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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家李明溪看球赛的时候突然大笑起来,怎么也止不住。
朱怀镜以为他疯了。
平时李明溪在朱怀镜眼里跟疯子也没什么两样。
当时朱怀镜并没有想到,就是李明溪这狂放的笑声,无意间改变了他的命运。
那是国家女子篮球队来荆都市举行的一次表演赛,并不怎么隆重,门票却难得到手。
李明溪也不是球迷,总是成天躲在美术学院那间小小画室里涂涂抹抹。
那天他突然想起很久没见到朱怀镜了,就挂了电话去。
朱怀镜接电话总是有气无力的样子,&ldquo怎么?又有什么大作问世?你要快点出名才是。
你出了名,发财了,我也跟着沾光啊。
&rdquo 李明溪知道这位老兄困在深宅大院里的无奈,笑道:&ldquo我哪里发财去?倒是你这政府官员有什么好事了别忘了我。
&rdquo 朱怀镜骂道:&ldquo别取笑我了,你不知道我是有职无权?你老这样拿我开心,让我很痛苦哩!&rdquo 李明溪越发大笑了。
&ldquo你别只顾傻笑了,&rdquo朱怀镜说,&ldquo这样吧,我手头有两张球赛票,你看不看?看的话我俩一块儿去。
&rdquo 李明溪一时拿不准去还是不去,只说:&ldquo球赛?球赛?&rdquo 朱怀镜急了,&ldquo你莫要不识抬举了。
别人想看还弄不到票哩!你到底看还是不看?&rdquo 李明溪也想见见老朋友,什么球赛也没问,就说:&ldquo好吧。
哪里的票?&rdquo 朱怀镜告诉说:&ldquo南天体育馆,晚上七点半。
南天西门见吧。
&rdquo 他知道李明溪懒得往市政府跑。
李明溪的艺术家派头太足,长发披肩,总是被大门口的武警拦住,不出示证件不让进。
他又是从来不带任何证件的。
我就是我,有必要向别人证明我是谁吗?他觉得证件这玩意儿简直莫名其妙。
也许只有朱怀镜喜欢他这股疯劲儿。
朱怀镜吃了晚饭,对老婆陈香妹说声晚上要开会,就奔南天而去。
李明溪疲沓,晚到一步。
朱怀镜早已站在体育馆西门口了,双手插进皮夹克兜里,四处张望。
李明溪很显眼,朱怀镜很快就发现了他,忙举手招呼。
李明溪也挥挥手,从人群中匆匆挤了过来,引来一片怪异的目光。
&ldquo你像个领导哩,好大的架子!&rdquo朱怀镜说着就伸出手来。
李明溪却用手挡了一下,说:&ldquo你这才是领导派头哩!见面就握手,简直是恶习。
你们官场的握手,大概同好莱坞影星的飞吻差不多,反正没有感情含量,只是习惯动作。
我见了就心烦。
&rdquo 朱怀镜就势拍了他一板,手仍旧插进衣兜,说:&ldquo当然啦,我们都是俗人,哪像你们艺术家那么卓尔不群?不过如今当艺术家说难也不难,头发留长一点儿就是了。
&rdquo &ldquo你以为我喜欢留这么长的头发?懒得出门!不过要说容易,还是你们当官容易些。
人家都说,这人没什么本事,就只好让他去当领导了。
&rdquo 两人开着玩笑,转身进场,找到了座位。
朱怀镜微微发福了,坐下之后,扭了一会儿才觉得熨帖。
李明溪就取笑他:&ldquo你才是副处长,肚子就开始大了,这怎么行?你们处长不会有意见?要为今后提拔留有余地才是。
怎么搞的?为什么官越大,肚子就越大?是胸怀全球吧?&rdquo &ldquo你说够了没有?都要像你这么仙风道骨就好了?&rdquo朱怀镜说着就捏了捏他那瘦骨嶙峋的肩。
李明溪仍不罢休,又取笑道:&ldquo你肚子比处长大,两人一道出去,不认得的总以为你是处长,总先同你握手,你处长不恨死你才怪。
&rdquo 朱怀镜笑笑,不说什么。
李明溪讲的还真有其事。
不光肚子,有人说他在风度上、器宇上,也更像处长。
他知道这是人家当面说的奉承话,但至少也半真半假。
处长刘仲夏同他一道出过一次差,再也不同他一起出去了。
走在外面,好像他无形之中在风头上总盖过了刘仲夏。
他也隐隐感觉到刘仲夏总是忌讳着他。
两人闲扯着,开幕式开始了。
主持人高声宣布,请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皮德求同志致开幕词。
正式宣布官员职务,正就是正,副就是副。
但口头称呼,副字都省去了。
皮市长便腆着肚子,面带微笑,轻轻拍着手,走向主席台发言席。
&ldquo各位来宾,&rdquo皮市长朗声致词,&ldquo我怀着不亦乐乎的心情,这个&hellip&hellip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嘛,欢迎国家女子篮球队来荆都市传经送宝&hellip&hellip&rdquo 方才听了这么一句,李明溪就偏过头来朝朱怀镜笑道:&ldquo你们市长大人水平不错哩,开口就是之乎者也。
我不太通文墨,见识也少。
姓皮的,除了眼前这位皮大人,我就只知道古时候还有一位皮日休了。
这不亦乐乎是什么意思?我平日只是见到有人弄得焦头烂额、难以招架了,就说搞得不亦乐乎了。
&rdquo 朱怀镜万难才忍住不笑。
他不便同李明溪议论领导,就说:&ldquo别钻牛角尖了,谁没有失言的时候?看球吧,看球吧。
&rdquo却想皮市长这话虽然讲得牛头不对马嘴,但的确也是真话。
他们成天疲于应酬,也真是不亦乐乎了。
李明溪却还在笑,说:&ldquo要命的是他并不认为自己失言,反倒蛮得意哩。
你看他那神采飞扬的样子。
&rdquo 朱怀镜任他一个人讲去,不去理他。
运动员进场了,绕场慢跑,向观众挥手致意。
掌声如雷。
&ldquo妈呀,这哪像女人?&rdquo李明溪摇着头,&ldquo一个个简直是庞然大物啊!&rdquo 朱怀镜骂道:&ldquo你无聊不无聊!是看球啊,不是看女人!&rdquo 不一会儿,球赛正式开始。
因为是表演赛,红队对蓝队,阵营很抽象,观众没有心理倾向。
过了一会儿,红队渐居优势,观众就同情蓝队。
但不论哪边进了球,都会赢得喝彩。
这时,朱怀镜见一位身段极好的女记者,正扛着摄影机,猫着腰扫来扫去。
模样儿看不真切,但他猜得出一定是陈雁。
只有她才有这韵味无穷的身段。
陈雁是市电视台的王牌记者,号称记者之花,他最喜欢了。
他在家看电视,只要陈雁一露脸,香妹就会开玩笑,说快看快看,别让你的雁飞了。
今天陈雁穿的只是一套牛仔服,但他仍可感觉出她的身段袅娜如水,柔媚如柳。
朱怀镜似乎有些心旌飘摇了,却突然听见李明溪哈哈大笑起来。
朱怀镜胸口猛地跳了一下,好像内心的隐秘叫这位仁兄看破了。
他忙把目光从陈雁腰肢上收回,转头看看李明溪:&ldquo你有什么好笑的嘛!&rdquo李明溪却仍笑个不停。
四周观众都朝这边奇怪地张望。
朱怀镜脸都发热了,捏了捏李明溪,低声喊道:&ldquo别发神经了,省得大家把我们当疯子哩。
&rdquo李明溪还是只顾自个儿笑,埋头忍了半天才止住。
朱怀镜再往赛场望一眼,却不知陈雁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
他心里竟有些怅然。
又想起他自己刚才的目光就像舞台上的追灯,跟着陈雁跑,李明溪一定是发觉了,便问:&ldquo你刚才发什么神经?&rdquo不料这一问,李明溪又忍俊不禁,连连摆手道:&ldquo你就别问了,一问我又要笑了。
&rdquo 朱怀镜早没了看球的兴致。
好不容易挨到球赛结束,两人一同坐的士回家。
朱怀镜又问:&ldquo你到底笑什么?&rdquo李明溪像是怀着天大的秘密,摇头晃脑,笑个不止。
朱怀镜骂了声神经病,不再问他了。
的士先送李明溪到美院,再送朱怀镜回家。
朱怀镜在市政府大门口下了车,寒风迎面而来。
他本想将头缩进衣领里的,但怕显得鼠头鼠脑的让武警盘问,落得麻烦,就只好硬着脖子,昂首挺胸地进了大门。
快到家门口,手无意间摸到了衣兜里的的士票和球场门票,忙揉作一团丢了。
他明明说晚上开会,要是让老婆发现上街去了,难得解释。
他陪李明溪去看球赛,本没什么好隐瞒的,可他不习惯什么话都同老婆交底。
他多年习惯如此,不经意就会在老婆面前撒谎。
香妹早已睡了。
朱怀镜蹑手蹑脚进了屋,在卫生间里草草洗了一下,就上床了。
妻脸朝里睡着。
他猜想妻子刚才也许醒了,只是懒得搭话。
他也不去撩她,背靠着女人躺下了。
一时却睡不着。
今天晚上真是荒唐。
说是去看球,李明溪只是傻笑,自己却望着陈雁回不了眼。
一想到陈雁,他立即感觉到了背膛上香妹的体温。
这是一种叫人万般依恋的体温,却又平常得像自家窗户上夜夜亮着的灯光,他每次夜归都能远远地望见。
自己太不应该了,陈雁这女人同我有什么相干?夜已很深了,空空的胃囊在作怪,鼓捣得他不太好受。
是美国有位医生说的?说是人在饥饿的时候,性欲就旺盛。
可是他又想到陈雁了,顿时感到一种冲动,胸口有个东西晃悠了一下。
那种惯常的冲动可以持续,而胸口的那阵晃悠却稍纵即逝。
那一霎时,身子云一样要飘起来,妙不可言。
他禁不住又试着去琢磨那种晃悠。
那女人,眉眼自是无可挑剔,可她的天然风韵却全在腰段。
他的胸口又晃悠了。
真是妙不可言,只要想起那腰段,他的胸口就晃悠,身子就要云一样飘起来。
&ldquo怎么还没有睡?&rdquo香妹翻过身来,声音黏黏的。
&ldquo睡不着,不知怎么有些失眠。
&rdquo朱怀镜说着就开了床头灯。
香妹眯着眼睛揉了一会儿,目光清澈起来,爱怜地望着男人,&ldquo好好睡吧,你总是这么辛苦。
&rdquo她像呵护孩子一样,伸手蒙着男人的眼睛,轻轻摩挲。
朱怀镜合上眼睛,浮现在他面前的竟是风情万种的陈雁。
他暗自为自己灵魂出窍吓了一跳,忙拿开妻子的手,将她抱了起来,眼睁睁地望着她,心里乞求妻子用她那双妩媚的眼睛,驱赶他脑海中那个不相干的女人。
香妹感觉到的却是他的激情,便略显羞涩,说:&ldquo你昨天才要的,今天好好休息吧。
&rdquo 朱怀镜本来没那意思,但女人这么一说,他反而搂紧了她,说:&ldquo睡不着,干脆让我玩疲倦了,好入睡。
&rdquo 女人目光渐渐迷离,像烟波浩渺的海面。
这是朱怀镜最熟稔的目光,一种无数次让他化作滚滚海浪的目光。
他总是要捉摸到女人这种目光,才能真正地满怀激情,不然过后他会沮丧。
每次,他都醉心品尝女人那种无以言表的情绪变化。
女人的目光迷离了,他知道这是美妙乐章的序曲,轻柔而幽远。
迷离的目光越来越蒙眬,越来越混沌,慢慢地成了浓浓的雾霭,低低地飘浮在海面。
女人的眼睛轻轻地合上了,她的胸脯开始起伏,起伏。
最激越的乐章奏起了。
海面掀起了风暴。
他只是被风暴卷起的浪头,在海面上疯狂地奔腾,涌过去、涌过去,没有了方向,也没有了时间,似乎这滔滔白浪要翻滚到天荒地老。
天要塌了,海要漏了。
飓风卷着浪头轰隆隆冲向海滩,重重地摔了下来&hellip&hellip 女人柔柔地躺着,像一湾松软的海滩&hellip&hellip 他闭上眼睛,身子懒懒的,像有了倦意。
他真想就这么睡去。
可只一会儿,他又鬼使神差地想起了陈雁。
妻子睡去了,几乎像个甜蜜的婴儿。
他是爱自己女人的。
这女人真好。
他尽量去想女人的好处,免得又心猿意马。
在老家乌县,他女人是那小县城里的一枝花。
女人让他一见就怦然心动的是她右嘴角上的那颗小黑痣。
他说她的脸蛋儿这么俊俏,多半搭帮那颗小黑痣。
恋爱那会儿,他们多次玩过一个游戏:他让女人用粉脂把嘴角上的小黑痣涂了,俊俏的脸蛋似乎立即呆板起来。
他便凑上去舔掉她嘴角的粉脂,女人的脸蛋一下子就生动了。
就像是魔术。
乌县县城很小但很美丽,他们在那里工作了整整十年。
他们结婚,生子,有很多的朋友。
后来那几年,朱怀镜当上了副县长,事事也都顺心。
女人是人人尊重的县长夫人,总是满面春风的样子,人也就特别漂亮。
后来因为偶然的机遇,他调到了市政府办公厅。
他本是不怎么愿意往外面调的,他喜欢小地方生活的随意与平和。
只因为有人为他看了相,料定他离土离乡会有大出息。
起初他不太相信,可有次他到外省考察,遇了一位高人,他就深信不疑了。
那位先生看相、测字无所不精。
他先是随手写了一个&ldquo由&rdquo字。
先生说&ldquo由&rdquo乃&ldquo田&rdquo字出头,想你定非等闲之辈,必将出人头地,显亲扬名。
但必须离土而去,远走高飞,方有作为。
先生又看了他的面相,说他眉间有痣,是聪敏阔绰之相,定会富贵。
他听了很觉玄妙,禁不住笑了。
先生是个随和人,问他为何哂笑?想是以为老夫胡言乱语吧?信与不信,不由老夫。
但命相之说,也是不由人不相信的。
我说个趣事,你别说我粗俗。
你注意那些女人,凡外眼角上翘的,一定风流无比。
男人遇着这种女人,自是艳福不浅。
但她们多半红杏出墙,男人要费尽心机才可管住她们。
有的女人嘴角有痣,下面一定有痣。
这种女人大多阴冷,对房事不感兴趣。
娶了这种女人,难得销魂一回。
但她们规矩,男人大可放心。
不过她们的丈夫就难说了,一般都有拈花惹草的毛病。
当时听了,朱怀镜就想自己女人下面有没有痣他不曾在意,但阴冷他是领教过的。
刚结婚那会儿,他们为这事不知吵过多少回。
女人说他无聊,一天到晚只想着那事,没出息。
他说你要我成天想什么事?时刻想着远大的革命理想?时刻想着为什么牺牲自己的宝贵生命?我是人!是个活生生的男人!是人就有七情六欲!你知道什么是男人吗?男人除了拼命地干事业,还要拼命地干女人!不知多少次的争吵和说服,女人才成了现在这样的女人。
那次他出差一回家,把老婆放倒在床,掰开就细细看了起来。
果然发现女人下面有一黑痣。
这就奇了。
难道命相之说真的如此奇妙吗?女人觉得他有些不对头,说你今天怎么了?平日回家总是心急火燎的,今天半天不来?他说我看看,我看看。
女人说你还没看见过是不是?难道十来天没见,那里就长了朵花?这么好看?他便满腹狐疑,爬到女人身上。
女人说你今天不高兴是吗?他说没有哩。
那回他玩得很不尽兴,但怕女人多心,还是装模作样地狂暴了一会儿。
完事了,他让女人坐在床上。
女人不解何意,但还是顺从地坐了起来。
男人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她以为男人好久不见她了,想欣赏她的裸体,便显出娇态可人的样子。
他其实在细细地观察她的外眼角。
这女人眼睛平视的时候,外眼角是平的;俯视的时候,外眼角就上翘了。
他就拿不准女人的眼角是不是上翘了。
看着女人这将倾欲倾的坐姿,真叫人爱得心头发痛。
管他哩!我宁可她是个风流女人,也不要她阴冷。
不怕她风流,只要能治住她就得了。
何况那时他是副县长,不怕女人怎么样。
但从此他真的相信命相之说了。
不过只是放在心里。
他毕竟是领导干部,不能把这迷信的一套挂在嘴上。
但是那位高人的话他牢牢记住了。
后来碰上机会,他认定是老天照应,就调到市政府来了。
但不知是哪根筋出了毛病,他调到市政府三年多了,还没有见到发达的迹象。
他在下面干过三年多副县长,如今又过了三年多,他仍只是个副处长。
处长刘仲夏的资历不及他,却是蒸蒸日上的势头。
更要命的是他同刘仲夏的关系说不出的微妙。
两人在一起总是客客气气、彬彬有礼,可朱怀镜总感觉像有个饱嗝打不出来,堵在喉头闷得难受。
香妹单位也不太如意,他们那公司效益一年不如一年,快成特困企业了。
女人多次同他吵,要他想办法替她换个单位。
他只说慢慢来。
他知道凭自己现在的身份,要给女人换单位,真比登天还难。
他不想同女人说出自己的无能,怕让女人看扁了他。
如今这世道,女人一旦瞧不起自己男人了,什么事情就来了。
他还有说不出口的隐衷。
他发现如今效益好些的公司,大小老总多半花花肠子,养情妇已是时尚。
女人模样儿这么俏,难免叫人眼馋。
自己又只是个小小副处长,谁会忌着你?人家占了你的女人,你还得忍气吞声。
香妹现在的公司效益不好,头儿们人却老实。
也许就因为老实,生意也就做不好。
管他哩,钱少几个就少用几个吧,图个安全。
可女人像在公司一天也呆不下去了。
男人没本事替她想办法,她就靠自己了。
有个大老板看上了她,她半推半就,就跟了人家。
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事,只有朱怀镜一个人蒙在鼓里。
他回到家里,撞见女人正同那男人在床上龙腾虎跃。
他跑到厨房取了菜刀,愤怒地砍去。
可他用力过猛,没有砍着别人,却把自己大腿砍了一刀。
他痛得跳了起来,大声叫喊,却出不了声。
原来做了个噩梦。
朱怀镜醒来,背上黏黏乎乎的,出了大汗。
香妹早已起床了,正在厨房忙做早餐。
他没有睡好,头有些重。
又不能再睡,怕上班迟到。
起了床,眼睛仍是涩涩的。
这个样子去上班,只怕要打瞌睡的。
他便去卫生间洗澡。
怕热水器开大了太耗气,冷得直哆嗦。
老婆听到他在里面嗬嗬地叫,就说你不要命了?冻病了钱还花得多些!她说着就把水温调高了。
他感觉一下子舒服多了。
但他只冲了一会儿,就关水穿了衣服。
心想这女人真好,自己却还做那样的梦,太不应该了。
儿子琪琪嫌馒头不好吃,噘着嘴巴耍小性子。
朱怀镜训道:&ldquo还不快吃,上学要迟到了。
我们小时候哪有这种好东西吃?餐餐吃红薯!&rdquo 琪琪才上小学一年级,哪懂得这中间的道理?说:&ldquo红薯还好吃些,我也可以餐餐吃。
&rdquo 香妹哭笑不得,说:&ldquo你怕是街上那种烤红薯?你想哩!&rdquo 朱怀镜威严起来,说:&ldquo吃就吃,不吃就不吃,先饿他三天,看他吃不吃。
&rdquo 琪琪这就怕起来了,才憋着气,吃药似的吃了起来。
一家人吃了早饭,上班的去上班,上学的去上学。
琪琪还得爸爸用单车驮着去学校,一来要赶时间,二来这会儿路上车太多了不安全。
寒风飕飕,琪琪坐在单车上冻得打颤。
到了大门口,却见许多男女围在门口要进来,同武警战士推推搡搡。
&ldquo爸爸,这是干什么?&rdquo琪琪感到奇怪。
朱怀镜信口说:&ldquo他们是工厂里的工人。
工厂发不出工资,他们没有饭吃,来找政府要饭吃。
琪琪要好好读书,不然长大了当工人,就是这样的。
你知道吗?&rdquo 琪琪还听不懂,却早已习惯了在大人面前说是,就含含糊糊答应了。
朱怀镜又问:&ldquo琪琪长大了想干什么?&rdquo 琪琪想了想,说:&ldquo不知道。
妈妈说长大了不要当干部,没钱。
&rdquo听了这话,朱怀镜就笑了,心里不知是酸溜溜的还是幽默。
送了琪琪回来,门口围着的工人没有了,却见五颜六色的三角旗满地都是。
几个武警战士在飞快地打扫。
想必刚才一定发生过冲突。
这些工人也的确可怜,他们只是要一口饭吃,可自己还同儿子那么说,真是罪过。
走到办公室,先上了厕所,对着镜子整理了发型。
外面风大,头发给吹乱了。
原先在下面工作,要是成天把头发弄得油光水亮,别人肯定说你脱离群众。
可到了这大机关,头就要一丝不苟了,不然人家说你没修养。
可他的头发不太熨帖,稍不留意就乱了。
这真为他平添了许多烦恼。
他刚调来时不识深浅,口无遮拦,有次开玩笑说自己头发总是乱糟糟的,烦死人了,真是满头烦恼丝啊!可这话不知怎么就传到了秘书长谷正清耳朵里去了,让谷秘书长很不高兴。
这里的领导也许都以为自己的层次很高,有话不屑于当面同你说,只在一边说。
谷秘书长在背后嚷他:&ldquo他烦恼什么?组织上对不起他还是怎么的?&rdquo谷秘书长这话又七弯八拐转到了朱怀镜耳朵里,让他着实吓了一大跳。
他想肯定有人抓住这话做文章,添油加醋地告到了谷秘书长那里,让谷秘书长对他有看法了。
他知道中国最大的法不是宪法,而是看法。
上司对你有看法了,你就完了。
有本事你就马上换地方,别等着人家来修理你。
不然你想赖着不动,就只好死牛任剥。
从此朱怀镜讲话更加谨慎了。
还得时刻注意谷秘书长的脸色,看他对自己的看法坏到了什么程度。
但风度照样还是马虎不得的,朱怀镜只好坚持用摩丝维持发型。
可如今冒牌货多,难得碰上好摩丝,只得时常往头上抹些水上去。
朱怀镜整理好发型,做出精神抖擞的样子,去了办公室。
打扫卫生是早上要做的第一道功课。
于是打开水、拖地板、抹桌子和柜子。
柜子一溜儿摆了五个,占了整整一面墙。
他一个人坐这间办公室,可属于他的柜子只有一个,其他四个是前任几位秘书长占着的。
有个柜子顶上放着一个印花瓷瓶,他天天打扫卫生,都得把它拿下来抹一下,很费事。
放在那里也有碍观瞻。
有回朱怀镜就把这瓷瓶取下来,放在桌上当笔筒用。
却让谷秘书长看见了,狠狠骂了他一顿:&ldquo你这是怎么回事?老同志的东西,怎么可以随便动?这些老同志,都是老一辈革命家,严格讲来,他们用过的东西都算革命文物,得进博物馆!你知道吗?这个瓷瓶,是老秘书长第一次进京,从中南海带回来的,老人家最心爱的。
&rdquo朱怀镜想不到这事竟让谷秘书长发这么大的火。
说的那位什么老秘书长不知是姓庞还是姓盘,反正现今在办公厅工作的人从来没有人见过他,是不是早已作古也未可知。
他只好恭恭敬敬把瓷瓶放回原处,像供奉释迦牟尼舍利一样。
这几个深蓝色的铁皮柜也从来没见人来打开过,他却要天天把它们抹得一尘不染。
看样子谷秘书长对他的看法已经定格了,要改变也难了。
他在荆都还玩得不怎么开,就只好在这里死挨了。
他越来越意识到自己陷入了死牛任剥的境地。
可朱怀镜却总认为谷秘书长犯不着为那瓷瓶如此光火。
也许他给谷正清的印象太恶劣了,人家就借题发挥吧。
也许谷正清是借着尊重老领导,树立自己的威信。
用老人压新人,甚至用死人压活人,这在中国官场似乎是老套路了。
洒扫完毕,就坐下来看材料。
年底了,又要起草《政府工作报告》。
目前的任务就是看资料。
成天面对一堆死气沉沉的材料,也真是无聊。
便翻开一叠国际内参。
什么海湾战争、波黑局势、石油危机,等等等等。
关我屁事!又去翻那材料。
可翻了一会儿,便冷得直哆嗦。
机关暖气管道九月份就开始维修的,原来说两个月完工,现在三个月了,还没有弄好。
这时,刘仲夏从隔壁打电话过来,说有事叫他过去一下。
他便过去了。
扯完了事情,刘仲夏问:&ldquo你昨天看球去了?&rdquo &ldquo对,我去了。
你怎么知道?&rdquo 刘仲夏说:&ldquo我正在你后面。
见你有朋友在一起,我也就不招呼你了。
&rdquo 朱怀镜马上想起了李明溪昨天晚上那股疯劲,真是丢人现眼。
不知道的,一见那样子,都会以为他是不三不四的人。
不知刘仲夏怎么看?他便即兴搪塞:&ldquo我那位朋友,谁见了都会以为他是二流子。
他们艺术家都这样。
别看他其貌不扬,在中国画坛,他还是有影响的人物哩!日本前首相田中角荣、中曾根康弘都收藏过他的作品。
&rdquo 刘仲夏一下子肃然起敬了:&ldquo真的?看不出嘛。
老朱交的朋友还够层次嘛。
&rdquo &ldquo哪里哪里,朋友就是朋友。
他也别在我面前充什么艺术家。
艺术家怎么样?不照样打嗝放屁?&rdquo 刘仲夏也就谈了一会儿绘画艺术,说了梵·高、达·芬奇等几个外国画家的名字,很内行的样子。
然后试探道:&ldquo你可以给我帮个忙吗?你知道的,我这次搬房子后一直没怎么布置。
你可以请你朋友给我作幅画吗?&rdquo 朱怀镜没想到刘仲夏会开这个口。
这就叫他为难了。
他太了解李明溪了。
要是说让他替某某大人作幅画,他不骂死人才怪。
最要紧的是他刚才扯的是弥天大谎,如果当做真事儿做起来只怕要露马脚的。
那样的话,刘仲夏就会说他是在愚弄人。
见他有些为难,刘仲夏就说:&ldquo当然要付报酬的,不能剥削别人的劳动嘛。
不过太多了我也付不起,意思意思吧。
&rdquo 反正谎言已经出笼,朱怀镜只得顺势胡说下去了:&ldquo报酬你就别提了。
你知道他画作的价格吗?通常行情是一平方尺三万到五万,这还得看他的心情。
心情好呢要价便宜些,心情坏呢那就贵了。
是朋友,白送也白送了。
说不准,我去试试。
他们这种人,都有些怪。
不是我们这些朋友,还真受不了他。
&rdquo &ldquo那就拜托你了。
&rdquo刘仲夏客气地说。
朱怀镜回到自己办公室,不及细想这事怎么同李明溪说,先给他挂了电话去:&ldquo明溪吗?你昨天晚上是什么名堂?疯了?&rdquo 李明溪还没答话,先笑了起来,说:&ldquo我是看见观众席上大家一会儿又伸出双手啪啪地拍着,突然觉得很滑稽,像群泼猴。
当时我感到自己灵魂出窍了,飘浮在半空中。
又好像自己分成了两半,一半在空中飘飘荡荡,可以望见座位上的自己,坐在一群泼猴当中发呆。
我想抓回自己的灵魂,怎么抓也抓不回。
我忽然觉得脑子嗡地一响,怎么也忍不住要笑了。
&rdquo 朱怀镜觉得莫名其妙,说:&ldquo这并不怎么好笑呀!你怕是神经有问题了吧?你不要疯了才好哩!你要是疯了,孤身一人,没有照料,不要害死我?&rdquo 李明溪却真如疯了一般,说:&ldquo你还别说疯子哩。
我想疯子都是些智力超常聪明绝顶的人。
你说为什么总见狗发疯,而不是其他动物发疯?因为狗是动物中最聪明的。
当狗的智力超过了极限,同人一样聪明时,就成了疯狗。
又因为狗对人最了解,所以狗一疯了就咬人。
&rdquo 朱怀镜不明白这人怎么一下子脑子里钻出这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便说:&ldquo我不同你讲疯话了。
你只说中午有空出来一下吗?我有事同你讲。
&rdquo 李明溪不太情愿出来,说什么事这么神秘,电话里说说不就得了?朱怀镜说你这是讲废话,好说我不说了?于是两人约好,中午十二点在市政府对面东方大厦一楼咖啡屋见。
说好之后,朱怀镜再来细想这事。
管他个鬼哩!反正话也说出去了,只好将计就计,假戏真做了。
再说刘仲夏对画坛也一无所知,能哄就哄吧。
这时突然停电了。
市政府也常停电,事先也不打招呼。
他原先在下面工作,县政府的电是不敢随便停的。
偶尔停了一回,政府办一个电话过去,电力公司的头儿会吓得忙做解释。
也不知现在下面的情况怎么样了。
从这里的迹象看,似乎市政府的威信是一天不如一天了。
本来就冷,停了电,室内阴沉沉的,更觉寒气森森。
窗外的树木在寒风中摇曳。
冬越来越深了。
朱怀镜中午下了班,径直去了东方大厦。
李明溪不会那么准时的,他便找了个位子坐下来。
小姐过来问他要点什么,他看了一下单子,发现咖啡要十块钱一杯了。
两个月前他来过一次,是六块的价。
却不好说什么,就要了一杯咖啡。
这地方静得好,间或来坐坐,也蛮有情致的。
等了半天,李明溪才偏了进来。
他穿了件宽大的羽绒中褛,人便有些滑稽。
咖啡屋备有快餐,有些不伦不类,却也是这里的创举。
生意倒还好些。
他俩各要了一份快餐,再是一些饮料。
一边吃着,朱怀镜说:&ldquo也没什么事,只是想请你替我作幅画。
&rdquo 李明溪觉得奇怪,眼睛睁得老大望着朱怀镜,说:&ldquo你不也神经了?你平时不是总说我的画臭,送给你作揩屎纸都嫌有墨吗?今天出鬼了!&rdquo 朱怀镜不好意思起来,说:&ldquo你就别小心眼了。
我那么说你,是见你太狂了,有意压压你的锋芒。
你就当回事了?说实在的,你的画并不差,只是你没出名。
你该知道毕加索的笑话。
这位大师后期画风越来越怪诞,几乎到了不可理喻的地步。
据他晚年私下透露,他自己都不明白怎么画出这么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
只是他的名气太大了,不论怎么画,都得到世人的喝彩。
人们越是欣赏他的怪,他就越画越怪。
这其实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媚俗。
也不知当时人们争相购画和收藏毕加索画作的时候,那些自命高明的美术评论家为他的作品大吹大擂的时候,毕加索老头儿躲在一边是怎么想的,说不定暗自发笑吧。
&rdquo 李明溪听了只是笑,并没有知音之感。
他反正一直在笑。
过了一会儿,他说道:&ldquo你反正不懂画。
&rdquo 朱怀镜说:&ldquo那么你是只给懂画的人作画了?这样的话,你们当画家的只有饿死一条路。
不过真正要饿死的也只是你这些不成名的。
那些大家,落笔千金!国画不是讲究留白吗?人家画面上留出一大块白宣纸,也是好几万块钱一平尺!&rdquo 李明溪这下收住了笑容,只把饭菜嚼得嘎吱响。
朱怀镜说:&ldquo你别同我这样了。
我这也是有苦衷哩!&rdquo他便把缘由说了,只是没有说到日本前首相收藏李明溪画作的事。
李明溪这就抬了眼睛,目光怪怪地望着朱怀镜,像望着一个陌生人。
又是笑。
好半天才说:&ldquo你要去拍马,拿我的画作当拍子?开始我还想给你画,现在你就是打死我也不画了。
&rdquo 朱怀镜急了,说:&ldquo我拍他的马屁干什么?他只是处长,我也是副处长。
我要拍马屁也会去拍秘书长,拍市长。
只是我们一道共事,人家提出来,我怎么好驳人家的面子?&rdquo 李明溪是个糊涂人,没有去想刘仲夏怎么会知道这世上还有个李明溪。
朱怀镜当然也没说起上午即兴说谎的事。
他只是说他单位的人事关系,当然也说得遮掩。
他说官场这正副之间,有时是天壤之别。
就说市长,不仅带着秘书,还有警卫,出门就是警车开道。
到了这个位置,说不定哪天往北京一调,就是国家领导人了。
至少也是部长什么的。
级别虽然不变,却是京官。
但副市长们,弄不好一辈子就只是这个样儿了。
正职要是一手遮天,你就没有希望出头。
刘仲夏就是这种人,他不让任何下属有接触上级领导的机会,好像怕谁同他争宠似的。
碰上这么一位正职,你纵有满腹经纶,也只是沤在肚子里发酵。
他没有权力提拔你,甚至也并不给你穿小鞋,但就是不在领导面前给你一个字的评价,哪怕坏的评价也没有。
那么你就只有在他刘处长的正确领导下好好干了。
干出的所有成绩,都是因为他领导有方。
你还不能生气。
你没有理由生气,别人并没有对你怎么样呀,你要是沉不住气,跑到上级领导那里去诉苦,就是自找麻烦了。
领导反而会认为你这人品行有问题。
人家刘仲夏同志可是从来没有说你半个不字,你倒跑来告人家状了。
所以你只好忍耐和等待。
朱怀镜就这么要死不活地熬了三年了,市长换了两位,他同市长话都没有搭过一句。
市长他倒是常看见,但这同老百姓天天在电视里看见没有什么两样。
在电视里还可以看见市长的头部特写,连市长伸出来的鼻毛都看得清清楚楚。
而他通常是在办公楼的走廊里碰上市长。
现任市长姓向,一位瘦高的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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