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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尾的泪被人以指腹揩去。
因为困倦,耳边谢敛的声音如从云雾中缓缓传来,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无奈,“稍后我要抱着你逃出去,你若是醒着,恐怕要受惊的。
” - 自古以来,水匪都是最穷凶极恶之徒。
他们盘踞在熟悉的河道内,不仅能凿穿船底,导致船只翻覆,还能依靠熟悉水性杀人越货,可以说最难纠缠。
哪怕是官府,都不敢与水匪正面应上。
他们一行人,除了田二郎都不会凫水,别说是和水匪正面纠缠,就是掉水里都跑不掉。
谢敛起身出去。
船夫正守在门外,急急忙忙道:“郎君,你们的财物……被那个长得又丑又凶的家奴背着跳水跑了,估摸着是逃跑了,你们……” 见谢敛没说话,船夫止不住打量他。
这一路上,谢敛都在照顾他那位夫人,忙得很少露面。
船夫听惯了传闻,还以为谢敛是什么冷血无情的狠人,结果却是个清寒深沉的读书人模样,瞧着又斯文又端正,估计还有些妻管严,实在大为失望。
“跑了?”眼前的青年人皱眉。
船夫等了半天,却见他屁都没憋出来,心里不由轻蔑。
于是他提醒道:“你们要追吗?” 这一单的大头是杀人不错,但够一行人到岭南的嚼用,这一笔钱只多不少。
到时候一边杀人,一边卸货,可以说十分划算。
“可……能追回来吗?”谢敛面色苍白,遍身无用的书卷气,话语带着几分考量,“我们一行人都不会水恐怕追不回来。
” 船夫轻蔑地看了他一眼。
说道:“这有何难,那片靠着芦苇丛的码头,都是我的兄弟。
帮你找个人,不过顺手的事。
” “如此,多谢了。
”谢敛道。
看着对自己又是道谢,又是作揖的谢敛,船夫唇边讽刺的笑意遮都遮不住。
什么年纪轻轻手握大权,落了难,还不是这副没出息的模样。
不但如此,谢敛又递出只玉佩:“江陵城中的梨花酒最出名,可以当了,劳烦老伯的友人多费些心思。
” 这玉佩玉质莹润,是上上佳品。
船夫接过来,笑得十分意味深长。
当年江陵城的梨花酒,正是因为谢敛在宴会上的一首诗,从此名噪天下。
如今再到江陵,谢敛却要请他们这些匪徒喝举人进士的爱酒作为讨好。
“这是自然。
” 船夫说着,当真起了这样的心思。
喝了梨花酒再杀谢敛,不说别的,确实十分有意思。
反正这玉佩,就算是谢敛想要借机传递什么消息,他们也不可能拿出去当的。
常在河边走,不至于因此湿了鞋。
反倒是谢敛,恐怕是想不到自己要死了。
船夫想了想,似笑非笑提醒道:“郎君瞧着面色不好,还是趁着晚饭时间,多吃点好的吧。
” 谢敛眸色平静,送走船夫。
果然,船只靠着岸边停泊。
船夫将玉佩绑在鱼鹰腿上,又扯出羊皮纸画了符号,做完这一切,暮色彻底笼罩住一片山野。
这顿晚饭,谢敛没让王伯一行人吃。
他在灯下交代完毕,众人都不做声,看他的眸色是震惊里夹杂着害怕。
谢敛也不恼,只是重新叮嘱了一遍细节,又问道:“记住了?” 众人不敢作声,看他的目光像是看怪物,没人能将杀人说得这么轻描淡写。
何况,任谁都不想杀人。
“这事……我们家小娘子知道么?”王伯问。
谢敛沉默片刻,也淡瞥了一眼房间的方向。
吃了药的缘故,宋矜一直在昏睡,此时当然不可能醒过来,无法知道他即将要做的事情。
但他确实不是君子。
君子中庸,小人反中庸。
从他入仕之初,他也不是为了当仁爱持正的慈厚君子。
传闻说得不假,他是个不择手段的疯子,处事极端只为达成自己的目的,全然不顾后果。
“由你们取舍。
” 谢敛淡声道:“端看要不要活。
” 屋内十分安静。
片刻后,众人节节败退,终于咬牙下了决心。
每个人的分工,都被谢敛划分得十分准确。
大家叽叽喳喳,又将各处不确定地问了一遍,这才纷纷出去准备自己的事情。
只有蔡嬷嬷欲言又止,哆嗦着嘴唇。
谢敛略顿了顿,转身走了。
月色洒落在船舷上。
谢敛为宋矜披了件斗篷,靠着她坐了一会儿。
片刻,船只靠了岸。
他收敛了心绪,弯腰将宋矜抱了起来。
右腿膝盖陈年的旧伤隐隐作痛,因为在驿站外下马仓促的缘故,恐怕短时间内好不起来了。
谢敛干脆忍痛,姿态如常。
他抱着宋矜出了房间,远处芦苇丛簌簌颤动,无形中酝酿着危险。
远处升起一把火,火光越来越红,朝着芦苇丛疯狂地吞噬过去。
记忆里这样的大火,也很疯狂。
扭曲的人影起伏,尖叫声此起彼伏,滚烫明亮的大火颤抖不已。
浓烈的黑烟升腾起来,带着皮脂烧灼之后的臭味、香味、焦味,还有凄厉的诅咒与辱骂。
谢敛朝着船舷走得很慢,他几乎被记忆扼住咽喉。
一步,两步,他僵在原地。
身后有羽箭破空而来,正对着他的肩头。
怀里的少女忽然挣扎了一下,乌黑的发丝从斗篷中泄落出来,被风吹得扫过他手背。
荔枝香驱散了尸体的焦臭味,僵硬的身躯被痒意掠过,骤然间松弛。
他抱紧宋矜,侧身躲开。
呼呼的风声裹着尖叫声,他耳边的唾骂警告声戛然而止,随着记忆散去。
谢敛浑身冷汗凌厉,面白如纸。
然而因为抱着宋矜,他不敢任由自己脱力。
膝盖的疼痛令他走不快,只能踉跄着朝船舷走去,无论如何,这一次他一定要保护好宋矜。
对面的火太大了,几乎照亮半面天空。
他抱着宋矜,手背青筋浮起。
眼前又浮现那道扭曲的身影,在火光中挣扎翻滚。
大火照亮了漆黑的夜空,吞噬掉他曾经的家、曾经的亲人,只有数不尽的凄厉惨叫,和夹杂其中的诅咒和警告。
每一句,都在逼迫他活下去。
却不是为自己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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