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阽余身而危死兮, 览余初其犹未悔。
——《离骚》 昭府。
琴声如泣。
昭碧霞每一指拨在弦上,都觉如万箭诛心。
她无法忘记那个夜晚,她按捺住欢喜又忐忑的心,留下一封书信,拎一只篾箱蹑手蹑脚逃出家门。
月光如水,她还未走到两人约好的林中,便听见身后昭府人声凌乱,远远看去火把攒动。
她紧张地抚住胸口,几乎惊叫出来,果然随即就听到一声凄厉的惨叫,竟叫得林中宿鸟惊飞。
她怔怔地站在寒白的月光之下。
那声音她再熟悉不过,她一丝也不敢想象仓云此时的模样,只觉痛彻心扉。
她将那篾箱狠狠地扔在地上,内中所装心爱之物散落一地。
她此时真恨自己是女儿身,无法负气一走了之,之后自谋生路。
她只能待在原地不动。
果然不多时,那些火把越来越近,母亲和一众家仆将她劝回。
她回来看到侍女采薇神色遮掩,心中便知一二。
采薇与她素来亲密,她对采薇知无不言,此事必是采薇通风报信。
昭碧霞心中深深一叹,心想仓云之后,不知还有谁可付心。
仓云不知去向,她早已问遍昭府每一个人,皆无人敢答。
采薇自知心中有愧,更是唯唯诺诺。
昭碧霞只觉孤独至极,合琴音于心中默默吟道: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
纵我不往,子宁不来?挑兮达兮,在城阙兮。
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 琴声如泣如诉,昭碧霞不觉泪流满面。
痛失所爱,要这低吟浅唱的离愁别绪何用!顿时心中升起千愁万恨,手下狠狠一拨琴弦。
“啪!”两支残弦竖起,昭碧霞敛眉深深一叹,方觉指腹被划伤,瞬间殷红一片。
这时,房门被轻轻推开了,采薇端着案食进来,怯声道:“小姐,该用膳了……” 见昭碧霞不答,采薇将那鱼脍、苋菜、炙肉一一放在案上,端起一碟蜜饵低声道:“夫人又令家庖做了小姐爱吃的蜜饵。
夫人说小姐幼时,凡有脾气便饲以蜜饵,小姐总能好七八分。
如今小姐多日不思饮食,夫人心焦难安,采薇几次看到夫人偷偷抹泪,心下不忍,小姐不原谅采薇,采薇也认,只是请也体恤夫人……” 采薇不觉泪下,她当日并非有意背叛,实是放心不下她如此私奔而去。
她幼时便来昭府,与昭碧霞名为主仆,私下则以姐妹相待,如今昭碧霞茶饭不思,日渐憔悴,她心中亦痛,却无计可施。
昭碧霞听到母亲不安,心中恻隐,但仍冷冷道:“竟当我是垂髫孩童?”说罢直视采薇道,“我只有一味药,便是告诉我,仓云在哪儿?” “小姐……”采薇垂首而立,欲言又止。
“采薇,你若不说,你我素日情意,也必像这琴弦,一崩两段。
”昭碧霞劈手一掌,将古琴掷下案去。
这古琴她素日最为爱惜,如今竟弃之如敝屣,采薇心中一惊,又见她血迹斑斑的手指,再看她几无血色的脸颊,采薇心下一横,看向她肃容道:“小姐当真要见仓云公子?” 昭碧霞霍地起身,抓住她泣道:“你竟知道!求你快带我去,他还活着吗?他一定因我受尽凌辱……” “小姐……我带你去,”采薇略略一顿,黯然道,“但只恐今日之仓云,已不是小姐心中那谦谦君子了。
” 车辇一路出城,终于到了。
这里是权县,亦是仓云的故乡。
走进一片草棚区,采薇轻轻道:“小姐,这是下层人居住的地方,多的是流氓无赖、行乞小儿,您要当心。
” 昭碧霞点头,提起那纹饰繁丽的罗裙,小心地避开脚下污秽。
一路见两边竟是破烂肮脏的草棚,屋顶稻草寥寥,四壁只用三两块薄板与几根木头搭起,空隙之大,几乎无须用门,随便哪里皆能穿墙而过。
她想起仓云曾说自己生于这片草棚,每年寒风一起,总有人活活冻死。
她今日见得真相,心中更生恻隐。
这街市上,男人凶煞,妇人粗俗,孩童老人皆面有饥色。
偶见路边有人与狗争食,昭碧霞大骇,只得与采薇紧紧握手,不顾行人异色,疾步往小巷深处走去。
“小姐,到了。
”采薇轻声道,“老爷几次派人来过,公子皆在这里。
” 昭碧霞一怔,还未进去,污秽浓重的酒气已扑面而来,只见一群赌客正把赌桌围得水泄不通,那些光裸的后背上挂满了汗水与泥垢,十几只手疯狂地拍打着桌子,口中吆喝着“大”“大”“小”“小”,赌徒们似癫似狂,两眼通红,目光紧跟着那枚小小的骰子滚来滚去。
先秦时期的赌博,主要有陆博、奕棋、斗戏及蹴鞠,赌风自宫廷到民间皆盛行,一时还有以赌业为生的博徒。
而赌害皆知,至战国时,便有《法经》规定,士民赌博者罚金三币;太子赌博,处笞刑三十。
然而民间依然难禁,这种阴暗粗陋的酒肆里,不知隐藏着多少已急红眼的赌徒。
昭碧霞一眼便看到他。
在一群浊气逼人的赌徒里,仓云一手高举着酒壶,另一手攥着两串鬼脸钱,两眼通红地看着赌头。
那赌头将三枚木骰扔进竹筒,摇得哗哗乱响。
众赌徒在一片酒气中疯狂叫喊:“快开!快开!” 她自出生即平顺,这已是她目睹过的最肮脏的场面。
她怔怔地看着,那些赌徒的赤膊热气与酒气、仓云此时苍白的脸与血红的眼,恍惚成一片。
她无法相信这是她曾经深爱过、拥抱过的情人,一时心如坠冰窖,不觉潸然泪下。
“大,大,大!” 仓云将两串鬼脸钱拍在其中一格,嘶声大喊。
赌头将手中竹筒飞速摇晃,抬手高高一扬,随即猛然砸下。
整个赌场鸦雀无声,气氛紧张到令人窒息。
静止片刻,赌头迅猛抬手—— “一、二、二,五点小。
”赌室内吼声轰然炸开,有人欢呼,有人叫骂,仓云脸扭曲成一团,趁乱悄悄伸手,将自己押注那钱往另一边移去。
“仓公子,这多不体面!”一只粗蛮大手压下来,阴沉的声音响起。
“我……我押的本就是小。
”仓云涎脸谄笑道。
“各行有各行的规矩,仓公子初来也是要脸面之人,如今才几日,已变得这副德行。
”赌头话音未落,已有两名壮汉走来。
仓云见状不妙,抓起钱扭头便跑。
然而不出两步,便被那两人一把拎了回来。
“放下钱!然后滚!日后不许再来。
”赌头冷冷道。
一众赌客交头接耳,仓云紧紧攥着钱,不知所措。
“仓云——” 昭碧霞凄厉一声,叫得声干气咽,众人皆心中一悚,连那壮汉也不觉松手。
仓云回头一看,瞬时脸色赤红,低头便往外走。
昭碧霞先一把夺过他那钱串扔向赌台,转身见仓云已闪身,从她身边掠过,一步一跛地逃开。
“仓云!”昭碧霞惊叫道。
她起初惊愤仓云沦为一介赌徒,心中只是愤懑叹他不争,这时忽见那残腿,才觉心痛万分。
昭碧霞几步追过去拉住他,声泪俱下道:“云哥,你先别走,你的腿怎么了?” 仓云抬头直直看她,自嘲一笑:“多日不见,小姐别来无恙?” “云哥……”昭碧霞泣道,“那日究竟发生了什么?” 仓云轻哼一声,冷冷道:“不过为昭家小姐的任性付出一点代价,仓云无憾。
”说罢转身要走。
采薇急道:“仓云公子,小姐当真不知情。
” 仓云转身似笑非笑地问道:“哦,若是这样,小姐你今日还愿和我走吗?” 昭碧霞一怔,泪眼望向他。
面前这男子曾是她此生最想厮守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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