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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2/3)

稳定,大多数时候消沉,有时候甚至暴躁,看婚房的事他越来越被动,逐渐就闭口不提,像变了个人一样。

谢晓丹不明白为什么,他是得了婚前恐惧症,还是对自己的情感有变?谢晓丹跟他吵了几次,没解决任何问题,却让两人的关系越来越疏远,越来越尴尬。

出租屋还是那间出租屋,丁之潭还是那样戴着耳机瘫坐在电脑前,暮色四合之下,独自看了一整天二手房的谢晓丹,眼看着未来离自己的能力越来越远,拖着灌铅的双腿,绝望地坐在走廊的阴影里无声地流泪。

眼看就到谢晓丹的生日,紧接着就是他们商量好的领证的日子,晓丹不知道当初那个约定是否还依然有效,如果有效的话,婚房的事到底该如何跟家里交代。

密不透风的生活,却像高速公路上飞驰而过的汽车一样,没有出口,也无法暂停。

晓丹妈妈从东北打了若干次电话,每次都先问:房子怎么说了?晓丹找了若干借口,诸如看上的地方没有合适的房源;楼市最近没怎么涨,都说要跌了,先看看再说……孤军奋战的她找借口都找烦了,丁之潭还是一言不发。

缩头乌龟丁之潭其实是无力挣扎。

他当然明白谢晓丹在想什么、等什么,他也并没有分手的想法,只是现实的压力让他不敢争取,也想不了太远。

他所做的最后的努力是背着谢晓丹给远在苏州的父母打电话,坦白自己原本准备付婚房首付的钱被股市套牢,厚着脸皮问家里能不能支援些。

父母唉声叹气地一顿啧叹之后,给出了一个不容置疑的方案:支援你买房子是可以的,但不可能写谢晓丹的名字,连证都没有领,将来有问题岂不是扯皮;或者就是先领证,房子再慢慢买,买了也是婚后共同财产,女方也不用担心。

“如果是你自己的钱嘛,你愿意怎么哄女孩子开心我们都不管,但既然是要用我们的钱买房,那就必须听我们的。

”站在父母的角度,这话说得实在没问题,丁之潭没道理反驳,可他也知道这道理在未来丈母娘那里肯定讲不通。

恨只恨自己的积蓄都亏进了股市,一夜间又退回到经济不独立的尴尬境地,出资人当然有决策权,贵为美国总统还得听财团的话呢,市场经济环境下,所有的关系都得遵循这个道理。

先领证,还是先买房,犹如那个著名的哲学问题“先有鸡,还是先有蛋”一样耐人寻味,双方家长为此争得不可开交,谁也不肯退一步。

先领证,谢晓丹妈妈不同意:人都是你的了,你买不买房,啥时候买房,买啥样的房,我闺女说了还能算?到时候我们找谁说理去!先买房,丁之潭妈妈这样讲:买房子嘛要我们男方家出钱,写上晓丹的名字,万一你们反悔不嫁了,房子我还要分你一半,先买房也可以,房子就不要写晓丹的名字。

早就听人说“结婚”不是两个人的事,但谢晓丹也绝没想到结婚是这么上纲上线的一件事。

双方家长僵持到10月还没有定论,好在这半年房价没怎么涨,隐隐约约地还出现了北京市场已经十年未见的下行趋势。

曾经门庭若市的售楼处如今门可罗雀,平时满大街骑着电动车乱窜的房产中介们,一夜之间不见踪影;听说深圳广州到处都是排队退房的人群,还有不少断供弃房的官司打到法院……向来最坚挺的京城楼市也眼见着撑不住压力,交易量价齐跌。

北京城里的老百姓迅速分裂成两个阵营:谢晓丹所在的“无产阶级”阵营高声唱衰,期待拐点;田蓉所在的“有产阶级”阵营坚定看好后市,准备抄底。

然而,有趣的是,两个争论得急赤白脸的阵营根本诉求却是惊人地一致:找准机会,出手买房!如此说来,这两个阵营里时不时地出现“叛徒”也就不足为奇。

那么多的经济学家都看不懂说不清的中国楼市,老百姓的那点“智慧”,只能为内心残缺的安全感做铺垫了。

看到深圳楼市降价、出现银行断供的新闻,田蓉心里有些没底儿,偷偷摸摸地卖了一套两居室,成功套现,账面浮盈落袋为安。

两年时间,每平米赚了4000块,虽然比她预期的少了很多,到底也比上班挣钱来得快太多。

谢晓丹也一直在密切关注着楼市动向,写谁的名字可以稍后再议,丁之潭你赶紧把钱从股市里取出来,时刻准备着奔向“有产阶级”阵营才是王道。

谢晓丹说什么,丁之潭都没精打采地应着,却从来没有转化成进一步的行动。

十一大假过完,妈妈打电话已经不再问婚房的事,开门见山跟晓丹说:估计他是藏了啥心思,黑不提白不提的,你得问问他,拖着是啥意思,好就好,不好拉倒,别耽误咱工夫。

身心俱疲的谢晓丹也不想再猜下去,最坏的结果不过是分手。

她咬咬牙,可还没咬下一半,眼泪就流了下来。

七百多个日夜的朝夕相处,哪里是说停就停那么容易。

到这时候,丁之潭年初投进股市的五十多万,已经只剩下两万块了。

10月28日,中国股市创造了2005年6月以来沪指的最低点:1664点,比年初开市时的5522点,下跌了将近4000个点位,数万亿资产莫名蒸发。

谢晓丹嘬着一根鸡汤米线,呆呆地看着国贸食堂电视里的午间财经新闻,股市大跌,有人破产,有人跳楼,联想起丁之潭这半年的萎靡状态,她心里咯噔一下。

谢晓丹连饭都没吃完,三步并作两步冲到28层,趁着午餐时间办公楼层虚空一片,一头钻进洗手间的隔间拨通了丁之潭的电话。

“喂,亲爱的?”丁之潭强打精神接电话,好歹表现得态度端正。

“丁之潭,你股市里还剩多少钱了?”谢晓丹开门见山。

“你怎么想起问这个了,吃午饭了吗?” “你别打岔!你股票里到底还有多少钱了?” “……没多少钱了。

” “没多少钱是多少钱?” “……几万块吧。

”说完这句话,丁之潭突然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解脱,接连好几个月的忐忑内疚懊悔,一瞬间轻松了许多。

“几万块?你不是说你攒的钱够付首付,不用管你爸妈怎么说吗?几万块现在买个厕所都不够,还付首付!你疯了吧!” “之前……是够付首付的,我不是想多赚点出来,装修买车就都够了嘛,哪想到,会跌成这样。

” “你傻啊你!还买车呢,你哪有那么好命,那么高智商!股票是你能玩的吗?你又不懂!我不是早叫你拿出来,见好就收嘛,你怎么就是不听我的呢!现在好了,怎么办!几万块你还想结婚哪!你是疯了吧!真是没见过像你这样没本事挣钱还瞎折腾的人!本来就连个像点样的婚房都买不起,你现在让我怎么跟家里交代!”谢晓丹几乎是带着哭腔咆哮起来,记忆中恋爱两年来,还从来没有跟丁之潭这样红过脸。

电话那头的丁之潭也愣住了,他没想到谢晓丹性感的双唇不仅能说出甜言蜜语,还能说出这么刻薄寒凉的话,看来欲望都市里的女孩,无论伪装得多好,关键时刻本性暴露,也就只剩一个字——钱。

“是,我是没本事,我也确实没那么好命,否则怎么会让你们全家把我逼到这份上,你以为你自己有什么了不起,自私、虚荣,挣不了几个钱还就知道往脸上抹,有本事你也像人家田蓉似的,搞3套房,我给你倒插门都行!不就是结婚嘛,大不了不结了!有什么了不起!” “什么,你说什么?你怎么那么不要脸呢!”谢晓丹觉得自己的太阳穴突突地跳着疼,噌一下从马桶盖上坐起来,“追我的有钱人那么多,我瞎眼了才看上你!要房没房,要车没车,连个像样的礼物都买不起,一个穷北漂,狗屁都不是,还给人倒插门,你撒泡尿照照自己的德行,有3套房的人能瞧得上你,自作多情!不结就不结,这是你说的啊,丁之潭,你给我记住了,谁反悔谁是孙子!” 谢晓丹摔了电话,方才还嚣张的气焰,像是被针刺了的气球,“嘭”一声,瞬间萎了。

她坐在马桶盖上低声啜泣,回想着这两年来,他们是怎么一步步走到今天这步田地。

至于刚才电话里的那通谩骂,谢晓丹神经质地反复回味,他怎么竟然会说出“自私、虚荣”,而自己又为什么会脱口而出“穷北漂”,而他们之间的最后时刻,为什么竟然还掺杂着田蓉那个曾经被他们偷偷鄙视的身影。

谢晓丹摇摇头,深深叹了口气。

这玻璃之城里的琼楼玉宇,原来不经意间在我们的心湖留下倒影,那湖里渐渐已看不清自己的轮廓,看不清来路或是去处。

许久,谢晓丹擦干眼泪,推开厕所隔间的门走出来,明晃晃的化妆镜,淡淡的音乐和香氛,她又回到了那个得体优雅的世界,那个曾经令自己向往艳羡、如今让自己平静依赖的世界。

一抬眼,便看到了正对着镜子补妆的消瘦背影,镜面里有张小巧冷静的面孔,短发精干,眼神犀利。

她刚刷完睫毛膏,挑挑眉毛轻描淡写地问一句:“没事吧?”甚至都没有眼神的接触。

谢晓丹愣了片刻,她早该想到隔墙有耳,但刚才那阵仗怕也顾不了许多,只是没想到,墙那边的竟然是Samantha吴。

“没事。

”谢晓丹摇摇头,在这个女上司面前,过度煽情还不如幽默自黑,“估计婚假是不用请了,又可以加班了。

” Samantha吴薄薄的嘴唇在尖下巴上扯出个笑脸,第一次在镜子里和谢晓丹眼神对视,那笑容里有包容、有理解,还有几分赞赏:“好事啊,这么美好的年华,着急结什么婚呢。

” 谢晓丹百感交集,竟然还有几分羞愧:“本来也是他着急,我其实没那么有所谓,只是现在闹的,两边家里都知道了,怎么收场啊……” “Amy,你今年多大了?”女上司突然好奇地问。

“我都二十六了。

” “二十六还‘都’。

”Samantha吴笑着摇摇头,拿出一管娇兰的护手霜,“哎呀,不过说起来我二十六岁那年,也差点结婚,比你们可走得远,婚纱照都照了,婚礼请柬都发了。

” 这下谢晓丹是真来了精神:“那后来呢?为什么又没结?” Samantha吴仔仔细细地拧好护手霜,双手撑在洗手台边,微笑着叹口气:“我那个未婚夫出车祸了,去世了。

” 一瞬间,空气凝滞了,谢晓丹半张着嘴呆立在那儿,半晌才意识到,Samantha吴早就平静地掏出了唇膏,正对着镜子仔细描摹。

“哦……”谢晓丹知道外资公司随西方的习惯,现在应该说I’msorry,可惜,这样理性又洋派的表达,她还是说不出口,“哎呀,真想不到,不过你看你现在过得多好啊,所以也许都有天意……那,你跟你先生怎么认识的啊?”她笨拙地想要转移话题。

没想到,刚涂完唇膏的Samantha突然对着镜子呵呵笑起来,玫红色的唇色像一朵绽放的玫瑰:“是啊,都有天意,我和我先生就是那时候认识的,就是他的司机撞到了我骑摩托车的前男友,他当时就坐在那辆奔驰上。

”Samantha掏出淡粉色金属瓶盖的Dior香水朝着修长的脖子喷了两下,对着镜子绽放一个自信的笑容,强悍灿烂得,像太阳一样,“生命还长着呢,小姑娘,你不知道明天有谁在等着你,加油吧!” Samantha铿锵有力的高跟鞋声消失在走廊尽头,谢晓丹依然呆立在空旷安静的洗手间,失恋突然没那么痛了,取而代之的是对无常命运的无奈、感慨和期待。

原本打算去一夜宿醉的谢晓丹,瞬间就放弃了这个“不高级也不潮”的想法,她开始期待着自己朦朦胧胧的命运,突然觉得或许也可以像她的人生偶像Samantha那样剽悍英勇。

没错,这里绝不是终点,没准恰恰是起点;她已经隐隐觉得,也许他年回望今日之时,她会感谢这次分手,感谢这无疾而终的恋情。

想不通的,是谢晓丹的妈。

老太太在长途电话里义愤填膺:“闺女,这家人太欺负人了,事不能这么办啊,你老姨知道你要结婚,专门打了一万块来给你置嫁妆,周围亲戚朋友都知道了,哪能说不结就不结了,我跟你爸的老脸往哪搁,他以为这是逛自由市场呢!我们好好的黄花大闺女,跟你谈恋爱谈了两年半,俩人搁一起,住都住了一年半,照顾你吃,照顾你喝,你这说拜拜就拜拜,拍拍屁股就想走人,你告诉姓丁的,走遍全天下,也没有这个理儿!” 谢晓丹此刻已经平静许多,听着母亲激动的声音,她有点担心,担心妈妈的身体,也担心这场闹剧会升级:“妈,也没你说得那么夸张,要说照顾吃喝,平时他照顾我还多一些呢。

”晓丹试图降降战火。

“闺女,你是真傻啊!”这下老太太声泪俱下了,“当初你说你俩搬一块,我就不同意,你不听,非要住,同居啊!传出去,男的不咋地,女的可就再难嫁了,这是坏名声的事儿啊!他照顾你吃喝怎么了,那他就应该!他跟你住一起,搁一张床上睡了一年,他占了多大便宜,你心里没数啊!说个不好听的,他要想搁夜总会找个你这样的女的,他给你花的那点麻辣烫方便面的钱,人家能跟他走吗?你这个傻闺女啊!非逼着妈把难听话说出来!” 谢晓丹也觉得刺耳,可听着老太太在电话那头呜呜大哭,已经冲到喉头的反驳之辞,也只能被她生生咽下去。

虽然未婚同居在北京这样的大城市里,已经稀松平常,但中华传统价值观上千年的潜移默化,也不是谁都可以大大方方无所忌惮地把“同居”这件事挂在嘴边,特别是跟长辈之间。

何况,谢晓丹脑海里猛然浮现起丁之潭每次上床时那眼热猴急的样儿,竟真有了种被丫占了便宜的感觉。

谢晓丹的妈连夜坐火车赶到北京,曾经的准女婿丁之潭还没租到合适的房子,在堆满行李的客厅蹭沙发。

谢妈妈气不打一处来,抄起地上的箱子就往门外扔,谢晓丹和丁之潭连哄带劝,才算是拦住了盛怒下的谢妈妈。

等终于平静下来能对话,已经到中午时分,谢妈妈痛说革命家史,讲女儿的优秀,自己家庭的不容易,丁之潭倒也都听得进去,只是与坐在角落的谢晓丹再无眼神对视,老太太明白,这段关系,说什么都已是覆水难收,只能以其他的方式平息阵痛了,所谓买卖不成仁义在。

当初炒股票,冠冕堂皇地说起来,也有为两人未来物质生活准备的考虑,因此丁之潭并不觉得自己有愧,但客观上,过去一千多个日夜,和眼下的这场闹剧也确实消耗了晓丹的青春,损伤了她的名誉。

丁之潭明白,不掏出点真金白银,这一关是过不去的。

三个人饿着肚子,守着三杯放冷的水,比耐力,比定力,比心理素质。

到底还是势单力薄的小伙子先败下阵来,丁之潭承认了自己的不成熟和不理智,也表达了对谢晓丹的愧疚之情,最终请差点成了丈母娘的谢妈妈开个价,作为补偿。

这种事儿,谢老太太虽然年近六旬,却也是头一回碰到,她也不知道多少钱合适,想起本该由男方出的买房子的近50万首付,打个对折,给20万青春补偿费吧。

急于逃离现场的丁之潭答应得挺痛快,回过神就发现执行有难度,自己现在的全部资产还不足10万块,这个方案要落地,还得请父母支持。

他当下给苏州打电话,懒得和爸妈解释那么多,只说是看上了一套房子要赶在明天交定金。

父亲的钱刚刚到账,母亲的电话就追过来,她并不清楚儿子已经分手的事,只是殷切地叮嘱他,交定金的时候你自己去就好了,名字就写你一个人的,千万不要带晓丹,免得现场麻烦,先把这一关混过去,晓丹妈妈那里,实在不行将来我们去解释……丁之潭实在没办法面对母亲的这份苦心,扛不住压力,说出了实情。

于是,第二天下午,原本约在银行转账的丁之潭、谢晓丹一行人,被一大早坐飞机从苏州赶来北京的丁妈妈现场拦截。

两个妈妈在银行里大打出手,惊动了保安,谈恋爱不曾轰轰烈烈,分手竟然分成了车祸现场,惨不忍睹。

一场恋爱谈到这种地步,也是谢晓丹始料不及。

故都的深秋,落了一地黄叶,一场秋雨袭来,寒凉得很。

两个带着梦想、带着期许的年轻人,告别北国的飘雪,告别江南的细雨,在这城市里如浮萍一般相遇,本以为能相伴终生,却带着各自的伤痕,迅速飘散在天边,各自瑟缩在逼仄的出租屋内,依偎着母亲坐车千里捎来的那点家乡的温存,在夜深人静处独自舔舐伤痕,等着来年春暖花开之时,激越的春风或许会给自己带来坚持的理由。

协商之后,丁家最后给了谢晓丹10万块,从此老死不相往来。

经此一劫,向来自信骄傲的晓丹变得消沉了一些,她庆幸自己还有份体面安稳的工作,这是她在这片孤城中的立身之本。

2 2009年春节,谢晓丹多休了几天年假,在沈阳一直住到了正月十五。

假期的时候陆续见到了很多以前的同学,几乎每个人都向她抱怨着眼下的生活:婆媳不和,挣钱太少,老公出轨,孩子哮喘……谢晓丹发现自己没有机会也不可能向这些年少时的好友哭诉她的遭遇,因为她们,还指望着靠她这个幸福的标志活下去。

她是她们中唯一走出去的,走进了那座五彩斑斓的大都市,登上了那座城里最高的高楼,她实现了她们的梦想,是她们的平庸生活在平行时空里的另一种精彩的可能。

就连过年时去给高中班主任拜年,遇到一帮同去拜年的学弟学妹,老师还不忘隆重向大家介绍晓丹——优秀能干的学姐,在北京国贸大厦最出名的外资律所工作!临别时,老师送她到家门口,又拉着晓丹的手恳切地嘱咐:自己发达了,也要多提携多帮助还在北京漂泊的学弟学妹,他们没你幸运,都很不容易。

银白的雾凇枝头挑起一轮红日,金色余晖洒满浑河两岸的积雪,北风吹走了心头的哀愁,吹起股英雄气在心中激昂。

谢晓丹穿着最贵的那件Burberry大衣,和一众老同学手挽手,皮靴踩得犹如战鼓擂擂,家乡话说得似旌旗飞扬,谢晓丹的气焰又重燃了起来,看起来俨然要一路向南踏平800公里,踏平那承载着她的梦想,又碾压了她的青春的——北京城。

那天之后,她在北京的生活似乎也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不容易了。

大年初一早上,远在四川攀枝花的小姨照例打电话来拜年,家长里短地和母亲寒暄许久,她们姐俩其实经常通话,小姨家的经济条件好一些,多半是她打给妈妈。

老姊妹俩唏嘘了半天晓丹的婚事,小姨劝母亲想开些,又带来了一则新鲜消息:表妹陈青回国了,也不知咋想的,决定去北京发展,找了个投资基金的工作,也在CBD,过完正月十五,就要北上。

小姨嘱咐谢晓丹,一定要多照应妹妹,她从没在北方生活过,那儿人生地不熟,到了北京,就靠你这个姐姐啦! 四川的小姨是母亲的唯一的妹妹,二十出头随着老钢厂援建去了攀枝花,就在那里定居下来,小姨父是小姨在攀枝花钢铁厂的同事,技术骨干,四川本地人,小姨这一走,就是三十年。

四川人杰地灵,物产丰富。

童年谢晓丹对这个小姨的印象就是茶叶、腊肉、麻辣香肠。

早年间,母亲也经常从东北寄些小姨从小爱吃的干木耳、干蘑菇,到20世纪90年代末期,国企改革,东北是重灾区,谢晓丹的父母双双下岗,恰逢晓丹读高中,用钱的地方不少。

小姨就不只从四川寄吃的了,还三不五时汇些钱来贴补姐姐,因此,全家人都对远在四川的这门亲戚心怀感激。

表妹陈青小谢晓丹三岁,是谢晓丹青春期的梦魇。

不知道她是不是遗传了小姨父的钻研专注和高智商,从小就是学霸,表姊妹俩差三级,初考、中考、高考,都赶在一起,每次都是“姨家欢笑我家愁”。

2001年春节,姥姥去世,小姨带着表妹来奔丧,谢晓丹正在为半年后的高考焦头烂额,同样面临着中考的陈青就显得轻松很多,从来也看不见她做寒假作业,悠悠闲闲地电视照看,街照逛,只一点,但凡能让她摸到本书,也甭管是什么书,就能自己找个角落一坐半天,谁说什么都听不到。

谢晓丹暗暗佩服表妹这个本事,她不同,复习功课的阵势摆得很足,书翻开五分钟,脑子里就全是考不好怎么办、分估计错了怎么办的胡思乱想。

都是独生子女,表姊妹之间免不了要互相比较,母亲总是感慨:你老姨真是命好,青青从小的作业,她问都没问过,人家还回回考第一,咋那么省心呢。

而且吧,青青和一般的成绩好的孩子还不一样,你看这孩子,一点不呆,知识面多丰富,小嘴儿吧吧的,从小就一套一套的,那是真厉害!要说可惜,就是四川这水土不养大个儿,照说你小姨比我还高呢,青青这长相、个头,可都没赶上她妈。

大三那年初夏,谢晓丹顶着太阳满城找工作的时候,四川方面捷报频传,先是表妹陈青凭借自己苦练十年的长笛特长获得了四川大学的免试录取通知书;一家人还没从这份喜悦中抽离出来,经过了黑色七八九的洗礼后,陈青又高分考取了复旦大学金融专业。

那个时候的谢晓丹,和表妹已然不在一个赛道,没有竞争,心态就轻松很多,她由衷地为妹妹骄傲,用打工挣的外快,买了条价格不菲的连衣裙寄给陈青,又打电话和她分享了许多大学生活的点滴感受。

没错,是分享。

面对比自己还大几个月的田蓉,谢晓丹向来是指点江山的派头;面对尚不满十八岁的陈青,晓丹却只能是分享。

这个表妹从小见识多、主意正,年纪越长,越添了几分自信稳重,别说是表姐,就是亲娘,凡事也只能与她商量,关键时刻,还得听她自己的安排。

陈青读大学的时候,两姊妹的交流较过去多了很多,没事聊QQ、打电话,有时还煞有介事地发封邮件。

大二的暑假,陈青跟着学校交响乐团来北京演出,演出结束后又多留了些日子逛故宫,爬长城,参观国博,游798,就借住在谢晓丹团结湖的小房子里。

那个夏天,姐妹俩挤在一张大床上天南地北地神聊,半夜去路边摊喝啤酒吃夜宵,又似亲人又似闺蜜,感情加深不少。

陈青从来不让人失望,大学毕业后,以GMAT780分的高分拿到了美国斯坦福大学的金融学硕士录取通知书,还申请到了奖学金。

如今又过三年,不知道这个在真正的国际大都市走过一圈儿的小妞,出落成了什么模样。

失恋后的谢晓丹生活寂静,心底里还很有些期待这个表妹的到来。

春节大假结束后,谢晓丹回到北京,愕然听说Samantha辞职了,据说要和老公移民加拿大。

Amy谢突然有点六神无主,未婚夫没了,一直罩着自己的人生偶像也要走了。

她心头涌起股强烈的不安全感,立春之日鼓吹起的那点气焰,被京城的春风一吹,便似浮萍一般漂泊不定。

不能再这样无根基地漂着了,谢晓丹突然强烈地想要有点实实在在的东西,能实实在在地把自己和脚下这座城连在一起。

那该是什么呢?她端着杯咖啡,站在国贸大厦28层的落地窗前,俯视着脚下车流滚滚的长安街,夕阳西下,远处华灯初上,楼顶的残雪尚未消融,映照着楼宇间瞬间启明的霓虹灯。

房子!这个念头突然在谢晓丹的脑海里浮现,窗外目力所及之处,广厦万千,每一扇窗背后都藏着故事,在这个初春的黄昏昭示着希望和温暖。

送自己一套房子,哪怕只是小小的一间,有一扇小小的窗。

从房地产市场的历史数据来看,2009年2月,是北京楼市前十年唯一一轮下跌中的最低点;也是后八年暴涨前的最后一次抄底机会。

谢晓丹不懂房地产,更不懂经济,只是她自己的人生脉络在那一刻因为想要寻求安全感,而突然有了强烈的买房冲动,这大概就叫作命运的垂青。

去年看婚房时的房屋中介,还在锲而不舍地发短信打电话,反正失恋了,周末闲着也是闲着,谢晓丹调整心态重整旗鼓,准备重新杀回到京城的房地产市场。

谢晓丹掂量下自己的存款,纵然有了丁家赔偿的那十万,依然远不到财大气粗可以任性为之的地步,这是二十多年的人生中要花出去的最大的一笔开销,可得谨慎加小心,何况电视台的法制节目,动不动就曝光似乎充斥着坑蒙拐骗的二手房市场,她心里越发没底。

淘宝上鉴别性价比高低的二手奢侈品,她经验丰富;买二手房,晓丹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

而此时的田蓉,已经是大学同学圈子里小有名气的“置业专家”。

同龄的年轻人们终于有跑得快的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这才想起了婚姻的标配——房子;比起把房子当作投资品看待的田蓉,段位就明显低了很多。

所以,还得找田蓉。

和丁之潭分手后,谢晓丹有点躲着大家,谁愿意把自己的伤疤拿去当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可惜市井就横在你面前,终究也是躲不过去。

谢晓丹正琢磨怎么约田蓉讨教下买房的心得,就接到了另一个大学室友的电话,女孩要结婚了,婚礼就在情人节,邀请一众女友来做伴娘。

谢晓丹心里有点发涩,如果一切都按计划进行,去年10月她就已经领证摆酒,原本自己该是宿舍里第一个结婚的人,可惜,这世上没有哪件事是凭你年轻的约定,或是美好的计划就能成真。

谢晓丹条件反射地要拒绝,突然一个很现实的念头跑出来:不当伴娘就得随礼,这种关系,没个八百一千过不去,当了伴娘不但不用随礼,还能挣红包……算了,反正早晚也得面对大家,总躲着,别人倒真要背地里把你当笑话了。

选在情人节结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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