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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黄昏。
相思坐在镜台前,她痴痴看着镜中的自己。
那如花的容颜,今日就将有归宿了么?从此再不是自伤自怜,而是有人与共了么? 相思的笑容里沾染着一丝惆怅,她的面前摆满了胭脂水粉,但她并没开始装扮。
她要再看一眼这清水的容颜,那将被红盖头盖住的记忆。
华音阁中的丝弦之声渐渐响起了,是迎亲的队伍出动了吧。
相思开始微笑。
贺客满堂,几乎已罗列了江湖上所有有名的人物,以及朝堂中所有的高官显爵。
公主与华音阁主的联姻,又有谁敢不来贺喜呢?卓王孙端坐在高堂上,满堂兮美人,但他的脸上却绝没有一丝笑意。
他身上也只是随便的装束,因为他并不觉得这是个喜庆的日子。
这是个杀人之日。
看着周围这么多笑脸,他只觉得很好笑,他突然很想看看鲜血溅在这些人脸上是什么样子。
他们会惊恐么?会喜悦么? 他只盼着这一切快快结束,他好前去相思湖边,收获他这七日的果实。
他将收回自己的剑心,他的力量,只有他自己能够控制,然后,他将赐给小鸾健康的生命。
因为,这是他答应过她的。
丝弦之声更响,让人心中一阵烦乱。
他意已决,又为了什么而烦乱? 杨逸之静静地立在湖边丛林中,露水打湿了他的衣衫,但他一无所觉。
他的目中尽是痛苦之色,因为他知道等待相思的,是什么。
而这一切,竟是他一手带来的! 她的幸福,要由他来毁灭么? 杨逸之握紧了拳头,他心中忽然充满了对自己的愤怒。
相思的微笑重叠在镜中,恍惚映不真实的影子。
鼓乐远了又近了,却没有到这湖边来。
他们一定会来的,规矩是要转一段路的。
相思拈起一盒胭脂,打开。
一滴清泪滴在胭脂上,立即那呆滞的红鲜艳起来。
好啊,不需要再润和了。
相思将所有的妆粉都打开,对镜妆饰起来。
那份幽静的美丽,就随着纤指的轻勾,慢慢清晰起来。
那是岁月久待的美,那是满心满愿的美,跟垂叠在一边的大红嫁衣正相称。
鼓乐已经寂了,他们也该歇息一下吧,山路难走。
相思望着自己镜中的容颜,轻轻地,一根一根地,描画着秀眉。
花前月下,这份美丽足够相守了。
她非常仔细地匀着脸上的妆,是的,要慢慢描画,要足够的美丽,才对得起这守护多年的岁月。
杨逸之目中痛苦之色更重,他知道,公主已被鼓乐接了过来,已经到了华音阁之中,但相思却依旧微笑着,在描画着自己的新娘容妆。
他看着她披起嫁衣,戴上凤冠,静静地坐在小木屋中,等候着。
她在寂静中等着,等着那永远不属于自己的花轿。
杨逸之浑身都颤抖起来,他终于忍不住,踉跄冲了进去:“你死心吧,他不会来接你了!” 话一出口,他忍不住惊讶——自己怎么会这么说! 相思被他的出现一惊,但随即幽静地笑了笑:“他一定会来的,这湖,这屋,都是我们共有的,他一定会来的。
” 是的,在湖边,卓王孙才是卓王孙,相思才是相思,一入阁中,就全都变了。
所以,只要他再来湖边,所有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就会记起我,记起送我的嫁衣。
相思静静地想着,杨逸之的出现让她有了不祥的预感,眼中禁不住蕴起了泪水。
杨逸之看着她的泪,嘶声道:“嫁衣是千利紫石送过来的贺礼,放在了装冥蝶的箱底。
他本不知道,有这件嫁衣。
” 相思笑道:“你错了,是他把这件包裹,放在我枕边的。
” 杨逸之无语。
他不能告诉她,那天送她回小屋的人是他。
更不能告诉他,他也是无意中捞起这个包裹,放在她枕下。
相思依旧在笑,但笑意中已经透出隐隐的不安来。
这屋,这镜台,也许都可以忘记,但那飘飞的回忆呢?那拈在他手中的那朵莲花,那一条条木桩搭成的木屋,他们一齐偷偷逛集市,没钱了只好去当铺,还跟地痞打了一架……这些,与其说是礼物,不如说是积攒的回忆。
礼物在年轮的沉积中会消散,但回忆,却永久不灭,刻在寂寞人的心中,被午夜惊醒的梦时时捧持在心。
那是她生生世世的爱。
杨逸之的颤抖越来越烈,若不是他带吴清风来,也许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他口口声声要守护她的幸福,如今却亲手将她推向了一场骗局——最残忍的骗局。
他怎能一直站在夜露中,看她绝望的哭泣?他怎能继续躲在暗处,听她心碎的声音? 杨逸之一咬牙,用力握住相思的手:“走!我带你去找他!” 相思一惊,正要挣脱,抬头时却被他的神情一怔。
她第一次看到他这样的神情。
那个一直宛如魏晋名士般翩翩风仪、卓然高举的人,如今却已被痛苦与怒意占据。
他一字字道:“我绝不能让他这样对你!” 风月剑气卷起相思的嫁衣,向华音阁冲去。
那里,鼓乐煊赫着喜气,正浓。
朱紫藻绣,是公主的鸾驾。
最华丽的嫁衣掩住了她的容颜,但掩不住皇家的气象,贵胄的尊严。
礼官大声唱着,用最谨严的古礼敦促着这场婚礼按照最雍容的程序进行着。
卓王孙脸上绝没有半点笑意,他的目光偶尔注目的是,是悬在高堂上的天舞宝轮。
因为这是大神的法器,所以被当作公主嫁妆的第一物,珍而重之的放置起来。
卓王孙的目光从未在公主的身上停留过。
喜气卷天,奇怪的是,他的心竟然宁静无比,宁静得连一丝思绪都没有。
这不禁连他自己都诧异起来。
这喧阗的鼓乐,似乎是别人的,被盛在一只精致的水晶匣中,虽然近在眼前,但却永远不可触摸。
滔天的繁华与富贵,却不是自己的,不是。
那么,什么是自己的呢?卓王孙的心中有些怅然,他忽然想起了满天蝶舞的湖心中,那团盈盈的月华。
那是自己的么? 他忽然很想,很想再看一眼,那时的月光。
如今,窗外的月光又是怎样的呢? 突然,大堂的门被轰然推了开,杨逸之拉着相思的手,跌跌撞撞冲了进来。
卓王孙的脸刹那之间一片冰冷。
是的,这是个杀人之日! 他甚至能够感受到,自己掌中升腾而起的丝丝杀气,它们在盘旋着,飞舞着,带起尖锐的啸声,提醒他取回他所有的一切。
这世间的一切,本该都是他的! 杨逸之冲到他面前,一字字道:“你……你不能这么做!” 卓王孙淡淡看着他。
杨逸之的脸色苍白异常,这是激怒攻心的白,是气急败坏的白。
卓王孙忽然觉得有些有趣,因为他从未见杨逸之这样失态过。
就算在对战无与伦比的姬云裳时,杨逸之仍然是从容的,镇静的,但现在,他却失去了他所有身为剑客的尊严。
既然失去了,那就该死。
卓王孙冷冷道:“我不能怎么做?” 杨逸之用力将相思推到他面前:“你……你不能这样对她!” 他的眼睛变得一片赤红,怒声道:“你既然尚公主,却又为什么要欺骗她?你为什么要让她受着煎熬,却又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这花烛夜?你……你能感知到她的心么?” 他怒吼着:“你能否体会,她独自一人在湖边穿起嫁衣的心?你……你怎能这样!” 他的怒气化成烈火一般的狂炎,向卓王孙奔袭而来。
但卓王孙的脸色却仍然那么淡:“这不正是你要的么?是你让我尚公主的。
” 杨逸之喝断道:“现在不是!”他将相思拉到卓王孙面前,一字字道:“我要你娶她!” 此话一出,四坐皆惊! 尚公主的大典,岂是儿戏? 人皇之命,天下瞩目,满堂宾客,全副鸾驾,他竟要喝令新郎让出来,留给另一个女子?! 卓王孙依旧冷笑,他转头看着吴清风,看着杨继盛,讥诮的道:“两位大人,莫非这也是你们的安排?” 吴清风眼睛微微眯起,看着狂怒的杨逸之,他不明白杨逸之为什么这么怒,但他隐约觉得,事情变得有趣起来,所以他没有说话。
杨继盛却怒了起来。
他绝不容许公主的婚礼被自己的儿子搅乱!他怒声道:“逸之,你疯了么!” 他那苍老的声音宛如一只鞭子,狠狠抽在杨逸之的身上。
杨逸之眼中忍不住一热。
多少年了,这是父亲大人第一次叫自己的名字。
这证明,他还把自己当作儿子看待。
这当众的一声“逸之”,是原谅,是恩赐,也是要挟。
多少年了,他岂不是在等这一天,等他的父亲,重新叫他的名字? 他拉住相思的手,也有一些颤抖。
公主大婚,岂是儿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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