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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英年早逝的林然墓前祭拜。
之前情绪失控的刘燕再次崩溃,首先哭倒在儿子墓前,接着是林仕延、林希……五年了,林然离世已经五年,如果林然知道这五年里发生了什么,他未必会抱怨自己这么早就躺进冰冷的地下。
至少林希是这么认为的。
就在一家人哭作一团的时候,林希发现妻子文婉清不见了踪影,四处张望,看到她站在很远的一块墓地上,那里是葬穷人的地方,用汉白玉围栏跟林然这边的墓地隔开了。
林希寻思着走过去。
"你站在这里干什么?"林希问妻子。
文婉清反应过来,慌忙摇摇头,"没……没什么,随便看看。
" "随便看看?"林希狐疑地看了眼文婉清面前的墓碑,顿时僵住,很普通的灰白色碑石上赫然刻着:爱女李落英之墓。
落英?不正是哥哥林然生前的恋人吗?林然当年就是因为落英而被叶冠青打破头,从而导致二哥长风去斗殴,酿成人命惨祸的。
"你认识她?"林希盯着妻子。
文婉清表情有些不自然,笑了笑:"我的一个同乡,以前认识。
" "哦--"林希拖长着声音,不知道是信了还是不信,"走吧,小心感冒。
"说着拖起文婉清的手离开了墓地。
林家举行葬礼之际,叶冠语正在忙翠荷街拆迁的事情。
翠荷街是老城区,政府决定将其开发成一个文化广场,向全社会公开招标。
这么好的扩张机会,叶冠语当然不会袖手旁观。
他叫上公司的几个高层去现场看地。
灰秃秃的旧楼和平房跟周围林立的现代大厦确实很不协调,电线杆横七竖八地撑在杂乱的巷子里,各种各样的电线像蛛网似的将整个翠荷街罩得严严实实,从这家窗户里牵进去,又从那家窗户里扯出来。
几十年了,这里的贫民区形象一点都没改。
胡同口的那株桂花树还在,但不久,也许就会轰然倒地。
叶冠语被众人簇拥着走到桂花树下,已经是冬天了,桂花飘香的季节已经远去,但凛冽的空气中,似乎还弥漫着若有若无的清香,一如当年。
叶冠语抚着苍老的树干抬头仰望萧瑟的枝丫,如鲠在喉,旁边的人跟他说什么,他都答不上来…… 那年的秋天,在叶冠语后来的回忆中,成了一生最黑暗的日子。
他每日从外奔波回来,总要跑到林家小楼外久久伫立。
他就那么抓着铁门,怔怔地望着空落落的院子,昔日嬉闹喧嚣的场景像是一场梦,完全没有真实性,眨眼工夫,一切就已面目全非。
当时院子里的花园已经长满荒草,门口更是堆满落叶,显然很久没有人来打扫过了。
林家已经彻底遗弃了那栋房子,他们可以在法庭上蒙混过关,却无法直面叶家的人。
事实上,当时的叶家还剩下谁呢,就剩叶冠语守着神志不清的老母亲,叶家的院落里也是荒草丛生。
叶冠语不甘心,整日奔波在外,先是求助媒体,没有一家敢报道。
他又到有关部门的门前跪地请愿,无人理睬。
他甚至写血书,贴到音乐学院,还是无济于事。
这时候,他才真正体会到了什么是"只手遮天"。
有一天晚上,他从外面回来,意外地在胡同口见到了等候已久的林然,他显然伤得不轻,额头留下了一条很深的伤疤。
两个人站在昏黄的路灯下,相对无言。
胡同口的桂花树据说有五十多年的树龄了,正是八月间,桂花的清香弥漫在冷冷的夜风中。
米色的花粒细细密密,自头顶洒落下来,两人的肩头很快就落满花粒。
芬芳四溢。
再也寻不回的青春飞扬,再也留不住的执手深情,一切都恍若桂花香,带着秋夜的凉,淡淡的,飘散在无边的夜色中。
两个人的身影被路灯昏黄的灯光拉得很长,远远地看,像是电影里无声的长镜头,悠远而寂寥。
但现实毕竟不是电影,避无可避的刺痛,宛如针芒生生扎在了两个年轻人的心上。
叶冠语瞧着林然,像是从来不认识他一般,又像根本不是在瞧他,仿佛只是想从他身上瞧见别的什么,那目光里竟似是悲悯的痛楚,夹着奇异的哀伤。
林然知道已无可挽回,总归是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他只是害怕这样的寂无声息,寂静得叫人心里发慌。
他试图打破沉默:"……听说你要搬走了。
" 是的,叶冠语准备搬走,他对这座无情的城市已经彻底失去信心。
他准备带母亲去桐城生活。
"你是怎么知道的?"他记得他没有对外人说过。
林然没有正面回答,消瘦的脸庞在路灯下显得那么的虚弱,他怔怔地望着叶冠语,从来没有那样望过他,那样悲哀,那样绝望,就像失去的不是两人的友谊,而是他所珍爱的一个世界,虽然以后他还会有很多的朋友,每一个都会比眼前这个疲惫的年轻人有身份,都会巴结他。
但是,这一刻他很伤心,他知道他失去的从此以后再也无法拥有。
眼泪终于还是无声地淌了下来,他颤动着嘴唇,哽咽道:"冠语,我欠了你这样多,你想要我怎么还都可以……" "我不是要你还,我要你们整个林家还!"叶冠语掷地有声。
"对不起……" "不要跟我说对不起,有用吗?说对不起,冠青就能活过来吗?"叶冠语突然提高嗓门,疲惫的他当时一天没有吃东西,迷茫的夜色里看不清楚他的脸,只一双眼里,像燃着两簇幽暗的火苗,在暗夜里火星飞溅,"知道我恨的是什么吗?不是你弟弟杀死冠青,而是你们竟然可以如此泯灭良知逃避法律制裁,你们怎么做得出来?!你知不知道,这好比在我们叶家的伤口上撒盐,失去亲人的悲痛不够,还要让死去的亲人蒙受冤屈,你说,你们怎么做得出来?""冠语……"林然抑制不住地痛哭。
"别叫我!这辈子我都不想听到你这么叫我,如果老天有眼,我真希望我从未认识你,从一开始我就知道我跟你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十几年前,你母亲扇我母亲那一记耳光后,我们就应该躲得远远的,躲掉这样的灾难,躲掉……你我的这个残局,别让我再看到你,除了在法庭上,我唯愿今生再也别看到你们林家的任何一个人!走!你走!走得越远越好,走--" 叶冠语怒吼着,嘶哑的嗓音回荡在寂静的夜空,显得格外恐怖。
他要林然走,自己却手足酸软,脑中一片茫然,浑身的力气都像是突然被抽光了,连移动一个小指头也不能。
只生了悔,不如不相识,可笑他还以为找到了人生的知己,可以携着梦想一同前进--却原来从头就错了。
说不清是谁带给谁灾难。
自己却是从头就错了。
"冠语,我走,我知道我没办法在你面前多停留。
但我还是要说,认识你的这段日子,是我今生最美好的时光,我没有资格请求你的原谅,因为冠青再怎么样也活不过来,今天来我只是想跟你道个别,让我看看你,记住你的脸,将来无论我到了哪里,哪怕是躺进坟墓,也让我记住你的好,记住我们的曾经……" "忘了吧!通通都忘了!"叶冠语打断他,"这事不会就这么结束,我要替冠青讨回公道,总有一天会讨回公道!我和你,早晚会在法庭上相见,那个时候我不会记得我们过去的任何事情,你也不要记得,我和你,我们叶家和你们林家,将避免不了一场生死决斗!你回去告诉你父亲,还有你那个没人性的律师伯伯,要他们准备好棺材,我叶冠语只要还有一口气,就会不惜一切代价把他们拖进棺材!你要他们最好多保重身体,一定要等到我亲手葬了他们!无论是十年,还是二十年,我都不会放弃!" 说完,叶冠语扭头就走。
"冠语--"林然唤着他,蹲在桂花树下泣不成声。
很多天后,有街坊告诉叶冠语,那天晚上,胡同口的桂花树下有个年轻人哭了一宿。
奇怪的是,过了很久,一到夜间就有哭声萦绕在胡同口。
特别是有月亮的晚上,那哭声断断续续,甚是凄恻。
…… 海外归来后,叶冠语曾经在夜晚特意来过胡同口,并没有听到哭声。
此刻,他站在桂花树下叹息,跟旁边的一个经理说:"如果我们中了标,这棵桂花树移植到清水堂去……" "叶总,您喜欢这树?" 叶冠语没有回答。
他只是怕他找不到栖身的地方。
那个人有多固执,他比任何人都了解。
他知道他必然还在这。
树若倒,他去哪里等啊……他知道那个人在等他,等他原谅,等他执手倾谈,等年华老去,等来生,等他们重逢再做回好兄弟…… 叶冠语只觉眼眶轰地一热,他连忙别过脸去。
吕总管恰在这时走过来:"叶总,欧阳律师刚打电话,他在办公室等您,说有很重要的事相告。
" "知道了。
"叶冠语低头径直走向停在街边的房车。
他很庆幸,他出门的时候戴了墨镜。
欧阳昭在办公室一见到他,就瞧出了端倪。
"你失恋了?"欧阳昭笑问。
"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叶冠语已经摘下墨镜,冷着脸坐到他对面,端起秘书方小姐递来的咖啡,"我从未恋爱,何来失恋?" 欧阳昭知他情绪不好,收起笑容,如实跟他汇报:"你弟弟的那桩案子,我发现了新线索,刚搜集到的证据,你不想知道吗?" 叶冠语抬起头:"愿闻其详。
" 欧阳昭这才不慌不忙地说:"我找到当年参与此案的一个年轻人,当然,现在已经不年轻了,他是冠青的同学,他说他亲眼看到捅进冠青心脏的那一刀并非是杜长风所为,而冠青其他的刀伤都不是致命的,就是那一刀要了他的命……" 叶冠语的眼睛又微微地眯了起来。
他在等欧阳昭下面的话。
欧阳昭说:"也就是说,杜长风并不是真正杀死冠青的人。
" "你……断定?"叶冠语的下颌仰起。
"当然,这条线索我追了半年,最近才搜集到确凿的证据。
杜长风刺中冠青的地方都是腹部、肩部、大腿等位置,他并没有直接捅进冠青的心脏……"叶冠语一下被定住了,目光顿时如冰雪寒彻,凛冽刺人。
他直直望着欧阳昭,眼中似是无波无浪的平静,最深处却闪过转瞬即逝的痛楚:"……是谁?" "杜长风的弟弟……林希。
" "林希?" "唔,就是他!据我的那个目击证人交代,事发后,林家花了大笔的钱封他的口,还有其他的证人,都被封了口,神不知鬼不觉。
说到底,杜长风其实是林家的一个替罪羊,当然,事情本身就是因他而起的,他被关在疯人院那么多年也不冤枉,而且林仕延花在他身上的心血也确实不少……" "为了良心好过。
" "没错。
" 叶冠语起身踱到落地窗边,下午的太阳正好,照在玻璃上,阳光里飘浮着无数尘埃,转着圈、打着旋,像哪部电影里的特写镜头一样,光线虽亮,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暗沉。
太可笑了。
太可怕了。
人性如此卑劣,光鲜的外表下竟是这般肮脏不堪,此前他也没少为自己做过的事难过,可是现在,他反倒坦然了,世间就是如此,世事就是如此,相比那家人的龌龊,他还算纯洁的呢。
欧阳昭又继续说:"人到底是有私心的,林希是林家的亲生子,杜长风不过是领养的,关键时候,该保谁,该牺牲谁,林家老头子可是一点都不含糊。
" "我倒是有点同情那疯子了。
"叶冠语说不出的好笑。
"是啊,被人拿来做了替罪羊,还蒙在鼓里呢。
"欧阳昭起身站到叶冠语的身后,问他,"那么,现在我们该怎么做?" 叶冠语转过身,目光森冷,嘴角却含着笑:"请林希喝咖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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