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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后放晴的满月悬于空中,光华灼灼,将山腰玄灵洞口濮阳缨静立的身影,清晰地投射在粗糙的碎石地面上。
韩彦沿着羊肠小道攀爬而上,来到近前,“启禀师父,金陵依然封城,渭二哥和渭三哥也还是没有消息,肯定被困在城里头了。
” 濮阳缨脸上的表情纹丝未动,视线悠悠地看着远方。
韩彦打小随他长大,自然最会察言观色,见他没有想说话的意思,急忙低头行了礼,退入绿藤垂挂的洞中。
山风拂过,翻卷起衣角,吹开了襟袖,犹如那日穿过宫学长廊的秋风,清爽中浸着丝丝凉意,平息了肌肤上新刺文绣带来的灼痛。
半舒半卷的花叶缠过小臂内侧,十岁的濮阳缨奔上大殿,和他的双胞弟弟抱在一起,两人兴奋地挽着袖子,察看彼此左臂上新绣的墨桢花。
回荡在殿堂内的全是兴奋的低语声,初入宫学的孩童们三三两两凑在一起嬉闹,直到掌尊大人的身影出现在殿门外,才整整齐齐排成数列,下拜行礼。
“若非资质过人、千里选一的孩子,进不了这夜凌宫学的殿门。
你们能到此处,能得君上赐绣这枝墨桢花,可谓是门楣之幸,家族之荣,当应善加珍惜,不可辜负。
” 听着掌尊的训词,濮阳绎悄悄地转过头,向哥哥挤了挤眼睛。
国中只有五十名孩童入选,濮阳家就有两个,何等的荣耀,何等的令人骄傲。
濮阳缨仰头看向半空的满月,右手紧紧地握住另一侧的小臂,其力度之大,几乎快要切断通向掌心的血流。
良久之后,指节慢慢松开,苍白的皮肤上,椭圆叶片合托而出的,却只有孤孤单单的一朵花蒂。
“哥哥!哥哥!”濮阳绎奔出夜凌宫学的殿门,奔下长阶。
十四岁的濮阳缨停下脚步,回过头来。
“哥哥素日勤学苦练,这次终考想必是失手了,咱们一起去求求掌尊大人,再给你一次机会吧。
” 什么叫作再给一次机会?那明明就是从无先例,绝不可能的事,越是这样空泛的安慰,越是让人心中难过。
“我没事的。
掌尊大人看重你,说你是十年来最优秀的夜凌子,至少爹娘可以为你开心。
” “哥哥能回家陪在他们身边,爹娘说不定会更开心呢。
” 劝解,开导,拥抱。
需要吗,根本不需要。
他还不如就站在高高的宫学长阶之上,安静地看着自己离去。
濮阳缨回过身,缓缓走入玄灵洞中,走过中庭,来到自己所居的岩窖之中。
那枚代表宫学掌尊最高权威的羊脂玉令,此刻就嵌在灰白的岩壁之上,谁也不知道此时执掌它的人,身上居然只有一枝单花。
“你说我天性有缺,不配做夜凌子,可你留下来的这些人,如今却被我玩弄于股掌之间,他们又能有多聪明呢?”濮阳缨的指尖轻轻拂过玉令上镌刻的墨桢花纹,笑容阴冷入骨,“还有你千挑万选的掌令人,其实也只是一个懦弱、胆怯……一心想要苟且偷生的人而已。
到如今在这个世上还记得你们,还想要为你们复仇的人,只有我……只有我!” 十六岁的濮阳缨踉踉跄跄地走过已是荒寂一片的宫学长廊,看着濮阳绎手捧玉令,从宫学掌尊僵冷的尸身边退开。
“掌尊大人遗言说,世间本无万世永存之基业,天地不仁,自当顺势,不必强求。
他传承此令于我,只是留念而已。
如今已无君上可以尽忠,我们这些夜凌子也只能好好地活下去,何须一直心怀仇怨?” 濮阳缨扶着廊柱喘息,臂间墨桢花绣如同火烧,“君上未能脱此大难,以至血脉断绝,都是因为大梁封了我们的生路。
可你身为夜凌子,身为掌令人,却跟我说不该复仇?” “爹娘故去,我知道哥哥心里与我一样难过。
但迁怒大梁不仅站不住脚,更是于事无补。
夜凌宫学已散,君上和掌尊大人临终前也并无复仇之念,我绝不会违逆他们的意思,更不会执此玉令召返任何人。
哥哥还是放下这样的念头,看清眼前的现实吧。
” 其他的话都可以忍,但这一句……他绝对、绝对不能容忍。
明明他才是这世上看得最清、看得最透的人,将他逐出夜凌宫学是掌尊大人最大的错误,而这错误必须要被修正,不惜任何代价。
濮阳绎将玉令放入怀中,在他面前转过了身。
接下来的动作变得多么容易,只需拔出短剑,刺入弟弟毫无防备的后心,鲜血瞬间就能顺着剑槽涌出,浸透他的手掌。
弟弟临死前推在他肩上的那一掌几乎震碎了骨髓,但最终的赢家依然是他。
濮阳缨弯腰呛咳出声,肩骨上的灼痛似乎已沁入肺脉,但是没关系,他已经炼出了霜骨,捕到了玄螭,缠绵已三十年的旧伤,很快就能治愈。
“师父,师父您没事吧?”韩彦闻声从岩室外奔了进来,轻轻给他捶敲背心。
濮阳缨重新直起身,缓步走向岩室中光线最暗的角落。
这里有一处天然凸出的石台,台面上放着一方木箱,箱顶无盖,蒙着一层青纱,隐约可以看到里面两条通体漆黑的小蛇,正警觉地竖着三角形的蛇头。
韩彦在一旁凑趣地道:“这两条玄螭胃口真好,徒儿才喂过没多久,怎么又像是饿了?” 濮阳缨淡淡笑了笑,没有说话,一转头,看见洞口垂帘被掀开,渭无忌大步走了进来,脸色有些阴沉。
“怎么了?彦儿不是刚刚才跟我说过,金陵城并没有新的消息吗?” 渭无忌躬身行了礼,低声道:“不是京城,是附近几个县府传来的消息……” “附近县府?” “是。
大梁皇帝从卫山派出医官,自周边调集了大量的白茵草,正在送往京城……大概这两天,就能送到了……” 濮阳缨怔怔地站了片刻,突然暴怒地将一旁装着玄螭饵食的铜碗打飞了出去,厉声道:“不可能!这绝不可能!大梁的夜秦旧档中并没有记载药方,无论是朝廷的太医,还是外头的林奚,就算他们医术再好,也不可能在堆尸如山之前找到最有效的疗法!这个时候,金陵城中应该刚刚发现白茵草药量不足才对,怎么可能早就已经对外求援,更不可能连补给都快要送到了!” 他一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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