心霞和吴嫂呆住了,不相信一向伶牙俐齿的白雁在得知全部真相后,会一点反击都没有。
三秒钟后,白雁拎着包包出来了。
康剑试图走近他,她摇摇手示意他不要过来,“我该去上夜班了……咳……”喉咙有点痒,她不禁咳出声来。
她几乎是头重脚轻地快步下楼,走向门口。
康剑怔了下,追过去,试图抓住她,但被她甩开了手。
“白雁……”该死的,她脚上还穿着拖鞋。
白雁不知自己哪来的力气,走得非常快,快得像一阵风,等到康剑追下楼,她已经用从未有过的速度跑出小区,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西坠的斜阳,在树荫间洒下斑斑驳驳的光影,康剑站在光影中,终于知道世界末日来临是一种什么感觉了。
“去云县……咳……”白雁托着滚烫的额头,让司机关了空调,开了窗,希望傍晚的凉风能让自己的身子舒适一点。
“小姐,你是不是感冒了?”开车的是个精瘦的中年男人,笑起来一幅憨厚的样。
“我没关系。
”去云县,至少得二个小时的路程,白雁闭上眼睛,想让自己睡一会。
但一闭上眼,关于康领导的前尘往事就一点一滴地涌了上来。
第一次见面是在注射疫苗时,他清冷地坐在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然后,让简单与她搭讪,留下他的手机号码。
那时,他是不是就已经酝酿对她的报复了? 小吴秘书的生病,简单的答谢宴,她说他怎么也在呢!天下着大雨,简单和小吴突然离席,留下他和她,现在想想,这也是他精心的安排。
那条充作礼物的领带,只是试探她的虚实! 以后的种种,两人还不算熟识,他急切地向她表白,要她做他的女朋友。
如此大的一张网,这么多帮凶,对她说的那么多的真挚的、感动的话,让她往哪里逃? 她拒绝过多次,可他执著地一次次向她走来。
现在想想,他执著的不是对她的爱,而是对她的报复。
聪明的他呀,一下就看穿了她的梦。
对症用药,真是高手。
没有结婚,就急切地带她去江心岛见识上层人物奢华的生活,他那时是不是在一边冷眼旁观,看着她会不会受宠若惊? 陆涤飞的话,伊美女的话,婚后所发生的事,与今天听到的一联系,再也不觉得奇怪了。
唯一可惜的是他与她的婚姻,牺牲了伊美女,他婉惜过吗? 没有力气去评价康领导的所作所为,一个人一个活法。
值得庆幸的是,她识破了他,没有像他预计地喜欢上他、贪图他给予的奢华,所以心也就不疼得那么厉害。
她就是有点冷而已。
因为冷,白雁不得不环着双肩,蜷缩在椅中。
包包里的手机响了一次又一次,直到响到没电,安份守已地平静了。
暮色渐渐四笼,车窗外,天地融成了一团黑暗。
出租车前的两束强光在黑暗中向前奔驰着,云县慢慢近了。
出租车进了县城,白雁让司机在文化大院的马路对面停一下。
她没有下车。
老式的铁栅栏门只开了一扇边门走人,一侧的水泥墙上挂着一溜子白底黑字的木牌匾,分别写着云县文联、云县群艺馆、云县歌舞团、云县越剧团……不知道淋了多少年的风雨,这些牌匾的白底开裂着,露出里面的木头。
边门外停着辆蓝色宝马,接走了从大院出来的几个演员样的年轻女子。
几个曾经是美人样的中年女人肥了腰身、懒汉似的趿拉着拖鞋,指着狂逝而去的车,指指点点,其中一个就是商明星的妈妈。
白雁闭上眼,都能看清大院里面的情景。
一排排带小院的平房,冒出杂草的小径,排练场的平房烂了屋顶的砖瓦少了半边门。
在去护专读书之前,她和住在里面的每一个人一样,每天都从边门出出进进多次,背着书包,拎着菜。
“走吧!”这种地方,白慕梅已经不屑踏进了。
她在云县最好的地段,给自己买了套一室一厅的公寓。
此刻,夜色如铁,冰冷,坚硬,像一幅盔甲套在身上。
车停了下来,白雁先给了司机二百元钱,“我只在上面待半个小时,然后我们回滨江。
” 司机一愣,觉得奇怪,但没有多问。
有生意做,管客人古怪不古怪呢! 白慕梅搬到这里后,白雁只来过一次。
中午到的云城,进来参观了下,然后白慕梅带她出去吃饭,她吃完就回滨江了。
白雁记得公寓的窗子很大,临窗是个西式酒柜,柜子里摆着十几瓶酒,高矮胖瘦,各种瓶子各种酒,一打高脚酒杯气派地吊在一个架子上面。
酒柜前的茶几上,白慕梅在一只细颈玻璃瓶里面,插着三枝鸢尾花。
窗户对面的白墙上面,挂着和个大小不一的镜框,都是白慕梅的演出剧照。
给白雁印象最深的是白慕梅的床很大,窗帘和床罩都是丝绒的,颜色是神秘的紫,床对面的是一排镜子,可以清晰地把床上任何细微的动静都映照出来。
白雁咽了几口口水,每一口,都如火灼。
她抬手敲门。
“谁呀?”从里面传出白慕梅丝绸一般柔软的声音。
门应声而开,屋内灯光调得很暗,白慕梅薄纱般的睡衣如蝉翼般,让里面的胴体若隐若现。
“雁雁,你怎么来了?”白慕梅借着楼道的灯光,看出是白雁,把自己的睡衣带子系紧了。
“我方便进去吗?”白雁问道。
白慕梅愣了下,“你等会!”她把门掩上,从卧室里传来她娇柔的轻笑声和低低的说话声。
过了一会,一个高大的男子走了出来。
白雁低下眼帘,往旁边让了让。
“进来吧!”白慕梅转过身,“你吃饭了没有?” 这只是一句应景式的问话,白慕梅这里除了酒就是咖啡,油烟是从来不惹的。
“阿嚏!”白雁被屋子里浓郁的香气熏得打了个喷嚏。
“你感冒了?”白慕梅皱了皱眉头,给白雁倒了杯水,优雅地倚在酒柜前。
“可能吧!”白雁抬起头,白慕梅的面容在酒吧灯的光线里面显得分外娇嫩,宛若香水百合的花瓣。
“不好意思,这么晚过来打扰你。
我有点事想问问你。
” 白慕梅给自己拿了个杯子,倒了半杯酒,没说话。
“在我和康剑结婚前,你为什么没告诉我你和康云林曾经上过床、你曾经害得他老婆跳楼自尽?” “我有提醒过,”白慕梅没否认,神态自若,就像在说别人的事情,“我说过你配不上康剑,你们的婚姻不会超过六个月。
” “你那是说吗?”白雁颤抖着,“我长这么大,不管做什么,你从来没有好好地赞成过,你不是冷嘲就是热讽。
你了解我的个性,越是你反对,我越是要去做好。
其实,你是故意激我,要我嫁给……康剑的!” 白慕梅慢慢地把杯中的酒喝净,撩开睡衣,露出雪白的大腿,坐到吧台上,“你分析得不错,我是想你嫁给康剑的。
” “为……什么?”白雁已经站立不稳了,她不得不扶着柜子的一角。
“你说呢?”白慕梅的声音努力保持平静,但脸色突然变了,“因为我恨那个瘫女人。
她既然跳楼,为什么不死得干净些,还要丢人现眼地活在这世上?要不是她,现在的康书记的老婆就是我,就是我!当年,康云林都说好要娶我了,我在云县等他,他回去离婚。
结果,我等了二个月后,等到他一通电话,他说我们再也不要见面了,他老婆跳楼致残了。
如果他的老婆活得好好的,或者死得干干净净的,我们都有希望,可是她瘫痪了。
她是故意的,也只有这样,才能让我与康云林彻底断开。
康云林从那以后,就把我一脚踹开了。
这口恶气,我怎么咽得下。
事过二十四年,他的儿子主动送上门来,我当然不要放过那个女人。
我就是要与她做亲家母,要我白慕梅的女儿整天在她面前晃着,我要她日日夜夜都想起二十四年前的事,疼着、痛着,永不得安宁。
” 白雁好想笑,想不到她来到这个世上有这么大的用处,又是康剑报复的对象,又是白慕梅手中的一根刺,深深插进李心霞的软肋。
“我真没想到你还曾想过嫁人,其实你这样多好,想要什么样的男人没有。
” 白慕梅跳下吧椅,给了白雁一耳光。
“我是你妈妈。
” “对,你是我妈妈,剪得断的是脐带,剪不断的是血源。
”眼泪从她的眼睛里面流出来,她却一直笑着。
“你从滨江跑回来,就为这事?” “我不能回来看望下我漂亮的妈妈吗!哦,还有件事告诉你,我可能要让你失望了,我要和康云林的儿子离婚。
” 白慕梅怔了一下。
白雁摇摇晃晃地往门口走,手握着门把手,她觉得自己应该再说点什么,想了半天,她回过头,“妈妈,我现在不是你的包袱,对你也没什么用处,血源可能剪断了!”善始善终,好聚好散! 她跌跌撞撞地下楼,楼梯里墨黑墨黑的,她整个人也墨黑墨黑的,拖鞋在台阶上啪哒啪哒地响着。
“没有超过半个小时吧?”她站在车边问司机。
司机刚刚跑出去买了瓶水和一块面包,正嚼得起劲。
含着一块,给白雁打开车门,看到白雁煞白的脸,吓了一跳。
“小姐,要不我们先去下医院?”反正这夜里也接不到别的生意,司机索性不急了。
“我们现在就去……滨江第一人民医院。
”白雁嘴唇、指尖、全身,都在哆嗦着。
司机把面包咽下去,上车,发动引擎,车向夜色里驶去。
为了怕打瞌睡,他开了电台听音乐。
白雁在音乐声中迷迷糊糊地闭上眼,一团黑暗里,她看到自己独自坐在门槛上,外面电闪雷鸣,她害怕得直哭,可是从门口来来往往的人都没人看她一眼。
“小雁。
”面前突然站了一个人影。
她抬起头,看着放大的俊朗微笑着的面容,扁扁嘴,“明天,我怕……” “不怕,不怕。
闭上眼睛,明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 “真的吗?明天!” 俊朗的少年朝她点点头。
白雁笑了,握住少年温热修长的手指。
“小姐,到了!” 这是谁的声音?外面怎么这样黑?这是哪里?明天呢?白雁惶恐地四下张望,“明天……明天……” 她想叫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急得挥着手臂,不知绊着了什么,“咚”地一声向前栽去,彻底坠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云县的文化大院里,居民不少,白慕梅是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一个。
她不仅人长得媚,而且戏演得也好。
从剧团回大院的一路上,多少孩子追在后面看。
云城里有个什么活动,都以能请到白慕梅出席为豪。
她待在云县的时间并不多,常年随剧团在各个市县演出,有时也去省城。
商明天的父亲在越剧团分管道具和杂务,母亲原来在老家种地,怀孕后被商爸接到县城。
她闲不住,在电影院里卖香烟瓜子,赚点钱贴补家用。
一胎生下两个孩子后,她又从纸盒厂领了些活,不放电影时,她就糊纸盒。
四口之家住着两室一厨,合着个小院。
一间房做了卧室,另一间房就是客厅、餐厅。
商明天、商明星大了后,就在卧室和客厅里各拉了一道帘子,另外买了两张小床。
这样子一来,家中就显得更挤了。
商妈趴在窗台上,看着后排的白慕梅家,直骂商爸无用,人家两口人住两房一厨,我家四口人也住两房一厨。
商爸噙着纸烟,闷声不吭,心里想,咱家能和她家比吗? 关于白慕梅的风流轶事,商妈当然听说了不少,她也曾亲眼看到不同的男人衣冠楚楚地来接过白慕梅。
庄户人家的女子,性子直,眼里容不得沙,也咽不下这口气。
商家的厨房正对着白慕梅家的小院,她做饭时,有意无意地就白骨精长、白骨精短的骂骂咧咧个不停。
白慕梅一般懒得理睬她,这天,不知怎么来了精神,媚眼一飞,站到了商家的窗前,“黄脸婆,你是不是心里面妒忌得发狂呀?其实呢,这白骨精也不是谁想做就能做到的。
像你这样,就是主动脱光了,男人们也不会瞟一眼的。
所以,你就少说两句,别自曝其短了。
” “你这个不要脸的骚狐狸,你以为人人都像你卖身求荣吗?我呸,我干吗要别的男人有兴趣,我自有我家男人宝贝着,你呢?” 白慕梅笑得眉眼都绽开了花,“别告诉我你家男人只吃素的。
只不过,我瞧不上他而已,不然……”她笑得说不下去了。
商妈一下子跳起来,叉着腰,“不然能怎么着?” “问你家男人去。
”白慕梅一扭,风摆杨柳似的进了屋。
商明天家一下炸开了锅,任凭商爸怎么赌咒发誓,商妈整整嘶吼了一个晚上,震得云县上空的天都变了。
从此后,商妈正式与白慕梅结下了梁子。
白雁那时还小,不懂大人们的事。
瞅着商家的两个孩子在外面小院玩得欢,颠颠地跑过去,还没到门口,商明星上来一把把她推翻在地,“滚开,小白骨精,不要脏了我家的地方。
” “明星,你干吗?”商明天过来扶起她,责怪起妹妹。
“哥,妈妈说过了,这白家没好东西,不让我们和她玩。
”说着,商明星把刚站起来的白雁连推带搡地推出了门。
白雁眼中含泪回过头,商明天对着她微微一笑。
下一次,白雁经过商家的小院前,商妈一盆脏水从里泼了出来,溅湿了白雁的小花鞋。
不仅是商明星,文化大院里的大大小小的孩子没一个人肯和白雁玩。
看到白雁,不是扔石头,就是吐唾沫,有些稍微大的男孩子,还会对白雁说下流话。
有的甚至,趁白雁不注意时,一下把白雁按倒在地,骑在白雁身上,“小杂种,你妈妈是不是就这样被人‘干’的?” 一帮半大小子围着起哄,他们喊着,快来看啊,小破鞋被“干”了。
白雁涨红着脸,不知哪来的力气,“砰”一下把身上的小男生推倒,抓起一团泥甩了过去,学着他们的话回击他们。
小男生们恼羞成怒,一拥而上,对着白雁拳打脚踢。
商明天从外面冲进人群,奋力把白雁护在身后,替她掸去身上的灰尘,抹去小脸的污泥,向小男生们怒目而视。
结果,商明天被打得鼻青脸肿,白雁倒没什么事。
晚上,一帮家长领着孩子到商家兴师问罪,商妈又差点把房子掀了个盖,逼着商明天发誓以后不准再和小白骨精在一起玩。
白雁坐在门槛上,穿过厨房的窗户,可以看到商明天跪在地上,双唇紧抿,一言不发。
商妈气得差点犯了病。
商明星第二天看到白雁,眼里面都能喷出火来。
后来,白雁学乖了,见着院里的孩子就绕得远远的,不管别人说什么,她都当没听见。
夏天到了,白慕梅又去了外地演出。
雷雨夜里,白雁一个人端坐在床上,害怕得不敢合眼。
偏偏这时又停电了,屋子里黑漆漆的,窗外,雷一个接着一个,闪电如火蛇般不时掠过窗口。
白雁死命地咬着唇,身子抖得像秋天里随风飞舞的落叶。
突然,商家的厨房里点上了一盏马灯,淡淡的光影映着商明天清俊的面容。
他坐在窗前看书,时不时抬起头看着外面密密的雨帘,时不时轻轻一笑。
白雁从床上起来,走到门口,对着那昏暗的灯光,也笑了。
商爸只读到初中,商妈大字不识一个,可是商明天却属于那种走到哪里都会引起喧哗的男生。
他拿过奥数奖,拿过作文奖,得到全县十佳好少年的称号。
这些都不足为奇,最让人脸红心跳的是,他在全校运动会上拿过100米短跑冠军,迎风而跑的样子让全校的女生都疯狂了。
他优秀得让人窒息,却又那么真实地每天出现在校园里。
和他同胞所出的商明星不知哪块弄错了,简直就是他的反衬,除了遗传到她妈妈的一张利嘴,其他无一长处。
因为考试不及格,留了两级,落到了和比他们小二岁的白雁一个班。
白雁成绩也好,但她非常的低调,除了上课,学校里任何活动都不参加。
即使这样,她仍在学校里是引人注目的,因为她的妈妈是白慕梅。
早晨,白雁出家门,隔个二分钟,就听到商家的院门“吱”地一声,“妈妈,我上学去了。
”商明天高声说道。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出文化大院。
一些存心找事的男生翻翻白眼,从白雁身边跑远。
他们曾经故意惹过白雁,可是那个优等生商明天像不怕死地冲上来,不是对他们严词斥责,就是拼了命地和他们对打。
有次,还闹到学校里,他们差点被学校开除。
放学铃声一响,白雁背着书包走出校门,商明天已经站了一会了。
这次,是他在前,她在后。
风,微微地吹着。
夕阳西坠,路边一蓬茂盛的野花,开得正浓。
慢慢地,一前一后,变成了并肩偕走。
他们总是有说不完的话。
商明天的书读得真多,他给白雁讲古代的故事、外国的传闻,说他的梦想、他的抱负。
白雁扭过头看他,眼睛亮亮的,在春日的阳光下,灵动秀美。
两人走到文化大院前,商明天停下脚,白雁会意地一笑,先跨进大门,五分钟后,商明天走了进来。
虽然白慕梅对她冷冷淡淡、整日不在家,虽然她被别人戳着背脊骂“小杂种、小白骨精”,可白雁觉得那时候的日子过得真美、过得真快。
过年过节时,文化大院里比平时更加热闹了,家家户户欢声笑语,这越发衬得白雁家中的清冷和寂寞。
商家日子过得紧巴巴,可在过年时,也会奢侈一下。
商妈有一双巧手,炒得咸干花生,做得炒米糖,腌得腊肠、鸡腿,白雁坐在屋子里都能闻得见。
白慕梅这个时候更是不见人影,白雁会做的饭菜有限。
端着饭坐在桌边,白雁怎么也咽不下。
她扭头看商家的厨房,里面水汽腾腾,商明星缠在商妈的脚边,突然伸手偷偷捏了一口菜塞进嘴巴里,惹得商妈一声大吼。
但那吼声是带着笑的、宠溺的。
白雁不禁红了眼,她不是眼馋那一盘盘令人直流口水的食物,她是好羡慕那一屋子的温馨。
天黑了,文化大院里的爆竹声此起彼伏,白雁窝在房间里等春节联欢晚会,院门突然被轻轻叩响了。
她以为是白慕梅回来,跑过去开门,商明天站在门外,手里面提着个纸袋,她一下闻到了热腾腾的气息,小脸突地红了,“我不要。
”她知道这一定是商明天偷拿给她的。
她一个劲地往后退。
商明天笑着抓住她的手,把纸袋塞过去,“傻瓜,是我给你的。
”同时塞进来的还有一个笔记本和一枝笔,应算是新年礼物吧! 她愣愣地接过,商妈又在叫喊商明天了,商明天没来得及多说话,就走了。
白雁捧着纸袋,泪水夺眶而出。
那时,她十三,商明天十五。
十四年那年的冬天,白雁感到胸部发胀,身高一下子抽长了许多,有一天,她突然发现自己肚子痛得厉害,然后,下面出血了。
她吓得六神无主,在屋子里团团地转,刚好看到商明天到厨房来,她第一次主动跑过去敲厨房的窗子。
商明天一听,忙和她一同去了医院。
值班的是个女医生,笑了,告诉白雁,这不是病,而是她长大了,以后就是大姑娘。
两人出了医院,外面下着雪,两个人把身上的钱凑齐了,在超市买了一袋卫生巾。
风雪中,商明天呵着手,站在公共厕所前。
白雁从里面出来,对着他羞涩一笑。
两个人的手自然而然牵到了一起。
这情景,还是被商妈知道了。
商妈破天荒地,没有骂,也没有哭,她两天两夜,不合眼,也没喝一口水、咽一下米粒。
商明天说了什么,白雁不知道,但她知道了,这世上不是所有相互喜欢的人,都能走到一起的。
喜欢是两个人的事,而结合却是两个家庭的事。
商爸、商妈不是坏,而是他们有着根深蒂固的观念,在商明天的身上,他们寄予着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厚望。
他们对于白慕梅灿烂的生活一直不齿,对于她同样是一脸的轻蔑。
如同《流浪者之歌》里面写的一样,小偷的儿子也会是小偷,白雁一定会是一个小白慕梅。
这种认定根深蒂固,不是用时间,用道理就来让他们说服的。
他们视她如同瘟疫一样,唯恐她污了明天的清白。
她知道明天对她好,可是他们却是没有明天的。
即使明天顶住全部压力,硬和她在一起,她看着伤透了心的商爸商妈,明天和她会幸福吗?说不定,倔强的商妈会以死相逼。
能给明天幸福,又能让商爸商妈接受的女子,一定在某个地方,但肯定不是她。
她很早就知道,有些事,努力就能做到,有些事,不管你怎么努力,永远都做不到。
初中一毕业,白雁报考了护专,并顺利录取,她读护一时,明天正进入紧张的高三学期。
两个人离得远了,可是明天每两天都会给她写信,告诉诉她学校里的趣闻,告诉她这次抽考他考得如何。
她回信说,护专很大很美,她有了一个好朋友,叫柳晶。
她没有告诉他,她想他想到从梦里哭醒。
放寒假,白慕梅到外地巡演,要过了正月才会回云县。
白慕梅记得给她留下下学期的学费、书费,却忘了给她寒假和开学后的生活费。
剧团里收房租、水电费的大伯都到门上催过几回了。
她愁得几夜都没办法睡着,突然想起来这一年的情人节正好是正月初六,心中一动。
她跑了几家花店,求情似的从人家那儿批发了几十朵玫瑰。
批发一枝玫瑰三元钱,在情人节那天卖出去,一枝十元钱。
那个年代,十元钱是什么概念。
可以买十几斤大米,可以缴一个月的水电费,可以买一身粗棉布的内衣。
如果把几十枝玫瑰卖出去,白雁就可以撑到白慕梅回来的日子。
正月初六,天下着冻雨,冷得出奇,可是却拦不住相爱的人火热的心。
她先是在几家咖啡店门口卖,然后又去了肯德基店。
卖花的人很多,生意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好。
清清淡淡的,过一会,卖出去一枝。
白雁一直站到晚上十一点,感觉人都冻成了个冰棍。
商明天撑着伞站在她身边,不时把她的手按到自己的腋窝下暖一暖,不然,就是把她的手塞进他的衣领里,吹着热气呵着。
终于,手里的玫瑰只剩最后一枝了,白雁开心地直笑。
“小雁,这枝咱们留着,我来买。
”商明天看雨大了起来,舍不得她冻。
“不行,你要玫瑰干吗,好贵的。
你爸妈赚钱那么辛苦,不准乱花。
”她像个小大人似的振振有词。
商明天看着她,没有言语。
对面走来一对相依相偎的情侣,白雁从伞下跑了出去,“帅哥,给你女朋友买枝花吧!” 女孩媚媚地笑着,撒娇地看着男友。
男孩子有点心疼,不过,还是大方地买下了花。
白雁拉着商明天站在路灯下,一遍遍地数着钱,兴奋得又蹦又跳。
“明天,我们去奢侈一回,好吗?” 白雁所谓的奢侈就是去饭馆吃个饭,都大半夜了,除了几家面馆和咖啡店,其他都关门了。
两个人去了家面馆,要了两碗青菜面,呼噜呼噜,吃得个碗底朝天。
“明天,我好像活过来了。
”白雁揉着脸颊,舒服地舒了口气,眸子亮晶晶的,“你刚刚说最后那枝花不要卖时,我真有点动摇哦!怪不得要用玫瑰代表爱情,因为她又美丽又高贵。
天寒地冻的,看着一枝娇艳的玫瑰盛开,不谈价钱,光想着送花人的那份心意,就好温暖,好浪漫。
但浪漫还是建立在物质的基础上,目前和我无关,所以我还是务实地把她卖了。
” 商明天清俊的面容上露出一丝怜惜,他站起身结账,她抢着要付,他瞪她一眼,她乖乖地吐了吐舌头。
两个人都住在剧团大院里,到了大门口,她停住脚,“你先进去,不然你妈看到你和我一起,又要吼了。
” “不,你先进去。
”商明天把伞塞到她手里,摸到她头发湿湿的,心疼地替她竖起衣领。
她笑笑,哼着歌走进大院。
商家的窗户上映着一个人影,那是商明天的妈妈在边织毛衣边为商明天等门。
白雁对着那个剪影,羡慕地叹了口气。
不过,这种心情只是一闪,她捂着装着钱的口袋,快乐地弯起嘴角。
第二天,天放晴了,可是温度仍然很低。
白雁起床,刚在做早饭时,听到有人轻叩门。
她打开门,只看到商明天的身影一闪。
窗台上放着个纸盒,她打开一看,纸盒里装着一只塑料的发卡,还有一枝纸做的玫瑰。
纸是红色的,写对联的那种红纸。
玫瑰做得很逼真,绷开一看,娇媚秀美。
她抬起头,商明天站在不远处的屋檐下,对着她羞涩而又温柔地笑着。
商明天因为成绩优秀、身体合格,被空军学院招去。
商家在院子里足足放了近一个小时的鞭炮,文化大院里飘荡着浓浓的火药味。
商明天在临走的前一天,向她表白,她站在路灯下,看着他那张俊秀的脸,紧紧咬着唇。
这样的表白,只是向她坦诚他一直以来的心声,可是却也是结语。
这个男孩,以后会长成帅气的男人,温柔、体贴、细腻、深情,这世上不会再有人像他这样子爱她了。
她很喜欢,很喜欢他,喜欢到愿意付之于生命,可是,她却不能嫁他。
她能拥有的,只有那朵纸做的玫瑰。
她仰起脸,他笨拙地吻她,碰撞到她的牙齿,吻到了她嘴边咸湿的泪水。
“明天,如果以后不能嫁给所爱的那个人,该怎么办?”他们牵手在月光下走着。
商明天闭了闭眼,语气哽咽,“那就像你爱我一样去爱珍爱你的那个人,努力让自己过好,把我们的遗憾降到最低。
” 白雁郑重地点头。
“小雁,不管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我都会想着你、看着你。
”他吻去她嘴角的泪水,不想,他的泪又把她的脸淋湿了一片。
她咬着唇,任泪默默地流淌。
分手,不是对人生的妥协,而是对生活的正视,对自己的珍爱。
让自己过得幸福,明天看到,就会很开心了,这是她唯一能为他做的。
可是,她过得幸福吗? “体温三十九度。
” “嗓子发炎,肺部有罗音,该死,怎么像个孩子似的,竟然得了个小儿常患的病——支气管肺炎。
快,做青霉素皮试……” “打电话,通知康助,说人在医院了。
哦,还有让交警大队和公安局停止寻找。
” “小雁!” …… 好吵!胳膊上突地一下刺痛,白雁疼得拧起眉头,缓缓睁开眼睛,一时不能适应室内灼亮的灯光,她本能地又闭上眼。
“小雁!” 她发烧烧出幻觉了吗?怎么听到了明天的声音?这声音比几年前离开时低沉、厚实了许多,但这个称呼、这种语气,只属于明天。
白雁张张嘴,不禁“咝”地抽了下冷气,嘴唇烧得好像起了泡,声音也发不出来了。
她伸手往旁边抓了抓,一双手握住了她,然后,有人抚开她的长头发,托起她的腰,“小雁,想喝水吗?” 白雁倏地睁开眼睛,一抹蓝色的身影映入眼帘。
她眨眨眼,瞪着眼前那张微笑俊朗的面容,身上那像天空一般湛蓝的军装,军帽上闪着晶光的国徽,“明天?”她沙哑着嗓音,不敢置信地问。
“嗯!”商明天重重点头。
白雁伸手戳戳他的脸腮,暖暖的。
她笑了,笑得嘴角颤抖,笑得眼眶里溢满了泪水。
“你穿军装好帅、好帅哦!”她的声音比公鸭好不了多少,可那又有什么,他是明天呀! 明天真的回来了,从成都回来了。
看到明天,她心里面沽沽流着血的窟窿愈合了。
是不是老天听到她心底里的呼喊了? “可是你却变丑了。
”商明天抑住心里面撕裂的心疼,从旁边的柜子上端起水凑到她的嘴边。
她舍不得眨眼,目不转睛地看着商明天,水从嘴角漏到被子上都没发觉。
商明天拿出手帕,替她擦了擦嘴,看着她蜡黄的小脸、满嘴的水泡,叹了口气。
白雁许久才从惊喜过度中回过神,灿烂的笑容像花朵般开在颊角,“丑就丑呗,女大十八变,明天我又会漂亮了。
明天,你回来怎么也不给我电话?”句子一长,她微微有点气喘,眼睛转了转,看到自己居然是在病房的床上,手臂上吊着输液管。
这怎么一回事?她记得好像是从云县回来,坐在出租车的。
“我一下火车,就给你电话。
至少打了十个,你先是不接,然后就关机了。
”商明天拉了把椅子坐在她身边。
白雁伸手揉太阳穴,“我那时……人在车上,可能没听见。
” “后来我就到医院来找你,没想到遇着冷锋,我们在外面吃好饭,正说着话,看到医院门口围着一群人,一看,是你从出租车里出来,没站好,摔倒在地。
” 商明天没有提白雁当时脚上只穿着一只拖鞋,另一只脚光着,浑身烫得像个火球,眼睛闭得紧紧的,牙齿把嘴唇咬出了两排血印。
司机惊慌地说两人连夜在滨江到云县之间跑了个来回,她上车时就咳个不停。
冷锋付了车钱,他把白雁抱进急诊室,一检查,急性支气管管肺炎,两人都愣住了。
准备通知她家里人时,这才知道她老公已经差点把滨江市炸翻了。
交警大队在各个路段查寻有没车祸事故,公安局在滨江市的角角落落寻找有没单身女子出没,白雁的同事和朋友家里都打过电话,这么大的动作是因为康剑市长助理的妻子失踪十个小时了。
“呵呵,”白雁抽着气笑,“这次见面印象深刻吧!呃,你怎么认识冷医生的?”白雁讶异地问。
“我们是战友,也是朋友。
”冷锋从外面进来,接过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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