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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出租车上,苏青特别小心地偷看出租车师傅的表情,颇有伴君如伴虎的意味。
开了一段之后,车上电台开始放邓丽君的《甜蜜蜜》,师傅一副老爷们儿的嗓子哼哼唧唧地也跟着唱小曲,整个表情都化了。
苏青莫名其妙地松了一口气。
此时电话却响了,吓了她一跳。
她接起来,是李贱人的来电:“你不用来了!” 苏青眉毛一皱:“什么意思,我这车马上都到地方了。
” “冰冰和方怡然都喝吐了,我们正送他俩回家呢,今天的局散了,下回咱们再说。
” “那你看好冰冰啊,他身上还有我的信用卡呢。
” “你怎么回事啊,也不问问你家小姑娘喝得怎么样,就惦记你那俩钱,还是透支的。
” “啊,她怎么了?” “怎么喝多了老哭啊,她都蹭了我一身的鼻涕了。
” “赶快送回家啊,别让她再玩了。
” “没事,现在她和冰冰都在我后车座上抱着睡呢,放心吧,其他的姑娘我们这边都挨个送回家了,我把他俩分别送回家,然后给你打电话。
” “用不用我过去啊?”苏青自问自己不是义薄云天的汉子,其实一点儿都不想过去,伺候喝大的人是特别吃苦的事情。
“哎哟,这么讲义气啊,那赶快来,我把车停到路边,你啥时候来我啥时候开车。
” 苏青就是跟他客气一下,结果李文博还真不客气。
“啊,那我怎么找你啊?”苏青真想扇自己一巴掌,不过一想方怡然那喝多的姑娘跟冰冰和李文博在一起,也是有点儿不放心,去一趟也放心。
“得了吧你,这两个祖宗就够我忙的了,你要过来,少不了还得让我开车送你回去,你是多想见我啊。
” 可能是苏青刚跟刘恋在一起获得了无限的能量,嘴皮子的战斗力颇强:“我特别想你,你就是我人生的一盏明灯,虽然是煤油灯,但是在这暗黑的人生还真少不了你。
” “哎哟,我这么重要,那我得可劲儿冒黑烟,熏得你眼泪淌成护城河。
得了,我不跟你胡扯了,冰冰家快到了,把他们送回家后,我再给你打电话。
” 苏青挂上电话那一刹那,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他又不知道方怡然的家,怎么送她回去? 正在愣神,师傅开腔了:“还去不去同一首歌了?” 苏青连忙挂上尊敬的笑容,赔不是:“麻烦您,咱们掉个头,去团结湖。
” 师傅鼻子里又哼了一声,苏青心想这师傅周六周日应该去北影厂门口当群众演员,不然怎么戏瘾还这么重啊。
一路上,苏青心里惦记着方怡然。
虽然李文博看起来挺靠谱的,可万一方怡然喝得不省人事瘫坐在后面,李文博再聪明机敏也从那丫头嘴里问不出地址来,可怎么送她回去啊。
苏青这个时候有点儿后悔刚才图省事没赶过去,不过她也不知道方怡然家住哪儿啊,另外李文博不会占方怡然的便宜吧…… 一脑袋糨糊似的胡思乱想一直纠缠到她下车,她付了钱,莽莽撞撞地要往家走,出租车师傅回头叫她一声:“你发票不要了啊?” 苏青千恩万谢地接过出租车发票,听着出租车师傅哼着“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有些呆滞地目送着师傅开车远去。
车尾灯在夜色中划出两道迷蒙的红,落到苏青的视网膜上,凝成了圈圈的暖。
北京夜晚的凉风一吹,苏青这才顿悟,在师傅心间绕梁三日的不是邓丽君的天籁之音,而是她上车前,刘恋介于矜持和淫荡之间的那句“师傅你帮我揉两把呗。
” 这都快一小时了,副作用还没散呢。
苏青相信这师傅今儿这晚班心情应该不会差到哪里去,挑活儿的概率估计会大大减小。
刘恋用自己的个人魅力,间接地改善了北京出租车司机的服务质量。
苏青此时对自己忽然有点儿疑问:我这种货怎么会有运气认识刘恋这种尤物呢? 2 旧式的小区黑灯瞎火的,楼间的声控灯估计在尖叫救命时才会懒洋洋地闪一下。
苏青借手机微弱的光亮照亮路面,小心翼翼地开门,经过两个电冰箱那么大的客厅的时候踢到一个大家伙,那个到胸部高的家伙直接捶地,咣当一声,苏青觉得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了。
对屋的门开了,一个瘦得筋骨分明的扎小辫男人穿着裤衩冲出来,“哎呀妈呀,我的贝斯啊”,东北男人根本没正眼看她一眼,仿佛苏青是个无生命的垃圾桶。
苏青心想,今天室友进步了,带回一个摇滚乐手,还是人高马大的东北人民呢,是要办老乡联谊会吗? 一蓬乱糟糟的黄头发从门边伸了出来:“姐,你回来了……” 女室友为了省钱,已经三个月没有修剪头发,本来想染个颜色平衡一下发型,从超市买来了染发剂却配错了颜色,最后变成了像假发一样的金黄色,然而如此戏剧感的造型仍然遮盖不了她热气腾腾的生命力。
这丫头是个胖姑娘,体重并没有离奇到像美国大屁股的黑人妇女,但已经胖出了中国未婚女性的及格线。
苏青有时候对人有点儿实心眼,她曾经痛心疾首地跟这个比她小四岁的姑娘说:“妞儿,你再这么胖下去,只能穿越到建国初期了,那时候的男人看你一眼,就会觉得你肯定是个能干的生产能手。
” 然而名言警句总归都是自己的,言语再警醒,也依旧挡不住胖姑娘以身试法的决心和勇气。
苏青眼睁睁地看着室友这个好好的东北胖姑娘,在某个秋天掉进摇滚女青年的大坑后,再也没爬上来。
看着那一双双仿佛长在身上的各色网袜、马丁靴,以及从鼓楼附近的小店淘来的古拙风格但很像是cosplay(角色扮演)上世纪八十年代工厂时髦女工的衣服,苏青就知道这姑娘被几任贱男友伤透了心。
虽然整个审美都走偏了,却仿佛饮鸩止渴,在夹杂着文艺和摇滚的风格中获得了安全感。
更具有现实意义的安全感则是,改变风格后她的异性缘似乎更好了。
女室友的床上,躺过她从北京各大摇滚现场带回来的各种匪夷所思的男人,基本上是喝多了揣在怀里偷带进现场的小二,在POGO(夜店名)的时候碰撞出了性欲,精虫上脑饥不择食的摇滚乐迷。
量变终于促成质变,她今天终于完成了摇滚骨肉皮们的终极梦想:睡了一个发迹前的摇滚乐手,万一这人日后声名鹊起,已具备骨肉皮资格的室友,也可以老练地吐一个烟圈道:“哼,我年轻时跟他睡过。
” “对不起啊对不起,我一转身就碰到这个了,没摔坏吧……” 瞥到长发男冷冽的眼神,苏青知道现在说啥都没用,默默把视线移开了。
这个时候她才注意到女室友没穿衣服,只用一件沾满了猫毛的毯子裹住了E罩杯。
女室友的妆没卸掉,厚重的眼妆让摘掉美瞳的小眼睛更看不清黑眼仁,“没事,哪有那么容易就摔坏了,又不是玻璃做的。
” 女室友朝着贝斯手叫道:“行了,摔就摔了,还能摔坏怎么地。
” 见那男的还在嘟嘟囔囔地看地上的贝斯,女室友的声音又提高了一点儿:“你听见没有啊,不会拿回屋看啊。
” 贝斯手扣上琴盒,搬琴时斜着眼瞪了苏青一下子,背影带着气就回屋了。
屋门关上,女室友身上那股混合着荷尔蒙味道的狐臭味也淡了许多,苏青没工夫再去细听他们背后说什么,因为这时候响起了敲门声。
对门的邻居又来敲门了:“第几次了?!大半夜还让不让人睡觉,你们这些人还要不要脸!” 苏青懒得开门应付这个永远没有好脸色的老年失婚女邻居,见女室友又仿佛地鼠般伸出脑袋,苏青朝她摆摆手,示意她别说话,自己也回屋去了。
躺在床上,拖延着不想去卸妆洗脸睡觉。
女邻居半夜骂街的戏份没有得到伸展和配合,只能临走时用脚狠狠地踢了一下门:“明天我就让你们搬走!” 等了一会儿,苏青确定那女邻居离开了,准备洗个澡就睡了,她觉得自己今儿这一天过得挺日理万机的。
然而这边唱罢那边和,苏青隐约听到动静不小的叫床声,声声入耳,堪比如家。
苏青的房间挨着大门口,狭长的走廊连着卫生间和室友的屋子,她刚推门走出房间,年久失修的门发出了一声不好意思的“咯吱”声,室友房间的炮火便停了,估计也跟门一样,觉得不好意思。
苏青走到卫生间门口准备开灯,一墙之隔的室友那屋,依旧安静得可以用掉一根针来检验。
苏青手刚伸到开关位置,便听到墙那边一下子又嗯嗯啊啊了起来,男人的喘气声和女室友介于不爽和爽之间的快感声音,势不可当。
苏青叹了一口气,成全他人鱼水之欢是当代雷锋应尽的义务,她又蹑手蹑脚地回屋了。
她把床上堆积如山的衣服往里推了推,躺了下来,看着表希望这贝斯手是个快枪手,十分钟能结束战斗,好让她能在不醒人事前有时间洗个澡。
她侧过身,黑暗中借着窗外因路过车辆反射进房间的光,看见扔在地板上的纸袋的名牌logo(商标),在这个陈旧的房子里显得特别刺眼。
她伸手拽出裙子,摸着有一种奇妙的舒服感。
苏青套上裙子,蟑螂一般偷偷摸摸地光脚走至客厅。
在电冰箱大小的客厅里,有一面一人多高宜家打折时买来的镜子,苏青望着脏得色迹斑斑的镜子里的女孩,有些陌生,又走前一步,趴在镜子前往里看,镜中那个陌生的自己仿佛也挺顺眼的,刘恋的眼光真不错。
从一堆衣服当中,不求最漂亮的,不求最抢镜的,也不求最便宜的,只求最适合自己的。
苏青挑衣服和挑男人的功力都不行,不过她挑朋友的功力还不错,三年前在那个早就忘记新娘叫什么名字的婚礼现场把刘恋给挑了出来。
呀,那时候可是自己最惨的时候呢。
每当苏青脑中的那根弦快要被生活的六指琴魔弹得不胜负荷时,她总会在崩溃前,跟原来的老板和同事诉诉苦。
检阅一下还在那家小小的广告公司,快四十岁还在熬着的同事的脸,她就知道,自己过得还算不错。
是啊,以后的生活还能怎么难,还会比拿一千块的基本工资,依旧被老大吐槽“招你还不如招个保洁阿姨,起码她每天都能给我擦地板”“你不就是个打字机吗?连字都打不好你活着还有意义吗?”更难一些吗? 应该不会吧。
苏青也不知道自己当时的脸皮为什么那么厚,听到老大说这些话的时候,还能嬉皮笑脸的。
或许是年轻,穷啊不如意啊被侮辱以及被损害作为生活的基本配备,当事人并不会觉得怎样。
雪上加霜的是,尽管如此惨了,她还得从每月一千块人民币的基本工资里,忍痛掏出五百作为礼金,参加一个其实八竿子打不着的学姐的婚礼。
那学姐的名字早就忘了,但是她记得这学姐是同班同学的男朋友的前女友,那时的苏青还不太会驳人面子。
尽管肉痛,赶到婚礼现场新娘都开始扔捧花了,但不影响她接下来的婚礼看得泪流满面,或许是在婚礼上,看到同样泪流满面的人总是有一种“咱们都是地球人”的亲切感,她不由得多看了那位抢到捧花却哭得惊天动地的姑娘几眼。
而那姑娘当天的打扮也的确有点儿抢风头了,她哭得脸上的妆都成为印象派的水彩画,手里的捧花在她悲伤的加持之下,都快散架了。
那姑娘,便是金不换的刘恋。
3 很多年后,苏青跟刘恋说,第一次见她,还以为她是新郎的前女友。
在婚礼上女人的眼泪要适可而止,否则会被人当成新郎的前女友前来砸场子。
苏青含蓄的泪水呢,让旁人看了最多是觉得这姑娘感慨自己嫁不出去好羡慕啊好羡慕,可旁边坐着的刘恋则是饮泣,那种需要哭得很真性情哭出真自我式样的哭法。
弄得多看了她几眼的苏青略有点儿感伤:姑娘,长成你这样,还怕嫁不出去吗?哭个毛啊。
渐渐地,苏青觉得整个婚礼的焦点都不在台上,全汇集到刘恋这个区域,连台上的新娘都开始怒视新郎了。
当然,这跟刘恋穿了一件OnePiece的红裙有关系,即使苏青这个土鳖也知道这条裙子的别名叫“杀红了眼睛不留一个活口”。
那颜色红得比新娘的敬酒旗袍还要过分,新娘在颜色上败下阵来也就罢了,刘恋身上的那股妖媚劲儿,更显得新娘端庄得一如任何一个婚礼上出现的蜡人像般乏味,不如角落里这个风情万种的女郎活灵活现。
问题就出在这儿,长一张刘恋这样祸国殃民的脸,还在婚礼上哭得如此梨花带雨,很难让人不联想到最容易出现的戏份:我最爱你,可是新娘不是我,我得不到你,别人也甭想好过。
想到这儿,苏青不由得往旁边坐一点儿,以防待会儿这姑娘掀桌子跑到台上抢新郎时城门失火殃及她这条池鱼。
苏青搬椅子时瞥到了桌子下面的裙角,裙子后面一道口子,裙角黑乎乎的,定睛一看原来是血,苏青吓得站了起来,或许是反应太大了,苏青再看刘恋的眼神有些歉意:“你没事吧?” 刘恋嘴角向上,想做个笑脸说没事,嘴刚咧了一半,没想到眼泪却又决堤了。
人在难受的时候,最经不起的,就是别人的关心。
苏青急了:“还哭个屁啊,去医院啊!走,我扶你去打车。
” 如果只是在人群中萍水相逢,在刘恋眼中,苏青就会跟她的名字一样寡淡,看过之后就忘掉了。
没想到这个毫不起眼的女人会在这个时候看出她的为难,她感激地看了苏青一眼,却仍然没有站起身来。
苏青顺着她的目光才注意到裙子的口子早就拉到后背部分,要是站起来肯定春光外泄。
苏青咬了咬牙,把外套脱了下来,披到刘恋身上,扶着她站起来。
此时一对新人与双方父母正在台上举杯感谢各位亲友的到来,服务员跟小强一样四处乱窜上菜。
婚礼上的菜都像是刚从马王堆汉墓里挖出来一样令人毫无食欲,宾客对食物的厌恶终究抵不过饥肠辘辘,纷纷动筷子。
苏青扶着刘恋从红地毯上走到门口,刘恋忽然停住,回头望。
苏青还纳闷,刘恋看她神色,只说了两个字:“捧花。
” 苏青皱了皱眉头,心想这姑娘是哭傻了吧,刘恋看苏青面露不耐烦,也没再说什么,乖乖地让苏青扶着出了门。
苏青临到门口,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
新郎新娘加双方父母仿佛被杜莎夫人制成了蜡像,举着酒杯直勾勾地看着红地毯另一端渐行渐远的刘恋及女雷锋苏青,无言之中透露出“赶快走啊扫把星你赶快走啊”的潜台词。
苏青心里开始有点儿恨这位严格算来形同陌路的学姐新娘了,你让一个刚毕业拿一千块钱实习工资的穷逼来充当结婚礼金的分母,有人性吗?内心恨不得自己跑到台上一把握住新娘的手,向众人高呼:“你竟然为了这个臭男人抛弃了我……” 当时把刘恋当成新郎前女友的苏青还暗自感叹,若论砸场子,谁能比广告公司小公主的她砸得更创意十足呢? 求了祖宗一样的出租车师傅将刘恋送到最近的医院,苏青拍拍手向刘恋拜拜,把嘴里那句“人家都结婚了你还是忘记他吧”咽回了肚子里。
非亲非故的,也不至于这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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