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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闲把村里不少好男儿也引到“杜康仙酒家”来了。
酒家的店堂当然还是破烂潦倒,红火的景象都在天井下的地窑里。
老一辈的人都叹气说:这个董家镇是块恶疮,把坏风气散发得到处都是,过去哪有那么多好赌的小伙子呢?恶疮就是恶气候滋养出来的,打了近八年的仗,恶疮这下可出脓了。
董村和董家镇以及附近几个村的年轻人聚在地窑的赌场里,抽烟抽得两尺外都看不清人的眉眼。
一张张牌桌之间,几个跑堂的挤来挤去,端茶送酒。
人们见那个姓铁的小伙子豪赌豪饮,渐渐围聚到他的桌子周围。
姓铁的小伙子小名儿叫牛旦,和他一块儿长大的后生们小时都欺过他,管他叫“牛蛋儿牛蛋儿牛xx巴蛋儿”。
这时看他一输一赢都是上百大洋,眼都羡慕绿了。
牛旦隔几天就来赌窑里丢一两百块钱。
赌场东家有时为了能拴住这个冤大头,也让他一把,让他赢个一两百块,还让他白白喝酒,白白吃夜宵,还白白派出保镖,送他回家。
这天夜里牛旦来了手气,连赢几把,注都下得很大。
全场都为他喝彩打唿哨。
几个坐在边上的婊子也给惊动了,想着这晚上要是能把这个牛旦拐带走,等于带走一个钱柜子。
她们中一个二十好几的女子站起来,挤开围观的男人们,走到牛旦面前。
她脸上扑着日本粉,描着柳叶眉,一张日本美女的红艳小嘴。
牛旦很有兴趣地使劲看她一眼,似乎想在这一张美女面孔上找出她的真模样来。
她穿着一件黑绸子旗袍,肩上披一件银狐披肩。
识货的人一眼看出那都是日本的假绸缎假皮草。
洛阳城日本货大倾销,人们说那假绸锻除了穿着不舒服,啥都好。
人们见这个一身“俏孝”的女人把牛旦扶起来,唿哨打得更响了。
牛旦在账房兌了钱,就让佳人架走了。
“咱去哪儿?”牛旦在赌场门口问。
“去我那儿歇歇,我给你熬醒酒的酸辣汤。
” “我可好喝酸辣汤。
”牛旦好脾气地对她说道,样子好乖、好认真。
在人缝中看见自己的儿子如此的乖觉憨厚,铁梨花眼睛都潮了。
她是在牛旦开始赢钱的时候进来的。
她来赌窑是想当场抓住儿子嗜赌成癖,省得他事后抵赖。
牛旦跟着一身“俏孝”的佳人出了赌场,往一条巷子里走。
“牛旦儿。
”铁梨花叫道。
牛旦停住脚,回过头。
巷口有一家浴堂,门口挂两个灯笼。
梨花看见牛旦在两个灯笼之间,懵懂得竟有些孩子气。
“妈,我赢钱了!”他像孩子报喜那样高兴。
铁梨花不动,也不吭气。
“咱走不走?”俏佳人说。
她还学着日本婊子的样儿,两手捂在膝头上,给铁梨花低低地鞠了一躬,表示她和她儿子有正事,不得已告辞了。
牛旦把佳人挽在他胳膊上的两只手甩开,朝铁梨花走来,迈着乐颠颠的醉汉步子。
“妈,看看——”他从袖口里摸出一张银票。
“妈,这是给你的。
” 铁梨花没接那银票。
她知道那是三百八十块钱。
差不多就是顶壮丁的价。
三儿没回来。
从枪子下逃生不会老走运。
她只是转身独自走去。
而牛旦却巴结地跟上来。
讨好卖乖让他的醉态弄得带几分丑角的滑稽。
她一见到儿子如此憨态就十分没出息,像所有偏袒护短缺见识的女人一样,啥都不想再和他较真。
那个俏婊子又跟了几步,知道她的戏完了,眼巴巴地看着原本能让她搬回家的钱柜子走远了,上了他母亲的骡车。
骡子从瞌睡中醒来,牢骚颇大地打两个响鼻,使着小性子上了路。
铁梨花随它慢慢颠,鞭子也不真去抽它。
“妈,今晚一上手,我就知道有个贵人暗中帮我了……”牛旦打了个气味辛辣的酒嗝。
“你答应妈不沾那东西的。
” 牛旦哈哈大笑。
梨花从来没听他这样笑过。
就是那种财大气粗、天下事都不在话下的大笑——赵元庚的大笑。
“妈你可真傻!天下哪儿有不糊弄他娘的儿子?我还答应您不沾洛阳铲呢!” 梨花似乎被他的笑感染,也顺着他的好心情拍了他一巴掌。
这就是年轻母亲和成熟儿子之间特有的亲昵嗔怒。
“坏东西!” “妈,您还有不知道的呢!” “不知道啥?” “您儿子的‘坏’呀。
” “把谁家抢了?” “抢钱还不如赢钱痛快。
我还逛过窑子呢!” “逛过几回?” “就三回。
” “刚才那个漂亮闺女你逛过?” “谁要她呀?一堆抹了粉的狗屎。
等我再赢几把,弄个千儿八百,去洛阳置块地,盖一院三进的大瓦房,接您享福去!……” 梨花知道他在说醉话。
她说:“赌钱这东西,你赢一百块钱,一千块早输进去了。
” “那是那些倒霉蛋儿!我命里有赌运。
听人说我爸就赌命亨通……” “你爸?……你爸是谁?”梨花和儿子的亲昵顿时没了。
“我知道我爸是谁。
妈,你瞒我也没用……”他撒娇放赖地朝梨花这边靠过来,梨花一抽身,他往后倒去。
“您为啥不叫我知道我爸是赵元庚?”他索性半躺着,脸向黑夜问道。
“谁告诉你的?!” “您说他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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