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下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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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记得当时年纪小(2/3)

个倒霉鬼给绊了一跤,从电梯洞里摔下来。

” “死人了吗?”孙小六这一下慌了,两只眼睛瞪得铃铛大。

“从十二楼上摔下去,你认为还活得了吗?”接着,我告诉他有四个五十多岁,穿青年装的老青年来查这件事,发现顶楼地上的钢筋环并不是原先的设计,他们非常仔细地找出几枚“十分可疑的指纹”,发现那指纹竟然是一个小孩子的。

说到这里,我刻意做出一副轻松自在的模样,抬手拍拍他的肩膀,道:“反正已经过了五年了,你也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他们那时候没找上你,现在当然也没理由再找你,对罢?” 可是—一如我所预期的—孙小六益发地紧张起来,两只垂在身侧的手掌不停地在鸟崽裤的边缝上搓着。

最后,仿佛下了个极大的决心似的开口问我:“那我还是有罪吗?” “过失杀人,当然有罪。

不过那时你还小,应该不会判你刑的,顶多你爸要进去蹲几天,管束不周嘛—不过还是要看他们抓得着、抓不着你就是。

” “我不能再给我爸找麻烦了,他会掐死我!”孙小六一面说、一面急急回身,跑到对面大楼门廊前的石阶上反身坐下、起立、又坐下,用双手掩住脸,十只手指头尽往发根深处插搭。

我继续朝我设定的计谋走上前,说下去: “奇怪了!你以前不是告诉过我,你可以让人‘找不着’你,人找不着你你担什么心?” “我是无所谓。

”孙小六依旧愁着一张脸,环臂抱膝,遮去鼻口,声音倒像是从裤裆里发出来的,“可是不能再给我爸妈找麻烦了,我已经太糟糕了,太糟糕了。

” “你是说你动不动就要离家出走,一去就跟死了一样?”我锁住他的话,同时往他身边的石阶上一屁股坐下,把声量放低,“真的没有任何人知道你去了哪里?” 孙小六却不再言语了,把个脑袋又埋进臂弯里,就像我们小时候常干的那件事—使劲儿闻自己放出来的屁味那样。

我又追问了一句,临时还想出了一套拐他吐实的说辞:“你要是肯跟张哥说,张哥也许还有办法救你;你要是一个劲儿装哑巴,那几个穿青年装的哪天又想起你来,我可是一点忙都帮不上的,我告诉你。

” “张哥要我说什么?”孙小六依旧埋着头脸,跟他自己的鸡巴说。

“第一,你在外面瞎混,有没有让任何人知道?” “可以说有,也可以说没有。

”孙小六说,“家里是不知道的,外面的话—张哥,你也清楚,不管混什么,总不能一个人混嘛!” “那你是混哪里的?‘血盟’?‘血旗’?‘飞鹰’?还是‘竹联’?” “不不不!张哥,我没有混那种。

我是学手艺。

我师父不准我混那种的,张哥你搞错了。

” “好。

我再问你第二,如果是学手艺,为什么五年才学一次?一次要学那么久,还都不同家里联络?你已经搞了几次了,三次总有了罢?” “四次了。

”孙小六嗫嚅着说,“这一次我才刚到家,还没进门呢。

” 接下来我再问他:学了些什么手艺?跟什么人学?在什么地方学?学到个什么程度……他通通不答,仿佛趴在臂圈里睡着了一样。

我只好使出杀手锏:“我忘了告诉你,那四个家伙还去找过你师父。

” 一听彭师父,他果然发了怵—脖梗儿挺起来、双眼直出去,傻了。

反正是耗着不回家,我索性一发不可收拾地编下去:“他老人家找我去,要我好歹打听打听你这些年到底都在谁的门下混。

今天你不告诉我,明天他还是要这么问你的;你不如跟我说了,我还可以帮你拿个主意。

” 这一招看来似乎起了一点作用。

孙小六叹了口气,眨巴几下眼皮,道:“我很为难的张哥你不知道,所以才隔这么几条街,我却已经好几年没去看师父了。

” 说到这里,他又打住,过了也许好几分钟,他再眨两下眼,居然眨落了几滴眼泪,起初只是几滴,在遥远的一盏水银路灯映照之下盈盈闪着亮光。

接下来可了不得,龙头开了闸口,泪水串成行,沿脸淌下,收拾不住的态势。

坦白说,我没想到一个像孙小六这样愚蠢又怯懦的孬蛋还能有这么大的委屈。

在我看来,哭泣—哪怕是婴儿或畜生的哭泣—都应该具有庄严的意义,也就是会使人停止思考、停止观看、停止一切智性活动,而毫不保留地前去抚慰,以便能使之迅速脱离的一种情境。

当人因为他者的哭泣而哪怕只是暂时放弃了智性活动,也就超越了智性,这是我认为哭泣的庄严意义。

可是孙小六在那样哭泣的时候,我有一种近乎被吓了一跳的感觉,好像目睹长出白发的奇石或者生了四只脚的怪鸡,纯粹出于一种突兀的、难以接受的、对物性的不理解。

在那刹那之间,我才发觉我根本不认识孙小六。

“我不像张哥你书读得那么好,又懂很多事情。

我一点办法都没有,只好随他们的便;他们要我干吗我就干吗。

你知道的张哥,我就是这种人,谁要干吗我就只好干吗。

我什么都不行、什么都可以……” 就在我要问他“他们”是谁,而“他们”又要他“干了什么”的那一刻,从青年公园方向疾驶过来一辆开着远光灯的轿车,轿车在即将驶过我们面前的时候猛里煞住,车身打横,挡住了整条大巷南来北往的通路。

几乎同在下一瞬间,前后左右四门大开,从车上蹿出来四个五十多岁,穿青年装的人物。

不错,就是上我宿舍去闹谯的那帮猪八戒—真他妈说曹操曹操到—一时之间,我根本没想起前些日子编派了一段奇文瞎整他们一场冤枉的事,反而—十分奇诡地—我掉进了自己刚刚才编织的谎言里,也就是当这四个猪八戒下车站定之际,我还以为他们其实是冲孙小六来的。

于是,可以名之为“不知衰”的我居然还拿肘子撞了孙小六的腰眼一下,低声道:“我!说鬼鬼到。

他们真的来找你了。

” 可是开车的那个猪八戒却冲我招了招手—掌心向下、手背朝上,五指并拢,在空气中划两下,叫狗一样地道:“过来!” “叫我吗?”我瞄一眼正擦着泪水的孙小六,想起自己扯的谎,登时心一凉,嘴里还硬扯:“搞错了罢?” 他们当然没搞错—他们是那种就算搞错了也能把错误说对、改对的人—车身右后方那个绕过车尾的时候用一种类似戏台上的伶工捏鼻子拖长腔地喊一声我的名字:“张—大—春—” 同时右前座下来的那个则“豁浪”一下从后腰或是上衣后衬里掏出一副明晃晃、亮森森,看来是不锈钢材质制成的手铐,那手铐也像要先恫吓谁似的发出冰冷的撞击之声。

接着,距离我们这边最近的第四个猪八戒环手抱胸,慢条斯理地说:“什么什么在‘大通悟学’之下?又是什么什么‘密取’?还来个什么什么什么什么‘戒所得’?你小子究竟耍的什么鸟把戏?今天不弄明白,咱们几个就他妈是猪、八、戒!” 如果不是那副手铐看起来逼真吓人,我本来可以登时回一句:“你们早就是猪八戒了!”可是换了任何人,在当时那个处境,我猜顶多只能像我一样—故作平静、无辜且幼稚地一摊手:“你们是这样欺负老百姓的吗?” 偏在这个当儿,我身旁早已站起身来的孙小六拍了拍鸟崽裤屁股后面沾的灰,步下台阶,一面应声说道:“这—其实不关张哥的事,都是我一个人干的。

”说到这里,他停下脚,回头望我一眼,道:“张哥!一人做事一人当,我既然害到人家,就该认这个账,不然就算逃到天涯海角心里也不踏实。

拜托你跟我爸妈还有我姊说一声,就说大不了进去蹲一阵—蹲一阵也好,省得那些人又来找我麻烦。

”后头这两句话的声音忽然低了许多,像是跟他自己在嘀咕。

可我一听就明白了,他以为这几个猪八戒是冲他来的—在我顺口胡编的故事里,孙小六十二岁那年玩钢筋失手害一个泥水匠摔下十二楼去—而此刻的孙小六正像个大义凛然的侠客一样昂然走进那虚构的故事里去。

我还没来得及分辩,开车的猪八戒却抢先一抬手,阻住孙小六的去路,同时朝我一瞪眼,道:“这是怎么回事?这小秧是哪里冒出来的……”—没待话说完,他下巴颏儿歪了歪,似乎是示意拿手铐的那人对我下手。

也就在拿手铐的和他擦身之际,孙小六左手倏忽向旁伸出,右手打个反扣,将开车的猪八戒阻挡他的那只胳臂绕成了麻花儿,人脸却“嘭”的声撞上车窗玻璃。

拿手铐的只差一寸之远便逮住了我的膀子,可他没逮住,身形却好似被脚下一摊滑油扯倒—脚在前、头在后,身躯平平直直腾在空中,胸口横着孙小六一只颀长的左臂,这左臂犹似那些特技团耍盘子的家伙们手里的竿子,一绕之下,那人兜空就旋了个大车轮。

这一切只是弹指间事,孙小六在同一时刻中叫了声:“别动我张哥!”两个猪八戒便不省人事了—只那轿车的左前窗上落下巴掌大的一摊鲜血,车头边地上扔了副手铐,两个猪八戒哼也没哼一声,几乎像是商量好了似的并排躺在地上。

另两个这时也已经脚前脚后闯到我和孙小六的右侧,先前像个唱戏的似的喊我名字的那个反手从屁股后面不知什么地方掏出一支黑漆溜溜的玩意儿—等我看清楚那是一把手枪的时候手枪已经飞到三楼高的半空之中,旋着轮状的花影儿掉下来,掏枪的猪八戒这一回恶吼了一声。

我随即发现:他的手掌仿佛和腕骨失了联系,全靠一层薄皮垂挂着。

剩下一个刚才还同我说“什么什么”绕口令的猪八戒赶忙倒退几步,站到巷子对面的红砖道上去—说得更精确些,就是站在家父寝睡的房间外面。

他两手反仆在墙上,被自己的车灯一照,眼睛挤成了斗鸡,鼻子嘴也扭着、歪着,过了大约有五秒钟左右,身子向下一滑,整个人跌坐在地上,动也不动一下了。

给踢断手掌的这个连忙对我们说:“不成!他有羊癫疯,得赶快撬开他牙巴骨,不然他连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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