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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阳淡照,静谧的紫宸宫寝殿弥漫着一阵苦涩汤药气。
宽大龙床上的男人睁开眼,盯着熟悉的苍苍色双鹿联珠纹幔帐,黑眸有一瞬迷离,待思绪回笼,两道浓眉紧蹙,撑着身子便要坐起:“阿妩……” 胸膛好似被巨石碾压过,剧烈疼痛朝四肢百骸席卷,叫那张本就没多少血色的脸庞愈发惨白。
外间正与御医谈论病情的许太后听得动静,回身往屋内探去,看到那勉力起身摇摇欲坠的高大身影,许太后急忙上前:“躺着,快躺着!” 又示意左右宫人:“你们还愣着作甚,都是死人么!” 宫人们战战兢兢走过去:“陛下……” 裴青玄强压胸口疼痛,又抬手按了按酸胀的额心,稍微适应那阵晕眩感后,他沉眸看向面前的许太后,嗓音嘶哑:“母后,阿妩呢?” 见他刚醒来就问李妩,许太后盛满担忧的脸庞微僵了僵,眸光也复杂:“她……唉,你也别太伤心,谁也不知她竟会这般极端……” “母后。
”裴青玄打断,只睁着一双晦暗无光的狭眸盯着许太后:“她在何处?” 最后的意识里,他晕倒在太傅府。
如何现在他回了紫宸宫,身上的衣袍也换了另一套,唯独不见那具尸骸。
触及自家儿子骇人沉郁的目光,许太后袖笼中的手指攥紧,而后沉下一口气,尽量平和道:“她是李家女,尸骸自然在李家。
你今日突然罢朝也就算了,竟还不顾身份跑到太傅府闹那么一出!好在李太傅捂得严实,及时让文琢将你送回,不然若是走漏风声,外头的朝臣与百姓该如何说你?” 裴青玄冷道:“朕不在乎。
” 许太后噎了噎,脸色不大好看:“你不在乎,可阿妩在乎、李家人也在乎!她人都死了,你就当行行好,最后给她留份体面吧!” 一个“死”字犹如毒刺,直直扎进裴青玄心口,周遭的气场都陡然变得冷戾。
若非说话之人是他生母,他定要将人拖出去砍了。
她没死。
至少,他不信她就这样死了。
“所以她的尸骸,尚在李府?”裴青玄问着,见许太后不语,撑着手臂就要起身。
许太后这才无奈开口:“是,是在李家!阿玄,我知道此事发生的太突然,你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可你别忘了,你是大渊的皇帝,是一国之君!你便是再喜欢她,也得讲道理。
太傅是阿妩的亲生父亲,如今爱女罹难,他将阿妩的尸骸留下,在李府举办丧仪,合情合理。
倒是你,你若将她的尸首带回来,没名没分的,这算怎么一回事!” 裴青玄眉心微动,沉下语调:“那具尸骸若真是阿妩,儿子自会给她名分,迎她入皇陵。
” 许太后闻言,额心突突直跳,既心虚于他那句“若真是”,又惊愕于他要迎一具尸首入皇陵——真是疯了不成?! “事到如今,你还要一错再错吗!”许太后拧着双眉,痛心疾首:“阿妩为何会用这样惨烈的方式了却性命,你难道不清楚?不然你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现在的样子吧。
这样的不可理喻、这样的执拗癫狂,这叫她如何愿意与你相处?可怜她年纪轻轻,就被你活活逼入绝境。
还有李太傅,他可是你的老师!你扪心自问,从你三岁启蒙伊始,他可曾有薄待过你?你倒好,忘恩负义、寡廉鲜耻,生生逼死人家女儿,害得他一把年纪白发人送黑发人。
裴青玄啊裴青玄,我如何生出你这么个混账!” 说到激动处,许太后扬起巴掌,想狠狠教训这个不孝逆子。
然巴掌落下时,看到那张苍白麻木的脸,忽又想起他满身是血被抬回来的惨样—— 巴掌僵在空中,最后拢握成拳,恨恨地收了回来:“总之,你不要再胡闹了!无论你接不接受,阿妩已经死了!你若还有半点良心,莫要再出现在太傅面前,叫他们好好给阿妩治丧,让她清清静静地走完最后一程。
” 龙床上躺坐之人并未出声,只沉默着,掌心握着柔软缎面的锦衾。
这床锦衾还是李妩盖过的,上面好似还残留着她馨香的气息。
他收拢长指,感受着丝锻摩擦掌心的触感,就如感受她柔嫩肌理般。
许太后见他沉着眉眼,默然不语的模样,只当他听进去了自己的话,心下轻叹,语气也不禁放柔些:“御医说你是悲恸过度、气急攻心才导致呕血之症,之后还需静养一阵,不然气血亏空,不利于寿。
汤药过会儿应当就熬好了,你喝罢就好好歇着,明日还有早朝……” 说到这,稍顿了顿,她不忍斟酌:“当然,你若实在伤心,至多罢朝三日,以表哀思。
至于更多……阿玄,你是皇帝,应当明白为君者,该以江山社稷为重。
” 床上之人仍是不语,宛若一具无知无觉的行尸走肉。
许太后皱起眉头,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化作一声浓重叹息,理了理身上石绿银线绣松鹤纹长袍,准备离去:“罢了,你自己静会儿。
” 才将转身迈出一步,身后忽的传来低沉哑涩的嗓音:“母后,她离宫前曾找过您……她与您都说了些什么?” 许太后的背影一僵,心下也不由发紧。
他难道知道了什么? 不,不可能。
他才醒过来,怎么可能知道。
修剪圆润的手指紧捻着白玉珠串,玉质微凉的温度也让她冷静些许,那张保养得当的面庞恢复寻常神色:“她离宫前是找过我。
” 许太后缓缓转过身,语气平静地答:“她是个孝顺知礼的好孩子,要离宫了,特来慈宁宫与我告别。
” 说到这,她忽的一副恍然觉悟的模样:“怪不得她临走前还与我磕了三个头。
当时我还奇怪,不过回趟李府,哪用得着行如此大礼……现下再想,原来那时不是辞别,而是诀别。
” 许太后语调哽噎,眼眶也染了泪,掏出帕子按了按眼角。
她这话并不虚,李妩在慈宁宫见她最后一面时,的确与她磕了三个头,感谢她的成全。
唉,也不知那孩子现在可逃出长安了,现下外头天都黑了,应当寻到落脚处歇息了吧? 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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