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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有琴疏缓缓地转娇躯,妙目霎了一霎,顿时露出了惊人的容色,可谓倾国倾城,任何人看了一眼都会深有同感,但若让你说出她究竟哪里美,你却竟然说不出来,因为她无处不美,那神秘的气质更与她的容貌平分秋色。
慕容焉乍一见她,先是一怔,但马上又恢复了原状,有琴疏对他色神色很满意,事实上,并非是慕容焉惊于她的相貌,而是第一眼看见她,忽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而这种熟悉的感觉一度很炽烈,但却令他怎么也想不起半分,因为任何人见了这样一个倾城的女子,或多或少都会有些记忆,但对慕容焉,竟然是零,而当那有琴疏一开口,这种感觉突然消失了。
有琴疏道:“慕容少侠既然如此为难,不提也罢,在下今日象少侠讨教的,乃是一首《八音遏密》,未知意下如何?” 慕容焉精神一振,道:“在下素闻姑娘手挥古弦易、弹铗五陵间,雅擅琴剑,为当世一绝,今日不但是在下,莫高峰下更有无数的江湖豪杰,在等着恭聆姑娘的妙音呢,这八音遏密想必伤敌于不知不识,焉就此拜赐!”言毕,慕容焉果然抱拳一礼,抚剑后退待敌。
有琴疏站起娇躯,裣衽一礼,道:“慕容少侠客气了,请!” 慕容焉也道了声请,二人各自退开,慕容焉静虑凝神,待敌先动。
有琴疏则娇靥一整,莲花般坐于石上,飘飘冉冉,优美已极地横琴玉膝之上,妙目一霎,向慕容焉嫣然一笑,皓腕轻舒,道:“慕容少侠小心了……”一言及此,有琴疏玉腕调弦,轻挑漫剔,那古琴顿时散发出美妙的声音,慕容焉警戒半晌,竟然没有半点进攻的迹象,心中一怔,暗暗奇怪,细细去听,但觉其声飘飘袅袅,随着山中飘渺起伏的岚霭降下山峰,流入山谷,峰下群雄闻声,无不仰视。
有琴疏脸上带着神秘的淡笑,惊心动魄,手下进退揉颤,一片泠泠松风之声,波及远山,从慕容焉耳际划过,从群雄中穿越,不足片刻,倏又变为百禽高喧,倏又变为溪鸣泠泠,倏又变为蛩声切切,倏又变为雪落簌簌,顷刻之间,连续百变,但其间的转换婉转圆润,毫无匆遽突兀之嫌。
身在碧山清雅之中,仰视青云白日,倾心岚霭山溪,忽然听到如此天籁般的声音,顿觉韵致淡远,神飞山外,最后一阕,声音突然出现了一段奇崛突兀,似有意将众人唤醒,慕容焉浑身一颤时,有琴疏已经抚琴止音,妙声消失了。
有琴疏嬉戏地笑道:“慕容少侠,不知你有没有被我的‘八音遏密’打败啊?” 慕容焉心中暗震,急忙抱拳道:“有琴姑娘真是神乎其技,爽人清听。
如随长风,似浴流霞,八音遏密果然非同凡响,当年圣君尧帝殂落,百姓如丧考妣,三年不事琴瑟,今日姑娘的却是一曲独得千古,此曲之后,江湖上再也没有人敢弹琴了。
八音遏密四字很高明,我不是你的对手。
” 有琴疏闻言笑得更美,道:“哈,没想到名震天下的白首荆山,竟然会败给我这个小女子,那我的名字岂不是要名垂青史了?!” 慕容焉恭敬地道:“难得姑娘今日弹了一曲,焉受益良多……” “那就告辞了!”有琴疏道:“你是不是下一句打算说这句话?” 慕容焉一惊,有琴疏已不禁噗的粲齿一笑,说道:“好了,我今日就不再为难你了,我知道今日你正担心……”一言及此,有琴疏故意一顿,星眸一转,道:“担心你的赵馥雪,你就快下山吧,反正我还要观看鸣月山的风景,日后再打扰你们也说不定。
” 慕容焉没想到这场人人关注的比试如此就结束了,心里却早对这个神秘的美女子感激不尽,有些不好意思地一抱拳,却已闻她道:“但记着要告诉爱看热闹的人,我已经三招将你打败了,别忘了哦!” 慕容焉几乎被她逗乐,只道“一定”,转声下山了…… ※※※ 这场比试可能远远不能让江湖中人满意,但这有什么关系呢,重要的是郑慧娘和赵馥雪醒了。
第一个告诉他这个消息的,是自己的一帮兄弟,当他在众人簇拥中赶到悬壶房时,赵馥雪已坐在云窗上嫣然笑着望向了一头扎进来的慕容焉,慕容焉心里一热,上去要一把握住她的柔荑,结果发现周围很多人似乎都在瞪大了眼睛等待这个时刻,顿时脸上一热,立刻意识到了自己和她身份上的巨大冲突,顿时冷静下来,道:“你……你好了?” 赵馥雪的心被他这句话一下浇灭了,轻蹙双眉,点了点螓首。
这时,没想到封子綦竟然也在此地,急忙见过师兄,又谢过老神医陶牧振,封子綦却一脸惨容,好象很不开心,对他只是点了点头,一问原因,众人差点笑倒。
原来,封子綦一生最得意的事,就是炼了三颗九华丹,以为将大有神效,结果先给慕容焉一枚试试,慕容焉没吃,转赠给了公孙无期,老头一吃病就没了,但在封子綦看来,九华丹好象远没有预计的厉害效果,就又给慕容焉一颗,结果昨日慕容元真假扮慕容焉一出现,封子綦见自己的师弟依然是个白头翁,病态好象更严重了,不禁勃然大怒,心想自己炼了一生的丹,一点没用。
一怒之下,将最后一颗当场就给扔了。
谁知他后来看到慕容焉的庐山真容,感受了他的内力,才知道九华丹不知道多有用,就一溜烟地挤入人群去找,结果找了一夜加半天也没找到。
封子綦抱肘寂寞地道:“不知哪个混蛋给老子吃了,我老封自己都没吃成,这人吃了准会拉肚子一百天,最后连肠子都拉出来!” 众人闻言,轰然大笑,赵馥雪与一帮女弟子也不禁掩嘴窃笑。
慕容焉当下又引屈云等兄弟拜见师兄,封子綦一直很不高兴,道:“你这个是师弟还真烦,不行不行,我不能再留你在鸣月山了,你要是再当鸣月山的太师叔,一定会天天触我霉头,我已经向各大门派掌门知会,你虽然还是我师弟,但与鸣月山已再无丝毫瓜葛,你的师门是天外天山外山,不要再捣乱了!”一言及此,又装模作样地向一群三代弟子道:“还有你们,以后此人再也不是你们的太师叔了,记好了!” 众弟子都是一惊,虹见渊还要据理力争,不料立时被封子綦一声冷哼,硬给哼了回去,结果见无人反对,就此决定。
这一下,却早令一对少年男女心中大喜,相互看了一眼,赵馥雪早赧然地垂了螓首,不敢看人。
封子綦显然是早有准备,但却依然以耍人的方式宣布,慕容焉若与鸣月两宗再无瓜葛,则只是天外天山外山的门徒,虽然逸剑宗是他师兄的门派,但并无关联,况且鸣月两宗的女弟子一到出嫁年龄,可以主动脱离,叫做“归舍”,所谓嫁夫从夫,理所当然,有这两点,慕容焉与赵馥雪之间并无大碍。
满屋的人无不大喜,陶牧振恭身行礼,以为祝贺,当然,他最高兴的还是慕容焉可以为玄武六宿新的主人。
屈云等一帮兄弟却恶劣地很,不去管慕容焉,单单一群一起向赵馥雪作揖,满屋的人轰然大笑,赵馥雪羞得满面通红,艳若桃花,不知所措地将螓首垂得更低,怯怯地裣衽一礼,结果发现屈云一拨下去了,顾无名一拨又来,早芳心扑扑直跳,索性一下用云衾将自己盖住,来个谁也不理,结果众人叫了几声,赵馥雪尴尬地嘤咛一声,绝不动弹,众人纷纷大笑,正要相携而出。
正在这时,张大勇忽然跑了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太师叔,不……不好了,有人已经闯入了仰止峰,直趋朝宗洞,弟子等拦不住,又有门规不能进去,所以……所以……” 封子綦闻言一振,质问道:“所以你们就放他进去了?” 张大勇急忙辩解,虹见渊上前道:“师叔,你看,我们是不是要派弟子上去……” “废话,要是能懂得话,还用你说!我师兄在创立逸剑之始,就立有门规,本门弟子非经召唤,不得擅踏仰止峰半步,你我都是……”说到这里,封子綦突然一喜,拉住慕容焉道:“师弟,这下真是太好了,我不赶你出鸣月两宗都难了,如今你已与逸剑宗再无瓜葛,门规对你没有限制,你快去看看,如今师兄不在,只有你能进去了。
” 慕容焉沉吟道:“师兄,大师兄当年既然立下规矩,自然是另有深意,若是我冒然闯入……” “有什么事有我承担!”封子綦平日嬉笑怒骂,但大事上却精明得很,如今荻花洲虽然暂时被慕容焉收住,但‘摩利支天’毕竟是他们心头的一块大石,不到仰止峰一行,时时如鲠在喉,到时慕容焉这个师弟夹在两派中间,进退为难,不如趁这个良机让慕容焉代表七大胜境进去一看,能不能见到‘摩利支天’,荻花洲都会放下心结,就此安然了。
“你尽管进去,将那个混蛋给我打成个猪头,我和几位宿主拿他下酒!” 六位宿主今日有四人在场,即盛大用夫妇,乐伍元,还有陶牧振,四人一听,焉能不知这封子綦的深意,纷纷上来恭身一礼,深谢大恩,到了此时,慕容焉岂有推辞的余地,当下向封子綦和四宿抱拳应下,回头向担心的赵馥雪微微一笑,低低地道:“放心,我很快回来看你。
” 赵馥雪咬着轻唇,依依不舍地点了点头。
当下,慕容焉出了悬壶房,纵身飞掠,不一刻到了仰止峰下,见正有几个弟子挤在一块写着‘仰止峰’三个大字的大石前,指指点点,几人见是慕容焉,纷纷口称太师叔,慕容焉点了点头,二话没说,迳自直入其中,几个弟子见了,纷纷喝止,哪里还来得及,想追上去却又畏惧门规,结果眼睁睁看他闯了上去。
仰止峰,顾名思义,乃是高山仰止之意,闻名知实,不用说也能想象得到这峰有多秀拔,其间丛岩竦垂,石藤节卷,沿着崎岖的山路越往上走,就越宽敞,其间生有松木,林薄丛茏,幽蔚隐蔼,这时忽然山路已尽,前面一片平顶,形成一片岩庭松墱,依附在一面壁峰之前,空净高澄,从这片岩庭松墱再往里走,就见丹壁青崖间有一宽敞的山洞,里面凿成一室,不用问,这就是朝宗洞了。
而在这片松墱边缘,正是促嶂万寻,平崖亿绝,与之相对,那朝宗洞依附的十丈绝壁,尤其现得秀极冲天,果然是仰啸数十仞,俯唳眇千里,‘仰止’二字果然精妙得很。
慕容焉一上来,立见那岩庭松墱之中,也就是朝宗洞的门口,正有三人对坐下棋,而在通往朝宗洞门口的这段不远的距离,竟然有九局已经结束的棋局,都是以精湛内力发于指痕,画成棋枰,以松子、石子为黑白棋子,粒粒深嵌枰中,而局中棋路更是精妙绝伦,博大精深,但这九局都是旧局,看上面有的积满灰尘,生了苔藓,显然年代已久,而越靠近洞口的方向,积尘越少,可见这九局棋由外向里,是依次隔很久才下出来的,而最近的一局,恐怕就是如今朝宗洞口三人正在下,而尚未下完的一局了。
“在逸剑宗的禁地,怎么会有人在此下棋?他们是怎么进来的?”慕容焉一脸惶惑。
下棋的人有一个老和尚,两位相貌颇似中年人的逸士,一个面目清癯,凤眼疏朗,颌下嘴上几缕飘髯随风舞动,清古不凡;另一个丰颧高准,长耳宽颐,气魄凝重深蕴。
他们两人以二对一,正在棋局上联手对付一个老和尚,但见和尚身穿一件百衲衣,足下光脚无靴,生得是双瞳恬淡,须眉似雪,法像庄严,显然是个高僧。
三人对面而坐,目光都静静地望着棋盘,凝瞩不转,半天不掷一子,如同石人,更对慕容焉的到来置若罔闻,不知不识,慕容焉一见那位大师,心中一动,立刻想到了一个人——当年在自己巧计回慕容时,入了好城,在琪丹镇遇到五大狼主中的幽风、冷心与湛露正欺负一个和尚,仔细一看,如今的这个和尚不是当日那个和尚是谁! 慕容焉正要上去见礼,这时忽然听到一阵呻吟声,发现地上还躺着一个人,不是别人,竟然是鹿传名,年轻人先是不解,旋即又恍然大悟,如此看来,那个闯入禁地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此人无疑。
一天前他还嚣张跋扈得很,结果被屈云击败,扔下门下弟子一个人逃跑,后来见并无人追赶,才放下了心,找了个隐蔽的地方调息一天,待内力转回,回忆被辱的事,越想越不甘心,最后猛地想起了什么‘摩利支天’的事,好象记得他们说在什么仰止峰,鹿传名心中一阵激动,心想能让荻花洲和红叶山庄争得这么厉害,那一定是一件宝物了,若是能偷到手,也不虚燕国一行了。
这人打定注意,说干就干,所以才擅闯禁地,但结果却弄得半死不活的,不知怎么回事,慕容焉叹了口气,过来点穴给他疏通脉络,那鹿传名瞪大了眼睛指着第一局棋,也就是年代最久远,最外面的一局,欲说无力。
“这棋局有可疑?” 鹿传名点了点头,同时眼中闪过一丝冷笑。
不错,这棋局确实有问题,而他正是要慕容焉去看,因为他只要一看,就会和自己一样,而自己却可以趁机逃走了。
结果,他的如意算盘打响了,慕容焉本就是个好棋的人,一见这么精妙的棋谱,便抬不动脚,这棋谱虽然久了,而且还没有次序,但真正的高手,却能倒推,看这棋是怎么下到这一步的,当然,若是你不是国手,不要这么做! 围棋,纵横各十九道,总计棋位三白六十一枚,中间一枚名叫天元,乃象太极,周围三百六十枚代表一年四时,黑白子以象阴阳,其中之意,乃是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以至于一年四时,无不为阴阳迭荡吞噬而成,局中黑白势力缠斗争夺,正如阴阳互化,生生无穷。
区区尺枰,可安天下。
而这局棋之所以奇怪,乃是黑白双方势力的跌荡,屡次出现大局面的反转,石子屡屡在局势危殆时扭转乾坤,大大获胜,令人看来心中砰然狂喜,而且一次反攻比一次精妙,令人如攀高峰,每有登高,便见一层美景,便有一回狂喜,除非深谙弈道真谛者方能造此,方能见此,而且是一见就不能自拔,浑身颤抖,慕容焉急忙停下,但稍瞬又忍不住去看,因为没有次序,几乎又是从头开始,重又经历一此,虽有进展,但却喜得令人心累,冷汗战战,结果这样来来回回三次,年轻人汗如雨下,这才知那鹿传名是怎么回事,急忙一惊停下,再向地上一看,鹿传名早已逃走无踪了。
“这是怎么回事?”慕容焉骇异地问心道。
这局棋有让人心喜的威力,用石子的一方固然时时狂喜,但松子一方下成如此局面,岂是简单,若是不信,你可以和人手谈一局一试,一个人想输成如此迭荡连绵的局面,非常少见,而通常情况下,你只要有一隅失利,立刻会牵连到全局,盘中局势立刻土崩瓦解,但这局棋,却是胜局中的绝局,败局中的极品。
慕容焉一个旁观者未历全景,依然如此心动,可见当时下棋的人定然更为心惊,心喜欲狂。
慕容焉一旦心静,洗尘涤虑,灵台镜明,重新观之,顿时一路顺畅而下,其间屡有喜念生起,立刻已灭魔慧剑斩于脑海,终于看完了全局。
这一看,竟然是两个时辰。
此时,那两俗一僧依然执子不动,纹丝不动,甚至连呼吸都停了下来,慕容焉这是却更想看下面的棋局,就转到第二局石枰前又看。
在第二局中,石子一方再没有第一局那么顺利,时时以优势陷入松子的埋伏,如是四次,次次都是以一子之差而失利,令人越来越气,要赢不赢,要输不输的,下得窝囊得很,若是脾气不好,定然会一脚踹那棋枰,然后再将棋局扫乱,来个乱局了事,那才舒心。
若是性格多过涵养,这棋也是下不去的。
不但下不去,还可能要起来打架。
一个人若是炼心不足,局局足够你吐血身亡,而年轻人却心中蓦地一震,有道是世上不如意事十有八九,同样的一件事,对常人来说,是侮辱、气愤、喜悦,但对我却是炼心,一个学武至道之人若不在此时炼心,更待何时?有道是可生可杀,但是生是杀,全在一心。
年轻人一旦悟通这个道理,顿时精神一振,心如止水。
立刻去看第三局,第四局,一直看完了第七局,再无大的波折坎坷,回头一看,这七局中局局都有一个明显的风格,第一局是喜,第二局是怒。
看起来历经不知多少年毫无关系的棋局,连贯起来,却竟然是喜、怒、哀、乐、贪、恋、恶,为人之七情。
这一发现立刻让慕容焉深深震惊,若非一个人一次看完,怎能知道这个秘密?更令年轻人震惊的是,若是如此看来,那这么多年来一直执松子而从未赢过一场的一方,反而才堪惊人。
是败的一方,让赢的一方看到了自心深处可能连自己都不知道的缺点,而这些缺点,对追求武道极至的人来说,无疑于是致命的弱点。
但同时也反应了执松子者博大精深的心,如浩浩其渊,深不可测,赢的一方看似一路顺利,其实都不过是在输者的心渊中航行!! “这个输的人是谁?”慕容焉神意惊遽,不期然望向了那三个下棋的人,他又一次猛然一震,执松子的,是那位苦行僧般的大师。
慕容焉怔住了。
这个和尚他曾见过,当时还被三狼欺辱,但如今却安坐鸣月之巅,以手指画石成枰,还下出如此精妙的棋局,若是猜得不错,这位大师就是前九局的那个高深的输棋者,光是此点,足见其武学修为当世罕见,但他为何对弱者的侮辱如此淡然处之呢?慕容焉当然知道,这只能有一个解释,这大师的修为已入化境,不为世羁,不与人争,顺己从人,这不是大修行者的本色是什么? 这时慕容焉已忘记了他们是鸣月的不速之客,未与其人相见,已诚心拜服,而且,他们能在此下棋几十载,岂无原因,这个原因慕容焉虽然不知道,但能历经几十年的考验,一定是个感人的原因。
正当年轻人愣怔之时,那三人突然棋路大开,经过很久的长考之后,双方行棋如飞,毫无思考,其实,并不是没有思考,而是已经思考了太多可能的情况,行棋时才会如此笃定,如此纵横捭阖,行云流水。
而当慕容焉冲醒时,双方已下了二十余子,重新停了下来。
老和尚忽然弃子,推枰而起。
“老和尚,棋未下完,为何起身,难道这次我与云深师兄不用赢棋,就能与洞中的过九阳一决高下么?”那个清古的人道。
“过九阳?!”慕容焉顿时一惊,忖道:“我封师兄不是说他已经云游了么,怎么一直在这朝宗洞中?”但看几人说的严肃,不似有假。
云深师兄!不错,这两个逸士不是别人,正是名震天下的云深先生和师辩先生,而他们在和解之后,解开多年的心结,联袂而来,正是要直面过九阳,并将其击败。
方才三人下棋专心,虽知有人一路看棋,却未及去看,如今一见慕容焉,俱是一怔,但瞬即又转回到未完的棋局上。
老和尚一言不发,用手一指慕容焉看过的棋局,师辩与云深不知他此是何意,云深道:“大师,这次论棋过九阳让你代替以往的慕容擎云,实在不是一招好棋,慕容擎云虽然在五十年来连输给我们九局,但局局尚算有可取之处,这次换了你,一局七月,不眠不休,最后输赢未分,竟然起身乱局,难道这是过九阳要你做的么?” “五十年!”慕容焉神情猛震,这十局花了着几个人五十年,而他先前的猜测是错的,以往九局都是慕容擎云所下,那么那个渊博如海的输棋者应该是慕容擎云才对,此人与过九阳乃是生死之交,更是崧剑门的开山祖师,棋如其心,果真是一代圣贤。
但眼前这位大师又是谁呢? 和尚道了一声佛号,道:“不用比下去了,贫僧已经赢了。
” 三人俱惊,师辩道:“未到终局,而且我方已经胜券在握,你如何赢的?” 和尚须眉轻动,道:“因为有人第一个看破了过九阳的棋局。
” 云深道:“我们下棋,怎么说是过九阳的棋局,你说的那个人就是这个年轻人么?” 和尚喟然一叹,道:“你们再起身看看这五十年来的局棋,或有所悟。
” 师辩道:“五十年来,仰止峰上九场精局,慕容擎云何尝赢过我师辩与云深师兄。
” “师辩?!云深?!”慕容焉难以置信地望向这两人,心中不由暗暗一震,暗忖道:“天下人都说‘须弥七横眄十方,师辩揭谛映月芒’,云深师辩为天下武林的两位无仰高人,一代人杰,未想竟然是眼前两位逸士,他们一起到此,难道与过师兄另有缘遇?” 老和尚道:“两位每次都赢了棋局,但却没有一次赢过过九阳,输输赢赢,莫过于此,两位回头看看何妨。
” 师辩与云深相互望了一眼,最后一句高深莫测的话已经令两人对老僧收起了轻视之心,当下安然振衣而起,负手回观旧局,这一看,果然如慕容焉先前一样,浑身震动,骇异万端。
仅此功夫,那老僧上前向慕容焉单掌一礼,浑身无形中散发着令人静谧融合的力量,和蔼地道:“小施主,别来无恙,还记得贫僧么?” 慕容焉惊异不定,抱拳还礼,道:“大师,我……我们一年前在琪丹镇见过,但……但……” “但你容颜已换,我是如何认出你的,是么?”老僧须发飘动,道。
慕容焉难以置信地点了点头。
老僧道:“常人辨人,观形听声,贫僧识人,窥其神识,小施主双眼明慧若神,静若秋水,素有戒定之功,抑有凌霄之缘,若贫僧猜的不错,你应该叫慕容焉,日前挽救鸣月于危难的少年英雄,对否?” 慕容焉蓦地一震,刚才云深先生曾说过,这局棋双方已不眠不休地下了七个月,但他未曾下山,是如何知道山下发生的事的? 这老僧浑身无形的力量令人一感即应,心生景仰,慕容焉只有当年遇到世外高人顾云趾时才有过这种感觉,这是一种对大道的感动,对信仰的坚定,对宇宙真理的景仰,几种感觉的混合,再此让这年轻人心中剧颤,几欲泪下,砰地跪倒在地,长身一拜,道:“大师,慕容焉何德何能,今日能亲眼目睹神僧奇迹,不知大师可否见告法名?” 老和尚道了声“善哉”,轻轻将慕容焉扶起,道:“施主勿须如此,贫僧法号行觉,还要感谢你当日解围之恩呢。
” 慕容焉连道不敢。
这时,云深和师辩看完七局,顿时怔在当地,脸色一连数变,他们已经看到了五十年来不停的胜利,而这不停的赢,竟然完全建立在对手浩瀚如海的输上面,也就是建立在他们自己的七情六欲之上,建立在喜怒哀乐贪恋恶之上,这样的赢,相对于输者来说,竟然如此的苍白和渺小,不值一提,这是什么样的反差,一个营造了五十年的胜利者,忽然发现了输赢的真实,同时也掉进了痛苦、难以置信的旋涡。
两人心中都有不堪回首的感觉,不是怨毒,而是堪破。
云深双目显示了痛苦之色,久之忽然转向那和尚,目光转冷,似是质问,却更象自语地道:“是过九阳的安排?是他的安排?你究竟是谁,带我们去见他!”说到后来,情绪已难以控制地大声起来。
“贫僧行觉。
” 师辩颤抖着手指着就局棋道:“慕容擎云既然每次都有赢我们的把握,为什么一直输下去,一输就是几十年,过九阳究竟在做什么,他要不想与我们比剑,可以让慕容擎云击败我们,他要是想见我们,何必作这些无谓的事,直接见不也一样,为什么?!” “常人之赢,对追求武道者来说为输,常人追求名利,不知七情如贼,戕我真性,百姓日用而不知。
结果在输输赢赢之中,浪迹生死,过九阳这七局棋,名叫七情,是为了让你们早悟性源,净心涤虑,一片良苦之心,悠悠五十余载,这么多年,你们都或多或少有所进境,但都是无心而为,皆因这几局棋所赐。
”行觉大师道。
师辩仰天一笑,道:“所谓命由师传,性由自悟,大师乃是方外人,说的自然是寂灭之道,但我与云深师兄顺心而为,怡情开襟,致恬淡而臻自然,未尝不能悟通性源,大师以为呢。
” 云深也道:“三教法典,皆有此理。
颜回有坐忘之功,老子先师也说‘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大师修的是死,道家修的是生,你可以断七情,我师兄何时也入了佛门?” 这三人针锋相对,语带三教深机,听得慕容焉惊在当地,伫立聆听。
行觉念了一声佛号,双掌和十,道:“两未施主言之有理,但不知听说过三兽渡河?” “三兽渡河?”师辩、云深微微一怔,云深道:“在下早闻佛家典故,浩若烟海,恕在下见识浅薄,还请大师赐教。
” 行觉道:“三兽乃是兔、马、象,渡河时入水各有深浅,兔不至底,浮水而过;马或至底,或不至底;象则尽底。
声闻渡时,犹如彼兔;缘觉渡时,犹如彼马;如来渡时,犹如香象。
天下教派林立,但修道乃是小、中、大三乘,兔喻小乘,马喻中乘,象喻大乘。
” 师辩道:“大师在自诩为大乘,我与师兄为小乘法门么?” 行觉道了声罪过,道:“大乘法门,不立文字,直指人心,顿悟成道,释道儒三家大乘原是一家。
” 师辩轻哦一声,道:“请教。
” 行觉道:“佛家讲的是死,即所谓寂灭之道,寂者,澄然清静;灭者,冥然浑化。
寂灭之道即是静守本心,捐弃物欲,久之自然生慧,真性清净,恢复本来面目,圆寂时自然魂凝魄结,直证正觉菩提;道家修的是生,乃后天之命,原由气成,最上一乘也是龙虎交合于本心之地,炼神于方寸之间,孜孜如龙养珠,阴去阳至,渐至纯阳,最后亦是性命同源,理气合一,直证大道;而儒家不立文字,行教外别传,只一句克己复礼,颜回问道于孔子,先师说克己复礼,天下归仁。
” 师辩云深同时惊凛,相视久之。
老和尚双手合十,信眉低首,故意望了慕容焉一眼,继续道:“依此论之,三教归根到底,无非都是戒定慧而已,形式不同,其理无二。
” 三人对这大师的言论都低头思考,云深和师辩都是行身多年的人,岂能不知深浅,闻言再不敢轻视老僧,而这,也正是他们能成为一代宗师而区别于常人的地方。
云深收起了质问之容,道:“我与师弟静坐多年,擅壑专丘,放情山水,身心适畅,怡情恬淡,此性如何?” 行觉道:“非真性。
” 云深、师辩同是一惊,相互看了一眼,师辩依然难以置信地道:“你如何知道不是真性,若不是,什么才是真性。
” 行觉道了声“善哉此问”,道:“两位施主虽然修行多年,但刚才回首棋局,依然义愤填膺,心怀愤怒,不脱七情,显然心中别有滞碍,可谓身在江湖,心存魏阙,情由心发,请问愤怒之心是否为真心,输赢之争是否为真性所发?” 师辩深自一怔,这老僧一言如当头棒喝,震得几人俱是一震,心里却暗自点头。
行觉看了两人神色一眼,已知其情,踱了几步,缓缓地道:“擅壑专丘,放情山水,快意江湖,挟剑天下,月夜闲谈,雪天对饮,俱是恣纵无情之欲,消磨有限之情。
两位施主所炼之性,更是气质之性,为人既生以后禀气成质之性,所谓气以成形,万劫阴灵,纯是知识之神,而非真性。
如此修炼,最后终为阴阳鼓铸、天地陶熔!尔等堂堂七尺躯,同得天地之气,为万物之灵,却常为识神所役,气化所移,不能做一主张,流浪生死,为人如此,岂不悲哉!” 云深与师辩脸上掠过诧异之色,迟疑了一下,云深道:“那么敢问大师何为真性?” 行觉道:“真性乃是天命之性,自具生生之机,以为健顺五常之德。
道家谓之‘圆明’,释家谓之‘圆觉’,儒家谓之‘明德’、‘至善’,三家只是一家,儒家若不克己复礼,则不能见仁;道家若不反逆五行,则龙虎不交;佛家若不坚心于戒,则难入大定。
故修道不可顺,当用逆,否则决难见到真性,修的不过是气质之性,离超脱尚有十万八千里远,虽修百年,有何益处,徒然浪费此难得之身。
” 云深师辩闻言,猛然沁出一身冷汗,瞠目无言。
两人暗自愕了一回,又悚然惊醒,突然恭敬地拜伏地上,神情恭敬,道:“大师,我弟子两人修习多年,自诩世外高人,徒负累世之名,不想几十年来悟的是小乘,修的是虚妄,今日幸得遇见大师指点,否则必然至死不悟,听大师之言,必然深明一乘二谛之原,三明六通之旨,请大师不吝开示,指点大道。
” 慕容焉早已听痴,也随着拜了下去。
行觉连道“善哉”,扶起几人,道:“两位施主修行多年,必有体会,云深有中无,乃为真无,师辩你是无中有,乃是真有,然大道可有可无,非有非无,妙有妙无,有或无俱非大道,若说大道为何,只能示你一个‘中’字,两位施主素有因缘,不妨将各自修为合起来思考,必能领悟。
” 云深与师辩皓首穷经,闻言恍然一震,顿首拜服。
师辩仰天一叹,转谓云深道:“师兄,几十年来你我误会冰释,但我们可能也误会了大师兄了,你看……” 云深脸色连变,最后道:“但……但师妹的事,他推卸不了。
” 师辩道:“但……但师兄几十年来如此对我们如此煞费苦心,又怎么会害了师妹,这件事会不会另有曲衷?” 云深闻言,亦是一怔,沉吟片晌,转向行觉大师,抱拳道:“行觉大师,今日比试再不必说,但我师门尚有些事,不知能不能见我大师兄过九阳一面?” “大师兄?!”慕容焉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云深先生和师辩先生称过九阳为大师兄,难道他们也是天外天山外山的弟子,这件事封子綦并未提过,乍听起来,不免震惊,这时那行觉忽然亲援慕容焉手臂,谓三人道:“今日,慕容小施主乃是第一个赢了过九阳棋局的人,你们三人随我入洞!”言毕,果然引领几人直入朝宗洞,慕容焉受宠若惊,进入一看,但见场地宽阔,并无什么器物,只在洞中设有一案,陈列香烛,案的上面临壁挂着一张画像,上面画了一个老人,须发皆白,面容清古,案下设有两个蒲团,其中一个上面端然坐一人,身材与老僧相差无几,面容疏朗,剑眉入鬓,颌下有花白须子,身穿一身赫衣,瞑目端然而坐,寂坐挹虚,静若无声。
“大师兄?!” 师辩与云深先拜了那画像中老人一回,慕容焉早已猜到此老必然是先师无疑,也一起恭敬拜下。
然后随云深师辩去看蒲团上人,云深二人见状,心中一震,脸上掠过复杂的表情,相互看了一眼,终于还是一起拜了下去,口中道:“大师兄,我……我们兄弟二人来了……”一言未毕,眼中已融。
毕竟,这是他们自古壁仙之事后,第一次真心地叫大师兄,这一句,中间历经了多少坎坷、误会、仇怨和刀剑,几十年来的恩怨,却到最后只换来这一声。
而在几十年前三人同门学艺时,他们已经这样叫了,这么多年,几人似乎是在原地踏步。
这一叫,却让慕容焉神情猛然一震,景仰地望了这位素未谋面的师兄一眼,也拜了下去,道:“师兄,后进弟子……慕容焉,拜见师兄!” “师兄?!”师辩和云深对慕容焉的下拜并未惊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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