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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老了以后—我是说要等我老到都已经不知道鸡巴硬起来是个什么感觉以后—如果还有人问我初尝禁果的滋味如何,我可能要花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去解释,但是我一开始会这样说:“那滋味就好比你知道了一个不能说的秘密之后就老想着用个什么方法撩拨着让人知道它一样。
”一种近乎皮下痒的间歇骚动,一直以神秘、颤抖的方式刺激着你的中枢神经,却不让你辨识出它真正的位置的一种痒;鼓舞着你、怂恿着你、挑逗着你重温一个秘密—你太想再确认一次、再确认一次它是不是真正值得的秘密。
我清楚地记得,那是一九八二年底的事,我二十五岁,还可以在研究所混半年—这半年写不出论文来,非但得入伍当大头兵,连拖磨了四年的硕士学位也算泡汤完蛋。
可是我真正关心且只愿意关心的事是红莲什么时候会再度出现。
我想念她。
那是一种从来不曾从我体内浮涌而出、抵挡不住的情感—我开始想念一个人。
也许我该说得更坦率一点:我想念她的身体。
这种想念里绝对掺杂了一种关于遗忘的懊悔在内,我觉得非常的不舒服—犹如忘记了一个极其重要的秘密那样—一开始的时候,我总是躺在床上,闭起眼睛,幻想着红莲再度匍匐近前,压伏在我身上的模样。
然而很快地,也许只有几秒钟的时间,我已经不能记得她的长相。
一切似乎都是非常模糊而不确定的。
她的长发、她的皮肤、她的躯体的每一个看来新鲜又饱满的部位,那些影像不时地会溶化成完全不同于原貌的东西。
有些时候,红莲的脸会变成小五的脸,有些时候又变成自助餐店送我辣椒小黄瓜的老板娘的脸、彭师母的脸、我研究所乃至大学同班同学的脸;还有一次是家母的脸,那一次吓得我猛地坐起来,拉伤了腹肌。
可以名之为一种惊恐的,我不停地问自己:难道要直到红莲下回再突然出现为止,我都无法再想起她真正的模样儿了么?难道我的记忆力就是如此之薄弱,以致转眼便不再能看得清自己曾经那样亲近、那样狎昵的对象了么?难道我在和红莲拥抱、撕咬、纠缠、抚触的那每一个片刻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消失、隐遁,再也回不来了么?难道—最令我难受的是—难道我一定要这般牵挂着另一个人么? 整整一个礼拜过去,我只能做两件事:昏昏睡去之后不知何时醒来,醒后拎着个矿泉水的空瓶子到饮水机的龙头底下接水,再拎回房间里喝一半,剩下的一半像那天红莲所做的一样,从头顶往下浇淋,直到浑身湿滑冰冷。
最后不知道是缅甸还是越南发现了我。
总之他们几个合力把我架到新庄省立医院里去吊了几瓶点滴。
我还记得泰国认为我读书过于用功,以致神经耗弱,造成心因性的厌食—其实就是潜意识地想自杀,以逃避缴交论文的大限。
医生告诉他:应该不会有这么复杂,我只不过是营养不良而已。
马来西亚则偷偷对我说,他认为那医生什么都不懂,然后他对我眨巴眨巴右眼,道:你谈恋爱了,对不对?”我说放你妈的狗臭屁。
我在省立医院住了两天,打了十六瓶也许是糖水、也许是盐水之类的玩意儿。
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医生以非常严峻的语气告诉侨生们:不可以再让我一个人住在宿舍里了,得把我送回家去,让家人照料调理一阵。
就像从酒馆里打完架回学校的那一次一样,我躺在马来西亚的怀里,坐在马来西亚右边的泰国一路上轻轻拍着我的腿,叫着我的名字,只不过这一回越南坐在右前座,开车的是缅甸而非红莲。
他们不让我自己坐的原因很简单,他们怕我撑不住。
我身体下面垫着条大褥子,活像个婴儿—载着这个婴儿般的我,他们开了一个小时的慢车才把我送回西藏路—我不知有多久没有回过的家。
没错,我的家,西藏路一百二十五巷临街第四栋四楼公寓的底楼,隔着一百二十五巷—这巷子可以会车错驶,比一般较窄小的街道还宽绰—对面就是莒光新城了。
莒光新城不知道已经盖好多久,住户似乎都已迁入,窗光鳞次,透着白、透着黄,有人家怕热不怕冷,大冬天还开着吊扇,将室内的灯光闪得忽明忽灭,打赌那一家子日后都要得散光眼。
我缓缓下车、踩踩稳,扫视一圈这个看来我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彻底逃脱的环境,竟然有一种想要掉泪的感觉。
马来西亚很不识相地搂搂我的肩膀,说:“还是回家好,对不对?”他说的也许是他自己的心情,我应了他一句:对你妈个头。
他笑了,很以为看穿我的心事是件值得会心得意的事。
缅甸喊了声保重,然后,四只分别来自四个国家的手从四扇车窗里朝外伸着、摇着,不一会儿转出了巷口,我依稀还听得见他们全无半点忧愁烦恼的笑闹声。
我站在红砖道上,抬手摸一下透着白光的那扇窗户外的铁栅栏—里头灯影之下坐着的当然是家父。
向前走五步,我又摸了一下透着黄光的那扇窗户外头的铁栅栏—家母也仍在房里,应该已经睡熟了。
我忽然迟疑起来,打从每一根骨头的深处(甚至可以说是骨髓的深处),冒上来一股异常浓重、强烈的羞赧之情来。
是的。
我居然如此如此地害起羞来了,像是做了一件绝对见不得人的、天大的坏事,且为世人所知,而我不得不面对。
套句村子里最凶悍的徐老三当年的名言:“就好像正在卯管卯到爽歪歪的时候门窗大开,被一马路的人都把到了的那种糗蛋法儿。
”徐老三教我们这种黑话的时候他还只是个高中生,还没混成个大军火贩子;我们也都还在念小学,根本不知道“卯管”就是手淫。
“把”就是看、糗蛋”就是尴尬到极点的意思。
可是我们都跟着笑,觉得长大到徐老三那个样子刚好,刚好天不怕、地不怕了。
可是我已经二十五岁了,刚有过平生第一次的肉体之欢,却丝毫没来由地、像个孩子一般地感到羞赧。
仿佛咱们张家门儿祖宗八代的颜面都被我丢光了一样。
我掏出钥匙,正要往锁孔里插,猛然间又像在公厕里撒完了尿那样抖擞两下又赶忙把它收回来,一串钥匙被我抓在口袋里“晃郎晃郎”响了不知有多久。
等我再逛回一百二十五巷的窗边,发现连家父房里的日光灯也熄了。
在那样前所未有的、令人羞赧不安的夜里,我忽地想到两个字:寂寞。
也就在那一刻,四周无际无涯的静谧与幽暗之中传来轻轻的一声呼喊:“张哥!” 声音是从巷子对面莒光新城楼下的一个门廊深处传来的,正当我不知道该不该应声的刹那,那人又喊了声:“张哥,是我—小六。
” 孙小六,十七岁的青年—比当年的徐老三还要大上一点—从门廊里忽一闪身,犹如一头拉拉山里出没的黑熊。
也许是我的错觉,其实他并没有变得太高或太壮,也许他真的长大了许多,只是我在惊愕之余不免夸张了那一瞬间的感受。
总之,我愣了几秒钟,还没想到要不要走过去的时候他已经欺身过来,站在我的面前,夜色中龇着口白牙对我傻笑。
他的身量显然要比我大上一号,可是稚气未脱,笑起来十足还像个小学生。
上身罩着件只有快要老死的人才会穿的藏青色盘扣夹袄—显然是从不知道哪个爷爷辈儿的亲戚那儿接收来的,反而应了流行。
那两年吹中国风,巴黎伦敦米兰纽约都看得见无肩线、前开衩儿、绲边带盘扣的唐装零碎。
不过我敢打个一百万新台币的赌,孙小六根本不知道这些—看他的下半身就清楚了:那是条地摊上九十块钱一条买来的所谓牛仔裤,和真品一样下水缩三寸,但是晾干之后再也挺硬不起来,村子里的小伙子喊道这种裤子叫鸟崽裤,取其烂鸟不硬之义。
再往下看,嫌短的裤脚在踝上半尺就打住了,该有袜子的部位没有袜子,光板踩着双棉布鞋。
我上下打量了他两回,想不起该同他说什么,只好指指他脚巴丫子,道:“还是小五给你缝的鞋?” 孙小六似是有些儿得意地点点头,道:“我姊也给张哥缝了几双,还老问说张哥什么时候回家,她要我给送过来。
” 我也点点头,接着便想不出什么可以和他搭讪的话了。
可这么继续聊下去对我很要紧,因为比起掏钥匙开门回家来,我情愿在这寒风刺脸的街道边多站一会儿。
妙的是孙小六似乎也没要走的意思,而他大约比我更不会找话闲扯,支支吾吾了好半晌,我不知哪根筋不对了,忽然冲口冒了句:“你现在还像以前那样动不动就—”我用大拇指和中指打了个榧子,接着说:“好一阵不见人么?” 孙小六把脸垂得不能再低,看他的鼻翅和脸颊似乎是笑着—那种小孩子家害臊而不得不应付场面的笑—一只手使劲儿往后脑勺上反复抓挠,最后实在不得已的样子,才迸出一句:“真的没办法啊!” “什么东西没办法?” “我也不想离开家,在家多舒服?可是没办法,我要是不去才要倒大霉呢!” “你是给人绑了票?”我越听越觉得奇怪,一半也因为这可以是个话题—反正他不说,我就穷问:一问下去,就想起一大串往事来。
想起了什么,我就再问下去,总然不急着进门。
他不答我,拿棉鞋往红砖上磨蹭,顺着砖面上的古钱印子打转,转了一圈又一圈。
“那一年我们在这边顶楼,你还记不记得?”我用下巴朝身后的莒光新城昂了昂,“你玩人家楼板上的钢筋,结果弄弯了好几条,还把那些钢筋胡乱插在暗处,有没有?”一面说着,我已经想起一个可以诓骗他一记的好主意— “我不记得了。
”孙小六顺势回身望一眼那楼顶,眨巴眨巴眼,狐疑地说,“是我爸揍我的那天晚上吗?我不记得有什么钢筋啊!” “你当然不会记得,可后来你知道出了什么事吗?”我强忍住笑,一本正经地瞎编下去,“你只不过是手痒,随便捡几根钢筋来弯一弯、杵一杵,可是谁知道呢?人家在顶楼施工的泥水匠怎么会想到有人那么手贱,在暗处设了机关,结果第二天晚上就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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