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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河倾 十九   御香缥缈(1/3)

笼罩在长安城之上的缭绕烟雾忽然被风卷过,仿佛只有这一缕佛光,穿越天地,打开人界,只为笼罩在他的身上。

佛骨进京之日,徐逢翰于四更天便领百名宫女、百名宦官出城十里之外遥拜。

等到卯时,天色渐亮,便看见远处香烟缭绕,迎佛骨的佛乐声与诵经声远远传来,正是昨夜在最近一座浮屠中休整的迎送佛骨队伍起身了。

皇帝为迎佛骨,组织了大队仪仗,剪彩绸为幡与伞,佛具上均饰以金玉珠翠玛瑙,计用宝珠不下百斛。

仪仗队从京都长安到法门寺三百里间,车马昼夜不绝。

附近村落所有人早已得知了消息,此时跟着仪仗,手持着香花香烛夹道奉迎,一听到佛号声,顿时个个拜伏于地,更有人激动得痛哭号啕,捶足顿胸。

禁军引导,宫人乐舞,民间乐班轰轰烈烈,排了数十里长的队伍。

在震天动地的声响之中,佛骨迎入城内,京中所有人聚集于大街之上。

连朝廷都停了衙门事务,大臣们狂奔而出,满道皆人。

长安城宽逾五十丈的朱雀大街上,人头攒动,只见乌压压一片,跪倒在路边顶礼膜拜。

后面看不见的人无法爬上去,只能攀着柱子檐角争睹。

长安的香烛早在多日前已被争抢一空,人人手中香烛点燃,长安城香烟缭绕,灯烛遍地,户户香案,人人膜拜。

在这喧闹混乱之中,还时有激动的人刺血洒地,焚顶烧指。

更有人断臂供养,赢得身边信徒敬仰,抬到后方跟随在佛骨之后,多受佛光普照。

满城癫狂之中,佛骨终于到了大明宫安福门。

在安福门外接佛骨的人,令所有人都意想不到,居然会是夔王李舒白。

“这……这不是恶鬼附身、最是惧怕佛光的夔王吗?” “他也敢接佛骨?他也配接佛骨?” “陛下为何被蒙蔽眼目,让这样的人前来奉迎?” 然而这样的疑问冒出来不久,很快便被另一种街头流传的新说法压倒:“前几日你们没听说吗?夔王谋害鄂王一事另有内情!” “还能有什么内情?鄂王死在夔王手下千真万确,还能有假?” “听说,鄂王才是被恶鬼缠身,意图谋害圣上!夔王为保社稷,与他争执不下,鄂王才临死都要反咬一口!” “依你说来,难道还能是鄂王自杀污蔑夔王不成?” “别的不说,夔王多年来为社稷为江山,平了多少乱,出生入死多少次?听说这回回鹘进犯,西北岌岌可危,夔王又要临危受命,奔赴北疆了!” “这……这可不妥!夔王被恶鬼附身,万一有异心呢?” “有没有被恶鬼附身,端看他能不能平安接下这佛骨,不就知道了?” 鼓乐依旧震天,遍地黄沙之上铺设的绒毯已到尽头。

宫中的红缎铺到宫门口,接佛骨的徐逢翰与主使李建一起将佛骨引到红缎之上。

在那里,夔王李舒白正伫立于宫门正中。

他一身紫衣,略有消瘦的面容在初春的长天之下莹然生辉。

他站在玉阶之下、红缎之上,身形挺拔颀长,皎若玉树临风而立。

这样的风姿,令谁看见了,也只能硬生生打消掉恶鬼附身这样的念头。

在万人注目之下,李舒白向前走了三步,取过身边人递上的线香,敬拜盛放佛骨的巨大舍利塔。

然后接过净水,以柳枝蘸水洒地,迎接佛骨入宫。

就在他洒水完毕之时,笼罩在长安城之上的缭绕烟雾忽然被风卷过,天空薄云乍开,日光自空中洒下,不偏不倚正照在他的身上,金光灿烂,灼然生辉。

整个世间仿佛只有这一缕佛光,穿越了天地,打开了人间界,只为笼罩在他的身上一瞬间。

满城的人都呆立在长空之下,就连乐队与舞队也忘记了奏乐歌舞,看着他九下柳枝拂过,天空云朵闭拢,仿佛刚刚那片刻的日光笼罩只是幻觉般,不复存在。

“是……是佛光,神迹啊!” 人群之中,不知是谁先颤巍巍喊出这一声,然后就如潮水般,所有人都被感染了,个个喃喃念着“佛光神迹”,向着佛骨与佛骨前的夔王敬拜,就连刚刚还在争论夔王是否恶鬼附身的人,都仿佛彻底忘记了,只知道涕泪横流,投入地为这场神迹添油加火。

“我就说,夔王能走到今日,他的运气,真的很不错。

” 站在宫门内的王宗实,远远望着外面这一场热闹,口唇微动,以只有身后王蕴听见的声音,低声说道:“这劳民伤财的一场好戏,居然得益的会是夔王。

” 王蕴点头,说:“这些天来,我们在外面散播的舆论,远不如今日这一刹那的阳光来得有用。

” “这才是世事好玩好笑之处,不是吗?”王宗实唇角一抹冷淡的弧度,不动声色地抬眼,看向站在殿前的皇帝。

他脸色铁青,神情异常难看,不知道是因为身体的疾病,还是因为那一束日光。

但也只是片刻,他便将此事先丢在脑后,因为佛骨已经到了阶下。

他下阶迎接,仓促之间脚一扭,差点摔下台阶去,幸好紧随他身后的王皇后及时扶住了他,才得以幸免。

王皇后对他低声道:“陛下当心。

” 他也顾不上她了,只一步步向着佛骨神龛而去,激动得整个身体都在微微颤抖。

王皇后示意随身的宦官扶好他,一边提醒皇帝可行佛礼敬拜了。

帝后焚香祷祝,一路迎佛骨进入宫中新整修过的佛堂,宝幢经幡上缀满了珍珠,佛前供花用各色玉石雕刻,金册经书,沉檀木鱼,连蒲团都是金线绣成三十六瓣莲花纹。

佛骨舍利要在宫中由皇帝亲奉三日,各衙门也休息三日。

所以朝臣敬拜之后,各自出了大明宫,向着府邸而去。

李舒白一路出了大明宫,沿途与不少官吏见到,众人都向他行礼,但多踟蹰不敢太过接近。

他也不以为意,待走到宫门口准备上马车时,却有人在后面叫他:“王爷。

” 他回头看去,原来是王蕴,他如今负责宫中安全,今日因迎佛骨故而轻装,正在马下向他行礼。

李舒白也向他点头示意,问:“别来可好?” “多承王爷关心,一切都好,”王蕴将马缰丢给身边侍卫,走近他拱手道,“恭喜王爷得脱羁绊,重返殿堂。

” 李舒白淡淡一笑,说道:“也恭喜蕴之你,听说好事将近了?” 王蕴对他灵通的消息毫不惊异,只说道:“是,待佛骨事了,便是我成亲之时了。

” “陛下准备将佛骨留在宫中供养三日,这么说,三日后你便要出发去往成都了?”他不动声色问。

王蕴点头,朝他微微一笑:“待我去成都迎她过来之日,便是我们在京城成亲之时。

” 仿佛被最尖锐的针刺中,李舒白的睫毛微微一颤,气息也猛然一滞。

他深吸一口气,正要开口,却听到一声悲鸣。

长空中忽然有一只孤鸟飞渡而过,远远贴着宫阙檐角,向着远方独自飞去,身影不知落在遥远的何方。

他抬眼望着那只孤飞的鸟,目送它去往天际,眼中满是幽渺的孤寂。

许久,他才收回目光,缓缓说道:“她毕竟曾是我身边人,如今好事已近,我竟不知道。

” 王蕴看见他神情如此,便强压下心中波动不安的情绪,拱手笑道:“王爷恕罪!梓瑕与我忙着筹备婚事,竟将王爷疏忽了。

” 李舒白背手望天,默然不语。

王蕴声音温柔,絮絮说道:“前日她刚试了嫁衣,有些许地方需要修改,今日可能是与裁缝绣女商量去了。

因为她没有问,所以我也没来得及与她说王爷的喜讯。

” 李舒白不想听他与黄梓瑕筹备婚礼的事情,抬手止住他,说:“既然如此,我便亲自去告诉她吧。

毕竟,她当初在成都也曾救过我,我们也算是……交情匪浅了。

” 王蕴眼眸深黯,拱手对他说道:“多谢王爷厚意。

但之前在成都时王爷曾对下官说过,希望给梓瑕自由。

如今她已经做出了选择,我们也正在忙碌之中,王爷又何必令她多生烦忧呢?” 李舒白的目光落在王蕴的身上,顿了一顿,便转了过去,只说:“本王只是略尽故人之谊,即使蕴之你觉得不合适,但我与她相识一场,有些话不得不与她交代清楚。

” 他的声音固执得近乎冷酷,王蕴竟一时不知如何回绝。

“我曾对她许过的诺言,如今还未兑现。

我总要给她一个说法,不是吗?” 他再没有看王蕴,背转了身上马车,便示意起行。

这种一意孤行的态度,让王蕴在原地呆站了片刻,才终于恍然回神。

眼看李舒白的马车已经离了宫门,一路东行。

他大步走向身后的侍卫,翻身上马,什么也不说便挥鞭纵马而去。

被他抛下的御林军们在身后面面相觑。

他身边的那个小侍卫赶紧催马追上他,急声道:“统领,陛下有旨,命你这三日妥善安排宫中防卫,寸步不可离大明宫!” 王蕴头也不回,只说道:“我去去就回。

” “这……这可是圣旨,陛下要是临时找你有事,那……”小侍卫急了,伸手要去抓他的马缰。

“走开!”王蕴一声不吭,挥鞭抽在他的衣袖上。

小侍卫觉得火辣辣的一阵疼痛,只能愕然缩手看着王蕴,不知道这个平素一直温和宽厚的上司,为什么会忽然发作。

但看见他脸上的慌乱与急躁,小侍卫又赶紧勒马停下,不敢再问,只呆呆地看着他纵马疾驰,直穿过外宫门,向西而去,转眼消失在扬起的烟尘之中。

安安静静的永昌坊,正是午间,家家户户炊烟袅袅,笼罩得这样的冬日略带青灰色。

王蕴从街巷之中打马走过,只觉得周围一片静谧,只有些遥远的轻微声音,自门窗之间隐约传出,但传到他周身,却都已经听不分明。

他在王宅门口下马,三步并作两步来到黄梓瑕所住的小院中,看见房门紧闭着,门前的蜡梅开得正好,金灿灿的颜色涂在这荒芜的院子中,显得天地格外明亮。

他深吸一口气,却觉得自己胸膛的跳动越发剧烈。

他慢慢走到门前,抬手轻敲房门:“梓瑕,在吗?” “在的,你稍等片刻。

”里面传来她低低的声音。

王蕴提着的心,因她这一声而顿时落了下来。

他靠在廊下的柱子上,望着眼前的蜡梅,唇角浮出一丝笑意。

不过片刻,黄梓瑕开了门,走到他的身旁。

他回头看她,见她一身银红色的衫子,袖口与领口可以看出里面的绯色中衣,深浅色相配,颇为好看。

他不由得注目多看了两眼,轻声微笑道:“我还记得,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穿的也是银红色的衣服。

” 黄梓瑕本想说第一次见面时,自己好像是穿着小宦官的服饰,过来教授王若王府礼仪。

但话未出口,她随即便想到,他第一次见到自己,应该是在自己十四岁时,大明宫中。

鄂王曾经说过,当年王皇后召见她时,王蕴曾拉着他偷偷去看自己的未婚妻,那时的自己,确实是穿着银红色的衣衫。

想到十六岁的王蕴拉着鄂王偷看自己的场景,黄梓瑕心头不由得涌起一阵感动中混合着感激的复杂情绪,低声对他说道:“是啊,难为你居然还记得我当时模样。

” 王蕴微笑着,深深凝望着她,轻声说:“绯色配银红,正如晚霞映梅花,这么美丽……我当然不会忘记。

” 黄梓瑕低头,转开话题:“衣服总要配同色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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