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下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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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落发(1/3)

深山,古刹,斜阳,余晖,合起来,便是一种难得境界。

缁衣僧人在前,展昭牵马在后,幽静山道上,只有踏雪的马蹄声嘚嘚作响。

平日里听来,马蹄声只是马蹄声,大多数时候,心境纷扰,明知马儿在跑,却不知蹄声响在何处。

今日却不同,不紧不慢的蹄声,像极了流淌在山道上的悠扬小调,只要还在行走,这调子就洋洋洒洒连绵不绝,而一旦停下,缁衣僧人、红衣展昭还有白色踏雪,便定格为那般生动又那般清幽的山间涂鸦。

这样的景,这样的心境,展昭很多年都不曾见过也不曾有过了。

若不是此趟赴陈州公干,若不是从陈州返回时误了渡口的船只,若不是另绕山路误了投宿的客栈,若不是在山下饮马时偶遇下山汲水的好心寺僧…… 想着这一连串的“若不是”,展昭的唇角扬起淡淡的微笑。

很多时候,一件事的发生,看似稀松平常,殊不知不知不觉间,某些老旧且荒废许久的齿轮开始在暗处慢慢转动,它必然会拨动或是改变某个人的人生。

只是当时,你并不知道这个人是谁罢了。

就如同此时,展昭在秋日斜晖掩映下的山道上安静地走着,这种安静来得如此突然又如此珍贵,让习惯于置身湍流漩涡之中的展昭有些许的醺醉。

他并不知道,脚下山道的尽头处,一桩被人遗忘许久的旧事正自尘埃与沉渣中慢慢抽伸筋骨,慢慢抬起头来,慢慢等着……展昭的到来。

山道的尽头处,便是缁衣僧人所说的清泉寺。

展昭初出江湖时也曾广为游历,见过不少恢宏寺庙——南北中轴线上,山门、天王殿、大雄宝殿、法堂、观音殿次第排开;中轴线东侧置僧房、香积厨、斋堂、职事堂、荣堂;西侧设纳四方来者的客房,晨钟响暮鼓鸣之时,别有一番泱泱气象。

清泉寺却不同,只一门一殿,殿中供结“施无畏印”的释迦牟尼佛,佛前香几,上设燃灯、烧香、饮食,东院僧房与香积厨,西院两间小小客房。

除展昭与缁衣僧人外,院中再无旁人。

见展昭面有疑惑之色,缁衣僧人解释说,师父山中采药去了。

缁衣僧人口中的师父,便是清泉寺的住持。

看来这清泉寺,平日里只住持与寺僧二人,今日热闹些,多了展昭做客,还有系在山门外的踏雪。

展昭被安排在西侧其中一间客房住下,客房收拾得很干净,家什只有桌凳和床。

晚饭时僧人送来了斋饭,如展昭所料,寡淡无味,好在饱腹是没有问题的。

寂寂山间寥寥古寺,时间都变得异常难挨,加上白日行路疲累,亥时初刻展昭便准备就寝。

宽衣时,听到僧人打开山门的声音,紧接着便是絮絮话声,却是那僧人提起寺中有住客,另一人只是嗯了几声,语音听来甚是平淡。

展昭猜是住持归来,客居于此,总要和主人家打个招呼,因此又穿衣束带,推门出去时,那住持恰好进了僧房,转身将门关起。

一出一进一开一关之间,便失了照面的机会,只隐约看到那住持的身形,并不高大,背有些弓。

展昭犹豫着是否要上前叩门厮见,最终还是息了这心思:也罢,明日见过不迟。

正待转身回房,无意中看到僧房的竹篾纸窗上映出住持单薄而佝偻的影子。

展昭心中生出些感慨意味:这住持与这清泉寺一样,避缩在远离喧嚣的尘世一隅,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外界不管发生何许纷扰,于他们,都是无干无涉吧。

约莫二更时分,展昭忽然醒了。

醒来之后第一个反应,便是去握枕边的巨阙。

剑鞘冰冷,凉意渗透进掌心的皮肤,顺着身体里的经脉一路沿行,直达心脏。

屋里……似乎……有人。

这一生中并不是没有经历过刺客夜半入室的时刻,但没有任何一次如今次般恐惧。

以往,即使是在睡梦中都保持高度的警觉,一有风吹草动,久历江湖养成的敏锐直觉会第一时间唤他醒来,救他性命。

这一次却不同。

他睡得那般熟,无知无觉,直到那种让人窒息的压迫与恐惧近在肘边,他才蓦地惊醒。

若此人是刺客,自己的先机已失。

因此上,展昭紧紧握着巨阙,静静卧于床榻,并不出声,亦不有所动作。

横竖已失了先机,不妨俟敌先动。

屋内静得可怕,月光透过竹篾窗纸,在床前投下银色的月影。

所谓“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描摹的应该就是此刻场景,只可惜展昭没有望明月思故乡的雅兴。

当此刻,半分松懈不得,牵一发而动全身,生死系于两端。

也不知过了多久,展昭忽然反应过来:这屋子里,从头至尾,并无第二个人的呼吸声。

凝神再听,的确是没有。

紧紧绷着的弦刹那间断开,展昭吁出有生以来最如释重负的一口气。

或许,是自己太过紧张了,置身清净无争的夜间山寺,反不习惯。

想想真真好笑,伸手扶额,额上竟已渗出微汗。

自己吓自己,实在是能吓死自己的。

带着半是好笑半是自嘲的心绪,展昭重又沉沉睡去。

他睡得很熟,气息匀长而又宁和,月光依然在床榻之前投下一片惨淡的白。

所以,他并没有发觉,在月光延伸不到的角落里,床榻之上、被褥之上、枕具周边,尽是凌乱疏落的长发。

就好像方才有女子在这里梳头,手中执着篦子,篦齿插入发间,自上直梳而下,每梳一下,便带下发根不稳的头发来。

那头发在篦齿间挂不住,落了下来,那女子走到哪儿,那发便落到哪儿。

她必是在此逗留了很久,也梳理了很久,否则,怎会落下这么多的发? 当然,以上只是臆测,一切,需待展昭醒来。

难得的秋晴之日,一睁眼,便是跃动于满室的金色日光。

红鸾的脸上不觉露出笑意来,伸手去拂那道道金线。

之前听门人聊天时提过,端木门主曾经向月焚香,从月老那儿讨得一根月光。

月光若能以根数,日光也必然能以根计,不知道将日光缠于指间是什么感觉。

月光清冷,日光煦暖,若是将日月光华缠于腕间……吓,那该是怎样一副华彩闪耀而又流光莹泽的镯子? 红鸾闭上眼睛,想象着那日月之镯在自己的腕间灼灼生辉。

良久,幽幽叹一口气。

罢了,所谓的日月之镯,也只有上界那些姿容绝代、仪态万方的女仙才可佩戴。

日月之辉,焉能饰精怪之身? 红鸾用力甩了甩头,披衣下床。

温孤苇余在练字,案旁放着一小碗青粳米粥,早已凉透。

“人间的饭食,总是透着一股子世俗之味。

”说这话的时候,温孤苇余的眉头轻蹙,面上露出嫌恶的神色来。

“门主在瀛洲待得久了,一时不习惯也是有的。

”红鸾恭恭敬敬,“只是入乡随俗,也只能将就些。

” 温孤苇余嗯了一声,墨笔在宣纸上辗转拖曳开来。

红鸾没有留意他在写些什么,也不想去留意他在写些什么。

收拾了碗碟,红鸾托了餐盘正要出门,就听温孤苇余道:“慢着。

” 这一声很轻,但红鸾的心跳似乎都跳漏了半拍。

自她进屋开始,温孤苇余似乎根本没有抬眼看过她一眼,为什么要让自己站住,难道自己方才又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合他心意? “你的眉毛,画得似乎有些淡了。

” 眉毛? 红鸾恍惚记起,方才梳妆之时,确实只是匆匆扫了扫眉梢。

“我这就去房中补过。

” “那也未免太麻烦了些。

”温孤苇余淡淡道,“过来,我帮你画上。

” 红鸾的身子有些僵硬,事实上,自听他说要给她画眉那一刻起,神经就未曾舒展半分。

为什么要给她画眉?温孤苇余又在想些什么?画眉有什么特殊的寓意和典故吗? 似乎,只有极亲密的关系,男子才会为女子画眉的。

她与温孤苇余,断断称不上亲密,为什么温孤苇余总是这般,一而再再而三地做出这样让人费解的举动? 与红鸾的紧张相比,温孤苇余似乎要舒展许多。

他手执青螺子黛石,蘸了些水,晕开的石墨便在红鸾的眉梢迤逦开来。

温孤苇余的眼中,只看得到红鸾的眉,精描细画,似是在雕琢一件世间独一无二的珍品。

红鸾的背上渗出细汗。

“这样看起来便好很多。

”温孤苇余将手中的黛石放下,“要去见展昭,总得收拾清爽才好。

” 红鸾怔住,张了张口又闭上,面上现出慌乱的神色来。

“我……我没有要去见展昭。

” “哦……”温孤苇余似乎是突然才想起来,“我忘记告诉你,展昭在偏厅等你。

” “展昭,在偏厅?他来找我?”红鸾有些不可置信。

“是。

” “他什么时候来的?” “来了很久了。

”温孤苇余似是在说一件不相干的事情,“似乎有急事找你。

” 红鸾咬了咬嘴唇,明知不该问,却还是忍不住问出口:“门主怎么没早些告诉我?” 温孤苇余抬起头来,眼底尽是深不可测的笑意:“让他多等等不好吗?姑娘家总得矜持一点。

” “不是的。

”红鸾忽然惶恐起来,努力要撇清些什么,“不是门主想的那样,我和展大人之间并没有什么。

我知道门主不喜欢门人和开封府的人有往来,我没有……” “你和展昭有往来,这样很好。

” 很……好? 红鸾又一次怔住,不认识一般看着温孤苇余。

她确信自己从未对温孤苇余的情绪表达理解错误,以往温孤苇余说起开封府,尤其是展昭时,从来不曾掩饰眼底深深的嫌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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