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钨金刹土,是一片很辽阔的土地,横向有大小十六个区域,分属于十六座城。
纵向倒很简单,和别处一样,最上层住的是菩萨,中有三界,妖魔和人共存。
再往下是地府,煞魅并行,是世上最阴暗的地方。
有人的地方就有热闹,天极城是刹土上最大的一座城,这里甚至和中土互通贸易。
白天你走在城里,人潮往来如织,街头总有数不尽的商户,售卖各种小玩意儿。
经济越发达,贫富就越悬殊,有钱人乘着花船在湖上泛舟的时候,穷人正在岸边的地里抠番薯。
刚下过一场雨,山色空蒙,当然裙角也是污浊的。
站在泥泞的田垄上,绣花鞋早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了。
忽听见远处有人喊小史,地头的人拎着藤蔓直起腰,转眼人就跑到了跟前。
“小史正忙?”来人穿着公服,满脸横肉丝,粗声大嗓却憋出了温和的语气,“又到发饷的时候啦,怕小史没空领饷,里长让我给小史送过来。
” 地头的人没说话,站在水渠边上的孩子接过钱串,鄙夷地掂了掂,“上次说了要涨月俸的,结果这个月还是照旧。
” 公差赔笑,“喊了二十多年了,听着高兴高兴就算了,切莫当真。
”说罢拱手,“小史辛苦,里长接到消息,说过两天有场暴雨,烦请小史留意神塔。
等雨后修塔的钱款拨下来,到时候把小史的屋子一块儿修了,还请小史暂且忍耐几天。
” 公差说完,很快跑了,地头的人咂了咂嘴,“瞿如,买块肉回家红烧吧。
” 一高一矮两个身影走在江边的集市上,看上去穷,却颇受礼遇,行人见了纷纷搭讪: “小史出来买菜?” “我这儿还有一把香椿,小史拿回家炒蛋吧。
” 走了一路,萝卜冬瓜装了半筐。
屠户半卖半送切上两斤肉,象征性地收了十个子儿就完了。
瞿如很高兴,“师父,名声这东西真能当饭吃。
” 她师父平庸的脸上露出笑意,瘦瘦的身杆像青竹,又直又挺拔。
在这地界上混,没有两个以上的身份,你都不好意思活着。
无方每逢初一十五到十丈山下坐诊,平时就在天极城守塔。
鲤鱼江畔的舍利塔里供奉着佛骨,守塔人俸禄不怎么样,但也算公职,地位很崇高。
守上五十来年,她几乎成了塔的象征,城众个个都很尊敬她。
想当初,她不过是个邪祟啊,战争把东土小城变成了死城,她是煞气凝结而成的。
生得突然,好像打个嗝就来到这世上了。
那时候尸横遍野,她一个人孤伶伶到处游荡,世界完全是安静的,连只老鼠都没有。
满月的夜里她经常坐在城墙上看月亮,有一次遇见个古怪的道士,手眼如钩想拿她喂剑,幸好莲师路过救了她。
出身的缘故,她总是满腔怨恨,谋划着要做点符合身份的坏事。
然而做坏事也不是那么简单,对着镜子操练,美美的脸,忽然张出个血盆大口,结果把自己吓倒了…… 其实人活一世要开心,妖魅也一样,想来想去还是算了。
后来上越量宫求莲师点化,这些年攒了点修为给阴阳两界的妖鬼看病,闲来无事时,变个不起眼的样貌,在天极城兼职看塔。
瞿如呢,是只被人唾弃的怪鸟,长了三个爪子,一张人脸。
无方第一次遇见她,她在谷子地里逮田鼠,田鼠挣扎,把她的脸抓破了。
那时无方追个游魂正追到那里,看见她叼着田鼠满脸血,模样十分骇人。
医者或多或少总有慈悲心,她给她上了点药,不过举手之劳,可她二话不说,就决定当她徒弟了。
一个是煞,一个是妖怪,双双弃暗投明,阿弥陀佛,大造化。
日子清贫不过是外人眼里的,守塔的时候穿公服,种番薯,坐诊的时候又是艳而不糜的灵医,两个身份不停转换,可以为这苍白的生活增添些趣致。
携瞿如回家,卷起袖子做羹汤,无方的手艺从原来的只求煮熟,渐渐也往色香味上靠拢了。
将近午时,太阳从屋顶破了的窟窿间照进来,打在灶头的盐巴上。
她把盐罐子挪开一些,“他们说暴雨过后才来修屋子,今晚又要淋雨了。
” 瞿如一点即通,不声不响飞上屋顶,把那些断裂的瓦片都换了。
当妖魔的日子没有什么追求,酒足饭饱,一觉睡到傍晚。
月亮升起来的时候,踏着夜色到鲤鱼江边散步,江很宽,谷深峡险,传说这里是第一条鲤鱼化龙的地方。
但年代太久远,自从有人涉足,仙气就荡然无存了。
无方背着手,昂着头,脚下石子累累,走在长长的江堤上。
隐约有号子随风传来,领句很长,合句稍短,“嗨呀嗨呀”气势如虹。
天极城再好,毕竟不是上界,这里除了人妖混杂,和中土没什么两样。
鲤鱼江上有船工,长年运送木料。
船的吃水太深,又是逆流而上,这种苦活儿一般人不愿意干,所以充当船工的大多是囚犯和奴隶。
月色下一串人影移过来,船工们精着上身拉纤,身子压得很低,斜斜的一线,几乎贴地。
这种场面天天能看见,活着就是这样,各司其职,没有什么稀奇。
她摘了片叶子衔在嘴里,即兴吹了个《十道黑》,婉转的音律从叶片间飘散,回荡在沉沉的夜幕里。
瞿如在她头顶盘旋,似乎又犯困了,一味催促她回去。
她却不着急,夜色正浓,愿意在这里吹吹风,发散一下煞气。
百无聊赖的瞿如东张西望,忽然咦了声,“师父你看那个人!” 无方的视力在夜间尤其好,二里开外都能看得清。
听了瞿如的话顺势望过去,只见一队匍匐的船工间站着一个人,江风吹起褴褛的白衣,破损处都被血污浸透了,然而脊梁挺得很直,哪怕鞭子抽打在身上,也分毫不肯屈服。
“有风骨。
”瞿如说,“看上去还很年轻。
” 年不年轻不清楚,没有胡子,应该不老吧!反正脸上伤痕累累,分辨不清样貌。
无方想起了初见瞿如时的情景,当然这人比瞿如惨得多,肿胀变形的脸,眼睛像个桃儿,基本已经面目全非了。
她轻牵唇角,“风骨有什么用,能傲一时,还能傲一世吗?” 一人一鸟驻足看,上游水流湍急,纤夫们行进得很慢,短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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