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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一直不敢说。
现在事到临头,听说田承嗣的聘礼已经派人送来了,她又是着急,又是内疚,因此迫得鼓起勇气,与丈夫争论。
薛夫人道:“红线的终身早在她出生之时,就由她的父母作主,许配给段珪璋的儿子了,你怎么可以将她改嫁别人?” 薛嵩道:“红线的父母都已不在人世,珪璋也早在睢阳战死了,她许配给段家之事,你不说谁人知道?” 薛夫人道:“一个人总得顾住良心,段珪璋当年曾救了你一家大小,你却把他家的媳妇送到别个人家去,问心何安?再说红线的生父史逸如,堂堂一个进士,当年被安禄山所害,将史逸如捉来的,就是你和田承嗣,虽说当时你身为下属,奉命而为,不得不然,但总是对史家不住……”薛嵩大怒道:“你要将这些事情都告诉红线,让她把我当仇人吗?”薛夫人道:“我哪有这个心意,我只是想——” 薛嵩又打断她的话道:“我固然对不住史逸如,但我收留了他的妻女,现在又替他的女儿找到了一门好亲事,比段家胜过百倍千倍,史逸如在九泉之下,只怕还要感激我呢!”薛嵩还当真害怕妻子泄露秘密,所以在威吓之后,又想以“理”服之,口气和缓了许多。
薛夫人道:“话不是这么说,卢夫人屈身在咱们家里当奶妈,直到她死,母女还未能相认。
咱们倘若违背她的临终重托,她死不瞑目。
再说,当年除掉安禄山,也是全靠她的计谋,煽动严庄,唆使安禄山父子自相残杀的。
你今日得以做到节度使,她也有一份功劳。
段珪璋和卢夫人对咱家都有大恩,今日正是你报恩的时候,依我说,不如将田家这头婚事退了吧!” 薛嵩面上一阵红一阵青,咬牙说道:“你只知道报恩,你可知道若不是将红线嫁到田家,我的性命难保!”薛夫人吃了一惊,道:“这不至于吧,田将军是你的好朋友,难道会因为你退亲而杀了你吗?你也不是一个手无寸铁的人!”薛嵩道:“你一个妇道人家,怎知军国大事。
田承嗣想并吞咱们的潞州,那是已非一日的了。
他近年患了热毒风,一到夏天,就发作得特别厉害……” 薛夫人诧道:“田承嗣患了热毒风,这也居然和什么军国大事有关么?”薛嵩道:“唉,夫人,你有所不知,正因为他患的热毒风,到了夏天,就发作得特别厉害,所以他就有意并吞咱们的潞州。
有人告诉我,他曾对人言道,说是嫌魏州太热,有意移镇山东纳凉。
山东可正是咱们潞州节度府的辖地啊。
” 薛夫人道:“这分明只是一个借口。
”薛嵩道:“不错,但他既然有此心意,没有这个借口也会有第二个借口。
我已探听得清楚,他近年招募了勇士三千人,号为‘外宅男’,就是想用来对付咱们的呀!” 薛夫人道:“哦,所以你想巴结他,把女儿送给他做媳妇,免得他兴兵打你。
但倘若他果是有心吞并潞州,结了亲家,他就不会打么?” 薛嵩苦笑道:“结了亲家,他总不大好意思吧?而且咱们一向把红线当作女儿对待,她嫁到田家去,心里也总还是向着咱们,她并不是一个寻常的女子,……” 薛夫人截断他的话道:“我明白了,你是想要红线作你在田家的坐探。
怪不得你这么怕我泄漏她的身世,怕她知道了你不是她的生身之父,就不会死心塌地地帮你了。
” 薛嵩道:“当然,我也不是全倚仗这个丫头,另外我还要和滑州节度使令狐彰联婚,由我出头,促成三镇的结盟互保。
这样彼此都有顾忌,就谁也不敢轻举妄动了。
只是令狐彰的女儿和咱们的儿子都还小,这婚事要缓一步,目下最紧要的还是快快把红线嫁到田家去。
” 薛夫人叹口气道:“你现在做了高官,有了厚禄,但成天勾心斗角、提心吊胆的过日子,其实也没有什么意思。
依我说,你不如就告老归田,田承嗣要吞并山东,就让给他好了。
这头婚事,还是把它退了吧!” 薛嵩怒道:“真是妇人之见,我好容易挣到个节度使,你却要我拱手让人。
哼,哼!失了官位,还哪来的富贵?” 薛夫人道:“可是段珪璋的儿子将来问你要人,你怎么发付?段珪璋到底是曾对你有过大恩的呀!而且,这事情总不能瞒了女儿一世,我不说,段珪璋的儿子来了,也会说的。
她将来知道了,也会怪你的!” 薛嵩板起了脸孔,透出了一股杀气,大声说道:“段家的小杂种敢来问我要人?他敢来我就把他杀了!” 薛夫人大惊道:“将军,这是伤天害理之事!” 薛嵩怒道:“什么伤天害理?我这才是真的为女儿打算呢!”薛夫人道:“你要杀她的丈夫,怎么还是为她打算?” 薛嵩冷笑道:“你只知道段珪璋是个好人,你却不想想他是什么身份?”薛夫人道:“他生前人人都称他作段大侠!”薛嵩道:“大侠值多少钱一斤?何况这些什么‘大侠、小侠’,戳穿了,还不都是江湖上的人物互相吹捧出来的?其实不过是不务正业、浪荡江湖的草莽匹夫而已!”薛夫人道:“你可不能这样诋毁段大侠,就算你忘了他的大恩,你也该记得他曾助张巡守过睢阳,是有功于国家的人!” 薛嵩大笑道:“夫人,想不到你这么迂腐!在这种乱世,能猎取功名富贵的就是豪杰,讲什么忠义?说什么廉耻?张巡是个大忠臣了,至此仍然只是个小小的睢阳太守,我投唐之后,从没有打过什么硬仗,但我知道要抢地盘、招兵马,如今却是个独当一面的节度使了!” 薛嵩得意洋洋的接着又道:“就算段珪璋的确是个忠勇双全,货真价实的大侠——‘大侠’又怎能比得田承嗣节度使的身份?何况他又早已死了,他的儿子没爹没娘管教,只怕早已变成了个小流氓啦!哼,哼,咱们的女儿放着个门当户对的节度使的公子不嫁,难道要嫁个小流氓吗?哼,哼,他若然敢来,我为了女儿打算,就定然要杀了他!” 薛夫人又是生气,又是害怕,但在积威之下,她却不敢反驳她的丈夫,只是讷讷说:“将军,你只知富贵,看不起好人,却不见得女儿也是和你一样心肠!” 薛嵩哈哈笑道:“她一直把我当作生身之父,对我的话是无不依从,怎会不与我一样心肠?不信,我就将她叫来,我要她亲口大骂段珪璋给你听!” 薛嵩做梦也料想不到,他所骂的那个“小流氓”段珪璋的儿子段克邪,就正伏在他的窗外。
但段克邪也没有听到薛嵩夫妇的全部对话,他来迟了一刻,只是听到了后半段,也就正巧是薛嵩骂他父子的那些说话! 段克邪禁不住无名火起三千丈,几乎就想闯进去一剑将他刺杀,但随即想道:“我杀了他不打紧,他到底是史若梅的养父,看在这点情分,我就暂且饶他一命,看他以后如何?”“天下做大官的,大抵都是这样的势利心肠,我又岂能杀得了这许多?我父亲生前也曾不念旧恶,救过他的阖家大小,我是要学我父亲的样子做人的,岂可没有宽大胸怀?”想到这里,怒气平了好些。
但他随即又想到:“他说若梅与他一样心肠,不知是真是假?哎呀,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她有这样的父亲,只怕当真也会看不起我这个‘小流氓’了!不错,她现在乃是节度使小姐的身份,要讲门当户对,当然应该嫁节度使的少爷!” 想至此处,段克邪更多了一重忧虑“我千辛万苦的来找她,要是给她歪着眼睛,噘着嘴儿,一副看不起人的样子,将我臭骂一顿,那才真是自讨没趣呢!”他胡思乱想,想象着未婚妻以高傲的姿态,出现在他的面前,叉着腰,指着他骂道:“呸,哪里来的小流氓?居然敢乱编一套故事,冒充是本小姐的世交,哼,这也罢了,还居然敢自称是我的未婚夫,哼,凭你这小流氓也配?” 段克邪的思路给薛夫人呼叫的声音打断,原来她正在将一个丫环唤来,吩咐叫她去请小姐。
段克邪心里想道:“我正愁没人带路,正好跟这丫环去探望她,看看她到底变成个什么样子?哼,要是她当真已受薰陶,变得像她父亲那样,我也干脆不理她好了,好,就是这样!” 段克邪的轻功虽还未及师兄那么出神入化,但也到了来去无踪、飞行绝迹的境界,他静悄悄地跟着那个丫环,那丫环丝毫也没发觉。
那丫环在一间雅致的房子外面停下来,房内有烛光透露,纱窗上现出一个少女的倩影,段克邪心头“卜通”、“卜通”的乱跳,他第一次见到他的未婚妻了。
段克邪以绝顶轻功,一闪闪到纱窗后面,藏在花树丛中,纱窗半掩,他放眼偷窥,只见里面一个娉娉袅袅、齐齐整整的姑娘,长得果然十分俏丽,但脸上却似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哀愁。
段克邪又不禁心头一跳:“她为什么也对着玉钗凝思?难道她也知道了玉钗的来历?” 只听得那少女自言自语道:“咦,奇怪,我妈为什么要我将玉钗找出来,要我以后都插上它,不可离开。
她还对着玉钗流泪。
难道她也在思念着卢妈,卢妈是令人思念,但她毕竟是个下人,我妈为什么对她所送的东西这般重视?”她说话的声音很轻,但段克邪却已听见。
心里便不禁想道:“果然是一副小姐的派头,看不起下人。
”殊不知薛红线是根据常情推测,其实她对她的奶妈却是一向像母亲一样的爱着的。
虽然她并不知道这奶妈便是她的母亲。
就在这时,传来了那丫环的敲门声,薛红线道:“是春梅么?这么晚了,你来此何事?” 那丫环进了房间,说道:“小姐,你真是个重情义的人,卢妈死了这许多年了你还在惦记着她。
你又在对着她留下的玉钗伤心么?呀,你别伤心了,我来给你报喜来了。
”这丫环劝小姐莫伤心,她却忽然自己伤心起来,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唉,要是卢妈还活着,她不知要多么高兴呢。
”薛红线怔了一怔,说道:“你这丫头疯言疯语的,我有什么喜事?” 那丫环笑道:“小姐还不知道么,人家的聘礼已经在路上了。
”薛红线道:“什么聘礼?”那丫环道:“魏博节度使田将军送来的聘礼啊,老爷已经把小姐许配给他家的大公子,听说下个月十五就是小姐大喜的日子了。
” 薛红线低垂粉颈,杏脸通红,心里暗道:“怪不得爹爹最近常常和我提起田将军的公子,说他将门之后,少年英俊,武艺不凡。
只不知是真是假?” 那丫环笑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何况门当户对,正是璧合珠联,小姐,你也用不着害羞了。
快点和我走吧,夫人在等着你呢!” 薛红线道:“妈叫我吗?”那丫环道:“正是。
我看夫人就是要和你说这头婚事的。
小姐,我是第一个给你报喜的人,我可要向你讨赏呢!” 薛红线道:“赏什么,赏你一个嘴巴!”那丫环格格笑道:“哎呀,这可不成!你赏罚不明,我向夫人说去!”她们两主仆在里面开玩笑,外面的段克邪心中却是隐隐作痛,暗自想道:“听来她对这头婚事,也似乎并不反对呢!”其实段克邪却没有想深一层,要知当时儿女的婚事,都是听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薛红线根本不知道田承嗣的儿子是好是坏,更不知道自己一出世就有了未婚夫,对这头婚事当然是无可无不可了。
薛红线忽地问道:“咦,你和谁同来,她为什么不进来?”原来段克邪因为心情动荡,触动花枝,发出了轻微的声音。
那丫环大为奇怪,说道:“就是我一个人,还有谁呢?”话犹未了,薛红线倏的便推开窗子,急不及待便从窗口跳出,娇声叱道:“什么人,鬼鬼祟祟地躲在这里?” 段克邪从花树丛中现出身来,冷冷说道:“恭喜小姐,嫁得个好人家!但只怕你的生父生母,在九泉之下,也要痛心!” 薛红线骤然看见一个陌生的男子,站在她的面前,不由得大吃一惊,连忙拔出佩剑,喝道:“你说什么?你是谁,为什么三更半夜,偷入人家?我看你定然不是好人,非奸即盗!” 段克邪仰天大笑道:“我不是好人?我非奸即盗?哈,哈,随你高兴,爱怎么骂就怎么骂吧!我告诉你吧,我是段珪璋的儿子!”薛红线双眉一竖,骂道:“果然不是好人,小贼,看剑!”正是: 夫妻见面不相识,只缘身世未分明。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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