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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很浅,远比不过他眉眼间的冷寂,稍纵即逝。
君子。
他并不是君子。
谢敛扶着桌子,起来时动作很慢。
他起身朝外走去,右腿在行走间不太自然。
然而他的仪态极好,行走间身量端正,步履从容,很难让人察觉出这点轻微的滞涩。
船舱外,众人聚着推牌九。
只有蔡嬷嬷一边忙着熬药,一边指挥田二郎收拾东西。
船舷外碧波如翠,沿岸是江南层叠的青山,云遮雾绕间偶尔透出几片绯红的杜鹃花,浅红轻绿分外美好。
谢敛的目光却落在依依芦苇丛中。
水匪和船夫勾结,十分常见。
在水路上杀人越货,可以轻松归结为溺水,极其划算。
更有甚者,两者和官府一起勾结,专门屠杀带着货物往返的富商,再行分赃。
有些贸易不发达的地方,官匪合作得来的银钱,竟可以占营收的大头。
但他们一行人,明显并不是富商,还有朝廷的差役。
如此费心,当然是冲他来的。
上回在驿站,尚且有路可以逃。
此时却在水上,即便是勉强凫水上岸,恐怕只会一头闯入水匪的老窝,到时候杀人卸货,抛尸河上。
他是全然没有把握带着这么多人逃出去的。
除非先下手为强。
谢敛做过许多先下手为强的事,远的不说,今年二月末太后暗中调兵入京都,妄图启动政变诛杀新帝,便是他提前将太后困在宫内,迫使她自请撤帘还政于陛下。
无数宫人死在一夜间。
次日皇城外流出的御水,是血的颜色。
他缓步朝着田二郎走去。
青年察觉到他的目光,立刻迎了上去,凶恶的脸上满是真心诚意的笑容,抢先问道:“大人要小人做什么吗?小人现在没事干。
” “嗯。
”谢敛应了声,瞥了一眼船头的船夫,“稍后不许出声,我有要事交代。
” 田二郎一呆,二话不说伸出双手紧紧捂住嘴,点头。
谢敛便道:“入夜后,偷走宋……我夫人的财物,背好了凫水朝靠岸的方向去。
此去往西南方向,有渡口,尽量凫上渡口。
” 田二郎手一抖,险些啊出了声。
“捂好。
”谢敛淡声。
于是田二郎双手用力,捂严实了。
他双眼瞪得像是兔子,怎么都想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只觉得对方眉眼清癯冷厉,透着说一不二。
总之,谢大人对谁都没好脸。
但听他的准没错。
田二郎重重点头。
眼前清冷消瘦的青年也一点头,说道:“可以出声了。
” “大人,你怎么知道我会凫水……”田二郎忍不住问。
谢敛淡瞥他一眼,目光不带任何情绪。
饶是如此,田二郎还觉得这眸光十分锐利,藏刃的刀般悄无声息,便剥开了许多东西。
好半天,他才听见谢敛道:“你说话带着乡音,这几日又时常与他们讨论,这个季节吃什么鱼好。
” 田二郎尚且愣怔,谢敛便又转身走了。
他望着青年清骨潇潇的背影,一时间又是好奇,又是佩服,但更多的是震惊。
可……可偷走夫人的财物,不怕他捐款潜逃吗? 谢敛却不在意田二郎所思所想,他与蔡嬷嬷说了宋矜的病症,令蔡嬷嬷又煎了些镇痛止咳的药,让她着人暗中收拾好行李。
做完这些,他重新回了房。
宋矜睡得不太安稳。
苍白的脸低垂着,眉心蹙起一道阴影,仿佛喘不过来气。
她原本是攥着他袖子的,此时无处可抓,指尖紧紧攥紧了掌心,仿佛陷入噩梦里醒不过来。
他疾步上前,右腿带起一阵疼意。
“沅娘。
”谢敛托起她的后脑,想要令她的呼吸顺畅一些,“深呼吸,别怕。
” 女郎含着水雾的眼睫微颤,却未曾从梦魇中醒来,只是无意识地往他怀中缩去,咬着牙关眼泪簌簌而落,滑入他的衣襟。
“……阿嬷。
”她泣声道。
他其实不该抱她。
或是即刻出去,将蔡嬷嬷唤进来也好。
然而女郎声音哀切,带着隐忍的难过,仿佛想要抓住什么。
谢敛迁就着,任由她蜷缩入自己怀中。
见她苍白的脸色,病弱的模样,他漆黑的眸子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最终却只撇掉记忆里明快的影子。
宋矜醒来时,天色将晚。
她因为瞧着漫天傍晚的暮云,正心内怅然恐惧间,回神意识到坐在身边的人,骤然松了一口气。
谢敛还在,悄无声息坐在她身侧。
见她醒了,收了书卷,起身倒了在炉子上温着的药汁。
宋矜意识迟缓,被他喂了一大口苦涩的药汁,才骤然回过神来。
“……什么药?”味道不一样了。
谢敛略一低眉,只答道:“镇痛止咳。
” 宋矜喝了药,慢慢醒了过来。
她察觉屋内的东西被收起了许多,但路途才刚刚过半,难道要靠岸不成?想到昨夜所见,宋矜心头有些猜测,于是又问道:“我们要如何应对船夫?” “今夜在渡口下船。
”谢敛道。
这句话其实藏着许多别的问题,譬如船夫怎么会靠岸,譬如差役怎么会答应。
宋矜自顾自思忖片刻,无法得出结论,但猜到谢敛已经有了安排。
可他每次的安排,都是将自己置于险地。
顺便将她推开。
宋矜还要细问,药效却发作了。
镇痛的药物,本身就带着安眠的作用,宋矜终于察觉到不对。
宋矜原本便模糊的意识,却变得越发模糊。
她眼皮沉重得掀不开,懵懂而迟钝地看着谢敛,总觉得他的意图恐怕不止如此。
“谢先生……”她挣扎开口。
青年语调堪称温和,只应了她声,又说:“沅娘,睡吧。
” 宋矜伸手,牵住他的衣摆。
究竟是要做什么,才非要让她睡过去。
还是说,他的还存着以死平息众怒的想法,趁机要孤身赴死,这才令她服下汤药? 正暗合了她的想法,谢敛抽出衣袖。
宋矜又是慌又是无力,只有闭上的眼尾滑落一滴泪水,无声哭泣。
在她以为谢敛即将离开前,他的衣袖再度落在她肩头,带着些微的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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