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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家好酒”的店门外贴上了一张告示:“店主返乡省亲近日歇业”,没有客人上门,正好做为章逸等人的聚会地点。
章逸约了郑芫、朱泛及于安江,商量这一连串发生的事以及下一步该如何应对。
于安江首先开口,他上午率了几个可靠的锦衣卫弟兄,再到龙腾镖局及萼梅庵去勘查打探,完全没有探到任何消息。
他忧心地道:“俺另外也派了人化装成商旅和小贩,在普天寺附近探看。
奇怪的是,两日下来没有任何动静,只有一个和尚坐在破庙后的佛堂墙外,咱们的人走得近了,和尚便出言阻止,说是不可走近,扰人清修。
” 章逸道:“今日在城防会报时见到鲁烈,他倒像没事人一般,和那金寄容见着我都是笑嘻嘻的,俺看这事十分古怪。
” 郑芫担心娘的安危,坐在桌边有些心神不宁,轻声道:“照理说,他们既然约在普天寺和章指挥一对一决胜负,我娘和老沙一定就关在那两间佛堂里,但不知对方究竟有多少人?是天竺那几个高手?天尊和地尊是否也在内?” 朱泛皱着眉头道:“这事的古怪,在于峨嵋山来的百梅女尼传话要跟章头儿挑战,但一对一挑战的对手究竟是不是鲁烈并未说清楚。
俺猜到时一定不是鲁烈出面,还是他妈的那批天竺人要找章头儿的麻烦,以报上次堵杀未遂反折了人马的仇。
” 章逸点头道:“朱泛说得有理。
鲁烈虽然瞧咱们不惯,毕竟同是朝廷命官,怎可能公开挑战,私下决斗?俺瞧这事是天竺那些人要取俺的性命,鲁烈布的局,教峨嵋派的恶尼捉了芫儿的娘,又掳走了沙九龄,步步都在逼我单刀赴会,俺却连要会谁都不知道,这不是完全挨打么?” 朱泛道:“要我来猜的话,我想跟章头儿决战的是天竺那个大师兄绝垢僧,在背后策划使坏的鲁烈是不会出面的,那百梅尼姑说不准就是天竺埋伏在峨嵋派卧底的人。
只有沙九龄的失踪是谁干的,我却想不通。
” 郑芫道:“朱泛说的大有可能,天竺人既能花十多年时间埋伏卧底在少林、武当,那么派人到峨嵋卧底可说是顺理成章的事。
不过天竺那班人想要章头儿的命,最直接的办法便是由天尊或地尊动手,咱们可没有人是对手……”朱泛插口道:“我们可以帮忙逃呀。
”郑芫道:“一点不错,正因为如此,他们才费尽心思逼章头儿一对一决斗,所以我猜对手是天尊或地尊。
”章逸陷入沉思。
于安江忽然道:“都不对。
”朱泛道:“什么都不对?”于安江慢条斯理地道:“你们的考虑好像有道理,但恐怕都不对。
你们两个小鬼虽然聪明过人,却有一桩事你们不懂,那便是‘民不与官斗’。
除非决心要造反,否则那怕是天竺来的化外之民,还是不愿与官家作对……” 章逸听到这话,脑袋彷佛开了一扇新窗,于安江所说的不但朱泛、郑芫不懂,便是自己也没想到,连忙道:“老于,你快往下讲!”于安江不慌不忙地道:“章头儿早上点卯、晚上放衙、吃饭睡觉全在南京城里,不是在衙门就是在常府街寓所,再不就在秦淮河那个姑娘……”章逸连忙喝止:“欸,那是从前的事了,老于你别胡扯,快讲正事。
”于安江不为所动,继续道:“再不,这一阵子就在郑家好酒厮混。
总之,如果天尊、地尊要出手堵杀你章头儿,恐怕也不是多困难的事吧?就算有朱泛与你作伴,有咱们互传消息的焰火,难道还真挡得住天尊、地尊和他们门人的联手么?” 于安江见大伙儿默然,便又问道:“那么他们为何不动手?”章逸已听懂了于安江的话,点头道:“他们绝不能在京师里和咱们大规模地开打,要是一批外族人堵杀朝廷命官,事态还得了?会变成京师的城防问题。
如果朝廷颁下命令,徐辉祖派一万大军将天竺客围住,五千支强弩对准天尊、地尊,任他们武功盖世,如何与一万大军相抗?老于呀,你这‘民不与官斗’说得太有道理了。
” 于安江道:“所以他们拐弯抹角的,要逼你章逸着便服到城外一对一地决斗,让你死得像是江湖仇杀,懂了吧?”章逸暗忖道:“于安江是个老官了,凡事总从官家的想法去推测,这回还真是一言惊醒梦中人啊。
” 朱泛却有些不服地道:“就算如此,俺猜对手是他们的大师兄绝垢僧,芫儿猜是天尊、地尊本人,于老为何说都错了?”于安江道:“若是由俺来使坏的话,只要章头儿被逼得依言一人单刀赴会,俺才不跟你打什么一对一的决斗。
”郑芫道:“你要以多胜少?”于安江点头道:“俺不等章头儿到赴约之地,只要他一出城,俺就找个绝佳的地点埋伏几个高手,一阵围攻便要了章头儿的命,谁还真的和你玩一对一决斗?可笑啊,亏你们两个还自以为鬼灵精哩!”郑芫听得又气又瘪,涨得一脸通红,却不得不承认于安江说得有理,心想:“这家伙坏透了,幸好跟咱们在同一边。
” 朱泛倒是从善如流,立刻同意于安江的话,道:“有理。
咱们就马上去查查从城门到普天寺一路上的形势,同时也要多找些人埋伏起来,到时看是谁袭击谁还说不准呢!”郑芫道:“我去灵谷寺求援。
”朱泛道:“嗯,时间也许还够,俺也要赶快送飞鸽到武昌去求援。
”章逸沉吟道:“俺要再跑一趟萼梅庵,请教一下那位昔年明教的土木堂堂主董碧娥。
她的土木机关之术名满江湖,是不是能给咱们的埋伏布置出点主意?” 同此时间,燕京城的白云观里,全真教的完颜道长和明教十大武功的传人傅翔,正处于突破武学修为的紧要关头。
他们在一间三丈长、两丈宽的修道房中,日夜不休地钻研如何进入武学中从来没有人达到过的境界,已经整整七天了。
这七天中,只有阿茹娜在旁照料他们的饮食起居。
其实这一老一少七天来大部分的时间没有做什么事,只是在沉思及长考。
每隔一段时间,两人会对坐四掌相交,直到两人顶上冒出的蒸气有如祥云盖顶,这才四掌分开各自运功,似在消化方才四掌相交时累积的真气;再隔一阵,两人便同时跃起飞快地过招。
阿茹娜看得似懂非懂,也没有机会相询,因为一老一少马上又盘膝坐下,进入冥思。
阿茹娜虽然没有武功在身,但是对于全身经络穴道的行功运气却不外行。
她隐隐觉得,两人刚开始时进境极不顺,不断停下来交换意见,也不断商量改变方式;但是从第四天起似乎渐入佳境,两人对话愈来愈少,而练功时愈来愈显自在欢喜。
阿茹娜有种预感,似乎突破的时辰快要到了。
果然,在一次长达两个时辰的四掌相交之后,两人忽然同时站起身来,完颜道长双掌缓缓提到胸前,沉声说了两个字:“验收!”傅翔肃然答道:“遵命!”于是开始一招一式对拆起来。
阿茹娜瞧见起先是傅翔抢攻,但奇怪的是似乎没有一招真正使完,便又换成另一招毫不相连的招式,完颜道长却立在原地,双足有如被钉住了,只是不断地指指点点,傅翔就愈攻愈退。
双方距离愈来愈远,四掌发出的掌力却如波涛汹涌般愈来愈强,阿茹娜只好退到墙角,才不致被掌风推倒。
又过得片刻,完颜道长开始对傅翔进攻,傅翔一会儿固守,一会儿反攻,渐渐两人似乎陷入一种半意识的状态,全神投入却意态放松,不自觉间两人已使出了好几套新的运气出劲之法,以及配合而生的新招式,只是在彼此绝妙的攻防之中一闪而过。
他们自己已经感受不出,这每一招每一式的威力,都足以震动武林。
终于两人渐渐进入完全不受外物影响的状态,出招拆招已不带任何意识,攻守双方都达到一种武学的“涅盘”,彼此出手皆无陈招,因势而生,施过即灭。
忽然之间,两人同时退出半丈,双臂缓缓垂下,静坐了下来。
阿茹娜却感到房中的空气似如有形之物,仍是汹涌鼓荡,良久方才寂灭。
阿茹娜不懂武学,但看着这一老一少面上那种无为自在的神情,似笑非笑,却自然喜悦,忍不住拍手叫道:“成功了?” 傅翔肃然道:“晚辈所练《洗髓经》在道长悉心的开导之下,终于把十种不同武学的精与神融为一体了。
”完颜道长也是一脸肃容,道:“小兄弟,你这十种变幻莫测的武功,完全即兴随意地攻了我数百招,那‘后发先至’中所有的瓶颈全部打通了。
今后,世上再无任何武功能对贫道出招时隐藏其弱点,除非……”他停了一下,然后微笑道:“除非他不出招。
” 傅翔起身拜道:“恭喜道长,从此天下恐怕再无人能击败您了。
”完颜道长哈哈笑道:“不败,不败,我道家人本当除去求胜之心,‘不败’乃是无价之宝啊!” 他又道:“傅翔呀,那《洗髓经》我老道虽未练过,但和你过了数百招之后,于那经中蕴涵的武学精义大致也有了个谱。
听说练过《洗髓经》的少林高僧,没有人说这部经是武学心法,你却能从中习得了融合十种截然不同武学的诀窍,我瞧达摩祖师见了,也要说声‘孺子可教’呢。
” 傅翔心知肚明,他之前随兴而跳跃式地修习那明教十种极厉害的武功,意外练成了十种不同的运功或出招之间相互“无碍”的地步,虽然那十种武功都只能练到七八分,已经是武林中百年一见的奇迹了。
此时在完颜道长以极大压力刻意引导之下,他已从“无碍”进入“融会”,而洗髓的再下一步,傅翔心里隐约有数,便是“脱胎换骨”了。
他暗忖道:“到那时,又是另一个全新的境界。
” 白云观中,阿茹娜重新打开修道房的大门时,天下武林人还不知道,世上已出了一个不败的完颜,一个距离前所未有的武学奇境只差一步之遥的傅翔。
这段时间里,燕京城外也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变化。
朝廷派出的征虏大将军耿炳文率十三万大军,进驻“平燕布政司”所在地真定尚未到位,燕王朱棣已经命他手下大将张玉、朱能等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段取得了通州、遵化、密云,打败了居庸关的都指挥使俞填,数日之内就攻破了怀来,怀来城破时宋忠拒降,遭到擒杀。
齐泰派宋忠以三万军力屯守开平卫,原意是与遵化、永平的部队互为犄角监视燕京,宋忠败死后一天工夫,永平也归降燕王了。
燕王府的议事厅里,朱棣对着一张黄河南北到辽东的地图来回踱步,厅中长桌坐着燕世子朱高炽、二公子朱高煦、燕府长史金忠、都指挥佥事朱能和张玉,最前一位正是庆寿寺的住持道衍和尚姚广孝。
朱棣踱到第六个来回,终于停下身来道:“按照咱们上一次议定的计画,第一步是要巩固燕京周围各兵镇要地。
此番众将用心,军士用命,从七月四日举事以来,不过半个月便已达成目标;从永平、遵化、居庸关、怀来到通州,这一圈包围燕京的兵镇全已在我方手中。
下一步怎么打,列位计将安出?” 众臣众将熟知朱棣个性,他本人就是个极有谋略又能带兵打仗的大将之才,方才他对着地图踱了几个圈子,其实大计方向已在心中。
但他一定要问问大家意见,如果大伙的提议和他心中所想一致,他便不再说出自己的想法,只言依大伙意见行事,皆大欢喜。
但若众人意见十分分歧,他一定让大家畅所欲言,直到僵持不下时,他便把自己已经想好的计画说出,当下一言九鼎,拍案立决,实是做领袖的好材料。
这一回众人的看法倒相当一致,皆认为朝廷派耿炳文率大军进驻真定,真定在滹沱河以南,此刻燕军应集中兵力主动出击,先南攻雄县、郑州,进逼滹沱河北岸的河间。
待耿炳文大军一到真定,趁其大军渡河之际,就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换言之,不待耿军来犯燕京,燕军先占住滹沱河北岸,对北上的朝廷军迎头痛击。
果然,朱棣听了连连点头称善,不再发表己见,众将知道此案已定,暗自欢喜。
道衍和尚却在这时发言道:“善战者不可不知敌军主将。
此次率大军北来的主帅耿炳文,殿下以为如何?” 朱棣道:“耿帅成名甚早,曾在随太祖大战张士诚时死守长兴十年,击退张士诚来犯几十次之多,太祖遂封了他一个长兴侯。
之后太祖北伐,攻城掠地数万里,没见到他立了多少功劳,而且年纪也大了。
建文挑他率大军来攻咱们,俺瞧是找个会守城的来攻城,岂不可笑?我瞧南京是没有能人了。
” 道衍和尚道:“不错,殿下知兵故知将。
耿帅虽是太祖遗下的老将,但不足畏,他手下带来的部将,杨松、潘忠、徐凯、李空等亦平常耳,唯有一人殿下须得特别小心。
” 朱棣知道这个道衍和尚每天除了烧香念经之外,对京师的政情人事用心极深,他此时在众将面前特别提到敌方一人,必有深意,便朗声问道:“咱们须得特别小心何人?”道衍也朗声回答:“此人姓顾名成,乃南方不可多得之人才。
”朱棣点头道:“顾成也来了?和尚说得不错,顾成曾任南京左军都督府的都督,乃是颖国公傅友德南征时麾下的大将。
俺见过他,俺那小舅子徐增寿也告诉过俺,这顾成有些本事,咱们多小心此人。
今日就议到此吧!” 众将应诺,鱼贯出厅,道衍和尚一人留了下来,他望着朱棣的脸色转为阴沉,对着那张兵力布置的地图发呆。
道衍见厅中只剩彼此,便低声问道:“王爷在愁什么?”朱棣摇了摇头没有答话。
道衍走到朱棣身后,也盯着那幅地图瞧了许久,忽然冒出一句:“兵不够。
” 朱棣听到这三个字,立时转过身来,瞪大了双眼道:“不错,兵力不够。
和尚你说说看怎么办?”道衍闭上一双三角眼,思考了一会,双眼睁开时精光四射,伸手指着地图上右上角一个标了红色旗的地方,道:“王爷,你的兵马在此地!”朱棣随他手指处看去,正是位于辽河上游的“大宁”。
朱棣抬眼问道:“找朱权联手?”道衍道:“宁王岂会跟王爷联手?谁正谁副?”朱棣道:“问朱权借兵?”道衍道:“宁王借兵给王爷,也就是参与了造反,要造反他干么不自己干?”朱棣看着道衍和尚的手指从地图上的“大宁”再往北移,嘴角露出一丝神秘的微笑。
朱棣心中狂跳,忍不住叫出声来:“朵颜三卫!俺若得到朵颜三卫骑兵三千,便能出军南下。
” 道衍嘴角的笑意更浓,低声道:“王爷,您不是早就在打朵颜三卫的主意了吗?”朱棣一怔,道衍续道:“泰宁卫的千夫长和百夫长不是来过王府了吗?”朱棣苦笑摇头道:“凡事都瞒不过和尚。
可是那泰宁卫受了俺的重礼,却没有答应俺的要求。
”道衍道:“朵颜三卫不是不答应,而是不敢答应,除非宁王同意他们借兵。
” 朱棣点头道:“不错,但问题就回到原点了,朱权岂会同意?”道衍压低嗓子道:“王爷,咱们先擒住宁王,不由他不同意。
”朱棣吃了一惊,他素知这个和尚野心十分大,可说胆大包天,此刻燕京正面临应付南来大军之际,他居然献策要去大宁擒宁王,实在不可思议。
朱棣瞪着道衍的脸仔细瞅了一会,低声道:“和尚,你人还好吧?”道衍道:“回王爷,贫僧好得很。
”朱棣道:“没有发烧?”道衍笑着摇了摇头,然后从大袖中掏出一叠卷宗来,展开头一页,上面是道衍亲笔写的“平宁计画”四个大字。
这时是建文元年七月二十五。
南京的七月二十五是个难得的凉爽天,午后一阵风刮了两个时辰,城里的暑气就消了几分,城门外的林子里更少了几分湿闷之气,令人呼吸之间都觉得舒畅。
天色渐黑,通往普天残寺的小路上出现一条人影,这人穿着一袭青衫,头上系条白色方巾,肩上挂着一只掮袋,迈着潇洒的步子一路走来,正是章逸。
章逸果然换了一身便服前往普天寺赴约。
对方掌握了郑娘子,沙九龄也多半落在他们手中,而自己此去究竟要跟何人一对一地决斗,仍然被蒙在鼓中。
照说他应该满怀忧虑,但这个秦淮河有名的浪子一点也看不出紧张之色,大大方方地走在小路中央,不徐也不疾。
这条路两旁都是小山坡和浓密的林子,平时行人就不多,这时正是家家户户用晚饭的时候,一条弯弯曲曲的长路上就只章逸一个人踽踽独行。
他状似悠闲地走过一个陡弯,忽然闪入了林子里,小路两端立时空空荡荡,章逸竟然就消失了。
这时小路另一头的林子里响起了一声类似鹤鸣的哨声,接着就归于沉寂。
天色渐渐全黑,星月无光,林子深处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
章逸爬在草地上,一分一分地移开一块大石头,然后猛吸一口真气,整个身子变得柔软无比,竟然一寸寸地从石下一个一尺见方的小洞“挤”入地下。
这个浪子还真沉得住气,钻入地洞后居然又伸手到洞外,一分一分将那块大石头慢慢归回原位。
章逸点亮了火摺子,用手掌及身子挡住,以免火光从入口细隙处外泄,而藉着火光一闪之际,已看清了这狭小地洞里的状况:一条仅容一人匍匐爬行的地道通向前方,脚下有一柄打造得十分精巧的小铲。
他点了点头,忖道:“嗯,一切正如咱们土木堂堂主的设计。
”便毫不犹疑地爬入地道。
觉明师太告诉他,五天四夜挖通的地道十分粗陋,有的地方还会有些崩塌,这时章逸手上的小铲就可派上用场;每爬行一段距离,便有一根打通了节头的粗竹垂直通到地面,章逸可对着那些竹管多吸几口新鲜空气。
弯路的两边林子中,随着那鹤唳般的哨声再次飘起,忽然从不同暗处冒出了六个人,他们其中一人又发出一声哨音,其他五人立刻配合此人,在黑暗中展开围捕的阵势,准备深入林中搜索,却见密林中一片寂静,完全不见人影。
搜寻了半个时辰,竟然一无所获,而这段时间里,弯道上经过三起行人,一个樵夫挑了一担柴,两个军士匆匆走回城里,还有一个小贩架着一辆马车向南走,车上堆满了货,那匹瘦马跑得极是吃力,那小贩还不时用根鞭子抽打牠。
忽地那如鹤唳般的哨声又起,黑暗中几条人影飞快地朝那发声之处奔去,只见在一片密林中央,一个干瘦的矮子对疾行而至的一个和尚道:“大师兄,这块大石放在这里有些古怪,你瞧!”这时大石已被他移开,下方赫然是个一尺见方的洞口。
绝垢僧怒哼了一声,道:“地道?”他转头对陆续而来的其他几人道:“快回普天寺,章逸从地道绕过了咱们!”那矮瘦的辛拉吉施出瑜伽之术,缩身挤进了那一尺见方的小洞,接着对洞口大叫:“不错,真是地道!”天竺诸高手心中都有个又惊又惧的疑问,但没有人说出来。
绝垢僧心中也是骇然,暗道:“短短四五天工夫,这章逸怎可能挖出一条地道来?这地道莫非通到了佛堂的地下?”不禁感到一阵心寒。
其实这条地道不长,只堪堪绕过了一片密林;那设计者的厉害,正在于猜定天竺高手会在此地埋伏,便从地底绕过他们。
章逸神不知鬼不觉地匍匐爬行出了地道,全身汗水湿透,衣服及脸上都是黄泥,但他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后,立刻起身施展轻功,全力奔向普天寺。
普天寺的两间佛堂座落在全寺的最内院,堂后三面环坡,坡上全是茂林修竹,与前面几进的寺殿之间有一道石墙隔开。
寺庙的大殿皆毁,平日就没有香客信徒来此,此时更是一片寂静,便那墙后的两间佛堂也是鸦雀无声,只有左边那一间透出极为微弱的亮光。
章逸压低身形,如一只燕子般掠过佛堂前的广场,贴身在左边佛堂的门前停下,举拳便在门板重重敲了三下,粗着喉咙叫道:“开门,开门,锦衣卫要办案!” 室内烛火陡然灭了,门开处一个黑衣人低声喝道:“什么人在此喧闹,扰人清修……”他咦了一声,原来门外空荡荡地了无一人。
正要退身关门,忽然头顶上一股大力如闪电般直袭他的前顶“神庭”穴,他刚感到气动之际,巨大的力道已在半尺之内。
他自忖绝无闪躲或反击的可能,只能全力低头前仆,想要避开头顶受击,却被来袭之人一指点中脑下“大椎”穴,立刻昏倒在地上。
偷袭之人正是锦衣卫章逸,他擂门后就倒卷撑立在门楣凸出的两个插灯座台上,离那开门人的头顶不足两尺。
如此近距离之下施出全力偷袭,世上恐怕再也无人能全身而退。
被一指点倒在地的,正是点苍派新上任的掌门人丘全。
他乍闻锦衣卫来办案,不禁一头雾水,大师兄绝垢僧命他留守佛堂的各种交代中绝无此一状况。
他自恃武功了得,也不畏惧,待一开门见门外空无一人,心知有异已是不及。
点苍“回风舞柳”的轻功身法虽然名满天下,在这祸起半尺之内的情况下,可说完全无法回避,当场就被点倒在地。
章逸将他一脚扫入堂内,顺手将门关上。
黑夜中的这一幕无人看见,如果武林中人知晓了,恐也无人敢相信点苍派掌门人竟被人一招就撂倒。
章逸也不知自己点倒的是何许人,只觉那人闪躲时快得出奇,却不像是天竺身法。
他知时间有限,毫不迟疑地闪身入室,佛堂内一片漆黑,却隐隐有微弱的呼息声。
他从袋中掏出一个布包,一只火摺,接着左手一抖,火摺子迎风而燃。
他将火摺子抛在空中,从微弱的火光中,已瞥见左边靠墙处坐着两人,依稀可辨是一男一女,两人端坐不动,似乎被点了穴道;而右边另有一人,藉自己亮出火摺子身形曝光之际,正挥掌向自己胸前击来。
章逸心知必须尽快击倒对手,但从来袭的掌风已感觉到对方功力极为深厚,于是一面施出明教右护法的“迷踪快步”闪开来袭掌力,一面右掌猛挥而出,乃是明教左护法的“潜龙掌法”,只不过随着右掌击出,掌中一个布包也直射对手头顶。
黑暗中那人一掌将白布包打落,却忽然闻到一股异香,那人怒叱道:“迷魂香……你……下作……”迎面已然吸入了一大口,立时跄踉数步倒退到墙边,努力支撑了一会,终于倒下。
落在地板上的火摺子仍未熄灭。
章逸早已屏住呼息,此时将窗户打开,拾起地上的火摺子略一照亮,只见墙角的一男正是失踪的沙九龄,一女正是他念兹在兹的爱人郑娘子,另一面墙下被迷晕的那人,竟然是峨嵋山的百梅师太。
章逸带着冷笑,喃喃自语:“说我下作?章逸要活命的时候,从来不管什么是下作还是上作。
” 他蹲下身来,替沙九龄和郑娘子解了穴道。
沙九龄哎了一声,道:“章头儿,亏你来救俺,你把丘全收拾了?”章逸奇道:“丘全?”沙九龄道:“点苍派新任的掌门人……”章逸心中雪亮,已经了然,暗忖:“原来天竺卧底点苍派的竟是他妈的掌门人,绝了。
”他伸手握着郑娘子的手,郑娘子只轻叫了一声:“章逸……”便说不下去了。
章逸知道时间紧迫,飞快地点了昏迷在地的百梅师太穴道,对沙九龄道:“老沙撑着点,那个丘全倒在门口也不能动了。
”他将腰间短剑交给沙九龄道:“只怕那几个天竺高手转眼就要到……”话未说完,已听得堂外有了动静。
他深深望了郑娘子一眼,轻声道:“娘子你放心,俺没事的。
”他暗中对自己说:“该是硬碰硬的时候了,就不知天尊和地尊是否会出手?” 他大步走出佛堂,只见堂前广场上已站定了六个人,其中五个天竺客,另一个汉装的和尚却没见过,不过他略一转念,已知必是曾经卧底在少林寺的和尚。
他跨出一步,冷冷地道:“见过诸位天竺朋友,这一位青年高僧想必来自少林寺吧?在下章逸,依约便服单刀赴会,哈,此刻连单刀也没有带在身上,应该说是便服空手赴会。
各位好像……不像是要和章某一对一决斗的阵仗啊?” 对方当前一人也冷冷地道:“在下天竺绝垢僧,今晚本来想在路旁林子里迎接大驾,以免惊了师尊们清修,不料你竟像老鼠一般钻地洞躲过了咱们,先来到此地,好本事,好本事。
” 章逸以一对六,竟然丝毫没有惧意,他满不在乎地道:“原来是天竺来的‘大师兄’,俺久闻你的大名,只是没有机缘和你会会,倒是你派来暗杀小弟的‘小师弟’们,俺已领教过了。
怎么样?今夜就由大师兄来一对一给俺赐教如何?” 绝垢僧绝不受激,哈哈一笑道:“章逸,你胆敢单身赴会,真是好勇气。
你既来了,便不要想活着回去了,咱们是死约会,谈什么一对一?”他当面违信,似乎诚信两字对他全无意义,而且还大言不惭,理直气壮。
章逸暗忖:“这一点倒是远胜中土的武林败类们,中土的败类明明背信出卖,表面上还要装得有情有义。
” 其实绝垢僧心中还有一个疑虑,方才在黑暗中见章逸似乎是从佛堂走出,不知此刻佛堂内的情况如何?待要出声相问,却又显得示弱,此时以六对一围杀章逸的形势已成,且先做掉章逸再作处理。
绝垢僧挥了挥左手,六个一流高手各占合围位置,眼看就要动手,忽见章逸也是一挥左手,却见一道青色火焰直冲上天,“碰”的一声在空中爆开,化为几十条光焰有如流星。
六人一怔,只见青色焰光才隐,左边天空冲上一道黄色的火焰,“碰”的一声爆开,接着左边山坡上出现了三条人影。
那黄色焰火爆开的流光闪过,照着三人面孔,中间一个少年锦衣卫正是郑芫,左右一边一个老僧,正是郑芫到灵谷寺搬来的救兵──洁庵禅师及天慈禅师。
紧接着右边天空又是“碰”的一声,满天紫焰流光中,右边的山坡上也站出了两个人。
其中一个少年锦衣卫正是朱泛,朱泛身旁立着一个高大的老妇人,手中持着一根细长的手杖。
这五人从山坡上直奔而下,当真是疾若奔马,才一站定,章逸便哈哈大笑道:“俺章逸一人单身赴会,有心和你们天竺朋友一对一的干一场,但在场诸位向来无信无义,咱们也不能不预做些准备吧?大师兄您说是不是?” 绝垢僧对章逸暗中埋伏了帮手的事倒并不惊讶,亦不觉恼火,这五人除了郑芫、朱泛和天慈禅师曾在少林寺和天竺诸人交过手,另外两人绝垢僧都不识得。
焰火熄灭后又是一片漆黑,他朗声道:“欢迎,欢迎,咱们最喜热闹。
不知左边那位和尚及右边的老婆子怎么个称呼?”他身后的和尚杨冰道:“大师兄,那位法师是泉州开元寺的住持洁庵法师。
”绝垢僧道:“洁庵?没听过。
” 洁庵法师朗声道:“没听过洁庵,那么正映法师听过吗?”绝垢僧听到“正映法师”倒吃了一惊,哼了一声道:“又是少林的余孽。
那个老太婆又是谁?”黑暗中传出朱泛的声音:“好教各位天竺来的老兄们增些见识,这个老太太便是丐帮的钱帮主!” 这时一弯下弦月从乌云中露出清辉,虽然是仄半之月,但此地四周几无灯火,月光虽弱仍然照得清楚。
微光下只见那钱帮主银发如丝,一根细钢杖握在手中似有无比威严。
天竺高手入侵中土,在少林寺一战见识到丐帮的厉害,此时万料不到丐帮帮主亲临,而且还是个老太太,都是又惊又疑,一时说不出话来。
钱帮主拱手道:“老身丐帮钱静,咱们虽没见过,但身边这个红孩儿及敝帮左右护法倒是与各位多次领教了。
诸位千里迢迢从天竺来到中土,各种德行老身也听了不少,原以为尊师们只是为了取得中土武林各派的武功秘笈而来,却不明白何以又和官府锦衣卫搅和在一起?诸位要取各大门派秘笈,原也不关咱丐帮的事,只不知何以要杀我丐帮弟子,强夺我丐帮的先辈遗物?” 丐帮帮主钱静极少在武林中现身,是以多年来丐帮威名最盛的便是几个护法长老及堂主,正因钱静帮主是个女流之辈,更增了她的神秘色彩。
这时她突然长篇大论地兴师问罪,连章逸也吃了一惊,暗道:“看来这位婆婆火大了。
” 绝垢僧也没料到这老太婆一上来便义正辞严地连诉带说,倒有些不知如何招架。
他左边的师弟辛拉吉接口道:“老乞婆,你丐帮屡次坏我大事,今日叫花头儿自投罗网,正好一起做个了断。
” 章逸正要开口,没想到钱帮主立刻厉声回道:“说得好,你等暗结官府,咱这红孩儿也做了锦衣卫,这就算扯平吧。
眼下这么一大堆人挤到一块儿,还怎么谈一对一的决斗?我瞧你等六人,咱这边也六人,便来个捉对儿厮杀,也算得是打群架的一对一决斗吧?我老太婆便挑你这大师兄,咱们不死不散,开打了谁落跑便是王八蛋……喂,天竺话王八蛋怎么说?”她转头问朱泛。
朱泛道:“孩儿不知道。
”却用手比了一个乌龟的手势。
钱帮主这番话十足江湖豪客的口气,只是出自一位老太太之口,全场除了朱泛外都大吃一惊。
郑芫暗道:“原来朱泛的干娘悍起来是这般模样。
”章逸却暗道:“钱帮主要挑战绝垢僧,抢了俺的对手,这倒是跟咱们原先的计画不同……”他正要开口提醒大伙儿照原定计画行事,钱静已一扬手中钢杖直指绝垢僧,同时口中叱道:“天竺来的大师兄,你有种接招么?”极尽挑衅之能事。
绝垢僧一口怒气塞在胸中,这一辈子没见过如此凶悍的老太婆,一时竟气得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才大喝道:“你要挑我?好啊,就依你,谁落跑谁是王八蛋!”双掌一错,手中已多了一把乌光闪闪的软剑,对准钱帮主一剑刺出。
郑芫、朱泛及天慈禅师都有与天竺高手过招的经验,但从来没见过绝垢僧这把软剑。
章逸却识得这种软剑,大声提醒道:“小心!缅钢软剑,削铁如泥……” 说时迟那时快,钱静挥起细细的钢杖一迎而上,两件泛乌光的兵器一碰之下,溅出一串火星。
钱帮主笑道:“感谢提醒,老身这根讨米杖也是缅钢所造呢!”她话声才了,立刻展开强攻,手中钢杖急刺而出,杖头发出嘶嘶破空之声,招招都是生死相拚的险招,竟似想要立时将对手毙于杖下。
绝垢僧运功于那把削铁如泥的缅钢软剑之上,居然没能将对方的细杖砍断,却引来对手一连几招你死我活的进击,实在大大出乎他的想像,一时之间竟然连退五步,显得有些招架不住。
这一下不仅天竺诸人吓了一跳,便是章逸、郑芫也吃了一惊。
洁庵和天慈虽然多年前曾见过钱静以一人击败三个辽东高手,但和眼前所见仍有很大的落差,两人都在心中暗忖:“想不到这老太太的功力竟到了如此境地!当年见她独战那辽东三高手,虽然厉害,显然并未施出全力。
” 这其中唯一不感意外的是朱泛,只见他乐乎乎地望着干娘大显威风。
一时之间,在场其他人竟都无人动手,全盯着钱静和绝垢僧恶斗。
绝垢僧是天尊的大弟子,一身天竺神功已得乃师真传,岂是易与之辈?只是绝没想到一上来单挑自己的竟是一个老太婆,等到一招交手,缅钢宝剑竟被对方缅钢细杖挡住,这才感到这老太婆内力极强,不由收起轻敌之心。
接着对方发起一轮狠攻,就像和自己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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