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下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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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章(1/3)

董村最东头住的女人很“姿烈”。

这一带人把俊俏、漂亮、时髦会打扮的女人说成姿烈。

这女人搬到村上有九年了,脸上还那么光润。

所以人们都猜不到她到底有多大。

反正岁数不小了;从她那两个儿子的岁数人们也判断出她不是个年轻女人,应该有三十八九岁。

两个儿子一个是亲的,一个是干的。

干儿子叫陆大栓,平常就听人叫他一个字“栓儿”。

栓儿是和他妈一块儿搬到董村的。

来的第二年,他妈病死了,替栓儿浆洗缝补的事,就由这个人称梨花婶的女人来做。

叫梨花的女人姓铁,冬天穿一身黑条绒,夏天穿一身白竹布,跟村里人来往不多,但一旦说笑起来还挺热络。

她落户到这村的时候买了二十亩地,自家种不了,她的干儿子栓儿常来帮忙。

栓儿是个很活络的小伙子,不干什么正经活儿,替人跑跑桐油、油漆的买卖,倒是也混得饱肚子。

梨花的亲儿子叫铁牛,小名叫牛旦,老实巴交一个小伙子,村里人几乎没听他说过话,连小孩们都能逗他欺他。

有时他从巷子里走,几个孩子在他身后叫“牛蛋儿牛蛋儿牛xx巴蛋儿”,叫完就跑,他都懒得追。

有的长辈看不过去,跟铁梨花说:“她梨花嫂子,你那孩子也太老实了,你得教教他,别让他光吃亏!” 梨花笑嘻嘻地说:“吃呗。

” 谁也弄不清梨花说的是不是真话。

过去了这么多年,人们对于这个叫铁梨花的姿烈女人的好奇心才渐渐淡下去。

不再有人打听她到底从哪里来,夫家是谁,怎样守的寡。

他们偶然会见到梨花在集市上卖东西买东西,抽着一杆旱烟,烟嘴碧绿碧绿的,都怀疑它是翡翠的。

冬天见她绒帽上顶着一颗珠子,也有人咬耳朵说那像夜明珠。

不过九年来她和村邻们一样,吃一样的馍喝一样的汤,什么是非也没惹过,人们对她身上看不透的那一半,慢慢失去了探究的劲头。

人们并不知道这个叫铁梨花的女人在二十年前给自己改了个名,做过方圆几百里盗墓人中的女首领。

从二十岁到三十岁,她白昼黑夜颠倒着过。

一直到她三十九岁这年,她才能和正常人一样,在夜里睡囫囵觉。

这是她下决心戒掉盗墓的第九个年头。

这天夜里铁梨花却又莫名其妙地醒了。

她慢慢爬起来,一面摸起夹袄,搭在削薄的肩上。

在她还是凤儿的时候,她的肩膀是圆浑的。

她一伸手,准准地抓住窗台上的烟杆、火柴。

她点上烟,抽了一口。

远处的公路上,没有过兵车的声音。

公路离董村七八里,但夜里日本人过兵车梨花能听得见。

她盗墓落下的病根之一就是耳朵灵得过分。

一锅烟快抽完的时候,她听见响动了:脚步声由远而近,从她院墙外的麦地穿过,到了她的院墙根。

这双脚上了墙头,在墙上移了两步,移向那棵桐。

脚掌贴到树干上的声音她都能听见。

从脚步声她认出她的儿子。

牛旦顺树干溜进院子,马上脱了鞋,用十个脚趾撑着整个身体重量走过院子。

换了别人,牛旦这步子可以算做声息全无。

牛旦先去了厨房。

厨房的门正对着铁梨花的屋,开门会有响动。

牛旦看见厨房的窗子开着,干脆直接去钻窗。

他钻了一半,发现对面有一星火光一明一暗,头和脚在里、屁股在外地上愣在那里。

“门不会走,只会钻洞。

”她母亲笑嘻嘻地说,火光在她又白又齐的牙上亮了一下。

他怎么也猜不出母亲怎么从她屋里进了厨房。

就是钻窗子的那一会儿?牛旦也笑了。

铁梨花点上油灯,端着灯走到大灶台前面。

一掀锅盖,里面是满满一锅热水。

“水给你烧上了。

”母亲说。

“烧水干啥?” “洗澡啊!”梨花用个大葫芦瓢往一只木盆里舀水。

“一身阴嗖嗖的老坟土味儿。

” “我来吧,妈。

”他上去接过葫芦瓢。

“你和栓儿,谁出的主意?”母亲又点一锅烟。

“这么多年没敲疙瘩了,刚钻一回老墓道,我这房子里就尽是尸骨气!衣服脱了就从那窗子扔院里去,我这儿可不想沾坟堆的土!” 梨花走出厨房,替儿子掩上门,又回头说:“我这就来给你搓背。

” “我自个儿……” “我是你妈!搓个背怕啥?等你有媳妇了,搓背我就不管了。

” 她走到院里,把牛旦扔出窗子的衣服用火钳子夹起来,放进一个竹筐,天一亮她就会把它们拿到村里的坡池边去洗。

这时她听见牛旦在厨房大声问话:“您在盆里搁的这是什么呀,妈?” “桃树枝子。

” “那我咋洗?” “你别给我扔出去!桃枝是避邪的。

”她一面说着,一面快步走回厨房。

灯火只有一个蒲扇大的光圈,牛旦站在木盆里,水淋淋的背影也能看出一疙瘩一坨的腱子肉。

梨花给儿子搓背搓了二十年,他的成长就在她一双掌心里似的。

从一个奶娃到一个壮汉,就像是母亲一双手给捏塑的。

她入乡不随俗,从死去的母亲那儿学来的爱美,爱干净,到哪儿带到哪儿。

这手掌心可是真打过儿子的,十几岁了还打过他,为他逃学,为他犯倔,为他怎么挨打也不出一声。

牛旦上了六年学就不愿上了,梨花就把他送到镇上一家木匠铺去学徒,三年学下来,梨花发现老实巴交的儿子其实有双难得的巧手,做什么像什么。

她拿起澡盆里的桃树枝,噼噼啪啪地在儿子宽阔的脊背上抽打。

“哎哟,妈,你这叫干啥?……” 宽阔的脊背缩窄了一些。

“打打好,打打驱邪!你和栓子不听话,说不再掘墓洞了,你俩又去掘,这不是心里有邪气了?还不叫我打打?!……别躲!” 牛旦的脊梁又直起来。

其实母亲打得柔和得很。

“今天还有人来问过价。

问你打一扇槐木门多少钱。

” 牛旦不言语。

铁梨花却知道他对有没有生意无所谓。

“你都出师两年了,一共就给我打过一个柜子。

” “谁说的?我还给村南头的董三大爷打过一张八仙桌呢!” “是啊,董三爷还说牛旦儿以后不输给他师傅呢。

”她两手在他肩上一捺,儿子便顺从地坐进澡盆,水漫到砖地上。

“妈总想盘个店面过来,开个木器行,妈帮你照应,你只管做活。

看见合适的人家,给你说个媳妇……” 牛旦的背影羞怯了:“谁要咱哩!” 母亲说:“咋了?你又不瘸又不瞎!不去干那缺德丧良的事,小本小利的生意,好好经营,也能过得挺美,就说不上个好闺女?” 牛旦又不吱声了。

母亲说:“哼,你心说,谁让你当妈的把我生在一帮子盗墓贼里头呢?” 牛旦瓮声瓮气地回道:“我可没那么说。

” 铁梨花:“咱搬到董村之前,肯定有人告诉过你,你姥爷是个最好的盗墓贼,你妈也当过这地底下的铁娘娘,是不是?” 牛旦不言语。

他这会儿没话就是默认。

母亲说她去给他取干净的换洗衣裳。

到了厨房门口,她又站住说:“你以为我这几天心里闲着呢,以后你跟栓儿再合计什么勾当,趁早别瞒我——昨夜里你啥时走的,穿的啥鞋走的,我全知道。

” 天麻亮时,铁梨花把笼子里的鸡放了出来。

她见儿子已穿上了衣服,把洗澡水舀在桶里,提着桶从厨房出来,他正要当院泼去,母亲阻止了他,从他手里接过桶往猪圈走。

她要用这水刷一下猪圈。

牛旦赶上去几步,从她手里夺过桶,泼到猪圈的地上。

两只还没睡醒的猪不高兴地吵闹起来。

“妈?……” “嗯?” “您别担心。

我也就敲这一回疙瘩。

” “敲了头一回,就有第二回。

” “我跟你起誓……” “行了。

我就这么告诉你吧,掘墓这事上瘾。

一染上,就难戒。

妈把你和栓儿母子带到董村落户,就是想让你躲开那些人。

那年你才十一,偷了我的洛阳铲,把我吓坏了,怕咱家的贼根再也断不了,那之前,我以为你不知道妈靠啥本事养活你。

” “我八岁就知道了……” 铁梨花把烟杆在鞋底上敲敲,烟锅的烟灰被磕出来。

“那些嚼舌根子的,还嚼了些啥?” “多啦。

说您年轻的时候跟赵司令……那时是赵旅长……就是赵元庚……” “放屁。

” 母亲的脸冷冷淡淡。

她最让人惧怕的表情就是没表情。

“我没信。

”牛旦马上说。

“你为啥不信?”母亲又有表情了,好奇而诡秘,眼睛像小女子。

“我会信?谁会搁着司令夫人不做,荣华富贵不要,做敲疙瘩的,图的啥呢?” 母亲又淡淡的了。

儿子不知哪里说错了。

母亲对他来说太神秘、太难揣测了。

“孩子,你可不敢干那事。

” 他知道“那事”是什么。

他不说话,望着满地踱步寻食拉屎、自得其乐地咕咕叫的鸡们。

“你是妈的性命,知道不?妈恨敲疾瘩这行恨得牙疼,可当时为了能养活你,妈还是干了这行当。

妈怕报应。

报应到我自个儿头上,也就死我一个,报应到你,那就是两条命——妈也活不成了。

你看干这行的有几个活得长的?栓儿爸暴死,栓儿妈那么强健个女人,都洗手不干了,搬到这几十里外的董村,还是病死了。

” “公路上天天打枪打炮,日本鬼子的兵车天天过,不敲疙瘩,就活得长?” “你得答应我——再不敲疙瘩!” “妈,就让我敲这一回。

” 铁梨花看了儿子好一会儿。

然后她转身拾起一把小锹,把一滩滩鸡粪铲起,装进个簸箕。

她会用这些粪上菜地。

“我找着那个鸳鸯枕就洗手不干。

”牛旦说。

“你找不着。

” 又是这个鸳鸯枕。

她父亲也找它找得那么苦。

它是敲疙瘩的人的一个志向。

从她在盗墓人圈里呼风唤雨的年代,就听人说到这个宋代皇妃用过的镂空薰香瓷枕。

谁也不知是否确有其物,但黑市上总有人出天价收购它。

“真找不着,我和栓儿哥也就死心了。

”牛旦说。

七月十五的大集市很拥挤。

从前线撤退的国民党伤兵驻了大半个镇子。

在穿草鞋、麻鞋的庄户人腿脚之间,添出许多架木拐的腿脚来。

这些架着木拐的腿脚渐渐往集市中间聚拢,围在一个代写书信的摊子周围。

伤兵们传说那个代写书信的女先生又年轻又可人,都过来把她当一景看。

这时他们不远不近地站在边上,听那小姑娘为一个老太太解说她孙子的来信。

“他信上说呀……他教那日本婆说‘早安’就是‘王八蛋’,那日本婆见谁都跟人说‘王八蛋’……”姑娘自己忍不住,捂着嘴乐了。

老太太一面用袖口擦眼泪,一面笑着说:“这个坏小子!……这信是啥时候写的?” “今年三月。

” 老太太:“怎么一封信在路上走那么多日子?” 姑娘说:“这不算慢!上回我给人念的一封信,在路上走了八个月!” 伤兵们看着十七八的小姑娘编一对辫子,脸蛋称不上个美人儿,却是甜甜的,温暖的,不知哪儿透着一股不俗。

她穿一件白底子蓝细条的衫子,胳膊肘打了补丁,肩上也打了补丁。

说明她又写字又扛农活,兼文兼武哩。

一个中年军人挤到人前,从怀里摸出个手巾包,里面包着几封信。

其实他是能识几个字的,这些信也都读过;他只是想让这个小姑娘再读一遍给他听。

有人招呼说:“他梨花嫂子来了?” “赶集呀?”梨花也招呼道。

这声沉稳的、低音调的女声使小姑娘抬起头——看了铁梨花一眼。

低下头,又抬起,看了第二眼,掩饰不住满心的好奇,好像是说,这位婶子的面容和打扮跟这个乡土小镇好不合宜呀。

“婶子要写信?”姑娘问。

“你先给这位老总读信吧,”她笑笑说。

姑娘在给中年军人读信的时候,铁梨花始终盯着姑娘头顶的招牌。

上面那“家书抵万金”几个字笔画如刀刻斧凿,朴拙却气魄很大。

这就是这一代读书人崇尚的“魏碑”。

能把魏碑写这么好,功夫和境界缺一不可。

“闺女,你叫什么名字?”铁梨花问。

“您就叫我凤儿吧。

”姑娘答道。

铁梨花心里一动:又是一个凤儿!但马上她又想,多少人望女成凤?叫凤儿的女子太多了。

这个凤儿不知会是什么命。

天下凤儿又有几个有“凤”的命运?读完了信,她被铁梨花打量得不自在了。

“婶子您有事儿?” “想让你写副对子,可这时又不过年。

”铁梨花的话让周围人笑了。

“闺女,你这字写得真好,谁教的?”她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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