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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姜小沫惹祸下(1/3)

那天一大早,四合鱼锅伙中的混混儿比以往多了几倍,有人拎着活鸡,有人抱着酒坛子,出来进去的慌里慌张,门口围了很多看热闹的老百姓。

陈家沟子鱼市上的人们看得出来,当混混儿的平常可舍不得这么吃,又是鸡又是酒,肯定有大事! 果不其然,四合鱼锅伙开了香堂,在院子当中摆了一张八仙桌子,上列蜡烛、香炉、签筒等一应之物。

晌午时分,大寨主阚金鹏,二寨主阚二德子,以下大大小小老老少少两百多号混星子全到了,黑压压人头攒动,癞蛤蟆吵坑似的乱成一团。

锅伙中的师爷尖着嗓子叫道:“众兄弟收声,大寨主有话说!”神色阴沉的大寨主阚金鹏坐在太师椅上,此人三十来岁,细腰耸肩,衣着打扮不同于一般的混混儿。

穿一件灰色掩襟长袍,外罩蓝闪缎琵琶襟马褂,头戴风帽,粗大的发辫垂于脑后,脚下夫子履,一张青白色的大长脸,凤眉细目,唇薄如纸,颌下青髯稀疏。

也不像寻常的混混儿,站没个站相、坐没个坐相,在太师椅上正襟危坐、目不斜视。

阚金鹏是接了他爹的位子,刚坐上四合鱼锅伙的头把交椅不久,他端起宜兴紫砂手把壶,“吸溜吸溜”嘬了两口,并不急于发话。

一众弟兄揣摩着大寨主的心思,没一个胆发出声响,挤在门口墙头上看热闹的也止住了喧哗。

大寨主润透了嗓子,将手把壶在八仙桌上一蹾,又抬手将脑后的发辫捋到胸前,这才说道:“兄弟们是不是也觉着近来的日子口儿紧了?吃的喝的跟不上了?不是我吝啬惜财,眼瞅着不好过了,鱼市就这么大一只碗,碗里是鱼是肉,咱兄弟分着吃。

而今世道乱了,碗里的肉少了,你们大伙说说,这该如何是好?”堂下的兄弟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眼瞪小眼,一瞪一个翻白眼,都不知如何回应。

师爷接过话茬儿:“弟兄们还不明白大寨主的意思吗?一个陈家沟子鱼市,容不下两个锅伙,与其坐等着喝西北风,不如把秉合鱼锅伙赶走,咱四合鱼锅伙在此独霸一方,那还不是吃香的喝辣的?”众混混儿一听要对付秉合鱼锅伙,立时鼓噪起来。

对他们来说,打架才是正经差事,“英雄”总得有个用武之地不是?因此个个摩拳擦掌,叫嚣着要大干一场。

大寨主一摆手,叹了口气说:“但凡有条活路,我断不会出此下策,无奈一山难容二虎,既然大伙有心气儿,咱今天就拿了生死签!”两百多号混混儿鸦雀无声,齐刷刷望向师爷。

锅伙里的师爷地位相当于军营中的军师,但又完全不是一码事儿。

军师运筹帷幄,师爷却是一肚子的歪门邪道。

他煞有介事地拿起桌上的签筒子,使劲在手中晃了几晃,发出“哗楞哗楞”的乱响。

大寨主阚金鹏叫道:“我拿头一支签!”说罢一伸手,从签筒中抽出一支竹签,当场亮明,是一支红签。

紧跟着是阚二德子,也顺手抽出一支,还是红的。

其余混混儿依次上前抽签,抽中红签的个个摇头叹气,只有一老一少两个混混儿拿了死签,也就是黑签。

老混混儿叫“徐老蔫”,五十来岁,满脸皱纹,嘴唇干裂,目光浑浊,黑眼珠子发灰,白眼珠子发黄,一身酱紫色的湖绸长衫敞着怀穿,底下青缎子中衣,扎着雪白的丝绦,肩上背着个粗麻布褡裢;年轻的二十岁出头,绰号“三棒槌”,枣核脑袋两头尖,又粗又黑的辫联子搭在胸前,身穿青布裤褂,肥衣大袖、晃晃荡荡,腰里扎着月白洋绉褡包。

众人纷纷向他们俩道贺,三棒槌喜形于色,比拜天地入洞房的新郎官还高兴;徐老蔫则是一脸淡定,眼皮子都不抬一下。

混锅伙的抽中黑签,等同于拿了死签,为什么说可喜可贺呢?因为两大锅伙之间的争斗非同小可,要想把这场事挑起来,抽死签仅仅是头一步,接下来还得有人自残挑衅、上门卖味儿。

如果对方被血肉横飞的阵势吓住了,即可不战而胜,挑事一方这么做付出的代价最小。

如果对方不买账,那么再各自点齐人马,找个空地一决高下,无论是跳油锅、滚钉板,还是剜肉断筋、三刀六洞,群殴之前的一切比斗,均由抽中黑签之人应对,可谓九死一生。

不过身后之事有锅伙一手包办,家眷儿孙全归锅伙奉养。

如果说福大命大,只落下一身伤残,却保住了这条命,下半辈子的吃喝拉撒也均由锅伙照应,此乃雷打不动的死规矩,更是个成名露脸的机会。

阚金鹏站起身来,冲二人抱了抱拳:“哥哥、兄弟,有劳你们二位了!”又命人斩鸡头、烧黄纸,带着锅伙兄弟们轮番给徐老蔫和三棒槌敬酒。

众目睽睽之下,一老一少两个混混儿带着几分醉意,拧着眉毛瞪着眼,撇着嘴岔子,迈左腿拖右腿,一步一趔趄地出了大门。

无数看热闹的跟在后头,众星捧月一般来到鱼市另一头的秉合鱼锅伙门前。

徐老蔫站住了左顾右盼:“怎么着兄弟,今天咱哥儿俩卖一把,谁先来?”三棒槌双手叉腰高声叫嚷:“我岁数小,您让让我,当着老少爷们儿的面,让我三棒槌露露脸!”徐老蔫一点头,道了一声:“请!” 锅伙不许关门,可不是没有门,秉合鱼锅伙的两扇大门左开右合。

三棒槌伸展双臂,背靠着右侧门板站定。

徐老蔫像变戏法一样,从随身的褡裢中掏出一柄铁锤、两根大铁钉,就这两根钉子,绝对是铁匠铺里头一号的尺寸,四棱钉身戴圆帽儿,从上到下锈迹斑斑。

徐老蔫把钉子尖搁在嘴里抿了抿,叼住其中一根,将另一根摁在三棒槌的手掌心上,然后抡起铁锤,一锤锤地钉了进去。

钉完了左手,他问三棒槌:“怎么样兄弟,老哥的手艺行吗?”三棒槌撇舌咧嘴一挑右手大拇哥:“好活儿!”紧跟着将右手平铺在门板上,让徐老蔫接着钉这边。

大铁钉子穿过皮肉掌骨,生生把个大活人钉在木门上,如同挂了一道门帘子,紫红色的鲜血顺着钉子与皮肉不住淌落。

三棒槌面不改色,那根大铁钉子仿佛钉在了别人手上,还嫌不解恨似的大声招呼:“徐爷,钉结实了!”围观众人惊得张大了嘴,谁也不敢出声议论。

三棒槌仍是说笑如常,满不在乎地告诉徐老蔫:“梳头梳到底,打辫打到梢,您老千万别对付买卖,再使点儿劲啊!”徐老蔫一咬牙一瞪眼,甩开臂膀“当当”两锤子,将两个钉子帽砸入了三棒槌的手掌。

四合鱼锅伙那边开香堂抽死签,早已惊动了秉合锅伙,按兵不动只等对头上门。

徐老蔫和三棒槌二人此刻在门口一通折腾,屋子里马上冲出来几十号人,个顶个歪戴帽子斜瞪眼,趿拉着鞋、敞着衣襟,凶神恶煞般站了满满当当一院子。

为首的穿青挂皂,迈着四方步,左边袖管里空空荡荡,正是秉合鱼锅伙的大寨主,绰号“立地鼎”的鼎爷——郝驷驹。

天津卫尽人皆知,他那条胳膊是跟别的锅伙争地盘时,在滚开的油锅里捞胰子炸了个外焦里嫩,他又自己用刀,齐着肩膀头将熟透的胳膊削了下去,至今供在锅伙的条案上,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半截黑炭。

混混儿最讲战绩,这条胳膊够他吹一辈子牛。

这么一位心狠胆硬、敢切敢拉的大寨主,什么场面没见过?怎么可能让两个卖味儿的唬住了?当下吆喝一声:“兄弟们,来买卖了,出去迎客!”众混混儿轰雷也似应了一声,一个个飞天夜叉相仿,各自拔出匕首、短斧,“呼啦”一下一拥而上,紧紧围住了徐老蔫和三棒槌,看热闹的人们吓得一齐后退。

大寨主立地鼎走到门前,不屑地瞥了一眼:“真是没有不开张的油盐店啊!谁他妈吃了熊心吞了豹子胆,敢在我门上挂肉帘子?” 徐老蔫抱了抱拳,不卑不亢地递上拜帖:“您客气了。

在下是四合鱼锅伙的徐老蔫,门上那位兄弟叫三棒槌,我二人奉我家寨主之命,给您送来一封拜帖。

” 鼎爷接过帖子草草一看,跟手扔在地上,哼了一声说道:“二位稍候,待我回书一封。

”随即一招手,将歪着脖子的傻哥哥叫过来,说道:“傻儿子,瞧见没有?人家上门挑事了,你说咱该怎么应付?”傻哥哥别的不懂,锅伙混混儿摔打茬拉、争狠斗勇这一套他可全明白,一时间受宠若惊,烧包得五脊六兽,嘴角抽动了几下,泛着白沫子磕磕绊绊地说道:“干爹,有什么事您尽管吩咐!有有……有傻子我在,轮轮轮……轮不到他们在秉合门口叫叫……叫板!”鼎爷一拍傻哥哥的肩膀:“行!冲你这句话,不枉干爹养你一场,今儿个该你扬名了,你意下如何?”傻哥哥双膝一弯,“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干爹!我我我这条命是您给的,您说怎么舍,我我我绝无二话!”鼎爷一挑大拇指:“有样儿!”立刻叫来手下四个混混儿,清一色的二十郎当岁,腮帮子鼓鼓着,太阳穴努努着,胸脯子腆腆着,连屁股蛋儿都翻翻着,全是他的得力干将。

鼎爷吩咐一声:“你们辛苦一趟,给我傻儿子摆个大谱,送去四合鱼锅伙!” 四个混混儿抱拳领命,端来一摞摞粗瓷海碗放在当院,又捧来几坛“老潘家烧刀子”,打去泥封揭开盖子,霎时间酒香四溢。

锅伙里的大小混混儿,争着上前给傻哥哥敬酒。

傻哥哥以往哪有这个台面儿?不觉血气上涌,连干了十几碗,喝得两眼发直,晃晃悠悠地拱手一拜,口中更加含混不清:“我爹和大伙儿拿拿拿……我当人看,我不能学狗叫唤,今天我也卖一把,给给给……秉合鱼锅伙争几分面子!”说完一仰他那不利索的歪脖子,又喝下一碗烧刀子,然后将酒碗一扔,摔了个粉粉碎,抹干净嘴头子,冲着领命送他的四个混混儿深施一礼:“四位大哥,咱走走……走动起来!”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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