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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把重光和尚点住穴道之后,立时从角门出去,在黑暗中绕过第二座小殿,果然找到一口水井,有木盖盖着,她打开井盖,倏然纵人去。
上官兰曾经闯荡过江湖,当然不至于如此冒失大意,一径纵下井去。
敢情她在揭开井盖之际,眼角忽然瞥见远处有人影一闪。
是以她毫不迟疑,纵入井时,一手扣住井沿,吊挂住身躯,一手极快地把井盖盖好。
从那井盖缝隙偷看外面,转眼间一条人影奔到,高高瘦瘦,一身黑色夜行衣,头面都包裹着黑布,此人突然停步,仰头四看,片刻之间,陆续有六七条人影寂寞无声地纵下来,与那人会合。
这些人全部用黑布蒙住头面,是以上官兰无法看出他们的面目。
最先出现那个高高瘦瘦的人压低声音道:“诸位即速分散出寺返观,小心勿被敌人追蹑到行踪。
如若心中有所疑惑,即用金蝉脱壳之法。
” 众人点点头,那高瘦的人又道:“今晚大家都合作得极好,我们替此寺僧人留下后患,日后便有隙可乘。
大家走吧!” 他一挥手,六七个人都静寂无声地四散向黑暗中纵去,片刻间已全都离开。
上官兰摸出一块银子,掷向井底,立刻传来啪的一声,便知此井果然干枯,而且最多只有两丈深,自忖从井底纵上来,决无问题。
当下提气飘坠下去,果然只见有两丈深,便已到底。
脚踏处发觉井底许多干草,掏出火折,打亮一照,只见井底地方不小,约有丈半方圆,地上全是砂石和落叶枯草,一股霉湿的气味直扑鼻中,还夹着一点点腥味。
在她左边的地上,躺着那书童艾青,因是仰天而卧,是以一望而知是那书童。
只见他双目紧闭,嘴巴却张开,两边唇角和颈子都沾满血迹,如今已变成紫黑色,胸前的衣服也染污了一大片。
上官兰心中一阵侧然,料他必是吃人家用重手法震伤内脏,因此鲜血如泉般从口中喷出来。
当下走到他尸体旁边,闭住呼吸,伸手在他身上摸索,一忽儿已摸出一包硬硬的东西;取出一看,原来是一个羊皮纸的封袋,右上角已被血迹染污,她打开封袋,取出一张素笺,这张笺纸也被血迹染污了一边。
她在火折光下,细看笺上的字,入眼但觉字迹歪斜粗劣,开头便道:“愚兄酒后误泄玉笏之秘,现养伤于锦屏山青草古寺,但强敌环伺,万难逃脱。
贤弟速来,行踪至须隐秘。
” 火光灭后,她把火折揣回囊中,走到井底中心,准备跃上去。
蓦然右边脚踝间微微一痛,上官兰大吃一惊,疾然缩脚一踩,这一脚她已运足内力,就是石头也得吃她踩个印子。
跟着取出火折,打亮一照,只见一条金黄色的小蛇,已吃她踩着头部,但身子仍然翻腾颤动。
上官兰恨慢地抬起右脚,只见那条小蛇的头部已吃她踩得扁得不能再扁。
但她抬右脚时,便感到半边身子一阵麻痹。
上面忽然有人压低的声音道:“上官姑娘……上官姑娘……你在哪里?” 她坠回井底之时一已擎出长剑,用左手执着,一面急急运气闭住身上要穴。
上面的声音传入耳中,极为熟悉。
但她还得想了一下.才记起那人乃是无情公子张咸的手下独臂野豺吕声,忙叫道:“我在井里……” 她手中的火折跟着熄掉,井底一片黑暗。
井盖却即时掀开,她立刻又道:“你别下来,这底下有毒蛇……” 吕声眼睛一瞪,道:“你为何不上来?你不怕么?” “我已被毒蛇咬伤,无法提聚真气。
” 他暧了半声,道:“现在那些和尚们忙于救火,小人设法帮你出井!” 他把狼牙棒放在一旁,然后用那只独臂解下腰带,一面问道:“井有多深?” 她答道:“只有两丈……”声音中已透出疲乏无力的味道。
吕声喃喃道:“我得赶快点儿,姑娘你千万挺住。
”这时因腰带太短,他迅速地脱掉外衣,口手并用,撕成长条,然后接起来。
他只有一条手臂,故此不免比常人慢些。
一面打结,一面抱怨:“真糟糕,我有两只手就好了,姑娘,你还挺得住么?” 上富兰缓缓道:“还可以…·‘。
我半边身都麻了,但愿这一边暂时别麻木就行了……” 吕声一面抱怨自己只有一条手臂,一面打结,终于被他接成一条两丈以上的布条。
赶快抛落井内,叫道:“姑娘快点儿抓住……” 上官兰左手抓住那条布带,缠住臂上,说声好字,吕声手口并用,把她吊上来,大大透口气,道:“我们快走。
” 这时独臂野豺吕声面向着那口枯井,上官兰却面向着院落。
吕声见她不作回答,看她一眼,便知有异。
疾然一转身,脚尖顶势一勾,已把狼牙棒勾在手中。
目光到处,只见四个人影屹立在院落中,都是宽袍大袖的僧人。
不过他们相距都在两文以外。
上官兰极轻地道:“中间这两个和尚一是少林山门护法勇力大师,一是本寺住持破贪和尚,都不好斗。
” 独臂野豺吕声道:“小人都认得,适才小人在殿外已窥见勇力大师的武功,故此没有贸然入殿助战。
” 上官兰压低声音道:“我已半身不遂,今宵定难出寺,如果连你也陷身寺中,恐怕再无人知道此事了。
” 独臂野豺吕声眼睛一睁,道:“姑娘,意思可是要小人逃走?” 这句话声音较大,对方都听见了。
勇力禅师诵声佛号,道:“尊驾为救上官姑娘,率人放火焚毁本寺,今宵想出此山门,只怕已不容易。
”话声洪亮异常,宛如巨钟大鸣。
光是这股威势,就足以令人胆怯气沮。
破贪和尚接口道:“今晚纵火的夜行人便是你的手下么?” 吕声晃一下手中狼牙律,冷笑道:“我不和你这个伪善面孔,暗里为非作歹的和尚谈话。
” 勇力大师威严地道:“尊驾尽管表现江湖道上的雄风,贫僧虽是出家人,却也敬佩有血性不怕死的好汉。
但你如再信口雌黄,诬蔑佛门弟子,贫僧万难容你放肆。
” 这勇力禅师虽是智勇双全,但君子可以欺其方,他便是因为方正不苟之故,凡事总不肯往坏处想。
其实他何尝不觉得有点儿奇怪,早先上官兰曾说破贪和尚不是好人,而此刻这独臂大汉也这等说法。
空穴来风,必有所自。
他也懂得这个道理。
但偏偏就是不肯妄加推测。
他严肃地继续道:“破贪师兄自从放下屠刀之后,十余年来,德行高深,佛门中人,谁不仰慕令德,你们妄种口孽,虽然无损于破贪师兄,但贫僧有护法之责,决不容你们放肆。
” 上官兰秀眉轻皱,道:“假如我有证据呢、’黑暗中看不出破贪和尚的神色,勇力禅师却沉默了一下,侧顾破贪和尚道:“他们胡言乱语,师兄你说怎么办?” 破贪和尚道:“让他们拿出证据来。
”语意甚为坚决,生似一无所愧。
勇力大师朗笑一声,道:“你们听见了么?” 上宜兰所谓证据,乃是指井底尸首,但事到临头,忽然想到这具尸首虽然死在井中甚为可怪,却无法证明就是破贪和尚所为,不觉愣了一下。
这时四面陆续有人影出现,原来勇力禅师从少林寺带来的四名憎人与及那重生、重回两僧,都相继寻来,形成四面包围之势。
她凑近吕声耳边,轻轻道:“我的名字是上官兰……”独臂野豺吕声嗯了一声,方想目下形势如此急迫,何故说起这闲话来。
只听上官兰又道:“我的师父便是你也认识的白凤朱玲……” 说到这里,吕声禁不住啊一声。
对面那些和尚见他们咬耳朵,吕声又发出这等诧讶之声,都不知他们弄什么玄虚。
勇力禅师以为她跟吕声在商量证据之事,便耐心等候。
上官兰继续道:“今晚他们人多势众,为首的两人武功又绝高,我平生见过无数高人,但像勇力大师这等神勇天生的高手,当真未曾见过。
” 吕声连连点头,口中应是。
敢情他也有同感。
“目下你家公子身上负伤,未能出手。
再说他纵然能够出手,人数未免孤单,因此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
” “姑娘请说,小人无不遵命。
”他的话大家都听到了,勇力禅师剑眉一皱,但仍不做声。
上官兰道:“你若出得此寺,无论如何须说服你家公子,把今晚之事,转达与我师父知道。
” “啊……这个……这个……”吕声可深知张咸对朱玲未能忘情,是以才潦倒江湖,郁郁终日。
若要他去见朱玲,只怕他不肯做。
吕声一时之间自然猜不透上官兰的深意,敢情上官兰头脑缜密,已判断出勇力禅师真是佛门有道高僧,这种人唯有以理服他,要不然就得找出个他心服之人,才能把事情解释清楚,目前她已是有口难辨,假如无情公子张咸来救她,勇力禅师一定瞧不起张咸,对于他的话自然不肯相信。
而张咸能否赢得他们,也大成疑问。
看来唯一办法,便是请出石轩中来。
其时解释不行的话,凭石轩中手中之剑,纵然少林寺全数高僧出手,也无能抵挡。
不过这番心意自然不能明白告诉吕声。
她见吕声尚在沉吟,便道:“你必须依从我的办法,我师父来救我乃是名正言顺之事,换做你家公子,便大为不妥,恐怕还会节外生吕声觉得这道理很对,便点点头,上官兰透口大气,朗声道:“勇力禅师你是少林高僧,我相信你必能主持公道。
现在我的证据还不齐全,因此不再多言,免得多个诬谤佛门弟子之名。
愿留在此寺作为人质,立刻命这吕大哥去把一切证据取来,务使奸人现形。
吕大哥此去快则十日,迟则半月,必可赶回。
大师以为如何?” 勇力禅师迟疑一下,未能决定,破贪和尚冷笑道:“你别是想乘隙逃走么?”勇力大师听了此言,立刻道:“师兄请恕我专擅之罪。
” 转目瞧着上官兰,决然道:“上官姑娘既然自以为冤屈,此事关系本门弟子永德禅师之死,贫僧一切也须请示师门,就是这样决定。
若然吕施主不在半月之内赶回,贫僧可就要把姑娘处决。
” 上官兰微微一笑,道:“吕大哥快走,半个月时间只怕不够呢!” 吕声长啸一声,疾然纵去。
翌日凌晨,那无情公子张咸率着吕声、蒋青山两人,都骑着骏马,驰奔向石轩中隐居的地方。
一路上登山涉水,不辞跋涉辛劳。
四日之后,已赶到地头。
那闻名天下,震动武林的一代大侠剑神石轩中,乃是住在湘鄂之间的一个小地方,名叫屏南。
位在岳州东面百里左右。
三人来到屏南,张咸让吕声二人在山脚下的村庄内等他,独自一人驱马上山,在一处白石围墙外下马,步入门内,只见一片白石铺的平场,约有三丈六七方圆,横互在围墙与白屋正门之间。
张咸潇洒地向正门走去,刚刚走到白石平场中间,只见正门内走出两个年约十五六岁的清秀童子。
同时侧门里也走出一个彪形大汉,这个大汉肩胸宽厚,手足长大,举步间甚为沉稳,分明练过武功。
不过他身上衣服简陋异常,真如普通的庄稼人,加之赤着双足,一点也不起眼。
无情公子张咸只瞥那大汉一眼,认为这个大汉虽然练过武功,却不足以重视,便注目在两个童子身上,一面走过去。
一个童子走前两步,含笑道:“贵客来访朋友么?” 无情公子张咸点点头,道:“不错,烦你通报白凤朱玲,说我张咸有事找她。
” 那童子微微一笑,道:“我们这里没有这个人。
” 张咸双眉微剔,冷冷道:“她就是石轩中的妻子,你也许不知道她的名字。
” 他说出第一句时,心头被一阵说不出来的痛苦所侵袭,面色变得十分难看。
后面那童子脆声笑道:“大哥,这两年我已看惯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到这里胡说人道,好像很是个脚色似的,其实都是些可怜虫。
” 前面那童子忍不住笑了两声,随即忍笑道:“你别胡扯了……我说张先生你找错地方了,石轩中大侠不住在此地。
” 张威烦躁地道:“朱玲究竟住在何处?你们再不说的话。
”他下面本是想说“我可走了”这句话,但话到口边,忽然想到这两个童子不知是什么人,岂能因他们的无礼而生气不管上官兰之事?故此突然咽住。
那两个童子仍然笑嘻嘻的,其中一个道:“石大侠和石夫人虽不住在此地,但我们常常会见到他们,张公子你有什么事,先告诉我们,我们替你转告。
” 张咸冷笑一声,摇摇头道:“本公子不认识你们,怎能把事情告诉你们?” 那个被称为大哥的童子道:“你的话也有道理,我姓欧阳,单名秋。
这个是我的师弟梁文。
这样好了,你回去写具外帖,同时把事情写在帖上,用封套封好,我们兄弟替你把名帖送到就是。
” 张咸冷漠地摇摇头,举步向大门走去,上了台阶,欧阳秋和梁文两个童子一齐拦住他去路。
梁文不客气地道:“你想干什么?” “我要看看她在不在屋内。
”随手推去,梁文出掌一挡,身体连晃几下,终于退开数步。
“旁边那壮汉大踏步走到大门门边,就在门口当中一站,面向着张威。
欧阳秋见梁文劲力远不及人家,乖乖闪开一边。
张咸走到大门口,见那汉子拦住去路,懒得说话,一掌攻去。
那浑愣大汉暴叱一声,宛如平地霹雳,喝声中一拳迎面击去,拳风劲烈无比。
张成见他根本不理自己的招数,这时已发了一半,却硬收回来,脚下斜踩七星连环步,身形一转,侧绕敌后,一掌向对方右肋攻去。
那浑愣大汉虎躯微晃,倏然一时撞出。
这一格又快又巧,张咸真想不到这大汉身手如此灵活,自知不能硬碰,其疾如风般退回原来位置。
只见那浑愣大汉的招数也是才发便收,蓦地一连数拳,迎面打来。
拳力之雄,世上罕见。
张咸无法不退,浑愣大汉越打越有劲,数拳之后,拳力越见雄劲。
张咸与他虽已相隔寻丈,仍然感到对方拳力勇猛难当,不敢硬封。
这一退足足退了两丈七八,那大汉方始煞住拳势。
张咸一顿脚,回头便走。
出了那道白石围墙的大门,耳中尚自听到两个童子的笑声。
他一面下山,一面气得面色煞白,几乎呕出鲜血。
要知张咸武功本来极高,放眼当今武林,能够和他一拼的人却是寥寥无几。
但今日他连手也不能还,并非那浑愣大汉的武功比他高出太多,却是他内伤未痊,只能用以前的一半功力应战,故此不敢硬封对方的拳头。
换了别入,身上负了像他那样的内伤,根本就无法运集真力,与人动手了。
张咸的性情骄傲无比,吃了这种闷亏,气得他直想吐血,甚至一头撞死。
到了山脚村庄之内,独臂野豺吕声和地哑星君蒋青山迎上来。
蒋青山等两人默然跟在后面,只见无情公子张咸策马向荒野中走去。
暮色渐合,四下景物已是一片迷茫,他们越向前走,越见荒凉。
蒋青山忽然向左边指指,张咸随意一瞧,只见数丈之外,现出一道高高的围墙。
他们久走江湖,一望而知乃是寺庙的山墙。
张咸这时心中稍为平静,便策马过去,绕到前面一瞧,敢情是座相当大的尼庵。
张咸一言不发,策马顺着山墙走去,绕到庵后,忽见数丈外有间空屋,便走过去,下马入屋。
蒋青山在前面点燃千里火,但见此屋甚为干净,想是庵中尼姑不时打扫之故,这时张咸才第一次开口说话,道:“就在这里歇一晚。
” 蒋青山和吕声遵命行事,一个去解马鞍安顿马匹,一个敲开尼庵的门,借到一床被褥和一张木床回来。
同时又弄了一根红烛,点着后放在窗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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