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下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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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分 时景如飘风(2/3)

大成放纵部下劫掠,为民间游侠击杀。

苏鸣出使殇州,还未出国境,在瀚州西南便遇到黄沙风,在居兹和都穆阑之间的大漠中失去了形迹。

开国不到五年,六翼将,竟然已经一个不剩。

真是,翻云覆雨,天命叵测啊。

”最后的一句判语,仿佛有形有质的物体,森冷地滑过了海市的皮肤。

海市转回头来,望着隐匿在昏昏阴影中的黄泉营主帅,回想起出征前夜,明丽的天启夜色衬托下,方诸交代她的话语,一如既往平静,极寻常的口吻,仿佛只是要她为他关窗,或是研墨,“我要你护卫汤乾自,如同你护卫于我。

然而一旦我自京中寄信给你,无论内容如何,都要尽快杀了他。

”于是,这俊秀得如同少女一般的新参将点了点头,不经心似地向主帅说道:“天命叵测,可不是么。

”黄泉关的春夏秋三季极短,更迭分明,惟冬季冗长,漫无天日。

雪一下起来就收不住,山巅雪盖渐次向苍蓝的山腰蔓伸,远望像是山脉上匆匆开了白色的花。

这个冬天来得急而严苛,可见开春融雪也会尤其迟些。

“今年溟朦海的候鸟,怕要四五月才会经过关上。

”张承谦说。

候鸟每年春秋一来一往,总要经过黄泉关。

那时从霜还往黄泉关的路上,张承谦曾指了溟朦海给海市看。

东陆人唤它溟朦海,不过是为着它夜间雾起,溟朦不现,边民又不管淡水咸水湖泊一概叫做“海”,因此给它一个简便的名字。

尼华罗商人管这个湖叫做措鄂穆博,“措鄂”即是湖海,“穆博”则是青碧之意。

鹄库人叫它库库诺儿,“青色之海”。

戈壁原野上,看山跑死马的事不是没有,那溟朦海看着不过三五里路似的,真要到得近前,怕是要撒马跑上小半天,海市淡淡说:“我不喜欢水。

”也就没有去。

只是远远烟尘里,看见黯灰的一汪水色,也不知冻上没有。

自七岁后,便再没有见过海。

北方的水,再怎样壮阔浩淼,也总有边际,而海没有。

那无际无涯的咸苦碧水沉沉压着胸中的记忆,令她时常夜半自噩梦中醒来,尝到自己唇边密密冷汗,是海水的味道。

相传越过毗罗山后,再往西三千七百里,殇州的冻土平原深处,比冰炎地海更北更北的极北之地,天池山下,有一座比溟朦海更大的湖泊,唤作勃喀儿海,是候鸟夏季的麇集之地,亦是龙神居隐之处,传说前朝曾有澜州平民被飓风掠去,一直带到了勃喀儿海。

那人被卷去的时候不过十九岁,逃回来的时候已是年近七十的老人,满手的指头全冻掉了,都只剩下一节两节,像是拆散了的人偶的手。

然而在东陆人的想象中,所谓极北之地,也就是黄泉关罢了。

毗罗山脉到了黄泉关,陡然错开两截,为东毗罗山脉与西毗罗山脉。

西毗罗山脉位置稍北,其南麓上有一道不冻泉,毗罗河便从此发源,流向南方,最终汇入溟朦海。

于是,两座高耸入云的雪峰交叠之间,便冲刷出一道“之”字形狭窄河谷,而从不冻泉源处向北,有一条艰险山峪直通山口外的红药原。

这便是近二千里毗罗山脉上,唯一可交通南北之道路。

虽说是河谷与山峪,仍是比平地高出三百丈,若有走熟了的向导,一日夜便可翻越。

毗罗河到了稍南的东毗罗山脉河谷,即改道潜入地下,到山脚处又涌出地面,只在地面留下一段千万年前冲刷出来的四十里长的干涸河道。

黄泉关即座落于这段干涸河道上,扼住了这一要道,成为徵朝西北难攻不落的一道关口。

过了毗罗山脉之后,瀚州便是一马平川,乘船南渡后,往帝都方向二千余百里少有天险屏障,黄泉关一旦失守,西北瀚州便要门户大开,东陆各郡情势可危,黄泉关之重,可想而知。

海市站在山下大营前,仰头望去。

沿河谷曲折向上,夜色里燃着数十点明珠般的火光。

据张承谦说,每三个时辰均有二百名兵士在关口轮值待命,另有望哨若干,分布于北面的通路上。

“鹄库人若是遇上水草丰足的年景,拿鞭子赶他们也不肯朝南边挪一步的。

可是,若是哪年旱了、冻了、牲畜遭瘟了,他们啊……就像蝗虫一样来了。

”张承谦摇摇头。

数名衣衫褴褛的孩子欢笑厮打着奔过海市身边,绕着大营口哨兵的大腿拉扯抓挠,把那哨兵夹在当中,推搡得几乎站立不稳。

哨兵满脸是笑,呵斥着脏兮兮的孩子们,每个人轻轻给上一脚。

海市听得那些孩子说一口陌生蛮夷语言,甚是惊奇,“军营里大半夜哪来的小蛮子?”张承谦只是摇头。

“那些黑毛黑眼的都是迦满人,说是今年雪灾,饥寒交迫,拼死逃到我们这里来的,这几天已经到了好几拨了。

”“就这样养在兵营里?”“哪儿的话,现在雪那么深,只好先留着他们,等到了千把人,便一起送去水井屯教他们谋生。

”正说话间,关上叫喊声起,山头上有人挥舞火把。

张承谦眯起眼睛瞧了瞧,“正说着,又来了一伙。

你看那火把,一竖在先,来者非敌,六横在后,来者六百人。

”海市却紧蹙了眉头放慢脚步,凝神看着身边那条从营前绕过的毗罗河。

伙头带着帮厨们在河边凿开了冰面,放下水桶汲水,此时不知为什么喧闹起来。

“怎么了?”张承谦觉察海市不曾跟上来,回头见他蹲在帮厨们身边。

他的少年同僚匆匆赶上来,将左手心里湿淋淋的东西摊给他看。

那是半截木牌子,因长年使用,已被摩挲得光滑乌润,原是刻着字的,现下只分辨得出是半个“泉”字。

“张兄,这是……”张承谦脸色骤变,“这是轮值守泉眼的人的腰牌!”“到关上的路上,一定要经过不冻泉的吧?”“那是……必经之路。

”张承谦转头向守门兵士下令,“举火为号,叫上面的不准开闸放人。

”“我先带几个人上去!”海市说罢掉头便向自己营帐方向跑去。

“慢着!”张承谦唤住了少年,“你带几个腿脚快又老练的,先去悬楼上候着,多带些箭。

”“是!”海市已然跑远,少年银子般的声音穿透了夜色。

“可不要就这么死了啊。

”张承谦一面向中军跑去,一面默默想道。

海市一面奔跑,一面将右手在衣襟上悄悄擦干,手心那珠白的光芒才渐渐减退,终归于无。

海市等人一路疾奔,半个时辰不到便赶到关上。

轮值的参将符义是名四十来岁的黑瘦精干汉子。

听了海市匆匆将异状通报一遍,只见符义一双眉越笼越紧,沉默不语。

“符大人?”海市微微蹙了眉,一双明丽的清水眼从战盔底下凝视着符义。

“方大人,您请向那边看看。

”符义说着,便有兵士将他们让到箭眼边上。

海市透过巴掌大的箭眼向下窥看,不由得轻轻抽了口气。

黄泉关依山形而建,门面极窄,却极高峻,正像是“之”字通路上的一扇门。

出了关北,东为迦满,西为鹄库,放眼望去辨不出两国边界,尽是荒原,大徵立国六百七十四年来亦从未北犯。

建此一关,原为通商,门幅还稍为宽阔,也才仅容两马并行。

鹄库立国,也不过是三百余年前,帝庄、帝毋两位先帝治世年间的事。

端朝年间,瀚州近宁州地界的彤云山北气候恶变,一支自称鹄库的蛮族被迫离开了他们世代居住的故土,自此流浪游牧于瀚州草原。

在鹄库的传说中,他们的部族是由天马所生,而天马是龙的女儿,“鹄库”在蛮语中即是“龙孙”之意。

而草原上其他的部族则轻蔑地称呼他们为“卜勃洛”——杂种的马驹儿。

因鹄库人的身材较一般蛮人更高些,又是金发碧眼,人都说他们是蛮族与夸父族、羽族分别多次混血的杂种,甚至不能算是蛮族的一支。

然而这个四处流浪的部族却如同一只离群的孤狼,默默长大。

在他们离开故土四百年之后,巴蓝王统领下的鹄库,已成为草原上屈指可数的强盛部族之一。

有人说,巴蓝王的血管里淌着的是帕苏尔家的青铜之血,谷玄之血,他降临人世就是为了收割人命,如同东陆的农人收割稻谷。

当然这终究只是谣言,青阳的帕苏尔氏早在昭武公吕归尘去世后便开始衰败,到了端朝年间,更是没落到不知去向。

在巴蓝王的年代里,东陆徵朝的疆土已推进到毗罗山脉以南。

鹄库部横扫瀚北、吞灭右金部、淳支部之后,继续举兵南下,数度攻入黄泉关。

自那以后,为易守起见,黄泉关更将关门闸口改建为只容一人牵马而过的提闸门。

而眼下,在那狭窄的积雪通路上,一团团浑浊的黑幢幢影子佝着背,安静而紧密地挤在一起,队伍一直排到远处不可见的阴黑深处。

人丛里偶有一张两张脸仰起来,面目浮白,向城楼看上一眼,也不抱什么指望似的,复又低下去淹没在黑影里。

“那些人,是真的迦满难民,黑发黑眼。

鹄库人金毛碧眼,在蛮族中是特殊的一支,一眼便可以分辨,这才要挟裹了迦满人来做挡箭牌。

”符义说着,站起了身,拿起手边的战盔。

楼梯上听得脚步响,又是几名校尉随后赶来,传了汤将军令,“开闸北进,把他们顶出去。

”“开闸北进啊……”符义脸孔黑得浑然一色,轻易看不出表情。

“大队什么时候到?”“回符大人,大王千骑与小王千骑各领四千人,三刻后即到。

”符义呼了口长长的气,伸手捶着后腰,骨节喀喀一阵响动。

“十三年不上红药原,身子骨都老喽。

”一个苍凉的小声音在山壁上撞出重重回响,海市定睛看去,城楼下,从黑眸迦满少女破敝的毡袍里,探出个小小的羊头。

“方大人,听闻您通晓诸般武艺,其中最精的是骑与射。

今年的武试高中探花,骑试与射试却是技压群雄,满场叫好。

”符义走了几步,忽然回头道。

“符大人谬赞,那是同年们谦退。

”海市答道。

“那么,悬楼便交付与方大人。

叫几个好射手随方大人去。

”“是。

”海市行了礼,起身轻捷地奔了出去。

悬楼其实并不是什么楼,不过是在黄泉关口以北两三里东侧山壁上的几个天成岩洞,只有从关内一条陡峭的壁虎路才能抵达,居高临下。

说是充做箭楼之用,其实关上久无战事,根本不曾使用过,里边积存着箭矢、粗毡、桐油与少许粮水,形同废弃。

海市领了二十名弓兵攀上悬楼,便在洞穴内隐了身形,屏息待机。

南边溪谷里渐渐有些细小声响,绕出一彪人马来,皆是白袍白马,在清光照人的雪地上无声疾行,约有一百五十骑之数。

“好家伙,把麒麟营拉了一小半出来。

”身边卧伏着的弓兵一面用牛脂拭着弓弦,一面压低了声音说。

“那些迦满人是没有活路了。

”“咱们能怎么办呢,”答话的人摇着头,“今年冬天鹄库蛮子怕是都饿疯了,这闸门一开就怕关不了了。

历来兵书上只教用火牛阵,没有教用活人做挡箭牌的。

为了夺到咱们大营的粮草,这么缺德的事情竟也做了,归根到底不能怪咱们呀。

”从悬楼上已隐约可见鹄库骑兵悄然拨马向南而来的影子,而麒麟营已在关口前列了队,后续七千多人马与麒麟营拉开八丈距离,沿着委蛇险隘的溪谷排出五里开外去。

夹在前后两股蓄势待发的峥嵘铁流之间,那六百个褴褛的迦满人只是静默地瑟缩在一起。

“今年鹄库蛮子饿慌了,知道咱们关上有粮,就跟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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