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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巴盖尔妈妈在7月15日醒来——稍迟于垃圾虫穿过赫明福德的北部——打着寒战,又害怕又可怜,可怜谁,为什么可怜,她都不知道。
她想她可能是梦见了她的孙子安德斯,他毫无知觉地死于一次枪击事件,当时只有6岁。
) 7月18日,在科罗拉多州斯特灵西南部距离布拉什还有几英里的地方,他遇见了那小子。
垃圾虫在夜幕降临时醒来。
尽管车窗上挂着衣服,奔驰车还是酷热无比。
他的喉咙像一口枯井,表面覆盖着一层砂纸,太阳穴砰砰直跳。
他伸出舌头,用手指敲敲,感觉像敲着一根干树枝。
他坐起来,刚把手放在奔驰车的方向盘上,就烫得缩了回来。
他穿好衬衫,转动门把手想出来。
他以为他能出来,但他过高地估计了自己的力量,忽略了在这8月的夜晚,他已在脱水的状态下维持了多久:两腿没了力气,他倒在同样很热的路上。
他呻吟着,像个瘸腿的爬虫,钻进奔驰的阴影中。
他坐在那儿,胳膊和脑袋搭在竖起的膝盖之间,喘息着。
他病恹恹地盯着从汽车里拖出的两具尸体:老女人枯萎的手臂上戴着手镯,老头戏剧化的白头发乱蓬蓬地盖在干枯的猴子似的脸上。
他必须赶在明早太阳升起之前到达锡沃拉。
如果到不了,他就会死掉……就在他目标在望的时候!就连黑衣人也不会比这更残酷,肯定不会! “我愿为你而死。
”垃圾虫嘟囔着,当太阳落山时,他站起来,开始朝着高楼、伊斯兰教的尖塔和锡沃拉的大道走去,那儿的灯火已经重新燃起。
当白天的热量溶进沙漠夜晚的寒冷中时,他发现自己更能走了,用绳子绑着的胶底帆布鞋轻一脚重一脚地走在15号州际公路上。
他缓缓地走着,脑袋像一朵枯干的太阳花耷拉在胸前,所以在走过带萤光的绿色路标时,他没能看见上面写着的字:拉斯维加斯30。
他正想着那小子,按理说现在那小子应该跟他在一起,伴着双门小轿车直笛的回声一起驶入锡沃拉。
但那小子看来是个没用的东西,垃圾虫独自走进荒野。
他抬脚时感觉走上了铺筑的路面,“锡沃拉1他喊,“颠簸颠簸颠1 半夜时分,他倒在路边很不舒服地打了个盹。
现在那个城市更近了。
他一定会成功。
他确信他一定会成功。
在看见那小子之前,他老早就已经听到了他的声音。
那是从东方传来的一阵低沉的、霹雳般的直笛轰鸣声。
这声音从科罗拉多州的尤马方向一直传到34号高速路。
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想藏起来,就像在加里看到几个幸存者的时候那样。
可是这一次,不知为什么他停在原地没动,只是两腿分开跨在自行车上,不安地回头张望。
轰鸣声越来越大,太阳光反射着铬黄和明亮的桔黄色的什么东西(那是火吗?)。
驾车人看见了他,机枪连发似地一连几次回火,换成低档,固特异轮胎差点变成发烫的碎片剥落在高速路上。
接着汽车开到了他身边,没熄火,喘息着像一头驯服或者未被驯服的濒死的动物,驾车人走了出来。
但起初垃圾虫的眼睛只是盯着汽车。
他熟悉汽车,喜欢汽车,虽然他从来没拿到过驾驶执照。
这辆车十分精美,一定有人为它花了几年的工夫,投入数千美元,它是那种通常只能在赛车展览时才能看到的汽车,是个心爱之作。
它是1932年生产的福特牌双门小轿车。
它的主人不吝惜金钱,也没有满足于双门轿车的普通革新,他不断改进,把它变成了模仿所有美国汽车的滑稽之作,一个引人注目的科学幻想车,车身用手工漆成滚滚的火焰形状。
铬黄的总管几乎有整个车那么长,强烈地反射着阳光。
挡风板是凸圆形状;后轮外胎是巨大的固特异轮胎,为了配合它,轮井切削得又高又深。
伸在车篷外的怪诞的热导管一样的东西,是内燃机增压器;伸出车顶的黑色中夹杂着余火似的红色斑点的东西,是钢制的鲨鱼翅;车两侧各写着三个字,向后倾斜来显示车速。
那三个字是:那小子。
“嗨,你可真是含情脉脉呀。
”驾车人慢吞吞地开了口,垃圾虫这才把注意力从油漆的火焰转向了这枚滚动炮弹的主人。
他大约有5英尺3英寸高,卷曲的头发高高地堆在头上,涂着发蜡,闪闪发光,这发型凭空给他增加了3英寸的高度。
所有的发卷都堆在衣领上面,那可不只是一个简单的鸭屁股,它是世上受流氓阿飞影响的所有鸭屁股发型的化身。
他穿一双黑色的尖头长统靴,鞋帮上系着带。
古巴式女鞋跟又给那小子增高了3英寸,使他的身高达到了体面的5英尺9英寸。
腿上褪色的牛仔裤绷得很紧,从外面就数得清口袋里装了几枚硬币。
牛仔裤把他小小的臀部绷成一个漂亮的蓝色雕塑,裤裆则像塞满了高尔夫球的鹿皮包。
他穿一件西部式样的丝质衬衫,颜色是不太正宗的勃艮第葡萄酒色,上面装饰着黄色花边和仿蓝宝石钮扣。
衬衫袖口的链扣看上去像磨光的骨头,垃圾虫后来发现那的确是骨头。
那小子有两副链扣,一副用人的臼齿做成,另一副用道伯曼狗的门齿做成。
虽然天很热,可他还在衬衫外面穿了一件黑色的骑摩托用的皮马甲,背部印着一只鹰。
马甲用拉链拉着,链齿像钻石一样微微闪光。
肩带和腰带上挂着三只野兔脚,一只白色,一只褐色,一只是明亮的绿色。
那件皮马甲比衬衫更奇妙,涂着一层厚厚的油,自鸣得意地吱吱乱响。
在鹰的上面,用白色丝线绣着三个字:那小子。
被一大堆闪亮的头发和闪亮的摩托车马甲领子包围的脸正盯着垃圾虫,那是一张小小的、苍白的布娃娃脸,噘着两片厚厚的,但是毫无瑕疵的雕塑般的嘴唇,死灰色的眼睛,宽阔光滑的额头,丰满的两颊。
臀部左右一边一把硕大的0.45口径手枪松松地垂在枪套外,两条枪带在扁平的腹部交叉着。
“嗨,小子,你想说什么?”那小子喊。
垃圾虫唯一能想起来说的就是:“我喜欢你的车。
” 他答对了,或许这是唯一正确的答案。
5分钟后垃圾虫坐在双门小轿车的客座上,小轿车的时速大约达到了95英里。
垃圾虫从伊利诺伊东部一直骑过来的自行车渐渐地变成了地平线上的一个小黑点儿。
垃圾虫胆怯地提出,以这个速度行驶,要是路上遇到障碍,那小子可能会看不见(事实上他们已经遇到了几个障碍,那小子只是像障碍滑雪似的绕开,毫不理会固特异轮胎的尖锐抗议)。
“嗨,小子,”那小子说,“我反应快,能及时应付。
你信不信吗?” “相信,先生。
”垃圾虫虚弱地答道,好像一个人刚刚用棍子捅了蛇洞。
“我喜欢你,小子,”那小子用他古怪低沉的嗓音说。
他的布娃娃眼越过桔黄色的萤光方向盘盯着微微闪光的路面。
“从后座拿罐啤酒。
” 后座里的是可斯啤酒,摸起来热乎乎的。
垃圾虫讨厌啤酒,但他拿过来一饮而尽并且赞美说真是好啤酒。
“嗨,小子,”那小子说,“可斯啤酒是唯一的啤酒。
我恨不得尿尿都尿可斯,你信不信这快乐的牛皮?” 垃圾虫回答说他的确相信这快乐的牛皮。
“他们叫我那小子。
我家在路易斯安那州的什里夫波特。
你知道吗?我这辆四脚兽每次参加南方的汽车大展都得奖。
你信不信这快乐的牛皮?” 垃圾虫回答说相信,又拿起一罐热乎乎的啤酒。
“人家叫你什么,小子?” “垃圾虫。
” “什么?”死布娃娃似的眼睛在垃圾虫的脸上可怕地停了一会儿。
“你跟我开玩笑?没人敢跟那小子开玩笑,你最好相信这快乐的牛皮。
” “我相信,”垃圾虫认真地说,“但人家确实是那么叫我的。
因为我过去常常在垃圾箱和邮筒里放火。
我烧掉过森普尔老太太的养老金支票,因为这事我曾经被送进少年感化院。
我还烧掉了印第安那州保坦韦尔卫理公会的教堂。
” “是吗?”那小子高兴地问,“小子,听起来你疯狂得像只茅坑里的耗子。
很好,我喜欢疯狂的人。
我自己也是个狂人。
垃圾虫,嗯?我喜欢这名字。
咱们真是天生的一对,令人讨厌的那小子和令人讨厌的垃圾虫,握手,垃圾虫。
” 那小子伸出手,垃圾虫尽可能迅速地握了一下他的手,好让他用两只手把着方向盘。
小轿车飞一般拐过一个弯儿,突然发现一辆双轮拖车几乎堵住了整个高速路。
垃圾虫用手遮着脸,做好了飞跃这个天外来物的准备,那小子却纹丝不动。
这辆双门小轿车像只水臭虫一样,擦着高速路的左侧飞驰而过,被拖车的驾驶室刮掉了一层油漆。
“成功了。
”垃圾虫说,这时他发觉自己终于可以不带一丝颤抖地说话了。
“嗨,小子,”那小子的一只布娃娃眼严肃地眨了一下,“别瞎扯,你听着。
啤酒怎么样?真他妈的够味,对不对?刚才骑那辆小孩车的滋味不好受吧,这会儿心满意足了,不是吗?” “的确是的。
”垃圾虫说,又喝了一大口热可斯。
他虽然疯狂,但还不至于疯狂到在那小子开车的时候不赞同他的意见,在这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地方。
“好嘛,绕着他妈的灌木丛转,真没意思,”那小子说着,返身越过座位拿了罐啤酒,“我猜咱们的目的地是同一个地方。
” “我想是的。
”垃圾虫谨慎地说。
“我打算到西部去,”那小子说,“我要到那儿抢占有利地位。
你信不信这快乐的牛皮?” “相信。
” “你梦见过穿着黑色飞行服的人,是吗?” “你指的是神父。
” “我说什么,指的就是什么;指的是什么,我就说什么,”那小子断然说,“别瞎扯,你听着,他妈的你这个臭虫,那人穿着黑色飞行服,戴着风镜。
像约翰·韦恩的电影《双雄》里的样子。
风镜很大,所以你他妈的根本看不见他的脸。
真他妈的见鬼,是不是?” “是的。
”垃圾虫说,他又喝了一口热乎乎的啤酒,头开始嗡嗡作响。
那小子手扶桔黄色的方向盘,弓起身子开始模仿战斗机大战中的那位飞行员。
可以断定,那人曾经在《双雄》中大显身手。
当他表演着翻斤斗、俯冲、转动炮筒的动作时,双门汽车吓人地从路的一边冲向另一边。
“依……呀……嗬……碍…咚……听着,他妈的……12点有强盗出动-…把大炮转向他们,他妈的标尺……嗒……嗒嗒嗒!先生,我们把他们搞定了!全都搞定了……好极了!坐下,小伙子们,好极了1 当他进入这种幻想中的时候,他的脸上毫无表情;当他颠簸着窜到小路上又隆隆地驶回到大路上时,打了蜡的头发没有一丝变形。
垃圾虫的心脏在胸膛里猛跳,皮肤上闪着汗水的光泽。
他喝光了啤酒,憋不住想撒尿。
“不过他没有恐吓我,”那小子说,好像先前的话题从没中断过,“他妈的没有。
他是个冷酷的家伙,但是那小子从前对付过不少冷酷的家伙。
我把他们关起来,镇压他们,正像老大说的那样。
你信不信这快乐的牛皮?” “当然信。
”垃圾虫应道。
“你喜欢老大?” “当然。
”垃圾虫答道,其实他根本不晓得那小子说的老大是何许人。
“他妈的你最好喜欢老大。
听着,你知道我的计划吗?” “去西部?”垃圾虫冒险地说,看起来还安全。
那小子似乎很不耐烦,“我指的是到了那儿以后。
以后。
你知道我要干什么?” “不知道。
干什么?” “我打算隐蔽一些时候,弄清形势。
你喜不喜欢这个快乐的牛皮?” “当然。
”垃圾虫说。
“他妈的。
别瞎扯,你他妈的听着。
我只想搞清楚,搞清楚那个大人物是谁,然后……” 那小子陷入了沉默,在他的桔黄色方向盘上思索着。
“然后怎么样?”垃圾虫犹豫了一下问。
“我要把他摆平,让他摸几回阎王鼻子。
再把他流放到他妈的卡迪拉克大牧场上去放羊。
你信不信?” “当然信。
” “然后由我来接替他,”那小子自信地说,“我要剥光他的衣服,让他待在卡迪拉克大牧常你跟着我,垃圾虫,管你他妈的叫什么名字。
咱们吃香的喝辣的,再不会没有猪肉和豆子,还要吃很多鸡。
” 双门小轿车隆隆地驶在高速路上,排气管喷出瑰丽的火焰。
垃圾虫坐在客座上,腿上放着热乎乎的啤酒,头晕脑胀。
8月5日将近黎明的时候,垃圾虫进入锡沃拉,人们还把它叫做维加斯。
在最后的五英里中,他不知在什么地方把胶底帆布鞋弄丢了,现在,当他走下弯曲的坡道,他的脚步声听起来是这样的:噗啪,噗啪!像拍打漏气的轮胎。
他几乎耗尽了力气,但是当他走在坡道上,看着堆积的几辆破车和一些被野鸟啄食殆尽的死人时,又不禁微微地感叹起来。
他成功了。
他已经到了锡沃拉。
他遇到而且经受住了考验。
他看到许多下等酒吧间和夜总会,招牌上有的写着“自由空间”,有的写着“兰铃婚礼教堂”以及“60秒婚庆,伴你一生1。
途中,透过一个成人书店的平板玻璃,他看到一本名叫《银色幽灵罗斯-罗伊斯》的书,一个裸体女人倒挂在一根路灯柱上。
他还看到两张《拉斯维加斯的太阳》,当报纸被风吹动的时候,他不止一次地瞥见报纸上露出的标题:瘟疫肆虐,华盛顿沉默。
他看到一个巨大的广告牌上写着:“尼尔钻石1“美国旅店,6月15日到8月30日1。
他看到一家似乎只卖结婚和订婚戒指的珠宝店,橱窗上有人胡乱地写着“你活该遭报应,死在拉斯维加斯”。
他看到一架翻倒的大钢琴躺在路上,像一匹酣睡的大木马。
眼前到处都是这些令人惊奇的东西。
他又往前走,开始看到其他的招牌,火烈鸟,造币厂,沙丘,撒哈拉,玻璃鞋,帝国。
但是人在哪儿?水又在哪儿? 垃圾虫漫无目的地走着,信步离开了坡道。
他的头向前低着,下巴抵在胸前,边走边打盹。
当他的脚绊在了什么东西上,当他一跤跌倒把鼻子撞出了血,当他抬起头判断自己在什么地方时,他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鼻子里的血流在破烂的蓝衬衫上,他毫无知觉。
他仿佛还在打盹,而这一切只是在做梦。
一座高大的白色建筑伸向沙漠的天空,像一座沙漠的丰碑,像一根针,像一座纪念碑,每一部分都能与斯芬克斯或大金字塔相媲美。
它东面的窗户反射着朝阳的光芒,似乎是一种预兆。
在这座骨白色沙漠大厦的前面,在通道两侧,有两座巨大的金字塔。
天篷上嵌着一个巨大的青铜徽章,上面刻着一个浮雕,是一只怒吼的狮子的头。
再往上看,是几个简洁有力的大字,也用青铜刻着:MGM大饭店。
不过吸引住他视线的,是立在停车场和通道之间方形草地上的什么东西。
垃圾虫定睛一看,立刻陷入了极度的兴奋。
他颤抖着,好一会儿,他只能用流血的手支撑着身体,王牌绷带散开的布头垂在两手之间,两只暗淡的蓝眼睛盯着那喷泉,终于,他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
喷泉在喷水。
这是一个用石头和象牙建成的华丽建筑,用金子雕镂镶嵌。
彩灯环绕着喷嘴,把水变成紫色,桔黄色,红色,绿色;水花落入池中发出连续不断的很响的哗哗声。
“锡沃拉。
”他喃喃低语,挣扎着向前。
鼻子还在流着血。
他开始蹒跚着走向喷泉。
蹒跚变为疾走,疾走变为奔跑,又变为猛跑,直到变为疯狂的冲刺。
他结疤的膝盖像活塞一样抬起,放下,几乎抬到了脖子那么高。
他的嘴里飞出一句话,长长的一句话,像一面纸旗升上了天空,把高处的人们吸引到了窗前(谁看见了他们?也许是上帝,或者是魔鬼,但肯定不是垃圾虫),当他接近喷泉时,那声音变得更高、更尖、更长: “锡沃拉……” 后面的“氨音拖得很长很长,是所有在地球上生活过的人都曾听到过的兴奋的声音,直到他用力攀上齐胸高的喷泉的边沿,飞身跃入难以置信的凉爽仁慈的水中,这声音才宣告结束。
他能感觉到,周身的毛孔如千万只嘴巴一齐张开,像海绵一样吸着水。
他尖声大叫。
他把脑袋埋在水中喷着鼻息,然后伸出水面,又是打喷嚏又是咳嗽,把血、水和鼻涕一齐溅在喷泉的边上,接着又把头低下去,如牛喝水一般痛饮。
“锡沃拉!锡沃拉1垃圾虫狂喜地喊着,“我愿为你而死1 他用狗爬式游了喷泉一周,又喝了一回水,然后爬出喷泉,笨拙地倒在草地上。
太值得了,所有的一切都太值得了。
突然胃里一阵痉挛,他开始大声呕吐起来。
即使是呕吐也让人觉得痛快。
他站起身来,用爪子般的手支撑着身体爬到喷泉边,又开始喝水,这次他的肚子感激地接受了这份礼物。
然后他像一个灌满水的山羊皮,蹒跚着走向夹在两座金字塔中间的雪花石膏台阶,这台阶一直通向神奇的宫殿大门。
刚上了一半,又是一阵痉挛,疼得他弯下了腰。
等这阵疼痛过去,他东倒西歪地爬上台阶。
门是旋转式的,他用尽吃奶的力气让它转动起来,走进了门廊。
门廊约有一英里长,铺着地毯,很华美。
脚下的地毯是桔红色的,厚厚的,又豪华又舒适。
里面有一张登记台,一张邮寄台,一张服务台和几个出纳员窗口,都是空的。
在他右边,带装饰的栏杆外面是俱乐部,垃圾虫敬畏地看着密布的自动售货机像许多士兵在列队休息。
此外还有轮盘赌和赌桌。
靠近大理石栏杆的地方有纸牌赌桌。
“有人吗?”垃圾虫喊,但没人回答。
他感到有点害怕,也许这是个鬼屋,是个怪物出没的地方,但极度的疲倦减轻了他的恐惧。
他跌跌撞撞地走下台阶,穿过“幼狮酒吧”,走进赌常酒吧里,劳埃德·亨赖德正坐在深深的阴影里,手里端着一杯水,静静地注视着他。
垃圾虫走向铺着绿色厚毛呢的桌子,爬上去,立刻就睡着了。
很快,接近半打的人出现在睡着的衣衫褴褛的垃圾虫周围。
“咱们把他怎么办呢?”肯·迪莫特问道。
“让他睡,”劳埃德回答,“弗拉格要他。
” “是吗?上帝呀!那么弗拉格究竟在哪儿?”另一个人问。
劳埃德转身看着那个人。
这是个秃头的男人,站在那儿足足高出劳埃德一英尺,但尽管如此,在劳埃德的逼视下,他不由地朝后退下了一级台阶。
只有劳埃德脖子上戴的不是实心的黑玉,黑玉的中心闪着一个小小的令人不安的红色斑点。
“你那么急着见他,赫克?” “不,”秃头的人说,“嗨,劳埃德,你知道我没有。
” “当然,”劳埃德俯视着睡在牌桌上的这个人说,“弗拉格会来的,”他说,“他一直在等着这个人。
这个人有点儿特别。
” 牌桌上,垃圾虫对此一无所知,他继续沉沉地睡着。
垃圾虫和那小子在科罗拉多的金色汽车旅馆度过了7月18日的夜晚。
那小子开了两个相通的房间,但两个房间相通的门是锁着的,那小子用其中一把0.45口径手枪的3发子弹打开了门锁。
那小子抬起靴子,在一层好看的蓝色烟雾中,门颤动着被踢打开了。
“他妈的,”他说,“你住哪间?挑吧,垃圾虫。
” 垃圾虫挑了右边的一间。
那小子出去了。
垃圾虫心里慢慢地琢磨着,他得在真正糟糕的事发生之前,想办法脱身,必须克服缺乏交通工具的不利因素,正在这时,那小子回来了。
垃圾虫惊奇地发现他推着一辆运货的手推车,里面装满6罐一捆的可斯啤酒。
他的布娃娃眼充血发红,高高的发型开始像破钟表的发条一样散开,打蜡的发丝垂挂在他的脸上、耳朵上,使他看上去像个危险的原始人,捡了一件时空隧道旅行者遗下的皮夹克穿在身上。
夹克带上的野兔脚前后摆动着。
“很暖和,”那小子说,“虽然有个裂口,我说的对吗?” “对,完全对。
”垃圾虫说。
“来罐啤酒,笨蛋,”那小子说着,扔给他一罐。
垃圾虫拉开拉环的时候,噗地一声,泡沫喷了他一脸,那小子双手捧着扁平的肚子古怪地大笑起来。
垃圾虫虚弱地笑了笑。
他已经下定决心,在今夜晚些时候,他要趁这个小怪物睡熟以后溜走。
他受够了。
还有那小子说的关于黑衣牧师的那些话……垃圾虫害怕极了。
说出那样的话来,就算是开玩笑,也无异于在教堂的圣坛上拉屎,或者是在暴风雨中仰天企求闪电击中自己呀。
最糟糕的是,他觉得那小子并不是在开玩笑。
垃圾虫无意和这个人一起进山去绕弯子,这个整天喝酒(显然还整晚喝酒)的狂热的矮子,这个说要击败黑衣人并且取代他的位置的狂徒。
与此同时,那小子在两分钟内喝完了两罐啤酒,压扁了罐,满不在乎地扔到房间的一张双人床上。
他右手拎着那把开门锁用的0.45口径手枪,左手又拿出一罐可斯。
“他妈的没电,看不成电视了,”他说。
他喝得越多,他的南方口音越重,使他的话听起来很生硬:“无所谓,全成了废物才好呢。
可是他妈的基督,摔交比赛呢?花花公子频道呢?那可是个好节目,垃圾虫。
我是说,他们从来不播什么男人吞吃头发馅饼、大嚼带毛动物之类的玩意儿,你知道我的意思,但是会有几个小姐把腿跷得高高的,顶在他们的下巴颏上,你他妈的知道我在讲什么吗?” “当然。
”垃圾虫说。
“他妈的,别瞎扯,你听着。
” 那小子盯着那台形同摆设的电视机。
“他妈的。
”他说着便朝电视开了一枪,显像管“砰”地一声爆裂了,玻璃碴飞到地毯上。
垃圾虫抬起胳膊去挡眼睛,结果把啤酒洒到了绿色的地毯上。
“噢看看,你这个笨猪1那小子喊道,语调蛮横愤怒。
忽然,他把枪指向了垃圾虫,又粗又黑的枪膛像海上邮轮的烟囱。
垃圾虫觉得他的腹股沟都麻木了,他想他一定是尿湿了裤子,但又不能肯定。
“我不会宽恕你的1那小子说,“你洒了啤酒,如果是其他牌子的,我也不会这么干,但你洒的是可斯,我恨不能尿尿都尿可斯,你信不信这快乐的吹牛?” “当然。
”垃圾虫小声说。
“你认为他们这些天能造出更多的可斯来吗,垃圾虫?你他妈的认为很有可能,是吗?” “不,”垃圾虫小声说,“我猜不会。
” “他妈的,你说的对,”他轻轻地举起枪,垃圾虫心想,完了,他的生命走到头了,一定是的。
然而那小子却又放下了枪……轻轻地。
他的脸上现出十分茫然的表情,垃圾虫想这大概表示他在沉思。
“你听着,垃圾虫,你再拿一罐啤酒来,把它咕嘟掉。
要是你能把整罐啤酒都咕嘟掉,我就不送你去卡迪拉克大牧场了,你信不信这快乐的牛皮?” “什么是……什么是咕嘟掉?” “耶稣基督,小子,你笨得像块木头!一口气儿喝完整罐,那就是咕嘟掉!你在哪儿长大的?他妈的非洲?小心点,垃圾虫,要是我的枪里有一颗子弹,它准保正中你的右眼。
现在我的枪里装满了达姆弹,他妈的,我要把你变成垃圾堆里蟑螂的自助餐。
”他扬了扬手中的枪,发红的眼睛紧盯着垃圾虫,上嘴唇沾着一点啤酒沫。
垃圾虫朝硬纸盒走去,挑了一罐啤酒,拍着罐顶。
“喝了它,一滴也别剩。
要是你吐出来,你就是一只他妈的要死的鹅。
” 垃圾虫举起罐,啤酒汩汩地流出来。
他拼命下咽,喉结上下跳动着,像树枝上的猴子。
他终于喝完了罐里的啤酒,一松手,啤酒罐掉在了两脚之间。
这是一场似乎永远不会结束的战斗,他用他的喉咙打赢了,在一个长长的响着回音的嗝声中,他赢回了自己的生命。
那小子转过他的小脑袋,兴奋地哈哈大笑。
垃圾虫头重脚轻,虚弱地咧嘴笑笑。
顷刻间,他已经不是有一点儿醉,而是酩酊大醉了。
那小子把手枪放进皮套。
“好,不错,垃圾虫,你他妈的还不算太寒碜。
” 那小子继续喝酒,汽车旅馆的床上堆满了啤酒罐。
垃圾虫把一罐可斯放在膝上,每当那小子似乎在不赞成地看着他时,他就拿起来喝一口。
那小子不停地嘟囔着,声音越来越低,停顿也越来越多,这更加重了他的南方口音。
他讲他到过的地方,他赢过的比赛。
他曾经开着一辆洗衣店的卡车从墨西哥穿过边境运送麻醉药。
危险的毒品,他说。
所有的麻醉药都是他妈的危险的毒品,他自己从来没碰过,不过小子,在你运了几次大麻后,你就可以用金手纸擦屁股了。
最后他开始打盹,小红眼睛闭着的时间越来越长,而后只能勉强睁开一条缝。
“我要抓到他,垃圾虫,”那小子嘟囔着,“我要到那儿去,摸清形势,他妈的不停地拍他的马屁直到我摸清形势,用不了多久,就没有人能指挥我了,他妈的没人。
我不做简单的事,我要是做一件事,就一定把它做好,这是我的风格。
我不知道他是谁,从哪儿来,但我他妈的要把他……”他打了一个大哈欠,“赶出镇去,把他摆平,送他去卡迪拉克大牧常跟着我吧,垃圾虫,或者随便你他妈的是谁。
” 他慢慢地倒在床上,刚打开的啤酒罐从松开的手中滑落,更多的啤酒流到了地毯上。
垃圾虫数了数,那小子一共喝了21罐啤酒。
垃圾虫不明白,这么一个小人儿怎么能喝下这么多啤酒;但他非常明白现在是什么时候:他该走了。
他明白这一点,但他喝多了,又虚弱又难受。
眼下超越一切的需要是睡上一小会儿。
没什么关系,不是吗?那小子一整夜都会睡得像根木头,说不定还会一直睡到明天上午。
他有足够的时间小睡一会儿。
于是他走进另一个房间(尽管那小子睡得不省人事,他还是踮着脚尖),尽量把门关紧但是门关不太紧。
子弹的力量使门有些变形。
梳妆台上有一只停了的闹钟,垃圾虫上好发条,他不知道(也不关心)现在究竟是几点,于是暂且把时钟拨到12点,然后又把闹钟定到5点。
房间里有两张并排的单人床,他往其中的一张上一躺,连鞋都没脱,不到5分钟就进入了梦乡。
不知过了多久,在黎明前的浓黑中,他醒了,微风吹来,是一股啤酒和呕吐物的混合味道。
有什么东西在他的床上,温暖光滑的、蠕动着的什么东西。
他首先惊慌地想到,一只黄鼠狼不知怎么从他的内布拉斯加的梦里跑到现实中来了。
当他发现床上的动物太大,不可能是黄鼠狼时,他呻吟了一声,啤酒的力量使他头疼,疼痛在他的太阳穴上毫不留情地操练着。
“抓紧我,”那小子在黑暗中喃喃。
垃圾虫的手被抓着,引向一个硬硬的、像活塞一样抽动着的圆柱体,“抓祝继续,抓住,你知道该怎么做,来吧,他妈的,抓祝” 垃圾虫知道怎么做。
他是从监狱里那些漫漫长夜中知道这个的。
他们说这样不好,是同性恋,可是那些躺在自己的床上,打着响指,看着你狞笑的人,他们的所做所为还不如同性恋者。
那小子把垃圾虫的手放在他的那种枪上。
垃圾虫握紧了那枪,然后开始。
等干完了,那小子会再睡着。
他就可以逃走。
那小子的呼吸急促起来,他开始随着垃圾虫的抚摸扭起了屁股。
起初垃圾虫没有料到,那小子也会解开他的腰带,把他的裤子和内裤褪至膝盖。
垃圾虫没有反抗。
如果那小子想干,那就干吧。
垃圾虫以前也被干过。
不会死的,这不是毒药。
突然他的手僵住了。
什么东西顶在了他的肛门上,那不是肉体,而是冷冰冰的钢铁。
他一下子明白了那是什么东西。
“不,”他低低地说,在黑暗中恐惧地睁大了眼睛。
现在他能在镜子里模糊地看到这个刽子手的布娃娃脸,头发掉进发红的眼睛里。
“是的,”那小子低低地应道,“你别想省事,垃圾虫,他妈的一点也别想。
否则我就把你的排泄工厂送到地狱去。
达姆弹,垃圾虫。
你信不信这个快乐的牛皮?” 呜咽着,垃圾虫又开始抚摸他,0.45口径手枪的枪管进入了他的身体,旋转着,挖着,扯着,他的呜咽变成了痛苦的喘息。
难道他会因此而兴奋吗?的确不错。
也许那小子觉察到了他的兴奋。
“喜欢这样,对不对?”那小子喘息着说,“我知道你会喜欢,你这个脓包。
你喜欢把它放在你的屁眼里,对不对?说‘对’,脓包,说呀。
” “对。
”垃圾虫呜咽着说。
“想让我对你这么做?” 他不想。
不管兴奋与否,他都不想。
但他知道,最好还是回答:“想。
” “别臭美了。
你自己干,你以为上帝给你两只手是干什么的?” 持续了多久?也许上帝知道,反正垃圾虫不知道。
一分钟,一小时,一辈子有什么区别呢?在那小子达到高xdx潮的时刻,他相信同时感觉到了两样东西:一是这个小怪物的米青.液热乎乎地射到了他的肚子上,二是达姆弹咆哮着穿过他的身体时发生的强烈爆炸。
而后那小子的臀部不动了,他的荫.经在垃圾虫的手中完成了骚动,拳头变得像橡胶手套一样平滑,过了一会儿,手枪收了回去。
痛苦解除后,无声的泪水汹涌地流过垃圾虫的脸颊。
他不怕死,至少不怕为黑衣人而死,但他不想在这样一个黑暗的汽车旅馆的房间里死在一个变态狂手中,不想死在看见锡沃拉之前。
他应该向上帝祈祷,但他本能地知道,上帝不会对效忠黑衣人的人表示同情。
何况上帝曾经为垃圾虫做过些什么呢?或者为唐纳德·默温·埃尔贝特做过些什么呢? 安静了一会儿之后,那小子开始唱歌,他嗓门又高又跑调,渐渐地越来越弱,直到睡着: “我和弟兄们真的成了名人……啊,那些坏蛋认识我们,他们离开了我们……” 他打起了鼾。
现在我要走了,垃圾虫想。
但他害怕他一动,会惊醒那小子。
等我确定他真的睡着了,我马上就走。
5分钟,不能再长了。
但没人知道黑暗中5分钟有多久;公平地说,黑暗中是不存在5分钟的。
他等待着。
他在不知不觉中打起了瞌睡,不久就进入了梦乡。
他走在一条高高的昏暗的路上。
星星近得仿佛伸手可及;似乎可以从天上把它们摘下来,塞进瓶子里,像捉萤火虫一样。
天很黑,寒冷刺骨。
朦胧中,借着淡淡的星光,他能看见高速路两旁的岩石峭壁。
黑暗中,有个什么东西正向他走来。
这时他的声音不知从哪儿,好像从四面八方传来:在山里,我要给你看一点预兆。
我要向你显示我的力量。
我要让你看看跟我做对的人是什么下常等着瞧吧。
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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