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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竿才醒,这已是冒川生开山结缘的前一天了。
金世遗这一日几乎翻遍了峨嵋山,找不到那少女的半点踪影,他料想冰川天女已进入金光寺,本想闯入金光寺去闹一场,但在山顶遥见唐经天入寺,心头不觉又涌起冰川天女对他那冷淡的神态,与骂他“无赖”的声音。
妒恨、羞惭、自伤、自贱等等心情,交并纠结,盘亘胸臆,这一晚他就在金光寺附近,存心对入山的高手挑衅,第一次戏弄了雷震子,吓走了赤神子,心中甚是得意。
第二次戏弄谢云真,想不到那少女又突然出现,就在他用石子分打谢云真的麻穴、痕痒穴、笑腰穴之时,所发出的石子全被那少女的飞针暗器射落。
这一场遭遇,谢云真曾详详细细地讲给唐经天知道,令到唐经天惊讶不已。
金世遗是身受之人,当时的惊讶那就更不用提了。
唐经天在听谢云真讲述时,误以为这女子一定是冰川天女,但金世遗当然知道不是,所以他当时立刻抛开了谢云真,急追这神秘的女子。
高山密林,那女子倏的躜入林中,身法却不似昨晚之快,似乎是故意引金世遗去追,但金世遗仍然是追她不上。
只见那女子竟似飞鸟一般,从一棵大树飞到另一棵大树,树叶遮着视线,何况又是在黑夜之中,虽有月光磷火,亦是看不清楚,只隐隐见她的背影,忽起忽落,裙裾飘飘,体态轻盈之极!金世遗也给弄得迷惑起来,心中暗道:世间那会有轻功如此高明的女子?莫非她竟是这山中的仙女? 金世遗从峨嵋的最高峰——金顶,一直追到了猴子坡,那女子已不见了。
金世遗知道她若不是故意现身,实是无法寻觅,不觉大为气馁,心中想道:“仙女那是绝不会有的,如此看来,我自以为是天下无敌,那知却端的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唐经天冰川天女与我年纪相若,武功亦自相等;这女子不知是什么人,但看她体态,绝不会是老太婆,武功竟比我高明了不知多少倍!” 金世遗自思自想,忽听得猴子的叫声,抬头一看,只见有好几只猴子从峭壁上爬下,金世遗正百无聊赖,一时兴起,纵身一跃,已把一头猴子抓着。
那猴子吱吱怪叫,其余的猴子都吓跑了! 金世遗笑道:“你跑得快也逃不出我的掌心!”放开手中的猴子,飞身一抓,又抓到了第二只猴子,他童心大起,竟要和山中的群猴开开玩笑,逐一戏弄。
忽听得山岩上又飘下那熟悉的“格格”的笑声。
金世遗忙抬头一看,月亮正在中天,山岩上毫无遮蔽,这回可是看得清清楚楚,只见岩石上坐着一个少女,紫衣玄裳,发上束着两个金环,长眉如画,笑得如花枝乱颤,看样子最多不过十七八岁,一脸稚气未消,伸出一只手指托腮,侧目斜睨,瞅着金世遗笑个不停。
金世遗怎样也料想不到这少女竟是如此年轻,简直就像个瞒着父母偷跑出来戏耍的大孩子!饶是他见多识广,也不觉呆住。
只听得那少女说道:“猴子又不会武功,你捉弄它做什么?”听她说话,竟似知道他以往的行径。
金世遗又是一怔,这是第二个不怕麻疯的少女,而且比冰川天女随便得多,笑声中带着嘲讽也好似斥责,但却像顽童数说她的同伴一样,熟络之极,无拘无束。
金世遗呆呆地望着她,一时间竟不知怎样和这女孩子说话。
只听得那女孩子又道:“你用强最多捉到一个猴子,它们也不服你,这有什么意思,你看我的!”一边说,一边嘻嘻地笑。
金世遗道:“好,我看你怎样捉猴子?”心道:“你轻功纵比我好,难道就能一下子捉到许多猴子?”那少女嘻嘻地笑,唱道:“猴儿叫,猴儿跳,顽皮的猴儿没烦恼。
来,来,来!我有果子给你吃,咱们交个好朋友!”不过一会,便有几只猴子从树林中钻出,接着越来越多,在女郎面前跳跃欢叫,那少女拿出一包栗子分给猴子食,猴多栗少,分不胜分,那些猴子真像和女郎交上了朋友似的,没有栗子,也依恋不去。
这并不是女郎有什么妙术,原来峨嵋山猴子坡的猴子,从不怕人,它们和寺庙里的和尚厮混熟了,群猴常扶老携幼到寺庙来,和尚也经常备有一些粗粮,以招待这些“不速之客”它们也会在游客面前嬉戏,博取食物。
除非你故意吓它,否则不会逃跑。
金世遗呆呆出神,只听得那女郎笑道:“你对它好,它就对你好,你要欺侮它,它当然不和你做朋友。
你怎么连这点道理都不懂呵!”金世遗心中一动,这话说的是猴子,但却何尝不是说人?金世遗看得有趣,扑上山岩,也想和群猴戏耍,群猴认得他是适才欺侮同伴的“恶人”,不待他扑到跟前,便一哄而散。
女郎怒道:“刚玩得好好的,你怎么又把我的猴儿吓跑了?” 金世遗看她佯嗔薄怒,拦着去路,似是毫无防备,突然倒持铁拐,脚尖在岩石上轻轻一点,使个“一鹤冲天”之势,凭空窜起三丈来高,他本在女郎下面,这样一来,反而居高临下,在空中一扑,立刻用拐柄倒勾,他顾虑用空手捉不着她,改用铁拐,不啻将手臂续长了八尺。
那女子叫道:“好呵,你真会欺负人!”也不见她作势,身子突然腾空飞起,脚尖在他拐上一点,顺势又飞高数丈,在空中一个转身,斜飞出去,落下山坡,那姿势疾似空中飞鸟,端的美妙绝伦。
金世遗在她脚点拐杖之时,左手一带,没有将她带着,只是手指轻轻碰着她的指尖,不知怎的,心神一分,那女郎又已躲入森林去了。
金世遗猛然省起,这女子的轻功,自己似乎是在哪儿见过一般,再一想,原来这在空中转身的飞扑之势,酷似猫鹰。
“蛇岛”附近有个“猫鹰岛”,上有怪鸟,其形似猫,常常飞临蛇岛,和群蛇恶战,正是毒蛇的克星,金世遗在蛇岛十年,已见过不少次了。
听师父毒龙尊者说,以前在猫鹰岛上,有一对双生兄弟,名叫萨天剌、萨天都,擅长猫鹰扑击之技,只是两人早已死掉,听师父说他们又没留下传人,却怎的这女郎也会猫鹰扑击之技,金世遗不觉大奇,再一想,还有更奇怪、更令人莫名其妙的事。
金世遗心中想道:“这女子的猫鹰扑击之技,确是世间罕见的轻功,但她适才在铁拐上的那一踏,力道却也不见得怎样强劲,掌力也似乎还比不上我,这是什么缘故?”须知内功强弱,一触即知,半点也掩饰不得,这女子在两晚之间,曾三次出现,第一次用飞花作为暗器,金世遗给打中了还不知道是什么。
第二次用梅花针击碰落了金世遗的石子,功力之深,更是不可思议。
但到第三次出现,却忽然比前两次弱了许多。
金世遗大惑不解,心道:“难道她是故意做作?难道她已做到劲力大小,发放随心的地步?但以我现在的造诣,她若是隐力不发,我也该觉察出来。
又难道前两次出现的并不是她?”细细一想,心中笑道:“不会呀,不会!世界虽大,有一个武功如此高明的少女,已是出奇,哪可能还有一个?而且她前两次出现,我虽然只见背影,未睹真容,但那身材体态,前后却是一样,轻功的路数,也完全相同,明明是一个人,断无看错的道理。
”他越想越觉奇怪,这一晚他也像唐经天一样,满腹疑云,在山林中搜索了一夜。
饶是金世遗如何鬼怪精灵,武功超卓,却是猜想不到:先后出现的竟是两个人,这两个人乃是母女。
用飞花戏弄金世遗的是冯琳,引他到树林中的那个少女却是冯琳的女儿李沁梅。
冯琳年过四旬,但她驻颜有术,远远望去,还似一个少女。
更妙的是,她的脾气,至老不改,不但形貌似少女,性情也似少女,而且是不经世故的顽皮少女。
她因为一再捉弄冰川天女,在慕士塔格山造成了一场误会,将冰川天女气走。
事后她姐姐冯瑛埋怨她,冯琳看出了唐经天对冰川天女的情愫,当即在姐姐跟前许诺,一定要撮合他二人的姻缘。
冯瑛知道妹妹的脾气,并不怎样当真。
岂知冯琳这次却是说了就做,竟然暗暗跟着唐经天来到了峨嵋山。
她本来是不想带女儿的,但她的女儿比她还要顽皮,一定要跟她母亲去瞧热闹。
冯琳被她缠不过,只好携她同行。
唐经天、冰川天女与金世遗一路所闹之事,她全都看在眼里,金世遗的自怨自艾,她也全听在耳中。
冯琳幼年的遭遇,虽然不似金世遗的凄惨,却也有相同之处,她周岁之时,父亲惨死,她被猫鹰岛的双魔萨天剌、萨天都捉去,藏在四王子允祯府中,虽然学到了许多异派武功(猫鹰扑击之技便是其中之一),也受了许多劫难。
所以她窥伺了金世遗多日,不但不觉得他讨厌,反而大有性情相投之感。
此刻她们母女正在密林之中细语,冯琳笑道:“我上次离开天山之后,便听得武林同道说,说中原出现了一个毒手疯丐,十恶不赦,原来却就是他!喂,你说待我把他戏弄够了,再将他杀掉,好是不好?” 李沁梅叫道:“为什么?我瞧他怪可怜的。
”冯琳道:“你看他比表哥如何?”李沁梅道:“武功倒是不相上下,年纪也差不多。
只是表哥太像一个大人,没他那样有趣。
”冯琳忽的噗嗤一笑,道:“好呀,那我就不杀他,留他给你作伴儿。
”李沁梅未解男女之情,却也知道母亲是开她玩笑,扑到母亲身上,两母女闹作一团。
冯琳道:“别闹,别闹,我教你一个戏耍他的法子。
”李沁梅被母亲一哄,静了下来。
冯琳道:“你的轻功比他高明,其他功夫,却是有所不及。
我教你一个法子,叫他永远也打不赢你,那么就只有你戏耍他,他不能戏耍你了。
”李沁梅不相信,道:“你还当我是小孩子吗?武功哪有这样快便可以练成的道理?”冯琳道:“我教你这种武功,就只能打赢他,对别的人却没有用处的,你信不信?”李沁梅见母亲说得甚是认真,半信半疑,随母亲到密林中去练武功。
两母女一样性情,凡事一开了头,就不能罢休,她们本来是想在冒川生开山结缘之日,去瞧热闹的,如今一时兴起,母女俩练功练得入迷,把冒川生开山结缘的大事也抛之脑后了。
这一晚,唐经天与金世遗都是彻夜无眠,不知不觉,便到了第二日清晨,是冒川生开山结缘的正日了。
晓日透出云海,峨嵋山金光寺响起了一百零八响钟声,大雄宝殿打扫得干干净净,开始接待从各地而来要向冒川生领益的武林好手。
这次来的人特别多,因为冒川生是武当派辈分最高的人,所以武当派的弟子自动地担任了招待之职,靠近讲坛的地方也都给他们占据。
唐经天混杂在宾客之中,见这情形,不禁暗叹武当派南支的人才零落,不说武功,在气度上,武当派的第二代弟子,就没有一个人足以继承前贤。
雷震子大吃一惊,急忙抢出去看,只见十几个同门,手舞足蹈,跳上跳下,不用说又是那疯丐弄的把戏了。
武当弟子大感面上无光,手足无措,只听得宾客中有人笑道:“这是什么仪礼呀?”唐经天忙越众而出,向着那十几个如中疯邪的武当弟子,左打一拳,右打一拳,众人哗然大呼,随雷震子一同出来的四大弟子便想上前动手,雷震子面色铁青,沉声喝道:“别人出手相救,你们也瞧不出来吗?”果然在片刻之间,那十几个武当弟子都复了原状。
原来唐经天因为来不及替他们一个个“解穴”,迫得用“神拳解穴”的本领,以内家真力,在刹那之间,冲开各人的穴道。
各派高手个个惊奇,正在喧闹之时,里面钟声鸣叫,冒川生就将升坛了。
冒川生是中原公认的武林第一高手,每十年开山一次,他春秋已高,这次开山之后,只怕未必再有下一次了。
是以各派高手,一听钟声,立即肃静无声,依次入座。
唐经天也因此免了被人查问,当下亦混在众人之中。
唐经天暗暗留神,只见坐在前面几排的,十九都是邪里邪气,与虔诚听道的人,一眼就可以分别出来,唐经天心中叹道:“树大招风,高名招妒,这说话真是不错。
” 钟声接连响了十八下,金光寺的老方丈将冒川生引出讲坛,唐经天一看,只见冒川生相貌清癯,须眉皆白,满面慈祥之气,登上讲坛,双目一扫,神光奕奕,连坐在最远的人都觉得冒川生看见我了。
只听得冒川生缓缓说道:“武学之道,有如大海,浩淼无涯,老朽虽痴长几年,其实亦不过略窥藩篱,不足言道。
今次开山结缘,非敢好为人师,不过互相切磋而已。
”冒川生的开山结缘,起源是由于本派弟子请他定期讲授武功,后来各派闻风而来,这才扩大了成为了每十年一次的盛会,那是各派承认他足为师范的。
如今听他说了这一番话,真是谦冲自牧,不愧有道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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