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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到维里埃,于连就责备自己错怪了德-莱纳夫人。
“假使她由于软弱而把她与德-莱纳先生的那场戏演砸了,我就会把她当作一个柔弱女子而蔑视她!可她应付裕如,像个外交家,而我却对那个失败者产生了同情,他原本是我的敌人啊。
在我的行为中有一种市民的狭隘,我的虚荣心受到伤害,因为德-莱纳先生毕竞是个男子汉!我有幸和他同属这杰出而宏大的群体;其实我不过是个傻瓜而已。
” 谢朗先生已遭解职,被逐出本堂神甫住宅。
当地最有声望的自由党人竞相为他提供住处,然而他拒绝了。
他自己租了两间房,里面堆满了书。
于连想让维里埃人看看教士是何等样人,就去他父亲那里取了十二块纵木板,亲自扛着,走过整条大街。
他从一个旧时的伙伴那里借来工具,很快粗粗做了个书橱,把谢朗先生的书排放整齐。
“我还以为您已被尘世的虚荣腐蚀了呢,”老人对他说,高兴得流下眼泪“这足以抵过您当仪仗队员穿漂亮制服的孩子气,那曾使您树敌甚多。
” 德-莱纳先生命令于连住在他家里。
没有人觉察发生了什么事。
于连到后第三天,他看见专区区长德-莫吉隆先生这位并非无足轻重的人物上了楼,一直来到他的房间。
听他说了两个钟头的废话,还有深沉的慨叹,诸如人之凶恶啊,公款管理人员之不正啊,可怜的法兰西之种种危险啊,等等,等等,于连方才看出来访的目的。
可怜的半失宠的家庭教师彬彬有礼地送这位某个幸运省份的未来省长,他们走到了楼梯口时,来客突然心血来潮,关心起于连的前程,称赞起他对个人利益的谦逊态度,等等,等等。
终于,德-莫吉隆先生在慈父般地拥抱他的时候,建议他离开德-莱纳先生,到另一位有孩子需要教育的官员家里去,而这位官员将加菲利普国王那样感谢上天,不是感谢上天让他有了这些孩子,而是感谢它让他们生活在于连先生身边。
他们的教师可以有八百法郎收入“不是按月支付,那样不气派,”德-莫吉隆先生说“而是按季支付,并且提前支付。
” 现在轮到于连说话了,一个半钟头以来他一直不耐烦地等着说话的机会。
他的回答无懈可击,但尤其是长,长得像主教训谕;听起来什么都有,可又什么都不说清楚。
既有对德-莱纳先生的尊重,又有对维里埃公众的崇敬,又有对大名鼎鼎的专区区长的感激。
这位专区区长发现于连比他还虚伪,不免大为惊讶,他竭力想得到什么确切的东西,却终属徒劳。
于连非常高兴,抓住机会练习,又把他的回答用另-套词句来了一遍。
一位善辩的大臣想利用会议结束使议会从昏睡中醒过来,怕也不会用这样多纳话说出这样少的东西。
德-莫吉隆先生一出门,于连就像疯子一样哈哈大笑起米。
于连趁着这股虚伪劲儿,写了一封长达九页的信给德-莱纳先生,向他报告刚才人家跟他说的一切,并谦卑地请求指教。
“这混蛋还没有告诉我请我教书的人的姓名!肯定是瓦勒诺先生,他已经从我在维里埃的流放中看出他的匿名信的效果了。
” 这封快信发出后,于连快活得像在美丽的秋日早晨六点就冲向猎物丰富的原野的猎人一样,出门找谢朗先生求教去了。
他正走在去善良的神甫家的路上,上天还想让他快活一回,又把瓦勒诺先生扔在他的脚下。
他毫不隐瞒他的心已破碎。
一个像他那样的穷孩子理应全身心地服从上天置于他心中的志向,然而在这人世间志向并非一切。
为了无愧于在天主的葡萄园里劳作,和那几个博学的同行共事而不至于完全不配,他必须受教育,必须花钱在贝藏松的神学院住上两年,因此他不能不攒些钱,靠按季支付的八百法郎年薪当然要比按月支付的六百法郎年薪容易得多。
不过,从另一方面说,上天已把他安排在莱纳家的孩子们身边,尤其是上天已使他对他们产生了一种特殊的感情,这不是向他表明放弃这一教育工作而去接受另一教育工作是不适宜的吗? 帝国时代的迅速行动已被词令取代,在此类雄辩中,于连已达到完美的程度,说着说着,那声音连他自已都厌烦了。
回家的时候,于连看见瓦勒诺先生家的仆人,身穿华丽的号衣,正拿着当日午餐的请帖,跑遍全城到处找他呢。
此人家里于连从未去过;仅仅几天前他还想如何能用棍子狠狠揍他一顿而不被拖上轻罪法庭。
午餐定在一点钟,可于连觉得十二点半到收容所所长先生的办公室更为恭敬些。
他看见他神气十足,周围一大堆文件夹。
他那又黑又粗的颊髭,浓密的头发,斜扣在头顶的希腊式便帽,巨大的烟斗,绣花拖鞋,纵横交又在胸前的金链,以及一位外省金融家用来表示自己正财运亨通的一整套装饰,并没有震住于连,他反而更想该揍他几棍子。
于连求见瓦勒诺太太,她正在打扮,不能接待。
作为补偿,他可以看看收容所所长如何打扮。
然后他们去见瓦勒诺太太,她含着泪把孩子们介绍给于连。
这位太太是维里埃最受敬重的太太之一,有着一张男人的大脸盘,为了这次隆重的午宴,她搽了胭脂。
她把母爱尽量展示在这张脸上。
于连想到了德-莱纳夫人。
他的多疑几乎使他只能接受此种由对比激起的回忆,于是,他感动得心中涌起一股柔情。
收容所所长的房子的外观更加强了他的这种心情。
他们带他参观房子。
一切都是华丽的,崭新的,家具的价格都一一报给他听。
然而于连只觉得有某种丑恶的东西,散发出偷来的钱的气味。
包括仆人在内,这房子里的人都像是严阵以待,准备迎击轻蔑。
税务官,间接税征收人,宪兵长官和两三位公职人员偕同妻子来到。
跟着又来了几位有钱的自由党人。
仆人通报入席,于连早已很不痛快,这时想到餐厅隔壁就是那些可怜的被收容者;这种种向他炫耀的俗不可耐的奢华,那钱说不定就是利用职务之便从配给他们的肉食上揩下来的油。
“现在也许他们正挨饿呢,”他心想;他嗓子眼儿一阵阵发紧,吃不下东西,几乎连话也不能说。
一刻钟以后就更糟了,远处传来断断续续的歌声,那是一首民歌,应该承认,还有点儿下流,是一个被收容者唱的。
瓦勒诺先生朝一个穿着号衣的仆人看了一眼,仆人走开了,很快人们就听不见歌声了。
这时,一个仆人递给于连一杯莱茵葡萄酒,杯子是绿色的,瓦勒诺太太特意提醒于连这酒在产地每瓶就值九法郎。
于连拿着这酒杯,对瓦勒诺先生说: “他们不再唱这首下流的歌曲了。
” “当然,我相信他们不再唱了,”所长答道,很得意“我已命令这些叫花子不要出声。
” 这话于连听起来是太过份了;他的举止能符合他的身份,可是心还不能。
他尽量经常施展他的伪善,还是觉得有一大滴眼泪顺着脸颊流下。
他试图用绿酒杯挡住,但他无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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