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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重阳(1/3)

01 一场秋雨之后,天气寒凉起来,宫中上下,早就换了夹衣。

因为时近重阳,所以宫中也循着旧年之例,预备了菊花、茱萸诸物,以便贵人们赏菊避邪之用。

西长京被围已经将近月余,宫中自然人心惶惶。

那李嶷不知用何法子劝服了崔倚,自任行营大总管,亲率镇西军,而崔倚率了定胜军,两军一南一北,上下夹击,攻城略地,不久后便兵临城下,两军合围,直将西长京围得如同铁桶一般。

数月之前,孙靖亲自率军攻洛阳却大败而返,不免意气颓唐,又因为秋冬之时,旧伤发作,痛楚难耐,更兼近日坐困愁城,脾气越发暴戾,动辄便令人打杀近侍,因此宫婢寺人,战战兢兢,不敢露出半分失态。

恰逢重九佳节将近,孙靖之妻魏国夫人袁氏,原是后宫主事之人,奈何她“掐死”梁王李桴,反倒令李嶷偷天换日救出梁王,后梁王又登基为帝,孙靖虽想不明白李嶷是如何将梁王救出京去,但事出有因,定是袁府之中出了什么破绽。

他恼恨至极,不仅冷落郑国公满门,更一直令袁氏禁足不得出长秋殿半步。

孙靖虽有几个姬妾,但皆是些庸懦无能之辈,这宫禁之中,种种事宜却只得由萧氏暂为主持了。

但不巧近日来,萧氏偏又害了头风,连日饮食都减了大半,只能服些镇定安神的药物,以缓头风之痛楚。

当此时局微妙之时,虽然病了,但萧氏仍打叠精神,见了殿内省的少监,安排了重阳宴饮之事。

直忙到午后时分,着实痛楚难耐,才服了药歇下。

等醒后已近酉时,忙又梳妆换了衣裳,锦娘替她簪了一朵菊花应景,她看了看镜中的自己,薄施脂粉,气色尚可,便问道:“大都督呢?” 左右见问,忙上前恭声答:“大都督在玉晖楼上饮酒。

”萧氏正待要起身,忽又觉得一阵晕眩似的疼痛,她身子不禁微微一晃,锦娘忙上前扶住她,低声唤了一声:“娘娘。

” “无妨。

”她手指冰冷,搭在锦娘的手腕上,又仔细看了看铜镜中的自己,似乎嫌脂粉还遮掩不住憔悴的病态,说道,“拿唇脂来。

” “娘娘……”锦娘又低声唤了一声,声音中竟似有一缕哀求之意,她恍若未闻,锦娘无奈,只得打开妆奁,拿出小小一贴唇脂来,这胭脂殷红,有一种浓郁的花香,正是百花汁子拧出来做的胭脂膏,萧氏亲自用笔蘸了,细细又在自己唇上涂上一层胭脂,看镜中樱唇红艳欲滴,这才满意地放下胭脂,对锦娘说道:“走吧。

” 重九本有登高之俗,玉晖楼正是宫中绝高之处,筑于高台之上,楼高百尺,几可摘星。

萧氏提着裙摆,款款而上,只见楼上设了酒席,孙靖独自一人,正坐在那里饮酒。

她便缓缓走过去,默不作声拿起酒壶,替他斟了一杯酒。

他并没有回头,只是眯着眼睛,看着楼前渐渐落下的夕阳。

她从寺人手中接过一件氅衣,替他披在肩上,柔声劝道:“大都督,此处风凉,再饮片刻,咱们就下去吧。

” 他回手按在她的手背上,安抚似的轻轻拍了拍,她便屈膝坐下,依偎在他身边。

落日余晖映在楼前大片宫宇连绵的琉璃瓦上,一片光华灿烂,因着楼高,更远处宫门外的朱雀大街,乃至街坊里巷,皆隐约可见。

他不禁抬手指了指,徐徐道:“第一次出征,从延平门出西长京,那时候我还是军中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归德司戈,过了几年,军功累积,才升了怀化中侯,跟着上司回京来述职,只觉京中繁华,与沙场风沙一比,简直恍若隔世。

” 她只扶着他的胳膊,含笑道:“怎么忽然想起来说这些。

” 他又饮了一盏酒,笑了笑,说道:“你看,太阳要落下去了。

”顿了顿,忽道:“太阳照在宫殿的琉璃瓦上,和照在西北的黄沙上,都是血一样的红。

”他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停住,也不知道是感慨这数十年来的征战,沙场上那些刀下亡魂,还是感慨自己曾血洗这宫廷,直杀得李氏子孙的鲜血,浸满这些殿宇。

她不禁回身抱住他,低低唤了他一声:“阿靖。

”他摸了摸她的头发,安抚似的说:“没事,我只是忽然想起往事。

那日在伊逻卢城外,我率领十万大军,在残阳如血中等着冲锋的号角,虽然有千军万马,可是四野茫茫,也像今日这般寂静。

” 她过了许久都没有说话,西长京已经被围月余,李嶷早遣人投了文书进来,说只杀孙靖一人,如有出城降者,皆可赦。

孙靖见了此等文书也不恼,只命人将使者逐出。

他自从洛阳败归,便铁了心要守城,不仅收拢了所有兵马驻守西长京,更下令城中各街坊皆屯集粮草,决心与李嶷死战。

只是如今城中粮草充足,却人心浮动。

民间如此,守城之军眼见镇西军与定胜军接踵而至,皆兵强马壮,那卢龙节度使崔倚好大的名头不说,军中皆知他乃是与孙靖并称的名将,更兼身为镇西军主帅的李嶷,竟然弃诸东都,只交由定胜军处置留守,并令裴献护卫天子御驾于镇西军中后营,诸王、文武亦随御驾于后营,显然对破城极有把握,士气甚是沮丧。

萧氏听见自己喃喃的声音道:“阿靖,我什么也不怕,只要和你在一起。

” 他又摸了摸她的头发,眼中微露不忍之色,过了片刻,方才道:“我不会抛下你的。

” 她并没有作声,只将他抱得更紧些,他袍上的玉带硌住了她的手臂。

二十多年前,他曾经也说过这句话,但还是抛下了她。

那时候她还是邳国公府十六岁的小娘子,册立太子妃的诏书下后,她约了他相会,直言愿与他私奔。

他说,他不会抛下她的。

但她在城外苦等了一夜,终究他还是没有来。

从此后她便死了心,入东宫做太子妃。

倏忽二十年就这么过去了,她从小娘子,变成了连先帝都称赞的贤惠子媳。

她本来以为这一生就这样了,太子妃,皇后,甚至是太后,也会含饴弄孙,也会白发盈首。

宫变那日他手持长剑闯进殿中来的时候,她原本以为死在他剑下也是一种痛快,没想到他却并没有杀她,而是缓缓走到她面前,对她说:“阿勉,我回来了。

” 自己当时在想什么呢?仿佛什么也没想,只是不假思索地,投入他的怀抱。

自己死后,一定会有很多骂名吧,但是,也顾不上了。

因为韩畅正带了太孙逃出宫城,仓促之中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办到的,大概是,只要抱住他,哪怕替太孙拖延一时片刻也好。

就如同此刻,她紧紧抱着他,却说着自己都不知道真或假的话。

她有点想哭,其实早就哭不出来了,二十多年的宫禁之中,她早就成了铁石心肠的人,眼泪是最无用的,不论何时何刻。

他的鼻息喷在她的发顶,带着一点酒意与暖气,她喃喃地道:“阿靖,要不我也着甲吧,陪你去守城。

” 他似乎轻笑了一声:“李嶷那个小儿,还不至于妇孺皆兵。

” “可是还有崔倚和裴献……”她终于仰起脸,眼中盈盈似有泪光:“阿靖,要不咱们走吧,走得远远的,到南越去,好不好。

” 他摇了摇头,说道:“阿勉,我走不了了。

”稍顿了一顿,他才道:“我打算令人将元郎送走,要不,你和元郎一起走吧。

” 她坚定地摇头:“我不走,我哪里也不去,我只要和你在一起。

” 他似乎早就知道她会这样说,于是也不再相劝,只是默然举杯,又饮了一盏酒。

夕阳缓缓沉入大地,风声呜咽,寒意侵衣,连楼上摆放着的那些菊花的花瓣,都在风中瑟瑟摇动起来。

在宫墙之外,离皇城不远的崇仁坊内,正是顾祄的宅子。

因为重阳将近的缘故,宅中院内,也放满了各色菊花。

在顾祄书房之外,能工巧匠搭起花台,用菊花摆出各种样子,并用小盆菊花,在院中拼出万字不到头的花样,寓意富贵万年。

赏菊本是清雅之事,顾祄因不肯依附孙靖,早就辞了官不做,此时科头跣足,穿着布衣,提了水桶,亲自执瓢在廊下给菊花浇水。

西长京被围,京中人心惶惶,他倒是一如既往的从容,待给菊花浇了一遍水,又抬头看了看天时,从家僮手中接过布巾擦手,忽见月洞门外,自己的第六女顾婉娘带着侍儿姗姗而至,一见到他,顾婉娘盈盈下拜,叫了一声:“爹爹。

” 顾祄便道:“进来说话。

”家僮连忙替二人推开房门,待顾祄与顾婉娘走入房中,家僮带上门,又与顾婉娘的侍女秋翠齐齐退走,远远守在院门口。

顾祄坐下之后,先取了一枚茶饼。

顾婉娘连忙接过去,点起银笼子底下的银霜炭,先将茶饼剔作一分,就着炭火放在银笼子上烤了烤,然后用银辗将那一分茶饼细细碾碎,用茶箩子筛过,撇去渣滓,分别将茶末倒入两个茶盏中。

然后再往小银壶里注入清泉水,将小银壶放在炭火上,待得沸时,往茶盏中放了一些盐末,这才提壶注水,一边注水,一边用银勺击打,令茶汤浮起细腻的沫饽,直到茶末与茶汤融为一体,这才恭敬地将茶奉与顾祄。

顾祄饮了一口茶汤,不禁点了点头,说道:“你这点茶的功夫,学得颇有几分韵味了。

” 顾婉娘不由莞尔一笑,说道:“那是爹爹抬爱。

” 父女二人饮过茶汤,顾祄这才道:“六娘,若有门路,你愿不愿意冒险出城,见一见秦王?” 顾婉娘微微一怔,旋即笑道:“有何不愿?但凭爹爹安排。

” 顾祄不由微笑。

当初这顾婉娘从并州回到西长京,门上见她竟不告而返,虽是并州顾氏派族中耆老送归,但门上素来倨傲惯了,何曾将这位六小姐放在眼里,借口未得家中主母应允,不肯让这位六小姐进门。

谁知这顾婉娘正色道:“我自并州而返,有关阖族存亡之要紧大事欲禀明郎君,汝等安敢阻挠。

汝一仆尔,操持贱役,竟不予通传,按照家规,蔑视主人,敷衍塞责,该当何罪?”门上万想不到这位六小姐突然就伶牙俐齿起来,一时语塞,竟不敢再阻拦六小姐进门。

顾婉娘进了门之后,也不回后宅拜见主母,竟直奔顾祄的书房,只说了一句话,顾祄便屏退左右,与她长谈半日。

从此阖家上下,便知后宅之中,唯有顾婉娘可以出入顾祄的书房,连顾祄的原配夫人薛氏,与他结缡二十余载,生得数子数女,也从来不被允许踏入这书房半步。

因此薛夫人忍不住骂道:“老狐媚生得小狐猸,便没一个好种。

” 话说得刻薄,只因顾婉娘的母亲原是舞姬出身,早就年老色衰,并不得宠,薛夫人心爱的小女儿贞娘行三,也只比顾婉娘大半岁罢了。

因着顾贞娘不喜欢顾婉娘,薛夫人素日便也将顾婉娘当作野草一般践踏,万万没想到这顾婉娘去了并州几年,回来之后,竟然甚得顾祄看重。

其实当日顾婉娘闯到书房,一见到顾祄,便行礼如仪,道:“请爹爹宽恕则个,六娘擅作主张,将并州家中并城外庄子里的粮草,一并送与十七皇孙殿下了。

”顾祄闻言,果然屏退左右,细问她并州城中的种种情形。

顾婉娘本是当事之人,当下口齿清楚,话语伶俐,将李嶷如何在船中捉得韩立,又如何与定胜军相争,并李嶷其人种种,皆说得清楚,又道:“女儿这些时日,皆在并州,亲眼所见十七皇孙为人疏朗大方,能征善战,镇西军上下,尽皆服膺。

如今十七皇孙已经收复无数州郡,天下半壁江山在握,民心所向,西长京已是囊中之物,孙靖虽一时骁勇,却不过坐困愁城而已。

” 顾祄听了这么一番话,大感意外之余,不由得重新又上下打量自己这个女儿,顾婉娘却是十分从容,神色自若,任他打量。

过得片刻,顾祄方才道:“婉娘,从前你在为父面前,从来没有这般说话,也从来没有说过这么多话。

” 顾婉娘不禁微微一笑,说道:“爹爹,从前您是国朝的太平相国,彼时做您的女儿,和如今做您的女儿,自然是不一样的。

” 顾祄心中微微一动,神色却仍旧是淡淡的,问道:“哦,如何不一样,你说说看。

” 那顾婉娘柔声细语,说道:“从前做太平相国的女儿,只需要遵从父母,孝敬亲长,爱护手足,平时,针黹、赏花、玩月、抚琴、吟诗……即可。

” 顾祄仍旧不动声色,问道:“那如今呢?” 顾婉娘道:“您为孙贼数次胁迫,仍旧不屈。

京中士族,皆以父亲为典范,皇孙殿下提到父亲您,也满是敬佩之意。

此时做您的女儿,自然要观时局,懂天下大势,为父亲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只要父亲觉得我一个小女儿略可堪用,婉娘便心满意足。

” 顾祄闻得此言,沉吟片刻,忽而一笑,从容道:“倒是从前看错了你。

” 顾婉娘亦是微微一笑,道:“父亲忧于国事,家中之事甚少关注,不然以父亲一双慧眼,如何谈得上看错。

” 父女二人,不由得相视一笑。

自这一席谈话后,顾祄便常常叫了顾婉娘到书房说话,也因此之故,阖府上下,皆知这顾婉娘乃是最得郎君看重的,便是顾祄的长子顾砮,也没得顾祄如此这般指点。

也因此,今日顾祄问女儿愿不愿意冒险出城,那顾婉娘不假思索,就答愿意。

当下顾祄安排妥当。

原来西长京被围了一月有余,但镇西军与定胜军为了诱降之故,却是围而不攻。

城中民心惶惶,最开始听信了所谓伪帝认定西长京中皆是附逆,决意屠城之类的谣言,倒是上下一心,皆要艰守,后来秦王奉天子驾临城外,天子就驻跸在距离西长京不过三十里之外的行宫,秦王又遣使入京,称只杀孙靖一人,如有出城降者,皆可赦。

因此人心浮动,别说城中寻常百姓,便是孙靖任命的那些朝中大臣,此时也人心思变,起了种种心思。

守城的本是孙靖亲将之师,除了禁军之外,还有朔西府兵。

虽然那些上头的将领跟着孙靖在宫变之中将天家李氏阖族几乎屠戮殆尽,自知绝无可退,只能与孙靖一并踞城而战,但那些低阶的士卒,哪个不人心惶惶,都说城外的秦王乃是七杀星转世,不然,如何在雀鼠谷大破段兖十万大军?那可是十万大军啊! 更有人传得越来越玄,说秦王哪里是七杀星转世,明明就是天上紫微星下凡,不然,焉能如同太宗皇帝一般,年纪轻轻被封秦王?不说别的,仅仅一年多的工夫,就从牢兰关一路势如破竹,直取西长京,这不是紫微星下凡又是什么? 城中本来就谣言四起,守城的士气已经低到了极处,都觉得这天下大势,只怕又要变上一变。

城中颇有些富贵人家,担忧城破之时覆巢难存,又担忧若是战事危急,只怕孙靖要在城中大开杀戒,因此百般生法,想要偷偷潜出城去。

而那些守城的士卒上下勾结起来,私自放人出城,趁此良机,大捞特捞了一些财帛。

城中既然如此混乱,顾氏一族又是城里数一数二的士族,当然也有门路。

顾祄付了六百金,只说要送最小的儿子出城去,希冀保全一点血脉,那在其中拉拢门路生财的中人也并未起疑。

顾祄的小儿子才只七八个月,乃是一个婴童,因此这六百金,讲定除了顾祄的小儿子之外,还得送一个乳母,一个自幼服侍小郎君的侍女,一共三人出城。

重阳这日,下了整天的雨,到了夜间,无星无月,夜雨时停时下,寒风秋意,砭人肌骨。

顾婉娘作家僮装束,冒作侍女,抱着尚在襁褓之中的幼弟,连同乳母一起,跟着中人,在黄昏时分就躲在了城门下。

孙靖为了守城,在城内贴近城墙处,亦掘有壕沟,他们便躲在壕沟里,那中人也不止做这一单生意,陆陆续续,又去街坊中接了好几个人过来,都命他们藏身在沟内。

待得起更之后,孙靖的一队亲卫巡过,那中人便唤起诸人,躲躲闪闪,登上城楼。

西长京原有十二道城门,因被围城之故,各门警戒森严。

这一处城门,唤作安化门,他们这一行,总有七八个人,跟着那中人一起,悄无声息登上安化门。

城楼上自有兵卒,对他们这一行人却视若无睹,可见近日已经做惯了此般营生。

上了安化门之后,那中人带着他们又走出了一箭之地,左顾右盼许久,这才从墙根处摸起一根绳索摇了摇,再过得片刻,方看见影影绰绰走过来十余个壮汉,看服色正是守城的士卒,这些人却一言不发,亦不点灯,只蹲下摸索。

此刻又淅淅沥沥下起雨来,顾婉娘小心地将襁褓之上的布料拉拢起来些,又背过身去,靠着城墙避开风口,用袖子遮住熟睡幼弟的脸庞,不令他淋雨受了风寒。

那乳母早骇得一声也不敢出,缩在她身旁,用牙齿紧紧咬着自己袖子,不敢发出半分声音。

只见那些壮汉忙碌了片刻,却架起极大一个辘轳,又抬起一个箩筐,原来他们在城上如此这般,用粗大麻绳系了箩筐,慢慢将人缒下城去。

秋后,入夜本就风凉,那冷雨一阵一阵地打在身上,顾婉娘直冷得瑟瑟发抖,只能躬身护住怀中的幼弟。

那些壮汉行事谨慎,过得片刻,方才点起极小极小一盏羊角风灯,提照着系紧绳索,又再三检查有没有系牢。

等将绳索系好,又晃着试了试箩筐,壮汉中为首的那个长脸汉子,这才拎起灯来,往前照了照众人的脸,却是指了指那乳母,说道:“你,坐到箩筐里去。

” 那乳母只吓得如同一摊软泥一般,哪里还迈得开步子,顾婉娘扶了她一把,她却全身哆嗦,紧紧抓着顾婉娘的胳膊,只将她捏得生疼。

那长脸汉子又低喝着说了一遍,乳母却是死死抓着顾婉娘。

借着那盏小小的羊角灯,顾婉娘见乳母满脸水痕,也不知道是吓出来的眼泪,还是雨水。

她心里发急,便从乳母指间拽出了袖子,低声道:“将军,还是我抱着小郎君先下去吧。

” 那长脸汉子也就是个队正,见她称呼自己作将军,不免也瞥了一眼,但见是个身量未足的小女娘,却做家僮打扮,脸上涂得污糟糟的,知道这定是城中富贵人家亲眷,作此装扮不过是想掩饰其闺阁女子身份。

他收了这些人的重金,只想赚钱,倒也没别的邪念,见她自告奋勇第一个出城,便点了点头。

顾婉娘也不害怕,抱着幼弟跨进箩筐,屈膝坐下,一手抱着弟弟,一手紧紧扶着箩筐上的绳索。

那些汉子更不多言,上来七手八脚抬起箩筐,放在城堞之上,然后轻轻往外一推,那箩筐晃晃悠悠,就绷直了粗如儿臂的麻绳,直悬于城墙之外。

顾婉娘虽然胆大,但这么一晃,再往下一望,黑洞洞深不见底,如何不知道已经置身于城墙之外,但四处风雨茫茫,不过片刻,她身上衣衫湿透,怀中幼弟也被惊醒,张嘴便要啼哭。

她连忙从袖中取出一块饴糖塞进幼弟嘴里,果然幼弟咂着糖,并没有哭出声来。

她轻轻拍着襁褓哄着,只听城头辘轳咯吱有声,麻绳晃动,正在将她藏身的这箩筐慢慢往城下放去。

上不着天,下不着地,雨点如同飞蛾一般,直朝她身上扑来,四处漆黑一片,只闻沙沙的雨声。

她索性闭了眼,感受着那悬空的摇晃。

箩筐一寸一寸地往下降,风越来越大,麻绳浸饱了水,放着更是吃力,风吹着箩筐,时不时就摆动着磕在城砖上,每次都令她心惊胆寒,心想若是磕翻了跌下去,岂不是粉身碎骨。

幸好那箩筐是柳条编的,极有弹性,每次磕在城墙上,便又被微微弹开,筐中又坐了人,重心极稳,不曾颠覆。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也不知箩筐已经降下了多高,忽然城墙上传来一阵喧哗声,这种漆黑的夜里,风雨连绵,似乎连声音都传不远。

她不由抬头望去,过得片刻,忽又见安化门楼上,忽然出来一队灯火,显然是有人从城楼上直奔这边来了,她心下一紧,不知出了何事。

城墙上的诸人早就乱了,原来,今夜风雨大作,孙靖却不知因何故,亲自带人到城墙上巡查来了。

他虽然还未至这安化门,但守城的诸将早就忙碌起来,当然要抢在大都督巡查之前安排好一切,因此负责安化门这一带城防的宣威将军鲁湛,慌不迭亲上城楼来。

偷做送人出城营生的那些士卒,虽买通了一些军中上司,但却也够不着鲁湛这一层,顿时慌乱。

为首的长脸汉子听闻鲁湛亲自来了,即命将余下还未下城的几个人速速带走,偏那鲁湛来得甚快,转瞬便已见灯火喧哗直奔这边而来,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人告密。

这一队中,早有人两股战战,问道:“邬队正,怎么办……”一语未了,只见那长脸的邬队正扭头看了看越来越近的灯火,咬牙猛放了一阵麻绳,只见辘轳如轮,吱呀呀转得飞快,但是灯火越来越近,眼见便来不及了,邬队正便沉声道:“把绳子砍了!” 那些兵卒早慌了手脚,拔出刀子来乱砍乱割,那麻绳甚是粗大,一时竟割不断,那邬队正一把夺过刀,三下五除二就割断了麻绳。

众人协力,将架在城堞上的辘轳拆下来,扔到了城墙外。

话说抱着幼弟坐在箩筐中的顾婉娘,起先看到灯火从城楼过来便知道不妙,后来又猛一阵放绳,风雨中箩筐速降,转瞬间,上头突然绳子一松,整个箩筐连同断绳,齐齐向底下坠去。

这一切便如电光石火般,顾婉娘只道今日此命休矣,却不想下一刻,只听“噗”一声,冰冷的水涌上来,呛上她一头一脸。

她本就惊骇万分,这么一呛,连忙挣扎着爬起来,只是四处一片漆黑,只听见雨声哗哗,不知身在何处,更不知自己到底是死了还是活着。

正恍惚间,忽听见不远处“嗵”一声,不知是什么声响,旋即又是一阵大雨浇过,怀中幼弟被冷水一激,终于哇哇大哭起来,她连忙捂住幼弟的嘴,摸索了片刻,又往他嘴里塞了颗饴糖。

婴孩的哭声渐渐低下去,她轻拍哄着,好容易哄得不哭了,又伸手摸了摸四周,触手全都是冰凉的水,她心道,莫非堕入了无间地狱? 她又是冷又是怕,过了好久,方才哆哆嗦嗦从袖中取出了火折子,用袖子遮掩着,尽力不令火折子被淋湿,这才小心地摘下了铜盖,都不及等她去晃,一阵风过,火折子瞬间明亮起来。

她在黑暗中甚久,就火折子那点光都刺得她双目生疼,差点流泪,连忙小心地举高了火折子看去,四处全是浊黄的水,无边无际,似在湖中。

她不由怔住了,箩筐如舟,摇摇晃晃就浮在这一片水面上,不远处半漂半浮着一个东西,也看不清到底是什么,过了片刻,那东西漂得更近了,她才认出来,正是适才架在城墙上的辘轳。

城墙上出事了,她几乎可以笃定,但不知出了什么事,才逼得城墙上的人割破了麻绳,害得自己差点死在此处,还把辘轳也扔了下来。

八成是被发现了吧。

她极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即使被发现了,自己现在业已出城,城墙上的人这么久没有追出来,那也算暂时安然无虞。

她极力按捺住一颗怦怦直跳的心,蹲下来,伸长了胳膊,去探箩筐外的水,水很深,她怕弄翻了箩筐,也不敢用力,但是凭胳膊是探不到底的,她小心地用火折子照了照,四处全是水,什么都看不到,但是城墙下是不会突然有湖的,也许如同城墙内一般,为了防守,掘了壕沟,积了雨水。

她以手作桨,奋力划着,心想自己总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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