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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茕低着头,看蹲在她脚边的人。
她把头埋得那么深,几乎埋进了颈子里,于是看不到她的脸,只能被汗水湿透的头发,半长不短地随便扎在脑后,鬓角的汗珠凝在发丝里,对着昏黄的路灯反射出一点破碎的光,她身上穿着荧光色的写着“环保”两个大字的工作服,伸出来的那只袖子,袖口油污泛黑,从袖子里深出来的那只手,也是黑的,脏的,手指关节粗大,像树皮一样糙的褶皱一直遍布到指头。
她今年不过二十来岁。
人们会怎么形容一个二十出头年轻姑娘的手呢? 指若柔夷、肤如凝脂,小葱似的生嫩,藕节似的水灵。
这些优美的让人充满画面感的词语、句子,没有一个和陈孑然的手能搭上边。
那是一只很丑陋的手,除了粗糙的表皮和突兀的关节,还有手背上盘旋交错的虬结静脉。
这只难看的手捡起了落在顾茕脚边的铝制易拉罐,收回来的时候,整个手腕都在微微的颤抖。
顾茕看着路灯聚光下的这只手,自己背在身后的白皙漂亮的手握成了拳,一步也不敢动。
她害怕了,害怕见到这样一个陈孑然。
五年来她想过无数次,还能不能再见到陈孑然,会和陈孑然在什么场景下以一种什么样的方式相见。
如今的境地,没有一种与她幻想里的相同。
顾茕的想象是很美好的,自己给陈孑然留了足够的钱,她还贴心地为陈孑然考虑了家庭背景——陈孑然的母亲坏到极点,父亲对她总还有几分真心,来照顾过陈孑然很多次,顾茕把钱交给他,他会找个理由让陈孑然接受,然后做手术,念大学,人生毁掉的轨迹重新被接上,一切如常。
那么顾茕会和她在什么情况下相遇呢? 当然是在学校里。
陈孑然要么还在念书,要么已经当了老师,一个阳光明媚的晴天,自己找到了她就职的学校,被告知她在给孩子们上课,正是早读时候,朝阳从窗棂穿过,撒在讲台上,在她身上披上一道温柔的霞光,她捧着课本带着孩子们背书,她读一句,孩子们稚嫩的童音跟着读一句。
顾茕就站在她不易察觉的一扇窗后,默默地听她一字一句清脆地念古诗。
早读下课铃打响的时候,她怀抱书本从教室里走进来,因为想着下节课的教学计划,于是没有注意路,很不小心地迎面撞进顾茕怀里,自己反而向后仰去,被顾茕揽着腰往前一带,带进怀里。
然后她抬头,惊讶地睁大眼睛,说:“怎么会是你?” 顾茕笑着,又得意又体贴,拨开她额前的散发,柔声道:“我想回来,重新和你在一起。
” 多么圆满。
又或者陈孑然心里还记恨着顾茕,顾茕便使劲浑身解数对她好,陈孑然终于感动,愿意再信她一次,和她厮守终身。
顾茕打定了主意回来找陈孑然之后,从来没有怀疑过她们会重新在一起这件事。
只有今天,只有现在,她的所有美好想象在眼前破碎,她看到的是一个和想象中完全不同的陈孑然,她开始动摇了。
她甚至不敢蹲下=身去,抬起陈孑然的脸,好好地看一看她,只得像个木桩似的站在原地,任陈孑然把她脚边的易拉罐捡起来,扔回破蛇皮袋里,又把蛇皮袋往肩上一驮,转身,佝偻着腰往前走。
这不是顾茕记忆中陈孑然的背影。
陈孑然拥有最漂亮的脖颈和最挺直的脊梁,她的背永远也不会弯,即使受了委屈责难,也从不弯下自己的脊梁。
她是怎么了?她的脊骨为什么弯得这么低?好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她明明…… 她明明才二十出头。
顾茕的胸口密密麻麻地钝痛,蔓延全身,最后连动一动手指都觉得撕心裂肺,她看着陈孑然远去的背影,终于忍不住大喊:“陈孑然!” 陈孑然的脚步略停了一停,把她背上的麻袋往肩上抗了抗,继续往前走。
顾茕再也无法忍耐地抬步,像陈孑然跑去。
她原想从身后抱住陈孑然,可是看她身上背的脏麻袋,闻到她的气味,又忍住了,只抬起胳膊,拉住了陈孑然的右手腕。
没有控制力道,陈孑然的右手有伤,经不起这一下,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眉头深皱,甩了甩胳膊。
没有甩开。
她的右臂能用上的力道不及常人二分之一,怎么可能挣得脱顾茕铁钳一般的桎梏。
陈孑然狠狠地咬了一下舌头,把眼眶里的湿热逼回去。
她还来干什么?又想骗我什么? 陈孑然和她不过一年,却要花五年的时间来忘记她,从前一个人时的噩梦缠身,对着空墙都能看到她嘲讽的脸,无数个被疼醒的深夜,流不完的眼泪。
陈孑然一刻不停地鼓励自己,就怕自己会撑不下去。
直到后来有了安安,日子才好过了一点。
陪安安长大,教她写字念书,听她奶声奶气地偎在怀里叫妈妈,陈孑然终于有了安慰,心上被顾茕凿开的窟窿也逐渐被糊了起来,不再漏风了,直到今年,她甚至满怀希望地觉得日子会越来越好,可是顾茕,她又来这里干什么? 陈孑然拿麻袋的左手,伸出两根指头,歪着头,让手指碰了碰自己的脸。
她可不敢再乱想什么了。
在她一生中最好看的年华里,顾茕都在利用她,更何况现在这副尊容。
“陈孑然。
”顾茕松开一点力道,嘴唇颤动,声音带上了一点点的哽咽,“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听起来真是一往情深,倘或有不知情的路人走过,非得感动哭了不可。
陈孑然听着她的情真意切,只觉得害怕,今晚注定又有梦魇,不得安睡。
“你……”陈孑然才发出一个音节,喉咙处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掐着自己的手指终于压抑住心中翻涌的恐惧,强装镇定,“你认错人了。
我不叫陈孑然。
” 她那么努力地克制,顾茕站在她身后,还是听到她声音里的颤抖。
顾茕的嗓子陡然变得干涩,脸上的笑也苦了,“你这五年,一定过得很不容易。
” 她的指腹摸上了陈孑然的腕骨。
手指粗大,手腕却那么细,只有一层皮包骨,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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