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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处暑(2/3)

庾燎大军指指点点,似在与李嶷分说什么。

庾燎颇沉得住气,不理不睬,亲自押着大军缓缓前行,就如同不曾看到立在坡上的李嶷诸人一般。

伫立于坡上的李嶷不由赞叹:“阵法严谨,不愧是老将。

” 庾燎眼里的那个獐头鼠目的胖子——老鲍便斜睨了他一眼,说道:“这么近,他若是令轻骑冲锋,一瞬便可至眼前。

” “他不会冲锋的。

”李嶷淡淡地,十分笃定,“他一定觉得有诈,所以推兵缓缓而行,能活捉我固然好,若是不能,待得再近些,用强弓将我射成刺猬,那也不错。

” 老鲍眯起眼,看了一眼渐渐逼近两百余步外的庾燎大军,说道:“这么近,别说强弓了,寻常弓箭都能射得中了吧。

” 李嶷道:“下雨弓弦湿软无力,他八成再近些才会用箭。

”李嶷极目望去,只见远处山梁上空空如也,便道:“咱们得再拖延一会儿。

” 老鲍心中焦急,却不好说什么,只道:“要不我带人上前去,射他几箭?” 李嶷摇了摇头,却说:“把我的旗帜打出来。

” 老鲍无奈,只得打了个唿哨,身后的赵六便从怀中取出旗帜,绑在旗杆之上。

老鲍牵过马来,赵六便站在马背之上,高高挥起这两面大旗。

雨虽停了,风却未息,两面旗帜瞬间便在风中猎猎扬起。

庾燎眯着眼睛,看了看那两面大旗,一面玄底绣金,乃是“平叛大元帅”几个灿然大字,另一面玄底赤边,迎风猎猎,却是“镇西”两个大字,乃是镇西军的军旗。

李嶷遥遥大声质问庾燎:“庾燎!你本是庾侯之后,你庾家世受国恩,孙靖谋逆,你竟然攀附逆贼,卖主求荣,今日逼迫我至此,就不怕为天下人唾弃吗?” 此刻两军相距已近,李嶷这般大声言语,对面庾燎及诸将却是听得清清楚楚。

庾燎眉毛微微一抖,却是沉默不语。

李嶷见他不答,便又冷笑道:“孙靖弑杀先帝、先太子,并诸王、王孙,犯上作乱,罄竹难书!孙靖许你什么荣华富贵?你本是庾侯之后,却甘为乱臣贼子,这般作为,就不怕死后难有颜面去见地下的庾侯吗?” 梁涣见此情状,早按捺不住,打马上前喝道:“不要在这里蛊惑人心!先帝被奸臣蒙蔽,大都督差点为奸佞所害,就是我们燎帅,也被奸臣陷害,被下在狱中数载,几乎身家性命不保!” 梁涣咬牙道:“万寿宴上,是杨铭为首的奸臣发动宫变,挟持先帝,矫诏要杀大都督,大都督为救先帝,诛杀奸臣,寡不敌众,身受重伤,惜未救下先帝及太子、诸王……” 李嶷见他如此这般颠倒黑白,倒也并不生气,沉声道:“既然你家孙大都督是个绝顶的忠臣,救不了先帝及太子、诸王,那你们今日为何率大军逼迫我至此?” 梁涣笑道:“今日率人至此,正是想护送皇孙殿下回京面见大都督……”李嶷听着他满口胡扯,眼角余光早就瞥见远处山梁上终于竖起一棵枯树。

李嶷便知时机已至,心中大定,却不再理睬梁涣,嘴上又逼问一句:“庾燎,今日你就是要杀我吗?” 庾燎终于抬起眼睛,沉沉地看了李嶷一眼,却并未答话。

李嶷再不言语,却拿起弓来,对着庾燎便是一箭射出。

他臂力惊人,这一箭来势极快,幸得庾燎身边亲卫早有预备,举着盾牌齐齐遮在庾燎身前。

这一箭便射在了盾上。

梁涣早就转头去看庾燎,庾燎面沉如水,瞧不出任何喜怒,只是深深点一点头。

梁涣会意,便亲自打马引兵上前。

大军步步逼近,直到百步之外,方才下令箭上弦。

弓弦虽浸饱了水,这么近开弓,却是定然无碍的。

李嶷不慌不忙看着四面八方黑压压围上来的大军,就手折了根苇管,含在口中。

老鲍及镇西军千余将士,亦是如此。

他们含着苇管,深深吸了口气,从草丛中摸索出早就预备好的绳索套在腰际,俯身纷纷涉水而行。

庾燎的心猛然一沉,只听隐隐传来沉闷之声,仿佛远处山间又是雷鸣。

战马纷纷嘶鸣,不安地试图挣脱缰绳,梁涣的坐骑更是打着圈,引得梁涣喝止不已。

很快,所有人都明白了战马为什么不安,那隐约的轰鸣根本不是雷声,是洪水,是山间的洪水奔流而下。

庾燎即刻大声下令,中军仓促的吹响号角,正在合围的大军听见号角,令行禁止,没有片刻犹豫即刻后撤,纵然如此,竟然也来不及了,起码庾燎亲率的中军诸部是来不及了。

此处地势开阔,洪水从山间各处汇聚,一泻而下,奔腾之势何其惊人,瞬间即至,洪水挟裹着泥沙山石翻涌而来,中军顿时被冲得人仰马翻,许多兵卒压根儿没来得及做任何反应,即被洪水冲走。

这下子事发突然,诸亲卫拼力护卫庾燎往山边退去,但洪水之势委实惊人,原本浅浅才没过马蹄的茫河,不过瞬息便成了汹涌翻腾的大河,难以涉渡。

忽然山口泥沙激起,原来是浑浊的泥水裹着足有半间屋舍般巨大的山石翻滚着朝众人撞过来。

众人惊呼不及,但尽皆被洪水冲得站立不稳,哪能闪避。

电光火石之间,幸得一名亲卫奋力促马,硬生生连人带马挡了一挡,令庾燎堪堪避过山石,但那名亲卫旋即被山石撞倒,身子一晃便落入水中,庾燎本想勒马回身相救,却见浊浪滔滔,那名亲卫早就不知被水冲到了何处。

庾燎这一停,又差点被洪水冲走,幸得梁涣拼命挽住缰绳,又带着诸多亲卫一起围挡护卫,方才令庾燎连人带马在水中挣扎站稳。

庾燎举目张望,只见下游原本计划合围的左右两军虽然听闻号角仓促后撤,但原本合围之势已成,那两军绝大部分兵马已经行至下游河道中,摆出重重钳形的大阵,故而闻号角之声后虽极力撤向岸边,但洪水转瞬即至,除了绝少数人因靠岸较近,狼狈逃至岸上之外,大部分人马却如同中军诸部一般,悉数被洪水冲走。

庾燎不由心中一叹,部下兵卒虽勇猛,但皆出身北地,绝少能通水性者,这一次被水淹三军,只怕凶多吉少。

那梁涣既死死挽住庾燎缰绳,此时急切劝道:“燎帅,还是先上岸再收拢诸部!”庾燎如何不知他所言乃是当下最佳之策,立时打迭精神,在亲卫护送下,奋勇向岸边涉渡。

山间下泄的洪水之势越来越大,河水暴涨,每过一息,水势又汹涌几分。

那山岸本就遥远,此刻更觉遥不可及,众人虽苦苦护卫,但奈何水势越来越猛烈,不及挣扎到岸,诸亲卫便接连被冲走,最后庾燎亦被洪水冲走,所幸不曾落马,只是连人带马在水中沉浮。

梁涣见主帅被冲走,心中大急,但也无可奈何。

两人在水中挣扎浮沉,皆被冲出去里许,一直被水冲过了李嶷等人适才立足的圆坡。

等浪头过去,洪水之势稍缓,庾燎终于能控住马,马儿挣扎站起,庾燎忽觉落蹄之处软绵绵的,他不由心中一突,放眼望去,只见方圆数里之内,兵卒四散,到处仍是一片浑黄的浊水,不少兵卒深陷在深深的泥淖中,挣扎不能站起。

不远处,只见梁涣捉着缰绳,借着马之力,勉强挣扎着站起,却不过片刻淤泥就陷没到膝上。

庾燎背脊上不由冒出一层冷汗,知道已经被洪水冲入了里泊。

里泊浩浩汤汤百余里,水草丰茂,却是出了名的凶险之地。

这种大泽,晴日里看上去平滑如镜,实则漩涡暗流,湍急莫测,无法行舟,更无法涉渡。

最要命的是大泽方圆数里全是泥沼,不论飞禽走兽,人马车辆,一旦误陷其中,便是缓缓而沉,连神仙都救不得。

今日大雨,四处皆是浑浊积水,目力所及,压根就分辨不出原野水泽,没想到大军竟被李嶷诱入此等凶险之地。

庾燎虽心中焦虑,仍是十分镇定,回头瞧准了不远处水面上竖着的根根芦管,知道那是李嶷等人透气所用,大声下令对着芦管放箭。

梁涣率先反应过来,挽弓而射,陷入泥沼的士卒们虽略有慌乱,还是依令引弓。

稀软的烂泥渐渐涌到了大腿,箭支仍旧如雨般落下,箭支深深射入泥水中,终于有一簇簇鲜血透出泥面。

李嶷等人攀着腰间的绳索往后退,退得数十步,绳索绷直,乃是接应的人正在用力将他们拉回。

泥沼吸力惊人,稍有不慎他们就会被吞入泥水,李嶷闭目屏息,配合绳索用力,不过一盏茶的工夫,李嶷伸手摸索到坚硬的栈桥,那是镇西军预先搭在泥沼中的,此刻早已经被淹在水下尺许。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泥,爬上栈桥一看,随自己投水含苇管而退的士卒已经被拉回来了大半。

每个人全身上下都糊了一层泥,浑如泥人一般,有人为箭支所伤,鲜血便顺着身上的泥水往下淌,还有人不幸伤重,被拉到栈桥之上之时已没了气息。

李嶷匆匆四处张望,并未瞧见老鲍。

庾燎早已经看得分明,大声鼓舞陷在泥中的兵卒将士往栈桥去。

只要爬到栈桥之处,必然就可脱险,但只得数步,每个人都陷得更深,越用力就陷得越快。

不过一炷香工夫,泥泞混着雨水,已经到了所有士卒的腰际。

此刻,侥幸逃生至山岸之上的左右两军,大约还有两千余残兵,眼见主帅被陷,拼力各自从夹岸两侧,朝此处汇聚援救而来。

李嶷坐在栈桥上,回头看了看正朝此处汇聚的敌军,又将脸上泥泞抹了一把,举目四望,几乎每一道绳索皆已收回,唯独不见老鲍,便咬牙接过弓箭,下令迎敌。

庾燎所属部将皆是大破屹罗的百战之卒,此时虽然绝大部同袍被水冲走,主帅又遇险,却是并不十分惊惶,尤其靠近栈桥岸边这一侧的千余兵卒很快赶到,在几位郎将临时指挥之下,很快就摆出阵列,朝着栈桥冲锋而来。

却说陷在泥沼中的庾燎虽焦急,但仍未失措,见残部汇集相援冲锋,知机不可失,且自己身边还有不少士卒,只是皆陷在泥沼中难以动弹,当下大呼一声:“梁涣!” 梁涣闻声奋力相应,庾燎看着这个追随自己多年、无数次跟着自己奋力拼杀沙场的部下,咬牙道:“搭人桥!” 梁涣闻言,却是毫不犹豫,大呼一声:“得令!”自己当先从陷在泥中的马背上跃起,扑向不远处一名士卒。

落入泥中之时,便趁势抓住那名士卒的手,又奋力呼喊传递适才庾燎所发的军令。

他本为庾燎心腹,既以身作则,便有无数士卒,无畏生死,各种挣扎着,设法聚拢相携相挽。

而栈桥之上,李嶷压根不理会陷在泥中的庾燎诸人,亲自领了善射的弓箭手,举了盾,却是稳稳守住了栈桥桥头。

一直等到那些兵卒冲到眼前百步,敌人稀稀拉拉的箭支撞在盾上,李嶷这才一声令下,带着弓箭手齐射一轮,便迅速退后,却有另一列弓箭手,早就搭好了箭,又一轮齐射,如是再三,虽是弓弦湿软,却也箭矢如雨,立时便射杀百余人。

而另一侧岸上残存的千余兵卒,此时虽也赶到,但明知水中皆为泥沼,无法泅渡,只得在岸边喧哗鼓噪。

数轮齐射之后,还是有不少兵卒在一名郎将带领下冲到了栈桥桥头,李嶷毫不迟疑,拔刀迎敌,双方随即肉搏厮杀起来。

那名郎将看李嶷身形高大,又是指挥之人,当先一刀,就朝李嶷劈去,不想李嶷身形一闪,这一刀便劈了个空,自身却是破绽大露,只觉肋下一凉,已经被李嶷一刀扎进甲下。

那名郎将眼睁睁看着鲜血从自己甲片间喷出,拼力举刀又朝李嶷砍去,李嶷已经一脚踹在他膝上,这名郎将便被踹得仰面跌下栈桥。

兵卒亲眼见得郎将转瞬被杀,士气不由一滞。

另一侧岸上的庾燎残部,见此情形如何还按捺得住,明知下游皆是泥沼,便在另一名郎将的带领之下,远远朝着上游奔去,试图找到水浅之处渡河而援。

却说那泥沼之中,虽十分艰难,但兵卒甚多,梁涣等人终于组出一道人桥来,虽然这么一动弹,搭桥之人皆在泥中陷得更深,稀泥已经没齐到胸口,但人人奋勇,脸上并无多少畏色。

庾燎本骑在骏马之上,此刻马亦陷入泥中大半,只有脖颈还露在外面。

他咬牙用短刀扎入马股,那马儿壮硕神骏,奋力一跃,挣扎着跳起来数尺,但落蹄之时,便沉得更快。

庾燎毫不理会,借势一扑,却是稳稳站在那人桥之上,顿时回手,从淤泥中拉起梁涣。

那些散落于人桥周围的兵卒相互救援拉扯,有越来越多人搭成人桥,也有越来越多的人爬到了人桥之上。

虽然搭作人桥的兵卒被这么一压,越陷越深,渐渐被泥泞涌上来,没过脖颈,但咬牙不言,只仍奋力举顶起同袍。

庾燎和梁涣与士卒一起,奋力将更多人拉上人桥。

岸上那千余攻桥士卒见状,士气大振,厮杀甚是惨烈,而泥沼中的人桥也渐渐朝着栈桥越延越近。

待近到一箭之地,李嶷便分出弓箭手,朝人桥上攒射。

庾燎等人凭借一股绝地求生之念,冒着箭雨,虽死伤无数,仍旧前赴后续。

又过得片刻,李嶷等人的箭支用尽,庾燎率着泥人似的梁涣等人,竟趁机攀上了栈桥。

双方在泥水之中混战。

因栈桥狭窄,又在浊水之中,厮杀间无数人跌下栈桥,有人挣扎着攀上栈桥,有人陷入泥泞中再难自拔。

因双方皆是满身满脸的泥,混战片刻之后,尽皆无法分辨敌我。

庾燎早就盯住李嶷所在,更在梁涣诸人的掩护之下,凭着一股悍勇之气,借着这混乱奋力朝李嶷处行去。

待行至李嶷近前,梁涣早夺了一柄长刀,看准时机拼力朝李嶷砍去。

李嶷本正与数名敌卒缠斗,听到脑后兵刃破空之声,本能将头一偏。

梁涣临阵经验极佳,这一劈便改作削,只砍得李嶷身上铁甲咣一声,李嶷却是回手一刀,划破对方身上盔甲,梁涣闷哼一声,不顾身上血水迸出,又是一刀狠狠砍下。

李嶷挥刃格挡,梁涣长刀脱手,但他既有拼死之心,当下仍旧飞身扑上,另几名亲卫一拥而上,围攻缠斗。

庾燎终于有机会张开随身所携的强弩,抽冷子突然一箭朝李嶷射去。

李嶷却是头也不回,夺过一名敌卒的刀,回手一掷,庾燎箭已脱弦,却被李嶷掷刀所伤,一个跟斗便栽下栈桥,这一箭便失了准头。

庾燎受伤栽入泥沼,梁涣狂声大叫,拼命缠住李嶷,更多庾燎残兵亦疯了一般,浑不顾镇西军的砍杀,拼命朝李嶷攻去。

栈桥本就十分窄小,混战之中,李嶷便陷入敌人围攻。

数人一拥而上,梁涣从背后死死抱住了李嶷,李嶷回手抽刀插入梁涣背心,梁涣口鼻鲜血喷涌,却拼死不肯撒手。

泥沼中的庾燎早瞄准了李嶷,又狠狠射出一箭。

李嶷奋力一挣,终于甩开早已气绝的梁涣,眼看避不及这一箭,忽然泥水中有一人翻上桥,就势飞起一脚踹倒李嶷,那箭便擦着李嶷额头飞过,射穿那人大腿,那人闷哼一声,扑在李嶷身上,撞得他胸口发闷。

扑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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