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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3/3)

丢出了朋友圈,所里见面有事说事,没事装不认识,距离刻意地疏远。

谢晓丹想起Samantha今天跟她说的话,正好找个话题分分田蓉的神:“跟你说啊,我们那个经理很快要提总监了,太牛了,估计会是所里中后台部门里最年轻的总监。

” 田蓉没精打采:“就是那个小三儿转正的吧?”她听范鹏华提起过当年把自己打入另册的人事经理是个什么角色。

谢晓丹没接这个茬儿,兀自说下去:“你说人家怎么能那么幸福呢,自己事业有成不说,老公有钱有地位还超级疼她,都结婚好几年了,还三天两头地送花。

对了,你知道她住哪儿吗?朝阳公园对面的棕榈泉!顶级豪宅啊!” 棕榈泉是什么地方,田蓉根本没概念,她只知道传说中的Samantha吴是被原配抓了现行后,逼宫才上的位,据说当年闹得也是血雨腥风,原配母女至今还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

看田蓉没反应,谢晓丹着急地补充:“你知道棕榈泉卖多少钱吗?30000一平米!咱们辛辛苦苦上半年的班儿,不吃不喝睡大马路上,才刚够买一平米!” 田蓉丧着脸瘪瘪嘴,半晌冒出一句:“多贵也不是她自己挣的,别人种树她摘桃,把人家家庭搞得妻离子散,也不怕遭报应。

” 嘿,田蓉这种假卫道士精神,谢晓丹倒不是第一次领教。

当年在大学,晓丹和第一个男朋友分手时,田蓉哭得比那男孩儿还伤心。

谢晓丹问她怎么了,她挂着泪珠反问:你不是已经和他那个了吗?那你将来怎么办啊?如今,田蓉到底也和自己的初恋男友范鹏华分了手,虽然她从没有正面承认过,谢晓丹这样的“过来人”,一眼就看得出他们之间也早都跨过了那道红线。

不知道她如此鲜明的“道德标准”,是否也适用于自己呢? 话不投机半句多。

说到底,还是两个人的三观越来越不同了,谢晓丹这样想。

虽然她们还是会手挽着手穿梭在团结湖那一带的小商店:一起挑内衣,一起买水果,周末也会相伴去参加各种各样吃饭、唱K、蹦迪、相亲的局。

可这只是表象,内心毕竟渐行渐远,早晚人生也会很不同,谢晓丹几乎笃定地认为。

世界在CBD这儿打开了一扇门:绚烂夺目的摩天大楼,铿锵有力的时代节奏,光怪陆离的人生选择,还有永远猜不到谜底的赌局。

谢晓丹似乎很享受地就融入其中,在滚滚红尘的翻涌中,虽然也时常被浪头浇得人仰马翻,但她总是能迅速调整状态,抹一把脸上的泥水就绽放笑容,用青春的底气跃跃欲试地要挑战所有可能。

田蓉就没有那么顺利。

蜷缩在校园,即使你不做什么梦,也不会有人打扰你初夏午后的慵懒,催促你赶快醒来,赤裸裸地面对自己的平庸和命运的无力。

这里便不同。

从团结湖逼仄老旧的那扇铝合金窗户望出去,如水般温柔的月光都淹没在CBD五彩斑斓的霓虹中。

前二十二年,不用多想,按部就班也有80分的人生,突然走到了一片无垠的旷野之中,在谢晓丹兴奋地大口呼吸着自由空气的时候,工作受挫、爱情也受挫的田蓉,只感受到了茫然和一无是处。

秋天的时候,田蓉找到了新工作,谢晓丹找到了新男朋友。

丁之潭在一家世界五百强企业做IT,两个人是在谢晓丹报的华尔街英语班上认识的。

比起迪吧、KTV这些场所,在英语培训班遇到,自然也干净,说明两个年轻人都积极向上有追求,而同样外企员工的身份,又似乎帮他们把了一道关,一道关于“三观”的关。

这样“根红苗正”的关系,想不走正道都难。

两个人对彼此方方面面都颇为满意,大鸣大放地开始了大都市小白领的爱情生活。

丁之潭长谢晓丹四岁,美资企业里做个小主管,只要不每天琢磨下馆子买名牌,在北京城维持一份有声有色的小日子还是绰绰有余。

小丁是苏州人,向来体贴周到,周末来谢晓丹和田蓉租住的小房子里秀手艺,半个下午,大闸蟹,蚬子汤,银鱼炖蛋,笋干毛豆,油红清绿在白瓷盘子里熠熠生辉,混杂着江南意境的香味儿更是飘满了老屋。

谢晓丹拿出宜家买的苍绿色的小瓷壶温一壶黄酒,脆着嗓子招呼田蓉吃饭,窗外北京的深秋正落着绵延不绝的雨,屋内满溢着人间烟火的温暖。

两杯黄酒下肚,谢晓丹跟小丁说起英语班一个同学的八卦:“我终于知道为什么Hanna的口语那么好了。

” “为什么?”丁之潭用手背顶一下快要滑落的眼镜,两只沾满油膏的手正熟练地帮晓丹剥螃蟹。

“她男朋友是个老外!”谢晓丹有点故弄玄虚地说。

“老外啊,那她还花钱上英语班啊,回家跟男朋友练多省钱。

” “也没准儿是上了英语班才交到的外国男朋友哦!” “有道理啊,她男朋友是美国人?”小丁迎合着。

“嗯,是美国人,”谢晓丹顿顿,故意拉长腔调说,“是个美国黑——人。

” “啊哦——”丁之潭也配合着她的腔调,秀气的眉毛在黑色镜框后挑了挑,阴阳怪气地说,“那她那什么……蛮有挑战的。

” 谢晓丹借着酒劲儿哈哈大笑起来,笑声里有几分放浪,她偷瞄一眼身旁始终低着头和一只螃蟹较劲的田蓉,收了收笑声嗔怪道:“你们男生太坏了!” 田蓉似乎完全没注意到那半个世界发生的一切,西北人大都不太会吃海鲜河鲜,此刻,她的汗水已经渗出额角,也早没了耐心,她在自己和螃蟹的世界里单打独斗,负隅顽抗,正好,把那半个活色生香的世界关在外边。

“我那天听到一个特逗的段子,说给你听哈!”丁之潭把蟹肉喂进晓丹嘴里,边给她倒酒边说,“有一天,一个农民赶着一群羊在草原上走。

迎面碰到一个人对他说,我可以告诉你,你的羊群有几只羊。

他用卫星定位技术和新的网络技术将信息发到总部的数据库,片刻之后,他信心十足地告诉农民一共有1460只羊。

农民点头称是。

然后,他要求农民送给他一只羊作为报酬,农民答应了。

没想到这时农民突然说,如果我能说出你是哪家公司的,你能否把羊还给我?那个人点点头。

只听到农民说,你一定是麦肯锡的。

那人很惊讶地问农民,你是怎么知道的?农民说,有三个理由,足以让我知道你是麦肯锡的:第一,我没有请你,你就自己找上门来;第二,你告诉了我一个我自己早就知道的东西,还要向我收费;第三,一看就知道你一点都不懂我们这一行,因为你抱的根本不是羊,而是只牧羊犬。

” 话音刚落,谢晓丹的笑声就喷射出来,笑得连眼泪都快下来了:“看来你们这些咨询公司的,口碑比律师们也好不到哪里去!以后当着我的面,别老装大尾巴狼!” “我可不是做咨询的!我是做系统运维的,只是偏巧在一家咨询公司而已。

我们理工男,那都是有一说一的,绝不忽悠。

”丁之潭忙着献殷勤。

“咔嚓”一声,半个螃蟹钳子从心不在焉又用力过猛的田蓉手里飞了出去,一个优美的弧线,正好砸在丁之潭刚刚端起的黄酒盅上。

尴尬又内疚的田蓉,在谢晓丹放肆的笑声中越发无地自容。

其实,方才她也一直竖着耳朵,悄悄听小丁讲的笑话,时刻准备着不失时机地跟着笑两声,好歹证明自己尚不至于被时代抛弃。

只可惜,那个段子里的梗她完全找不到,不知道麦肯锡是什么,更不知道笑点在哪里。

比起当电灯泡和不会吃螃蟹的尴尬,不能以任何形式融入这个充满烟火气的美丽新世界才最令人焦虑。

田蓉的上一份工作,丢得理所应当,保险公司,一切靠业绩说话。

虽然她每天都狂热地和团队一起晨练、宣誓、打鸡血;每天都“头悬梁、锥刺股”地把保险条款背得滚瓜烂熟;每个周末都投入到热火朝天的团队建设中;嗓子喊哑了,皮肤晒黑了,脸皮变厚了,眼泪也流干了,可惜,还是开不了单。

谢晓丹看着她每天忽而恍惚、忽而狂热、忽而伤感、忽而愤怒的样子,常常觉得命运弄人。

同样起点的大学闺蜜,离开校园才一年光阴,差别就如此之大,如果社会是一场升级游戏,田蓉还困在第一关找不到出路。

有时候她内心还隐隐愧疚,觉得是不是自己把田蓉逼到了这步田地。

有了这个念头,两人的同居生活,晓丹总是多尽些心、多出些力,一方面她生性更泼辣周到,另一方面,当然也与那个心结有关。

保险公司的工作结束后,田蓉在家“待业”了大半个月,每天起早贪黑地找工作,闷不吭声的,不辞辛劳,也不怕被拒绝。

有天晚上,谢晓丹下班回到家,一进门田蓉就兴奋地迎出来,手里扬着个锅铲开心地说:“亲爱滴,我找到工作啦!” “真哒!太好了!”谢晓丹由衷地为她高兴,可仔细一听,高跟鞋都没脱,就皱起了眉头。

这一回,田蓉找了份二手房中介的工作。

“房产中介还不如保险公司呢!保险公司打电话,别人还聊两句,房产中介打电话,直接挂断!你说你怎么还不吸取教训啊,你这种性格的人,哪里做得来销售的活儿。

” “哎呀,不,不是,你听我说完嘛。

”田蓉接过谢晓丹手里的外衣,急得有点犯口吃,“我不是在门店,是在总部的运营部,就做一些数据录入、整理资料的工作,不用每天出去跑,也不用和客户打交道。

” 谢晓丹看她一眼,心想这不就是高中毕业生干的活嘛,田蓉你倒是真不挑。

可她到底也没把这话说出口,田蓉不上班,每天家里蹲,难道要自己养着她? 谢晓丹穿着高跟鞋,背着二手LV走在国贸大厦的时候,裹着一身廉价制服的田蓉钻进了东五环一个产业园区的小灰楼。

来到这家房产中介,田蓉终于找到点感觉,用她自己的话说:没想到我对地产还挺敏感,这个活儿有意思。

和同事们的学历比起来,田蓉就算半个学霸,按部就班地整理周报、月报,有时还能在贴着红色皱纹纸的“员工天地”里看到自己的照片,竟像是回到大学时代在学生会秘书处混日子的感觉。

每天午休时间,别人都去楼下踢毽子、散步,田蓉生性就懒,也不喜欢和同事们凑在一起议论哪个客户是小三儿、哪个客户炒房挣了大钱,索性叼着杯酸奶,缩在沙发上饶有兴趣地翻看公司各种“专家”撰写的市场报告。

那些楼市报告有一种神奇的魔力:新推的花园洋房,容积率1.8,四到六层的小矮板,顶层带阁楼,一层送花园。

开发商擅长园林设计,巴掌大的小区,却是螺蛳壳里做道场,桂花树从里嵌着日式红枫,拾级而上便是小桥流水,飞檐凉亭正对着泻玉似的小瀑布,红色的塑胶跑步道,掩映在绿树丛中。

闭上眼睛,流水溅起的飞沫,打着骨朵的桂树的清香,都扑面而来。

田蓉心里有种温暖在滋长,比爱情更稳定更长久,比工作更浪漫更安全。

我想有个家。

第一次,她怯生生地在心底对自己说出这句话,在这个人潮汹涌的大都市,在这个爱情和事业都成了奢侈品的大时代,我只想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不用和别人合租,不用担心被房东撵出去,看到心仪的家具就可以搬回来,不必像浮萍一样“漂”在北京。

这个念头像藤蔓一样疯狂生长,渗在血液里捆住了心脏。

身体里那些干瘪涣散的细胞又重新饱满起来,像是高三迸发的那个来北京读书的念头一样,调动着这个“牙大豆”的所有潜能把不可能变成可能。

每个周末,不逛街不约会的田蓉挎个小包,换双球鞋,拿着地图去逛各种售楼处,各种房产中介的门店。

正是“秋老虎”横行的时候,田蓉白皙的皮肤很快晒出了田园风光,泛着汗水的黑里透红,倒与她天生自带的淳朴气息相得益彰。

很快,合租屋餐桌上垫盒饭的废纸,装垃圾的纸袋,就都是各个楼盘印制精良的宣传册,或是大大小小奇形怪状的户型图。

谢晓丹闲来无聊时,顺手抽出一张看看,平时少言寡语的田蓉就像是音乐盒突然上了发条,两眼放光地跟她讲哪种户型好,哪个小区漂亮,哪里的房子最有升值空间。

每次,谢晓丹听得不耐烦时,只需一句话,对面热火朝天的气焰就会像针刺了的气球,立即蔫瘪下来。

房子是好,你有钱买吗? 钱,是这座城市里看不见,却主宰一切的力量。

JimmyChoo撑起的自信优雅,你当那七寸鞋跟是皮革做的,错,那是钱做的;一砖一瓦建造起的安全感,你当那是钢筋水泥,错,那也是钱做的;中国大妈走出国门,终于敢操着蹩脚的英文“指点江山”,你当那是气魄和见识,错,说到底,还得是钱撑着。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这个规律不仅适用于政治体制,也同样适用于人性。

田蓉讪讪地冲小丁笑笑,算是为飞出去的那半条蟹腿道了歉,她肉乎乎的小手在餐巾纸上随便抹一把,终于放过了那只螃蟹:“晓丹,你和小丁这事要能定下来,抓紧买套房吧,你看这一年,首付提到三成,买房的人也没见少,还不是天天涨。

上周五我去逛,东五环外的房子都七八千了,明年,均价咋说也得过万了吧!” 这个问题颇为尴尬,也只有田蓉这样憨直又土气的人才问得出来。

都市里的青年男女谈恋爱,表面上谈的是浪漫,暗地里也是种角力。

什么才算“定下来”?谁又急着“定下来”?这个问题回答得稍有不慎,浪漫不再,角力也要立现出胜败来。

再说房子,岂是上下嘴皮轻轻一碰随意就吐出的两个字,那是上下两代中国人几十年挣扎困顿的根源。

“哟,田蓉对房地产也这么有见地,你这新工作不白干啊!”在北京生活了快十年的丁之潭,用舌尖顶出一句京味十足的腔调,算他反应快,给众人解了围。

“你这么看好后市,自己怎么不来一套?”矛头彻底掉转。

“唉,我是想买啊,我又不像你们,工作好,又有对象,我现在待在北京,还是离开北京,其实没啥区别,真走了,除了晓丹,估计都没人知道,要是能有个房,好歹有个留下的理由。

问题是我也没钱啊,就看家里能不能支持了……”这话再说下去,就会越发现实悲凉,谢晓丹的脚悻悻地从桌子下丁之潭的裤管里抽出来,多少明白了田蓉这几日躲在屋里跟家里煲电话粥的原委,可这又引出新一层疑问:田蓉父母到底是做什么的?看女儿几年如一日的简朴小气,真不像是能有实力在帝都买房的人。

无论怎么说,这一晚上由黄酒和蟹膏熏起的活色生香,被这接地气的三分钟煞了风景。

正处在热恋期的小情侣哪有心思琢磨楼市,他们惦记着的是房事。

半夜,丁之潭和谢晓丹在狭窄的小卧室里好一通折腾,事毕,他兜着条三角裤起身去冲澡,差点和起夜的田蓉撞个满怀。

回房间后,小丁和晓丹嘀咕:“要不你搬到我那去吧?和田蓉这样住不是长久之计啊。

”谢晓丹连忙摆手:“我才不要搬去望京,早晚高峰堵死了,我每天来国贸上班多不方便啊。

团结湖这片我都住惯了,生活配套齐全,去哪儿也都容易,要搬就你搬过来。

” “搬过来我没意见,大不了两女共侍一夫嘛……”没等谢晓丹的粉拳落下来,丁之潭就连忙求饶,“开玩笑,有你,别的女人送上门我都不要呢!关键是你们这种生活方式有问题,现在都没有私人空间,我搬过来真没法住。

” “那怎么办?难道要田蓉搬走?你开得了这个口?”谢晓丹踹他一脚,窗外五彩缤纷的霓虹灯,在有些年头的姜黄色厚绒窗帘上跳跃,小房间陷入了沉默。

其实她早就觉得和田蓉这种后大学女生宿舍的生活方式有问题,有稳定的男友后,这问题更严重了。

可是她要如何才能开得了口呢。

纵然丁之潭承诺他若搬来就承担全部房租,实在是重大利好,可谢晓丹还是觉得这件对自己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事儿要是真办了,良心上好像有那么点过意不去,说到底她还不至于让生活逼到那般势利自私,尊严和温情,对受过高等教育的二十五岁的女孩子来说,依然是头等大事。

于是她默默祈祷,最好田蓉长点眼力见,哪天自己主动提出来单过,那就阿弥陀佛了。

谢晓丹没想到,这一天,比她预期的还要快。

冬天下第一场雪那日,田蓉请了半天假,去火车站接她爸妈。

谢晓丹下班后一进门,看到一地的苹果、宽粉、辣椒面儿,还有堆满一桌子的菜。

她有点发蒙,田蓉倒是念叨过几次,说准备叫她爸妈来北京看看房子,没想到这么快。

你看这个西北妹子,看起来老实愚钝,不吭气,主意都在肚子里呢。

田蓉的爸妈一来,屋里简直转不开身。

谢晓丹隐隐不爽,也不好说什么。

丁之潭三天两头过来住,水费电费,她也没多摊过一分,人家爸妈快两年了头回来,还能撵出去不成? 谢晓丹终于知道田蓉这三锥子扎不出个屁的性格是怎么来的,她们一家三口窝在那间不足10平米的小卧室里,一整天也听不到什么动静。

田蓉的母亲,除了法令纹松垮些、皮肤粗糙些,就是一个老年版的田蓉,每次和谢晓丹照面,挤出个憨厚又略带羞涩的笑容,也没什么话。

田蓉的父亲在这个家里,应该算是场面上的人了,吃晚饭的时候给自己斟二两白酒,毛孔粗大的酒糟鼻抽口气,就算是开席。

他表情严肃话不多,却句句都是要害:小谢老家是哪里的?父母做什么的?收入怎么样?东北老工业基地是给国家做过贡献的…… 谢晓丹努力地从他浑浊的方言里辨别信息,实在听不懂时望向田蓉,身为女儿的田蓉才帮着翻译一句,此外便同母亲一样,一席无话。

看她父亲的样子,倒像是有点地位,谢晓丹这才意识到,和田蓉相识六七年,却从没听她讲过父母的职业,偶然提到家人,一句“普通工薪阶层”便匆忙带过。

晚上洗衣服的时候,谢晓丹凑到田蓉身边,搭着笑脸问她:“蓉蓉,你爸说话挺有水平的,是当官儿的吧?”田蓉脸上的笑容有点不自然,似乎有点难得的虚荣和得意,但那笑容还没绽放开,就被羞涩甚至紧张的情绪压抑了下去。

她吞吞吐吐地答:“啥当官儿的啊,就当过个处长,现在也早退休了。

”“处长当然是官儿啊!有实权的处长比没实权的局长厅长还好使呢!你爸以前在什么单位啊?”田蓉吭了半天,终于用蚊子大小的声音说:“就在我们那儿的城建公司,我们小地方,能有啥实权啊……” 谢晓丹眼珠一转,大抵明白了七八分。

20世纪90年代大搞城市建设,祖国各地的城建公司都是肥缺,别说处长,小小的科长捞得盆满钵满的也大有人在。

她终于理解田蓉那意味复杂的笑容和眼神里的闪躲,决心不再为难她,只在心底里暗暗叹气:谢晓丹啊谢晓丹,国贸大厦那份朝九晚六的工作,恐怕就是你在这泱泱大城立足的唯一依靠。

父母的经济状况,别说买房,贴补自己都够呛。

田蓉倒不愧长了张小地主婆的脸,福气不浅,可笑自己还同情人家,真正该被同情的,恐怕是她自己。

田蓉一家人,每天赶着早高峰出门,女儿上班,老两口满城转着看房子。

田蓉拿着公司的各种研报,把所谓的价格洼地通通标在地图上,老两口也随时和女儿“电话会议”。

大约一个多星期后,一家人有了初步目标。

田爸爸在东五坏外,朝阳区和通州区交界的地方为女儿相中了一套两居室,8000多一平米,连税算下来,一共80万。

谢晓丹心下有些酸涩,田蓉老实低调的爹妈,果然是有些家底儿的。

晚上做饭的时候,田妈妈和田蓉在厨房的对话传到了晓丹的耳朵:这个房买完,我们可就一点帮不上你了,可得好好工作,往后在北京,就看你自己的了。

谢晓丹心里起了层雾,无论这话是真心,还是说给自己听,田蓉搬出去,她都不会再有不舍或不忍了。

本来是件开心的事,没想到夜里却从田蓉的小房间破天荒地传出了争执声。

谢晓丹好奇,假装倒水站在客厅偷听。

断断续续拼凑起来,她终于明白了。

原来田蓉不知是听了哪个同事的建议,非要把这80万拆成三份,贷款买3套房,田爸爸不想让女儿背那么重的贷款,坚决反对。

疯了。

谢晓丹摇摇头,趿拉着拖鞋踩着洒满地板的细碎的霓虹之光进了屋。

不知道田蓉是太急于证明自己,还是真让这份房产中介的工作给洗了脑。

每天睁开眼就哼哼《感恩的心》已经够烦人,还时不时鼓吹北京城是宇宙中心,笃信房价一定会有均价过万的一天。

二十出头的女孩,不琢磨努力工作,不琢磨谈恋爱结婚,却让房子烧得昏了头,只怕还没等到过万那一天,她就已经还不起贷款,让银行把房子收走了。

终于,就像成千上万的独生子女家庭一样,当然还是老的拗不过小的。

田蓉不但买了房,且果真是一口气买了3套房!田家父母陪着女儿签了合同,办了贷款,过了户,唉声叹气地打道回府了。

这前前后后住了快一个月,临走时,硬塞给谢晓丹一个1000元的大红包,晓丹客气了下,心想既然连80万都拿得出,这点人民币也就笑纳了吧。

谁也没想到,田蓉,这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小北漂,这个从头到脚都散发着淳朴气息的西北姑娘,竟然成了他们大学同学里的第一个有产者,只可惜这资产不纯粹,有一大半属于银行。

搬家那天,“负翁”田蓉请了几个同事来帮忙,那帮房中介都献媚地说她有魄力有眼光,当然还有给力的爹妈。

田蓉在他们当中如鱼得水,颇有存在感。

同去帮忙的谢晓丹和丁之潭,交换下眼神,像看一群没文化又没品位的疯子,可笑可叹中也藏着淡淡的酸。

田蓉挑了套最小的一居室自己住,把剩下两套两居室都租了出去。

谢晓丹随着他们借的破破烂烂的金杯车,摇摇晃晃一个多小时,以为开到了河北,才终于在一片荒芜中看到了那个树小墙新人丁冷清的小区。

回想起CBD的繁华璀璨,谢晓丹不免觉得凄凉,再看看田蓉那间一居室里,除了一张铺在地上的床垫,一个布艺衣柜,一个落地灯,竟然再没有任何像样的家具,蓦然生出几分伤感。

她皱着眉头问田蓉:“你背那么多贷款,怎么还啊?”田蓉看起来倒像是胸有成竹,她掰着手指头算,房租多少,工资多少,爸妈还能贴补多少,总之,将将是够的。

“那你难道不吃不喝不买衣服吗?”谢晓丹翻来覆去听她的成本账,竟然没听到这几项必要的开支。

“吃喝都好说,一个鸡蛋灌饼一块五,一包方便面一块七,我也吃不了多少,又不是大小伙子,正好减减肥。

衣服就更不用买了,我也没有男朋友,打扮给谁看啊,呵呵。

”田蓉慢吞吞地说,满足的笑容堆了一脸,酒窝生生挤成了横肉。

“对了,忘告诉你,我已经跟公司申请,下个月就调到门店当销售去,要是业绩好,能比现在挣得多呢。

” “啊,又去当销售?你好歹一个堂堂大学毕业生,跑去卖二手房!”谢晓丹环视一眼田蓉的新同事们,觉得话有些不妥,换个角度往回收收,“关键是你这性格,哪儿是做销售的料呢?” “人都是给逼出来的,而且卖房子比卖保险容易。

我们公司的培训老师都说了,卖保险卖的是对未来的不良预期,是别人不想要的东西;卖房子,卖的是对未来幸福生活的梦想,中国人都缺乏安全感,房子是最能给人安全感的东西,所以大家有钱没钱都想要。

你看现在市场这么火爆,我们公司很多销售靠提成,挣得比我们中台多,做得好的比你挣得都多呢!” “那能有可比性吗?!”谢晓丹睥睨地看她一眼,对于把自己这种国贸大厦里上班的高级白领,和过街老鼠一样招人反感的房产中介相提并论十分不满,何况她也不相信,一帮高中生大专生,靠卖房子提成就能比自己挣得多,天方夜谭。

田蓉心想,有什么不能比,不都是靠劳动挣钱吗?穿得光鲜点,办公室体面点,就有本质的区别吗?但她没再接话,憨憨一乐,笑盈盈的眼睛弯成了两道缝。

第一次,她觉得自己在和谢晓丹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中,赢得了上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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