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浏览器扫描二维码访问
王子祥连忙摆手:“你莫在我面前谈他,这个孽子,我一辈子最后悔的事,一是后悔生了他,二是后悔当初拿钱替他捐了这个官,三是恨我下不了决心,没法一刀宰了他。
想到他,我恨不得一条绳子把自己吊死。
” 风云商号在余家冲,紧邻沅江,不远处就是洪江三十八码头,是整个洪江城里最新最大的一幢窨子屋。
窨子屋是侗族民居建筑,湘黔赣等地的侗族人祖祖辈辈就住在窨子屋里。
窨子屋的格局是方方正正的一个四合院,多为两进两层,少数大户人家,也建三进三层,三层上南北有天桥连通。
窨子屋的外围是青砖结构,也称为封火墙,建筑时,充分考虑了防火性能。
内部通常都是木质结构。
一般汉族民居,屋顶通常从中脊向两边倾斜,而窨子屋不同,屋顶从四面向内中倾斜,在中部形成一个小方形天井,可吸纳阳光和空气。
而洪江因为南来北往的客商很多,就是在洪江居住的生意人,很多也是好几代以前从外地来的,这些人将徽派建筑风格带进了洪江,和窨子屋的风格融合,形成了自己独特的特点。
比如连墙之间挑有晒楼,用来晒衣,也被民间称为望夫楼,为防寂寞少妇红杏出墙而专设的一小片眺望天地。
每幢窨子屋,进门通道都有一口用青石板镶嵌而成的大缸,青石上雕有精美的鱼龙花鸟或者名家书法,缸内储水,用来养鱼。
至今,城里的富人,都喜欢在家中置一大鱼缸,其作用多半与风水有关,源头,就是窨子屋的这口大水缸。
在洪江,人们将这口大水缸称为太平缸,终极作用是为了储水防火。
洪江有七冲八巷九条街。
七冲分别是:打船冲,塘冲,龙船冲,季家冲,余家冲,牛头冲,木栗冲。
八巷分别是:里仁巷,财神巷,育婴巷,宋家巷,寿福巷,太素巷,油篓巷,一甲巷。
九条街道分别是:皮匠街,荷叶街,老街,新街,米厂街,洪盛街,高坡街,姜鱼街,鸡笼街(塘坨街)。
白马镖局遇匪的事,早已经传遍了洪江,忠义镖局的车队经过时,不少洪江商户,全都上前打听。
面对所有的询问,刘承忠都是同一回答:“托福,我们只有三个轻伤。
” 穿街过巷,到达风云商号门前,余成长早已经在此等候。
他也听说了遇匪的消息,不太放心,又碍于身份,不便跑到码头上去打探情况。
见到镖队,他立即上前迎着,和刘承忠交谈,了解具体过程。
脚夫和趟子手忙着往商号里搬箱子,余海风不需要做这些事,他和父亲打了声招呼,又进屋和母亲崔玲玲打了声招呼,便提着茶叶,出了门。
从小,他就有一种感觉,在这个家里,他是个多余的人。
所以,更多的时候,他喜欢去三伯父家或者二姑父家。
他出门是有借口的,在长沙,他见了二伯父余成业,二伯父让他带回一些茶叶,他要给爷爷余兴龙送去。
余海风前脚离开,崔立后脚出现在余成长的面前。
崔立说:“姐夫,有一件事,我搁在心里不舒服。
” 崔立三十八九岁了,是崔玲玲的弟弟,没有结婚。
并不是他有什么恶习或者缺陷,没有姑娘嫁给他,而是他不愿意娶亲,平时只有一个嗜好就是练习武功,还带了余海风、余海云两个徒弟。
姐姐崔玲玲和姐夫余成长没少劝过他,却始终无法说服他,最后只能任由他了。
余成长看一眼妻弟阴沉的脸色,道:“海风?” 崔立迟疑了一下,回了一句:“是。
” 余成长并没有言语,只是看着崔立。
崔立略停了片刻,似乎在组织措辞。
“不是我对海风有意见,是他太不懂事,太喜欢自作主张。
”他说,“昨天晚上,我们在雪峰镇歇脚,他收留了一个来历不明的乞丐,这个乞丐趁大家不注意,潜入马厩,给马匹下了巴豆……” 余成长一愣:“下了巴豆?严重吗?” “我怀疑,这个乞丐就是野狼帮的土匪假扮的,野狼帮的土匪也许针对的不是忠义镖局,是白马镖局……”崔立把遭遇土匪的事情详细地告诉了余成长。
余成长双眉紧锁:“以前湘西一带土匪多如牛毛,但成气候的不多。
而今,野狼帮和飞鹰帮,还有横行在沅江上的拦江贼,都已经羽翼丰满,势力强大。
如果官府不出兵剿灭,后果不堪设想呀!” 崔立说:“我怀疑那个乞丐就是野狼帮的土匪假扮的。
海风如果让野狼帮盯上了,我们恐怕少不了麻烦。
” 崔玲玲说:“这个孩子,怎么就不能省点事?还是快点把他的亲事定了,让他回和顺去吧。
” 余成长说:“这事,我探过承义的口风,他的意思,是等到四月花朝。
” 余海云说:“那就让他先去和顺,等四月再回来。
” 余成长瞪了儿子一眼:“你的主意倒是好。
这里去和顺,路上就一个多月,怎么回来?” 崔立知道余海云的心事,看着他笑了笑,没说话。
余成长和崔立他们说话的时候,余海风到了余记茶号。
风云商号和余记茶号,都在同一条冲,只是一个在路头,一个人路尾,两家之间,是一条青石板大路。
余记茶号很有历史感,窨子屋有些年头,青瓦灰墙,飞檐斗拱,朱漆大门,门楣上四个镏金大字:余记茶号。
门口有一块铺满青石的地坝。
这幢大屋建起时,余兴龙还是个孩子,当年,整个洪江,几乎没有人建三进三层的窨子屋,最多也就是三进两层。
余记茶号,是洪江第一幢三进三层。
余海风跨进去,进门的左边,是一道墙壁,墙壁上一个巨大的红色福字,几乎占据了墙壁的一半。
这个福字很有讲究,上面有喜鹊、仙鹤、梅花鹿、乌龟、蝙蝠的形状,寓意五福临门。
福字上还有三个字:吃、亏、是。
连接起来读就是:吃亏是福。
墙壁的下面,是一口巨大的太平缸,里面装满了水,水中还游着几条红色的鲤鱼。
太平缸的两边,各有一棵发财树。
距离太平缸几米远,有一个茶几,茶几上摆放着一个象棋盘,两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正在下棋,两人之间,还有一个老者在观看。
三人的身边都有一个巴掌大小的褐色茶壶。
余海风抱着一大堆东西从正门进来,和三位老人打招呼,先叫爷爷,再叫子祥爷,然后叫布爷爷。
余海风的爷爷余兴龙,干瘦精明,银髯垂胸,有一点微微驼背。
和他对弈的,是王熙美的爷爷王子祥,面目慈祥,须发银白。
他和余兴龙是一辈子的好兄弟、好朋友、好亲家。
而被余海风称为布爷爷的,名叫约翰·布鲁尼,是一个鹰勾大鼻子、蓝眼睛的外国人,褐色的胡须天然卷曲,穿一身半旧的中国长袍,肩膀上披着一件黑色的披风,已经洗得发白,脚下穿着一双布鞋,胸前挂着一个用木头削刻成的十字架。
他是意大利人,洪江城里唯一的传教士,上点年纪的人,习惯叫他老布。
余海风打招呼的时候,余兴龙只是看了孙子一眼,又专注于面前的棋。
王子祥却转过头,望着余海风,问:“白马镖局遇到土匪了?”老布也跟着问了一句:“到底是怎么回事?” 余海风动了动面前的物品:“我把东西送进去,再来和你们说。
” 他抱着东西进入余记茶号的正屋。
正屋是余记茶号的柜台,摆放着一些茶叶的样品,三伯父余成旺站在柜中,堂哥余海江、余海湖在一旁忙着,招呼几个买茶叶的客人。
余成旺抬头看了余海风一眼,远远就招呼:“海风回来了?” 余海风告诉三伯父,二伯父带了些礼品。
大家关心的,并不是余成业的礼物,而是白马镖局遇匪的事。
余海风将礼物交割,退出来,到了屋檐下,搬了条小凳,在爷爷身边坐下来。
余成旺见店里没什么生意,也跟了出来。
王子祥跳了一步马,说:“白马镖局的实力不弱,什么土匪,竟然敢对白马镖局动手?” “是野狼谷的野狼帮。
”余海风说。
“野狼帮?”余兴龙显然有点动容。
王子祥说:“野狼帮成势了,连白马镖局的主意也敢打了?” 大家都懂王子祥的意思。
湘西这地方多土匪,但土匪有土匪的规矩,他们只是为了求财,通常都是吃柿子捡软的捏。
为了避免自己方面伤亡,土匪通常不会对硬茬动手。
而现在,野狼帮竟然和白马镖局干上了,这似乎表明,野狼帮和湘西其他土匪,完全不一样。
老布问:“有伤亡没有?” 余海风说:“白马镖局这次损失不小,死了五个人,还伤了几十个。
” 余兴龙正准备走下一步棋,闻言停了手:“这么严重?” 老布立即站起来:“余先生,王先生,我有一个提议,希望你们支持。
” 余兴龙和王子祥同时看了看老布,没有言语。
老布说:“死者的抚恤,伤者的救治,肯定需要一大笔钱。
我要发起一个募捐,希望两位老友支持。
” 余成旺说:“这个,恐怕不容易。
白马镖局在洪江城里挑起了不少事,不知多少人巴不得他们败了。
” “余掌柜,西方人讲仁慈,中国人讲以德报怨。
”老布说,“越是这种时候,越要积德行善。
” 余兴龙将手里的棋子往枰上一扔。
几个人同时一惊,以为余兴龙对老布的动议生气了。
老布正要张嘴说什么,余兴龙先说了:“老布,你一个意大利人都能想到能做到,我们中国自己人,为什么不能做到?你尽管去做,我带个头,捐十两银子。
” 王子祥也说:“那我不能落在你后面,我也十两吧。
” 老布看了看余兴龙,又看了看王子祥,半天没有说话。
余兴龙和王子祥都已经过了八十岁,老布也接近八十了,他们都活成了人精,对于人情世故,完全是圆熟于心。
老布在洪江做事,非常之难,他很清楚,根本原因在于他是个外国人。
洪江人对他老布虽然极其友好极其热情,毕竟,心里还是认定,他并非同类。
约翰·布鲁尼二十岁就到了中国,最初在澳门传教,后来又陆续走过大半个中国,在中国生活了四十多年,中国话说得比母语还流利。
六年前,老布来到湖南,计划在湖南传教,却被一群土匪抢劫,随身的钱财被洗劫一空,甚至连穿着的衣服、脚上的靴子、脖子上挂着的银十字架也没有放过。
土匪抢劫他的时候,他劝土匪说:“做人要信主,主不允许你们作恶!” 土匪头子问他:“主是什么东西?他说了不算数,老子说了才算!”土匪头子清点了抢劫的成果,很不满意,因为钱财太少了。
约翰·布鲁尼大惊失色:“你不能对上帝不敬,上帝会降罪于你的!”一边说,一边在胸前诚惶诚恐地画十字。
土匪们不跟他来上帝这一套,土匪头子把刀架在他脖子上,喝道:“钱藏哪里了,快点说出来,否则,脑壳搬家。
” 约翰·布鲁尼一手按着圣经向上帝祈祷:“阿门……” 土匪头子双眼大放光芒:“阿门在哪个鬼地方?” 约翰·布鲁尼欲哭无泪。
土匪把他上上下下搜查了个遍,没有新发现,最后把目光落在那本《圣经》上。
一个小土匪提出:“看这个洋人这么紧张那本书,莫不是一本藏宝图?我们要找到宝藏就发大财了!” 土匪头子抢过圣经,打开一看,上面的字一个也不认识,他扔在地上,吐了几口唾沫,踩了几脚:“什么藏宝图,一个字也认不出!我们不是寻宝家,我们只是土匪,还是安安心心抢人吧!” 土匪们扬长而去,约翰·布鲁尼在路边瑟瑟发抖,余海风和父亲余成长的马帮队伍刚好要回洪江。
余海风拿出自己的衣服和鞋子给约翰·布鲁尼穿上,又让他喝了几口烧酒。
约翰·布鲁尼缓过神来,又在胸前虔诚地画了个十字:“感谢仁慈的主。
” 余海风那时才十八岁,但他已经行走江湖几年了,见多识广,知道传教士。
余成长也是一个仁义之人,于是资助约翰·布鲁尼到了洪江。
在洪江经营客栈,酒楼的商人,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都会设置一个义房,也就是仁义之房,为那些初到洪江打拼的人免费提供食宿。
虽然约翰·布鲁尼不是到洪江来打拼的,而是来传播福音的,但洪江一样热情地接纳了他。
约翰·布鲁尼愉快地在洪江生活了六年,他精通一些高难度的算术题,懂得医术,还免费教一些贫困人家的孩子读中国书写中国字。
洪江人叫约翰·布鲁尼老布。
人家问他姓名,他回答说叫约翰·布鲁尼,约翰是名字,布鲁尼是姓,人家就头大了,觉得麻烦,干脆叫他老布,反正他的岁数也不小了。
约翰·布鲁尼也就笑呵呵地接受了这个名字。
“做人要信主。
”别人是三句话不离本行,约翰·布鲁尼是一句话就不离本行,但没有人愿意跟他信主。
约翰·布鲁尼和余兴龙、王子祥很快成为了好朋友,三个人年龄相仿,约翰·布鲁尼是小弟,也都已经上了岁数。
和他们在一起,老布也忘不了传教,甚至很有信心把两人发展成主的信徒。
他讲的教,余兴龙和王子祥都能听懂,两人总会无意之中说出一句:“东方有东方的神,西方有西方的主。
”这个时候就又会牵扯到正神和邪神的问题,但三人不会争论,一旦有分歧,三人都会互相劝着喝茶。
酒有酒友,茶有知己,三人在一起喝茶的时候,谈论的就是各种各样的茶,只是喝完之后,约翰·布鲁尼总会感叹:东方神奇的树叶。
最后忘不了在胸前画个十字,另外加上一句:感谢仁慈的主! 但凡洪江遇到什么大事,老布总会当仁不让,就如这次白马镖局遭遇土匪,死伤了人员,老布立即想到的是要募捐。
他也知道,以他一个外国老头儿,要干成这件事不容易,人家可能把他的募捐看成乞讨。
他因此想到要拉余兴龙和王子祥共同主持此事。
大清朝沿袭了古代传统,政府只设到县级,县以下,实行的是乡绅管理。
乡镇上的大事,由当地几个最德高望重的乡绅坐到一起商量,然后拍板决定。
洪江也是一个镇,年纪最大、威信最高的乡绅,余兴龙排在第一,王子祥排在第二。
但凡洪江的事,只要他们领了头,各商会肯定就会照办。
老布打的主意也正是这一点,如果这个募捐能把他们两人拉进来,有了他们的名头,洪江一百多个商会,就没有人不听的。
余兴龙和王子祥自然看明白了这一点,余兴龙主动捐出十两银子,王子祥随后也认捐十两,等于堵了老布的嘴。
老布匆匆离开,余兴龙和王子祥继续下棋。
余兴龙拿起刚才扔在棋盘上的马,向前走了一步。
王子祥右手端着茶壶,正准备喝,刚放到嘴边,又拿下来,忍不住叫道:“好棋。
”余海风有些好奇,伸头去看,也忍不住说:“真是好棋。
” 对于余海风的话,王子祥似乎有些不以为然,道:“这算什么?二十三年前,你爷爷走的一步棋,那才是真正的好棋。
” 余海风大吃一惊,问:“两位爷爷,二十三年前下的棋,你们还记得?” “当然记得。
”王子祥说,“二十三年前,你爹抱着你回到洪江,你爷爷就决定下一盘大棋。
” “世事如局,人生如棋啊。
”余兴龙说。
余海风突然明白,两位爷爷谈的不是棋,而是人生。
二十三年前,余海风只有一岁,或者只有几个月。
那时,爷爷下了一盘什么棋?余海风曾隐隐约约听说过,二十三年前,余家发生了什么大事,但无论是爷爷余兴龙还是爹余成长,都讳莫如深。
他也曾问过母亲,母亲只是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说了一句:“还不是因为你?”从母亲的眼神中,他仿佛有些明白,二十三年前的事,与自己有着很特殊的关系,而且是很不好的一件事。
他甚至有一种预感,那件事,很可能是母亲以及舅舅不喜欢他的原因。
可这个原因究竟是什么? 余海风通过各方面的只言片语,拼凑了一个大致的轮廓:父亲余成长从云南回到洪江,他是极其落魄地回来的,几乎就像要饭的花子。
当然,他不是一个人回来的,他的身边,带着一个女人和两个孩子。
这个女人,就是余海风的母亲崔玲玲,而这两个孩子,一个半大的孩子,是崔立,另一个孩子还在襁褓中,就是余海风。
余成长私自结婚还生下私生子这件事,在洪江在余家引起了轩然大波。
余兴龙一怒之下,把余成长赶出家门。
从此,余成长一家,住在一间破仓库里,过起了平民日子。
余海风隐约记得,自己七八岁时,弟弟余海云以及妹妹余海霞才出生不久,他们一家,仍然住在那间仓库里,日子过得很清苦。
小时候的余海风很淘气,母亲打他的时候,常常会骂他:“都是你这个讨债鬼,你已经把我们全家都害了,你还要害多少人?” 那时候,他们在洪江的关系,是非常特别的,整个洪江,没几个人和他们来往,只有二姑父刘承忠,会常常帮助他们。
余海风因此以为,在整个洪江,他们只有二姑父这一个亲戚。
另有一件事,余海风的记忆极其深刻,每到大年三十,父亲都会把他和弟弟妹妹们打扮一新,带着母亲一起去三伯父家。
那时,他已经叫余成旺三伯父,可印象中,三伯父从没答应过。
说是去三伯父家,其实只是去门口,根本就进不了门。
父亲会领着全家,跪在三伯父门口,一跪就是大半天。
父亲为什么领着全家跪在那里,余海风不清楚。
有一次,他实在忍不住,问母亲,母亲没好气地说:“为什么为什么?还不是因为你这个讨债鬼!” 余海风于是隐约觉得,一连许多年,全家都要跪在三伯父家门口,是因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事。
可到底是什么事?他不知道,也没法问,只是深深地埋在心里。
哪怕后来他们终于不用跪了,可以进入三伯父家,一家人坐在一起吃团年饭,他还因此知道,自己原来有一个非常严厉的爷爷,他仍然无法知道答案。
因此余海风心里一直认定,二十三年前,一定发生了什么重大事件,令自己一家蒙受了巨大的耻辱。
而这件事,似乎与自己有关。
可他无论如何没想到,王子祥爷爷竟然说,二十三年前,爷爷下了一步好棋,这步好棋,竟然让王子祥爷爷惊叹了一辈子。
这到底是一步什么棋? 余海风正想问,爷爷说话了。
爷爷说:“下一步,野狼帮恐怕会进入洪江。
” 王子祥问:“你怎么想?” 余兴龙说:“官府不管,那是官府的事。
我们,无论如何,不能让野狼帮在洪江胡作非为。
” 王子祥说:“这恐怕不容易,洪江没有城墙,任何人都可以来去自如。
” “这件事需要顺清出面。
”余兴龙说,“我们洪江人,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组织民团,交给顺清来训练和领导。
” 王子祥连忙摆手:“你莫在我面前谈他,这个孽子,我一辈子最后悔的事,一是后悔生了他,二是后悔当初拿钱替他捐了这个官,三是恨我下不了决心,没法一刀宰了他。
想到他,我恨不得一条绳子把自己吊死。
” 这是余海风心中的又一个谜,王子祥爷爷的第三个儿子王顺清,现在是洪江汛把总署的把总,洪江最大的官。
别说是洪江,就是整个黔阳县,没有人不对他敬几分怕几分。
据说,他和宝庆府知府乌孙贾的关系非常好,就像亲兄弟一样。
这样的儿子,就是人们通常所说的光宗耀祖啊,王子祥爷爷为什么会这么恨他? ※※※※※※※※※ 老布出门,往白马镖局赶去,才走到一半,迎面遇上一伙人,正是县令古立德、主簿赵廷辉和师爷胡不来等人。
赵廷辉和老布相熟,主动打招呼,彼此一问,才知道都是去白马镖局。
古立德猛然见到一个满口中国话的外国人,心中顿时充满了警惕,表情很冷淡。
他是从京城下来的官员,他很清楚,朝廷对外国人的态度很暧昧,尤其是最近,大量的鸦片从海路、陆路流入中国,使得库银大量流失,国家经济日益衰竭。
此前,主要还是一些言官在谈论此事,而最近一个时期,朝廷上下,出现了一股巨大的力量,倡言禁烟。
湖广总督林则徐,是其中最积极的倡导者。
当然,与之相反的,还有另一种呼声,那就是主张检讨外贸政策,适当放开贸易。
中国历来重农轻商,把商人排在社会的末流。
满清入关,统治了中国,虽然曾经一度极其强大,甚至出现了后世一直推崇的所谓康乾盛世。
而事实上,满清当时毕竟是一个落后民族,最大的落后体现在文化上面。
与中原的商业文化相比,满清的商业文化更加落后,甚至可以说,满清统治下,完全不懂商业文化,更不懂今天所说的经济。
所以,满清入关以后,一直采取闭关锁国政策。
虽然闭关锁国,但贸易却是锁不住的,比如中国自古以来的三大贸易:丝绸、陶瓷和茶叶。
这是中国经济的三大支柱,如果将这三大贸易禁绝,任何一个政权,立即就会完蛋。
也就是说,满清的所谓闭关锁国,锁闭的,主要是海上通道,而陆上通道一直没有锁住,走私通道更是大为猖獗。
满清政府不懂外贸经济这回事,更不懂外贸顺差或者逆差这样的概念。
因为有三大经济支柱可以为满清政府赚回大量的白银,他们似乎也根本不需要搞明白这些。
却没想到有朝一日,这一切会悄然改变,而改变这一切的,竟然是小小的鸦片。
大量的白银流出,也就是今天所说的贸易逆差。
全世界范围内,白银的储量是有限的,尤其在中国,白银储量更少。
白银一旦大量流出,就等于国库空了,国家没钱了。
不懂经济的人或许会想,没有白银,可以铸铜钱代替嘛,可以印纸币代替嘛。
可经济没有如此简单,白银是硬通货,白银的问题对应着一个国家物质的总量。
简单地说,假若一个国家拥有的白银数目对应的是一定数量的粮食,一部分粮食被你吃掉,还有另一部分,被你用来再生产。
用于生产的这部分,属于自然循环,而吃掉的那部分,可以视为损耗。
生产和损耗,形成一个循环链,这个循环链,保持着国家经济的持续稳定。
但是,当损耗远远大于生产,这个生态链,就被打破了。
鸦片的进口就是如此。
与鸦片对应的那部分白银,并不能形成生产力,仅仅只是损耗。
而这个损耗,又逐年增加,直接对国家经济产生了巨大损害。
古立德属于禁烟派,要禁烟,当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还有一系列配合动作,比如驱逐在华的所有外国人。
所以,要让古立德对外国人有好感,那是完全不可能的事。
赵廷辉向老布介绍他的时候,古立德只是在鼻子里轻轻哼了一下。
老布听说这是新任县太爷,顿时伸出手,要行外国的握手礼,古立德故意将头扭向一边,装作没看见。
老布是一个多话的人,他既然决定要为白马镖局的死难者做点事,又恰好遇到县主簿大人,自然不肯放过机会。
老布出门的时候,还想着要去一趟黔阳县城,取得主簿大人的支持,没想到出门就碰到了,怎么肯放弃这样的机会? 老布将自己的想法一说,赵廷辉为难了。
倒不是他不能做这个主,就他个人来看,这件事是应该干的,只不过,现在县令就在自己旁边,轮不到自己表态。
偏偏这个老布不懂官场,见赵廷辉一言不发,便一再鼓动,说:“赵大人,只要你支持,别的事,我来做。
” 赵廷辉看了一眼古立德,见他在前面走,一副高深莫测的神情,完全不明白他心里想什么,自己也就不敢表态,只好说:“嗯,我知道了。
这件事啊,你也别急,政府不会袖手旁观的。
这不,古大人领着我们去马家慰问,就是要商量一个妥善的解决办法嘛。
” 胡不来的心理活动也非常复杂,大凡这种募捐的事,都是捞钱的大好机会。
自己才刚刚回到黔阳,机会就扑面而来,简直是激动人心。
另一方面,他也不明白古大人的心事,从古大人自己坐一辆破车来县里上任以及不要仪仗来看,大概不是一个贪财的主儿。
当然,表面上的不贪,有可能隐藏着更大的贪,这事,暂时还不好下结论。
胡不来最希望的结果是古立德说句话:“胡师爷,这件事是好事,你和赵主簿负责把这件事搞好。
”真是如此,自己就能顺利挖到第一桶金。
问题是,县太爷不开口,他自然不便开口。
官场的套路,他门儿清,他可不想一开始就给县太爷一个不佳的印象。
相对而言,古立德的心理,倒是简单得多。
首先,他不喜欢外国人,而不是针对老布。
其次,他又觉得,这个老布,还真不拿自己当外人,出了这样的事,中国的官员,是能有多远躲多远,他却挺身而出,倒是和中国人不一样。
可事情一旦涉及外国人,性质就变了,又不好公开反对,最好的办法,是政府出面搞这件事,给这个外国佬来个釜底抽薪。
一行人各怀着心事,到了马家门前。
马家也就是白马镖局。
白马镖局和忠义镖局,在同一条街上。
洪江有七冲八巷九条街,其中,一甲巷、财神巷和龙船冲是三条主街,洪江的一些大商号以及政府机构,大多集中于此。
二十年前,白马镖局落户洪江,一开始,就和龙头老大摆出竞争的架势,在龙船冲的南端买地置屋,同样修了三进三层的大院,占地面积,比忠义镖局还大。
只不过,忠义镖局选的是洪江的一处高地,出门就是九十九级台阶,使得忠义镖局有一种鹤立鸡群的感觉,以至于很多洪江人说,白马镖局之所以未能超越忠义镖局,是因为在地理方位上,被忠义镖局压了一头。
但白马镖局的创始人马占山并不这样看,他觉得忠义镖局选择那么一个地方,简直就是大糊涂。
镖局嘛,常常会有镖车镖物进出,这些镖车镖物要爬九十九级台阶,需要多付出多少成本?何况,他也并不认为白马镖局就输给了忠义镖局。
二十年间,白马镖局将周边的地依次买下来,除了镖局所在地,老二马占林和老三马占坡,也都分别置地盖了窨子屋,气势规模,一时间在洪江无人可比。
白马镖局的门前,悬挂着一面镖旗,上书白马镖局四字。
这面旗自从挂上去,就没有落过半旗,但今天特殊,不得不下了半旗,整个白马镖局,一片零乱。
虽然马家并没有死人,可毕竟镖局死了人,又伤了这么多,死者的抚恤,伤者的救治,需要花去一大笔钱。
走进白马镖局,感觉到的是一片悲情。
县政府早已经有人把古立德等到来的消息通报给马占山。
大战之后,马占山和古立德匆匆见过一面,此刻,县太爷竟然专程来访,对于大难之后的马家,是一件天大的事。
马占山立即召集全家老小,迎到门外。
古立德没有坐轿,一行走到门前,马家早已经在此迎候。
等古立德到达时,哗啦啦跪下一片,男人的脸上充满悲戚,女人的脸上挂着泪痕。
古立德上前扶起马占山,然后说了一番代表县衙慰问的话。
古立德的话一完,又跪下了一片,大家一致请求县令要给黎民做主,要为死难者报仇。
古立德这次没有亲自牵起马占山,而是让赵廷辉去干了这件事。
赵廷辉对马占山说:“马总镖头,古大人此次前来,有两重意思,一,自然是对死难者以及白马镖局予以慰问,二,要和白马镖局商量一下善后事宜。
” 赵廷辉原想说商量一下剿匪事宜,话到嘴边,又变了。
毕竟,是否剿匪,他说了不算,这话,得县太爷说才行。
马占山于是将古立德等领进了前庭,将古立德请到主位坐了,又请赵廷辉坐了次主位,老布坐了阁老位,自己落在西席的头位。
刚刚落座,下人端上茶来。
古立德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放下茶杯时便说:“好茶,这应该是黑茶中的上品黑美人,至少是十年以上的陈茶。
” 马占山接道:“古大人是品茶的高手啊。
” 古立德来到了黑茶之乡,自然不能露怯,而且要开好这个头,就得露一手,道:“我这个人嘛,没什么本事,也没什么爱好,就爱这个茶。
对于品茶,还是有些心得的。
” 马占山认为古立德是在索贿。
大清朝的官场就是如此,偌大一个官员,凭什么跑到你家里来?你要是不识做,以后就永远没有机会了。
相反,趁着这天上掉下的机会,和县太爷的关系搞好了,以后还不是财源滚滚? 马占山说:“既然古大人是行家,正好,我家里有一种茶,不知是什么来路,求大人帮我鉴定一下。
” 古立德大感兴趣,立即说:“哦,有这样的事?” 马占山于是吩咐马智源:“去,把那叫不出名的茶拿来,给古大人鉴定一下。
” 马占山有三房老婆,共生了七个儿子。
长子马智源,次子马智能,三子马智华,四子马智琛,五子马智言,六子马智胜,七子马智伦。
除了几个年纪较小的孩子外,其他孩子均在。
不过,马占山这七个儿子,性格各不相同,马智源吝啬,马智能刻薄,马智华狡智,马智琛和这个家格格不入,聪慧耿直。
马占山小声地对马智源说:“去,把我们存的渠江薄片拿来。
”马智源暗自一惊,渠江薄片,黑茶中的极品,而白马镖局藏有的少量渠江薄片,均是年代久远的陈茶。
这些茶已经无价,属于马家的镇宅之宝,秘不示人。
马占山似乎看穿了儿子的心理活动,轻声道:“磨蹭什么?叫你去,你就去。
” 马智源还没有搞清父亲的意思,又问了一句:“拿多少?”马占山说:“先拿一饼。
” 黑茶并不仅仅产于湖南,湖北、四川、云南等地,均产黑茶。
仅以外形来分,湖南黑茶和湖北黑茶,有一个最大的区别,湖北黑茶,被制成砖形,因而被称为砖茶。
而湖南黑茶,被捆成一个圆柱形,有十两茶百两茶千两茶,出售时,茶商可以根据客人的需要,切成大小不同的块,这样的块,就成了茶饼。
马家保存的这种茶,存量已经不多,如果再切下一块饼,差不多就去了一半。
这可是给县太爷上了一份大礼。
马智源还在磨蹭,马智琛却抢先一步,去了后庭。
古立德转入正题,说:“马总镖头,我这次来到贵府,主要是三层意思。
” 赵廷辉说的是两层意思。
古立德毕竟是县太爷,如果依着赵廷辉的说,显得不够高明,所以,他说是三层意思。
“第一层意思。
”古立德说,“白马镖局,遭此大难,我代表县政府,对死难者家属以及白马镖局的相关人员,予以慰问。
请马总镖局,一定转达我的意思。
” 听了此话,马占山自然表示感谢。
古立德接着说:“第二
请关闭浏览器阅读模式后查看本章节,否则将出现无法翻页或章节内容丢失等现象。
雪封大地,白茫茫的一片银色世界。大道穿越起伏的山区,积雪没径,行旅绝迹。北面出现了三匹健马,三位骑士一面策马徐行,一面不住察看左右的山势,风帽裹住了头脸,只露出一双锐利明亮的眼睛。鞍后有马包,腰间佩了剑,骑装外加了大氅,很难从外表估计他们的身份。走在中间的骑士勒住了坐骑,向右面的同伴笑道:谢智高,这里好像很不错。谢智高仔细地向四周察看,点头道:是很不错,大哥。前不沾村,后不近店,山高林密,/
沈宁馨毕业后进了家企业,做了一名实习生。 公司里氛围不错,工作也比较清闲,同事们都很照顾她,除了那个成天黑着脸,没有一点人情味的冰山老板。 这个方案不合格,重新改。 你这单子做的是怎么回事,我之前告诉过你几遍了? 今天要是再做不完,晚上就别想走了。 沈宁馨感觉自己上辈子绝对作了孽,所以才会摊上这么个一点都不可爱的上司。 直到有一天她偶然发现了上司的微博小号。 今天大家下班后聚餐没带我,我好/
冶金装备、矿山装备、电力装备、海工装备一个泱泱大国,不能没有自己的重型装备工业。 国家重大装备办处长冯啸辰穿越到了1980年,看他如何与同代人一道,用汗水和智慧,铸就大国重工。 /
这是一部全景式反映我国当代改革生活的作品,作品以经济欠发达的平川地区为切入口,以一千多万人民摆脱贫穷落后的经济大建设为主线,在两万八千平方公里土地上,在上至省委,下至基层的广阔视野里,展开了一幕幕悲壮而震撼人心的现代生活画卷。市委书记吴明雄押上身家性命投身改革事业,在明枪暗箭和风风雨雨中为一座中心城市的美好明天艰苦地奋斗着 /
十年末世,贺泽觉得自己早已修炼得冷硬如刀,一朝身死,却是魂归异世。相比末世,这里简直就是天堂,除了什么?这里没有女人只有哥儿?! 贺泽:身为一个哥儿,你这么凶残真的好吗? 林煜:我我也不想这样的 话音未落,林煜泫然欲泣,却是两手抱拳,指节咔咔作响。 贺泽:媳妇,我错了我可以解释啊! 本文食用指南: 1:主攻,互宠,末世直男攻VS暴力美人受。 2:金手指粗壮,苏苏苏爽爽爽甜甜甜~ 3:后期会/
九津珀一直认为自己是一只萨摩耶,他有着雪白柔软的长毛以及天使一样的微笑。 虽然食量大了点,食谱奇怪了点但也没有人规定,萨摩耶不可以吃咒灵和妖怪嘛! 在寻找好友的路上,身边奇怪的人逐渐增多。 会搓黑球有着奇怪刘海的饲主+1、讨厌的白毛六眼+1,友善的同班同学+2,图谋不轨的长发除妖师+1 刚找到好友没几天,便和只花狐狸滚作一团进了扭曲的时空,身边增加了n个奇怪的刀剑付丧神。 九津珀被散发不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