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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三的夜晚,仙灵谷比前一夜寂寥许多。
阿离独处了一日,见江留醉离去后更无人说话,自忖伤势渐复,便有了告辞的念头。
他走到仙灵子所居的渗痕台,看那飞檐走壁精致入画,不由暗中思量,仙灵子是如何寻到这座前朝弃宫?他正自出神,远远听到楼阁中师徒间的对话。
“阿离来历不明,我担心大哥……”南无情话说了一半,被公孙飘剑打断:“我看他人不错,又传大哥功夫,不像坏人。
”子潇湘道:“大哥说他跟师父相比绝不逊色,真的如此厉害?” 阿离心一紧,知道功力恢复,故能听到他们私语。
他停下脚步,留神听仙灵子道:“此人绝不简单,放他出谷必天翻地覆,还是留他下来为好。
” 阿离一怔,突觉周身已不能妄动,四周无形的压力如潮涌石压,方知那楼中的人已然出手。
子潇湘的声音传来:“师父,他莫非真是坏人?”仙灵子苦笑道:“唯今之计,只有合四人之力,尽力留下他而已。
”公孙飘剑惊道:“他到底是谁,连师父也……” 仙灵子轻轻说了两个字,阿离的心沉下去。
南无情不知何时站在他身边,冷冷地道:“我知你厉害,但想从我们四人手上逃脱,还是省了这心为好。
”公孙飘剑、子潇湘走出屋来,唯独不见仙灵子。
阿离平淡地道:“你们真要对我动手?”公孙飘剑哭丧着脸:“唉,没想到大哥拣回你这么个麻烦人物,虽然明知打不过,也不得不试试。
”阿离笑道:“我有那么可怕?”子潇湘踏上两步,与另两人将他围住,道:“我不能放你出去危害江湖,即使以身殉道,也要拦住你!” 阿离眉头一皱,公孙飘剑忍不住对子潇湘笑骂道:“老四,胡说什么,他可没糟到那地步。
”收回目光,盯住阿离缓缓地道,“不过师父说得没错,你伤势一好必出去寻仇,万一牵连太广滥杀无辜,我等悔之不及。
抱歉,非留你多住一阵不可。
” 世人都以为他会复仇?阿离微生感叹,能知他心思的唯有江留醉,那个仅凭一面就敢于相信别人的傻小子。
轻信也好大意也罢,阿离感激地想,他不会忘记江留醉的信任,也绝不会对他的家人下重手。
他淡淡一笑,无论如何不能伤了他们,这场架不好打。
南无情、公孙飘剑、子潇湘六掌翻飞,六股力道划出一个圈,紧紧包围阿离。
这三人彼此心意相通,出手如若一人,竟是拼足全力。
六道轮回。
天、阿修罗、人、畜生、饿鬼、地狱。
这六股力道各有面貌,光明澄澈、凶猛好斗、复杂诡变、愚氓无明、虚怯多畏、刀山剑树。
三人配合无间,阿离就如罩入了因果之轮随波逐流,眼看整个渗痕台如海市蜃楼,景物顿时变得氤氲模糊。
阿离轻拂衣袖。
缓缓地,犹如拂抹阳光下一粒尘埃,动作纤微无瑕。
然后,他扫视三人,一眼望穿。
破! 如梦、如幻、如泡、如影、如露、如电。
如生如死,如焰如化。
是非成败,水月镜花。
南无情三人顿觉清风迎面,施加在阿离身上的气劲了然无踪,反被他牵引,身体禁不住欲前倾后仰,站立不定。
如三人合力造成的气场是海,阿离便是搅动海水的一只巨鲸,直翻得浪涛汹涌起伏,沸水般难以自己。
一阵阵猛烈的推力,逼得南无情三人各自倒退数步。
阿离面前的空间越来越大,他双手上下拂动,姿势曼妙优雅,南无情等却不敢怠慢,因他的手突然加速的那刻,就是脱身而去的一刻。
方圆一丈内,南无情三人的气劲竟触不到阿离。
南无情脸色一变,知道不妙。
阿离扬声长笑,身影薄如秋风蝉翼,穿隙而过。
一眨眼间,他已到三人的外围。
阿离的神情却仍凝重,因那看不见的仙灵子,才是他最大的威胁。
于是他手掌骤然变招。
正如一场—— 相思。
长相思,摧心肝。
南无情、公孙飘剑、子潇湘一时间胸口如遭雷击,眼见他的手分明离自己尚有一尺,却像有五爪生生地掏进心坎里去,抓住那颗活泼乱跳的心。
说不出的难受欲呕,三人手上劲力顿消,痛苦地憋出泪水,直想跪下捂住胸口大声叫唤。
阿离眼中不忍。
无奈掌法出手便有了生命,夺人意志,毁人心神,非等到压倒性决胜的一刻,方能收手。
如今这三人不再是淹没巨鲸的海水,只是被吞没的小鱼,生死掌控在他手上。
然而,仙灵子仍不出手。
阿离颇有点意外。
他心神稍微动念,南无情的冷寒箫已泠泠吹起。
络纬秋啼金井阑,微霜凄凄簟色寒。
阿离愕然发觉,他吹奏的正是自己掌法中的精义。
南无情神情痛楚,集中了全副气力来吹奏的他必须抵住阿离的攻击,才能保护公孙飘剑和子潇湘。
每吹一音,他用于自身抵抗的内力便弱一分,心口也就越发疼痛。
但唯有这疼痛,可以使他吹出“灭魔音”,干扰阿离的掌法,让两个兄弟的痛苦稍减。
公孙飘剑闷哼一声,手上一抓,横过一只竹笛,居然顺应着南无情的曲调跟着吹了起来。
南无情瞥他一眼,公孙飘剑的眼神似乎在说:“绝不输给你。
”子潇湘扶住两腿,艰难地抬起头来,不服输地盯着阿离,慢慢地抽出长鞭。
箫声撩人,笛音清心。
两人一攻一守,极力又将包围缩小。
阿离叹息。
他尊重这三人,因其如此,更被逼出了绝招。
相思是什么?一声叹息,了无痕迹。
心上人无论近在咫尺远在天涯,都恨不得将心儿揉碎,和在她心头。
这一掌回肠荡气,直入脏腑,“啪”、“啪”、“啪”拍向三人。
南无情、公孙飘剑、子潇湘浑然不觉,不仅来势太快,也看不出那穿透力直击体内。
眼见掌力离三人还有半尺,阿离手上一凉。
他知道,仙灵子终于出手了。
仙灵子双掌翩然如舞,十指所向,似乎有千万根丝线缠绕,阿离正是那被系住的木偶。
网。
海水阻不住遨游的鱼,但网可以。
仙灵子织就的这张网,寸寸结,处处丝,越收越紧。
甚至集合了南无情三人发出的气劲,借力打力,稠密的丝网夹带着千钧重力,朝阿离扑叱而去。
网是柔的,劲力化之弗去,阿离一掌落空。
此时旧力已过,新力未发,那一隙间微弱的一丝停顿,被仙灵子看破。
一指戳在阿离掌力的空处! 阿离如被点穴,登即住手。
他不是不能再打下去,但输了一着,再斗下去,气势已弱。
此刻是他的“水穷处”,他安然接受败局。
仙灵子像是知道他不会再动手,凝视他道:“等小徒归来,再决定阁下的去向如何?” 阿离等待坐看云起的那刻。
和四人缠斗未必会输,但坐等情势变化,等有把握时再高飞远走,更不伤和气。
看来一时半会走不掉了,他苦笑道:“不知江兄弟,此刻一切可好?” 他想出谷,为的不是他自己,而是灵山那瞬息万变的局势。
阿离没料到的是,江留醉正一步步陷入有生以来最大的危机,那扯不开、剪不断的宿命纠缠,如蚕丝紧紧缠绕,一只无形的茧已然织就。
深深的溶洞中,胭脂俯视熟睡的江留醉,像欣赏一盘珍馐佳肴,可由她任意蒸煮烹调。
天就要亮了呢,他还是没有醒,看来药的分量是重了些。
把灯芯拨亮,再亮一点,洞里始终是那样暗,然而明亮的日子快要来了,一切如她所想。
是时候唤醒他,她期待已久的时刻就要到来。
当然,还有她,胭脂微愠地瞪了瞪花非花。
灯芯里有足够的解药,她很想在燃灯前杀掉花非花,可是,她到底还是在意江留醉的喜怒和花家的势力,终是没有动手。
“胭脂,是你困住我们?”江留醉睁眼看见她,血倏地凉了,头一回觉出这柔弱女子莫测高深。
胭脂幽幽地道:“既来了失魂宫,还想轻易走?” 江留醉一时口吃起来,奇道:“失魂宫……我们不是在断魂峰?” 眼前的胭脂人未变,却有股森然鬼气弥漫全身,连笑容都让江留醉眼花。
只听她掩口笑道:“你错啦,我早令人带你们到失魂宫中。
我哥哥一直在闭关,我不过借他的阵法擒住你们罢了。
若非那些阵式让你们如此疲累,恐怕我近身放毒,瞒不过杭州花家的这位三小姐。
”她说着,斜睨了花非花一眼。
江留醉只觉被人一把扯下鬼域,灵山脚下的相约恍如隔世,以为她陷入阵中,谁知正是她翻云覆雨。
真相永是错乱,令人猝不及防,蓦地想起当初胭脂忽然不见时花非花说的话,他真的始终轻信与大意,不免有痛心之感。
好在花非花靠在他身边石壁旁,周身无损,只微微有点精神不振,这让他略略放了心。
胭脂看出他的恼怒,并不着急,悠悠地道:“你们一直想见失魂,不是吗?”江留醉一怔,心下有几分不想搭理她,却不由自主问道:“他在哪里?”胭脂一指自己,轻描淡写地道:“我正是失魂。
” 江留醉一呆。
如她真是失魂,他莫非始终都处于一个迷梦之中。
花非花忽道:“凭你也配?”胭脂怒目一瞪,忽又转为笑容,呵呵笑道:“花姐姐说得没错,失魂成名已久,的确不是我能冒认。
” 江留醉听她一说,心中越发混乱。
花非花安然地道:“失魂呢?叫他出来!”言毕高声叫了几下,每一声像跌落悬崖,直摔向无尽的空漠。
胭脂双眸如星闪动,说不出的得意:“不用喊了,这世上,再没有失魂这个人!” 花非花闻言血色全无,大失平日里镇定,江留醉震惊归震惊,仍在留意她的举止,见状一手扶住她的香肩。
花非花向他一摇手,示意不碍事,勉强对胭脂道:“你居然有杀他的本事。
” 胭脂盯住她道:“你一听我的口气,便知失魂已死,真不简单!” 花非花全无说笑心情,木了脸不言语。
江留醉虽不识失魂,想一代杀手之王,倘若真去得不明不白,亦有些难过,叹气道:“你到底是谁?” 胭脂口气哀怨:“我的确是断魂之妹,只可惜,你们谁又正眼瞧过我呢?”微喟一声,“麻烦两位在失魂宫小住几日,胭脂改日再与两位谈心。
” 她纤指戳来,江留醉浑身酸麻,眼睁睁不能避,长叹一声,索性闭目不看。
小住的地点是石牢,岩壁上有白色小花几朵,稍减寂寥。
江留醉木然独坐,花非花被关入另一间牢室,不可相见。
他伸手摸木栏,有气力一掌就劈断了,可惜此时劲力全消,大腿般粗壮的栅栏似是精铁所制,坚不可摧。
尽管怀中小剑仍在,但使不出一点气力,又非削铁如泥的宝剑,只能看着干瞪眼着急。
胭脂没再露面。
她如何杀失魂、为什么要杀他,都是不可解的谜。
江留醉抱膝沉思,那么,她留住他们是为了什么? 闷了大半时辰,胭脂亲来送饭,羽衣轻裳,淡粉铅朱,令人眼睛一亮。
江留醉却同时想到花非花,不晓得她是否无恙。
胭脂笑吟吟打开紫檀提盒,取出四样小菜和一盅酒,饭香引得江留醉肚中咕鸣。
她扑哧一笑,道:“早上饿了你一顿,可在怨我?” 她仿佛在闲聊家常,而非面对被囚禁的猎物。
江留醉愕然苦笑道:“我糊涂了,你到底想做什么?”胭脂幽怨道:“为何你总不信我?难道我害过你么?”江留醉道:“我……我不知道。
”胭脂温婉笑道:“你想知原委,我便告诉你,只是……先把这些吃了。
” 江留醉叹气,拿了碗筷,又道:“花非花那里可送了吃的?” 胭脂轻描淡写道:“你放心,我不会亏待她。
”扬起双眼热忱地瞧着他,江留醉只得迅速地把饭吞了,虽是美味却无滋味可言。
咽下最后一口,他小心地问道:“失魂真的死了?” 胭脂道:“那毒药是灵山大师亲自配制,绝无花假。
这毒药天下仅有三颗,你知道为什么?”江留醉摇头,只觉以失魂之能,寻常人根本近身不得,的确只会是死在毒药下。
“这三颗药只用来对付灵山三魂,他们三人手上各有一颗。
倘若有人违背入门誓言,另两人便可用手上那颗药夺其性命。
或在紧急关头被人逼迫要挟,也可以此药自尽。
只是后一种情形简直绝无可能。
”胭脂幽幽说来,目光中竟有一丝恨意。
江留醉完全被她说的吸引住,追问道:“那失魂服下的是?”胭脂道:“你以为是我哥哥手上那颗?你错了,他服的是自己的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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