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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俊友(3/3)

quo家？那是个什么家？他们喊我司徒小姐，可我肚子里明白，那其实只是爹爹一个人的家，我们只不过是家里的摆设，并没有血肉，还不及一块地皮来得要紧。

&rdquo司徒清仍挂着笑，却有悲哀的水雾在眼底慢慢化开。

徐晖勉强说：&ldquo你爹他也有自己的苦衷吧。

&rdquo &ldquo他永远有苦衷，永远有冠冕堂皇的大道理。

他最爱说什么，做大事就不得不放。

&rdquo 徐晖低头咀嚼这话，心中若有所感，愣了一会儿才接口问：&ldquo那他，肯答应你搬出来住？&rdquo &ldquo自然不肯。

所以我只有逃出来。

&rdquo 徐晖吃了一惊，他没料到这个外表柔弱温顺的少女竟有胆量反抗司徒峙。

一边是家族强权，一边却手无寸铁，双方力量悬殊太大，她如何反抗得了？果然听她又说：&ldquo但是很快就给抓回去了。

然后我再逃，他再抓。

反反复复，爹爹他也拿我没办法，就让了一步，答允我搬出来住在这里，每个月让郁哥来给我送家用，可就是不许离开姑苏。

&rdquo 之前徐晖一直觉得司徒清可人怜惜，此时听她讲述往事，陡然间对她升起一股敬意，又不禁有些羞愧。

他低声说：&ldquo其实我就是在你父亲手下做事。

你也觉得我面目可憎了吧？&rdquo &ldquo不，你跟他们不一样。

你的眼睛很温暖，没有杀气。

&rdquo司徒清仰脸望着徐晖，目光如白玉，既天真又坦白。

徐晖愣了，这少女竟然说他这个杀手出身的人眼里没有杀气。

他眼眶一热，连忙转头佯装看风景。

藕风亭外一池莲花粲然盛放，洁白无瑕。

他含混地说：&ldquo在这里，谁还能动杀气？&rdquo 雨接连下了几日，这一天黄昏总算住了。

徐晖办完差事往回走，红日西斜，呼吸间有袅袅炊烟的柔和。

快到司徒家族的时候，高天从后面赶上来，拍拍他肩膀说：&ldquo走，喝酒去！&rdquo不由分说，拽着他往林红馆去。

穿过海棠树林，就瞅见骆英正斜靠门边，抓着一捧葵花子，一颗一颗送到嘴边。

那玫瑰红色的嘴唇灵巧地上下翻动着，让人见了，只觉得她嘴里嚼的是天下最好吃的东西。

她眯着眼睛，瞧见徐晖、高天两人，嘴角翘起来，划了一个好看的弧。

高天笑着说：&ldquo老板娘怎这么闲？不用张罗生意的吗？&rdquo &ldquo这光景，哪还有人来哟？&rdquo骆英拖长了音说，懒洋洋、腻酥酥地直落人心坎。

酒馆里果然空空荡荡，只有靠窗一隅端坐着一位白衣少年。

徐晖进门看到凌郁，心里不免有些悻悻。

凌郁却拾起眼皮挥挥手，招呼他俩过来落座：&ldquo说适才还嫌冷清，偏你们就来了。

&rdquo浑似早已忘了前两日对他的冷言冷语。

高天环顾四周，奇道：&ldquo今儿怎么冷清清的？&rdquo 凌郁抿了口茶说：&ldquo大家都在家过节，或是到虎丘看月，谁会来这儿买酒？&rdquo 徐晖问：&ldquo什么日子呀这是？&rdquo &ldquo你们真是活糊涂了，过到哪天都记不得。

&rdquo骆英捧着一个大托盘过来，把盘里的吃食一一摆上旁边香案，有塘藕、石榴、芋头、水红菱各色果品，一壶桂花酒，还有一盘黄澄浑圆的酥皮月饼。

徐晖和高天见了，才恍然大悟，原来已是到了中秋。

不一会儿月亮升起来，飞到蓝黑色的天上，扫去了地上所有尘埃污垢，江湖大地顿时都光洁无瑕。

骆英站起来，拍拍衣衫说：&ldquo是时候拜月了。

&rdquo 凌郁睨眼揶揄地笑：&ldquo有什么好拜的？人人都拜，就算月亮里真有神明，这时候怕也忙不过来了。

&rdquo 骆英撇撇嘴，还是硬把他们一个个拉到香案前。

她端然焚起素香，对着月亮方向，摆上一尊神像。

高天挠头问：&ldquo怎么个拜法？&rdquo 骆英说：&ldquo只要默默说出心愿就成，月神自会庇佑。

&rdquo 徐晖笑问道：&ldquo真有那么灵吗？&rdquo &ldquo心里虔诚，自然会灵验。

&rdquo骆英说着便合上眼睛，微垂下头，双手合十贴在颌下。

月光洗去了她脸上脂粉，连那妩媚的神情都隐匿不见了，只剩下鹅卵石般光滑干净的面庞。

三人身受感染，不再出言争辩，也一一祭拜了月神。

徐晖心里默念，假若真有神明，就请保佑我在司徒家族建功立业，有一番大作为吧。

凌郁最后一个拜月，他紧蹙双眉，嘴唇微微颤动，适才的满脸不屑已荡然无存，只有庄严郑重，额头洁净光亮仿若天神。

徐晖看在眼里，心想其实凌少爷只有比他们几人更虔诚。

拜过月，骆英便主刀切团圆月饼，端端正正破了横竖两刀，分成大小均匀的四块，露出里面的甜腿百果馅料。

徐晖尝了一块，但觉入口松酥，满齿芬芳，不禁赞叹说：&ldquo很久没吃过月饼了，还是这么可口的月饼。

多亏了骆英的好手艺！&rdquo 骆英咯咯地笑：&ldquo别光谢我，这馅可是凌郁和的。

&rdquo &ldquo凌少爷？&rdquo徐晖惊奇地扬起脸。

他仿佛看到凌郁挽起白缎衣袖，把手伸进面盆里，搅动白润的松籽、艳红的火腿和嫩黄的桂花。

这般想象着，心上倏忽一动，那么轻缓的拨动，连他自个儿都未曾察觉。

骆英咬着月饼说：&ldquo你们凌少爷呀只是懒得动手，他若真用心做，点心、酒菜，样样不会比我差。

&rdquo 凌郁望向窗外，淡淡地说：&ldquo用心不用心，又有什么分别？费那么大气力，弄来自己吃，可有什么意思？&rdquo &ldquo做给我们大家吃就有意思了嘛！&rdquo骆英又拣了块西瓜放进嘴里，忽然拍手说：&ldquo我们去城里吧？这光景街上正热闹呢。

&rdquo 高天起了兴致：&ldquo有什么好玩的？&rdquo 骆英笑着说：&ldquo外乡人不晓得了吧？姑苏人可好玩呢！中秋夜里，大家都去&lsquo走月亮&rsquo，连整日里锁在闺阁里的姑娘媳妇都能结伴出门，就算玩到四更天鸡叫了也弗要紧。

&rdquo &ldquo今晚全城女子都会穿上华丽的衣裳，和闺中密友到水边放羊皮小水灯。

这江南的一大美景，你们两个可不要错过了！&rdquo凌郁的话口酸溜溜的。

徐晖心中一动，司徒清也会盛装而出么？她必定会俯着身子，伸长了手臂想把水灯放到水上，纱衣从胳膊上滑下来，盖住了她颤巍巍的手腕。

徐晖为她那小孩般的认真模样莞尔了，这个微笑却正落进凌郁看似无意的眼睛里。

四个人并肩往城里去。

城门大开迎来送往，姑苏城果然已经喧闹翻天。

到处是流光溢彩，人潮涌动，河上浮着粲若繁星的盏盏水灯，花船载着富家丽人翩翩荡过水面。

徐晖和高天兴冲冲地，凑过来看看这头，又跑过去瞅瞅那边。

过众安桥的时候，迎面两个妙龄少女与他们擦肩而过，落下一阵淡淡花香。

其中一个女子生得清简秀丽，身形轮廓和司徒清有几分相像。

徐晖忍不住回头张望，就听到骆英坏笑着奚落说：&ldquo嗳徐晖，眼睛都不够用了吧？要不要我再借你一双？&rdquo 徐晖的脸红了，支吾着搪塞说：&ldquo还以为是个熟人。

&rdquo骆英满脸尽是淘气，不依不饶地说：&ldquo啊哟，是哪个熟人叫你这般牵肠挂肚哇？&rdquo 徐晖的心思便又被扯开去。

他想小清正在做什么呢？中秋夜也不回家吗？不禁脱口问：&ldquo凌少爷，今儿个不用在家陪主人过节呀？&rdquo &ldquo义父最不爱过这个节。

家里人也凑不整齐，提起来不过徒增伤感。

每逢佳节倍思亲，正是这个意思。

&rdquo凌郁幽幽地说，冷不防话锋一转：&ldquo就算没有亲人，总会有可思念之人。

你也有什么牵挂的人吗，阿晖？&rdquo 忽听到凌郁在耳边问，徐晖一惊，回过神来，只见两道锐利的目光直扎进他瞳孔，仿佛已经探入他内心深处，洞悉一切。

从此之后，徐晖便觉得凌郁对他疏远了，仿佛又退回到最初相识的境地，甚至竟还不如当初。

凌郁就好像站在一个遥远的地方看着自己，目光冰冷幽沉，其间还夹带着几分怨怪。

徐晖不知这怨怪从何而来。

他心中但觉烦闷苦恼，然而又不明白为何这样苦恼。

过了秋分，天气虽然尚暖，毕竟消散了暑气。

徐晖并未听从凌郁告诫，依然故我常往恕园去。

他是欢喜司徒清为人温婉，是心仪恕园简洁明净，仿佛也是赌气似的执意拂逆凌郁意思。

恕园中的白莲凋谢，但是生了莲子。

司徒清便亲自熬上香甜柔润的冰糖莲子羹，一勺舀起来，滑过喉咙，满口都是莲花的清新。

徐晖喜欢冰糖莲子羹，他觉得这味道就像司徒清的人一样。

一日徐晖到时，妙音报说姑娘有客来访，请他在藕风亭稍候。

徐晖微感好奇，他从没见有人来看望司徒清，也没听她提起过其他什么朋友。

他在亭子里坐了一会儿，透过长廊的镂花窗棂，瞥见前庭司徒清送客出来。

那位客人，却正是凌郁。

徐晖想起来，估计又到了司徒峙给女儿送家用的日子。

这是很平常的事，可司徒清神色间却透着拘谨和慌张。

徐晖隐隐觉得蹊跷，不由自主走上去，贴着窗边想看个究竟。

司徒清送到门口，凌郁却停住了，回过身来说：&ldquo小清，我适才说的话，你再想想。

&rdquo 司徒清低头看着自己脚尖：&ldquo郁哥，我们自小一块儿长大。

在我心里，你便是我的亲哥哥，我们便是好兄妹。

&rdquo &ldquo可是除了兄妹呢？若是比哥哥更亲呢？&rdquo 徐晖瞧不见凌郁脸上的神色，但这句话却实实在在落进他耳朵里。

他从没听凌郁这么温柔地说过话，也许正是因为从来不说，那温柔里头仿佛夹着几分装腔作势。

可若说虚情假意却又不是，徐晖分明听出他的嗓音在微微打颤，充满了真诚的焦虑和热切的恐惧。

霎时间徐晖如梦初醒。

凌郁态度的急转直下，他目光里的刺探、冷漠和怨怪，原来是为了司徒清。

凌少爷与小清自幼相伴，甚或已是得了族主默许的未来佳婿。

他心仪小清，为自己不时前来打扰感到不快。

这个突如其来的发现搅乱了徐晖的心，以至连他们又说了什么都全没听见。

司徒清走进花园时，徐晖正自胡思乱想。

他抬眼看她，心不在焉地说：&ldquo凌少爷走了？&rdquo 司徒清没作声，脸上泛起一片红潮。

&ldquo他心里很喜欢你，是吧？&rdquo徐晖不善遮掩，冲口问道。

司徒清的脸更红了，像一只挂上初夏枝头的苹果。

徐晖看在眼里，嘴里涩涩地不是滋味，忍不住又问：&ldquo那你呢？&rdquo &ldquo我&hellip&hellip我有点儿怕他。

&rdquo司徒清小声说。

&ldquo怕什么？&rdquo 司徒清说：&ldquo适才他瞧我的眼神很古怪，就好像&hellip&hellip是在恨我一般。

&rdquo &ldquo平日里他不大外露感情，偶尔流露，周围的人反而不习惯。

&rdquo徐晖想象在凌郁的眼里，必定燃烧着欲说还休的火焰。

只是他素来冷漠，那猝然充溢的热情一定有着灼人的力量。

徐晖很想知道凌郁饱含爱意的眼睛是什么样子。

&ldquo你倒是他的知己。

郁哥待我很好，&rdquo司徒清眼中闪过一抹温存的微笑：&ldquo只是，我心里的人并不是他。

&rdquo 她脸色刹那间变得煞白，又慢慢晕开一片绯红，垂下眼睑，也不理徐晖，径自走了。

这句话说得婉转低回，几乎轻不可闻，但一字一字敲进徐晖心里，却是玉盘珠落，清脆响亮。

&ldquo只是，我心里的人并不是他。

&rdquo既然并不是他，那当是另有其人了。

能是谁呢？难道&hellip&hellip难道会是他徐晖吗？ 霎时，徐晖一颗心怦怦乱撞，不知是喜是忧。

他举止有度，礼仪周全，浑身上下毫无瑕疵。

但他整个人像披在一身坚硬冰冷的透明铠甲里，分明就在眼前，却又仿佛隔着千山万水，让人瞧不出喜怒哀乐。

这样一位羸弱少年，沉默地立在那里， 目光一撩，轻轻触到我心底某处柔软的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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