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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十七日,人间六月天。
也许是上天眷顾,此趟航行接下去都很顺利,一路风平浪静,船员私下纷纷咋舌道,必定是因为宜王也在船上,君王福贵之气庇护所致。
姜沉鱼闻言只是淡淡一笑,那个悦帝,不带来灾难就不错了。
不过说来也奇怪,虽然他们打了赌,但是赫奕却好像完全不在乎似的,不但从不向船上旁人打听她的身份来历,而且此后的相处中,也绝口不提赌约一事。
他不提,沉鱼自然更不会提。
如此一晃半个月过去,船队如预期的那样,准时在六月初一早上巳时,抵达程国最大的港口,也是程国的国都所在——芦湾。
当沉鱼跟着江晚衣走出船舱时,尽管已有心理准备,但是看到岸上那齐刷刷列队相迎的军队时,还是震了一下—— 只见军队以十人为一列,排成十九行,一般高矮,身穿清一色的黑色劲衣、织锦腰带,插有红翎的银色头盔和同色风氅,在阳光下闪闪发亮,风过时绣有金蛇图腾的“程”字旗飒飒飞扬,显得说不出的威武。
而在其中最醒目的,便是骑在一匹白马上的年轻男子。
白马很高大,男子却颇矮小。
他的年纪约摸二十出头,穿着一身红色盔甲,五官深刻,神色肃穆,眉宇间有着很浓的杀气,一看就是久经沙场淬炼出来的,令人望而生畏。
姜沉鱼心想,这位大概就是铭弓的次子、程国赫赫有名的红翼将军——涵祁。
传闻此人武艺非凡,坚忍善战,颇得军心,但为人心狠手辣且喜怒无常,尤其忌讳别人说他矮小。
听说程国的前任兵马都监马康想讨好他,特地找了匹只有三个月大的汗血宝马,笑道:“把我那匹小马牵来送给二皇子,小马配小人才合适啊。
” 涵祁什么话都没有说,但当下人牵着那匹小宝马上前时,反手一刀砍下了小马的脑袋,鲜血顿时溅了马康一身,吓得当时在场的所有人全都魂飞魄散。
唯独三皇子颐非,在一旁笑嘻嘻地道:“小人配小马,那么大人就当配大骑喽?也好,此间以马大人最为年长,而百骑之中,又以象最为巨大,马大人今后就骑象上朝吧!” 马康自知马屁拍错,不但触犯了涵祁的忌讳,又因巴结之举做得过于明显,同时也得罪了其他皇子,后悔得肠子都青了,但颐非有命,怎敢不从,自那之后只得骑象上朝,看似风光,实则尴尬,一度成为笑柄。
也因此,在出行前,姜仲曾总结过:“程王三子里,太子麟素庸碌无为,是个耳根软没主张的人;二子涵祁暴戾冷酷,尽量不要招惹;三子颐非看似玩世不恭,但最为阴险,要提防小心。
” 如今,姜沉鱼望着十丈之外的涵祁,想起父亲的叮嘱,心中忽然升起一种微妙的唏嘘——涵祁也好,赫奕也好,这些曾经只在传说里听过的人,宛如活在另一个世界里永无交集的人,如今却一个个活生生地出现在了面前,真是不得不说,世事难料。
在她的沉思中,涵祁拍马走到岸头,对着已经走下船的宜王等人抱拳道:“贵客莅临,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赫奕刚待回礼,另有一个声音忽然远远地传了过来:“二哥真是过分,迎接贵客也不叫上弟弟一起,可是怕我丢你的脸么?” 声音懒洋洋的,带着几分油滑与笑意,却是清清楚楚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
姜沉鱼扭头,见三个类似随从的人拥着一个少年走过来。
之所以说是“类似”随从,是因为那三个人气质全都不像随从,可当他们跟在那个少年身边时,就沦落成了随从。
少年戴着顶歪歪斜斜的帽子,穿着一件绝对超过十种颜色的衣服,很不合身地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领口处的扣子没扣好,露出黝黑的肌肤和锁骨,走路的样子也是轻飘飘的一晃三摇。
不但他如此,他的三个随从走得更是轻飘。
因此,这四人穿过迎客的队伍时,就像四条虫子穿过玉米,所过之处,顿成狼藉。
姜沉鱼瞧得有趣,不由得目不转睛。
他就是程王的三子颐非? 但见那少年走近了,眉目分明,五官其实颇为出色,却表情猥琐,眼神轻佻,再加上一身花里胡哨的装束打扮,不像皇子,倒像流氓。
该“流氓”的目光在众人脸上一转,格外地多盯了她一眼,然后道:“抱歉抱歉,宜王陛下,东璧侯,潘将军,一路辛苦,所以小王我特地准备了一个节目,权当接风。
” 说罢,拍了拍手,一阵丝竹声悠悠飘来,弹奏的乃是名曲《阳春白雪》,随之同时出现的,是一辆马车。
姜沉鱼从没见过那么大的马车,大得根本就是一幢屋子,下面共有二十四对车轮,由二十四匹骏马拉着,缓缓靠近。
车身分为两部分,前半部分是平台,台上坐着数位乐师,或弹奏或吹打,忙得不亦乐乎。
而后半部分则是车厢,此刻四扇车门齐齐而开,从里面跳出一个接一个的少女。
这些少女各个容貌美丽,穿着半透明的金丝纱衣,露着两条光洁修长的腿,性感而妖娆。
原本整齐肃穆的军队,本就因为颐非四人的出现而产生了些许扭曲,如今再被这些花枝招展的姑娘们一冲,更是东倒西歪,威风不再。
少女们跑到埠头上,在颐非身后排成一行,毫不羞涩地打量着众位客人,七嘴八舌道: “哎呀,这位穿红衣服的就是传说中的宜王吗?他可真是好看啊……” “我喜欢穿青衫子的那位,好俊雅的郎君,有一种翩翩出尘的感觉呢……” “你们笨死了,要我啊,就选那位将军,看他的身材这么好,对付女人的本事肯定呱呱叫……” 听着这些乱七八糟的话,涵祁原本就阴沉的脸又黑了几分,终于忍不住斥道:“宜王殿前,岂容放肆,还不叫你的这些莺莺燕燕们快点退下去!” 颐非“啊”了一声:“弟弟我正是因为知道宜王驾到,所以才特地带了这些金燕子们一起来的。
久闻宜王风流无双,所在之处必少不了美人相伴,此番初度来程,当然要投其所好,第一时间将我们程国的美人奉上……不知这些燕子们,可还入得了陛下的眼?” 姜沉鱼心中明亮:颐非这么做,分明是抢涵祁的风头。
他知道涵祁要来接船,也知道涵祁素来以军律严整而自傲,所以,涵祁迎接宜王等人时,必定会将威严的氛围做足,因此,他就故意带着一班乐师和美女同来,将整个现场搅和得乌烟瘴气……奇怪,他要挑衅涵祁也就算了,就不怕如此轻妄,怠慢了贵客,会招人非议么? 正在疑惑,却见宜王表情一变,直直地盯着颐非,突然上前一步,紧握其手,感动地说道:“三皇子真乃朕之知己也!”接着把手一放,转了半个身,双臂极其自然而然地拉住两位美人,将她们从行列里拖了出来,一边一个,搂在怀中,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姜沉鱼顿觉幻灭,她错了!面对这个悦帝,恐怕这样的接风,才是最适合的…… 那边少女咬唇,吃吃地笑:“我叫珠圆。
” “哦,珠圆,好名字。
”赫奕转头,问另一个,“那么你呢?” 少女眨眼:“我是她妹妹,陛下猜我的名字叫什么?” “珠(猪)头?” “……讨厌啦,人家叫玉润啦!” 三人一边说着,一边径自上车去了。
涵祁的脸色更加难看,颐非则笑得更加猥琐,对身后的少女们道:“你们真是没用啊,被珠圆、玉润拔了头筹……” 他这么一说,少女们立刻醒悟,呼啦冲上来,围住江晚衣与潘方,纷纷道:“将军将军,让明珠带您上车吧……听说侯爷医术通神对不对?哎哟,我这几天哦,都觉得胸口有点疼呢……” 在一片旖旎风光里,浑身僵硬的江晚衣和面无表情的潘方被少女们或扯或拖地带上了马车,剩余的人全都面面相觑。
而颐非,将视线从江晚衣他们的背影上收回来,转到沉鱼脸上,道:“这位想必就是东璧侯的师妹虞姑娘?” 初夏的阳光泛着浅金色的光泽,照在高高的帽子和鲜艳的衣衫上,有一瞬间的背光,令得他的眉眼看起来模糊了一下,然而,下一瞬,胶凝,呈展,依旧是那副轻佻邪气的模样。
他伸出一只手,做出相扶的殷勤姿态:“虞姑娘请跟小王一起上车吧。
” 姜沉鱼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忽朝身后众人侧首道:“别愣着。
该卸货的卸货,该记名的记名,一切整理妥当后,跟我一起去驿馆。
” 众人得到命令,连忙开始行动。
姜沉鱼就以那些忙碌的船员为背景,拢袖冲颐非淡淡一笑:“三皇子的马车太高了,我们可坐不上去,还是跟在车后吧。
” 说罢,看也不看那只伸在她前方的手一眼,擦身走了过去,笔直走到涵祁面前,抬头仰望着马上的他道:“有劳二皇子派人为我们领路。
” 涵祁目光深邃,带着几分探究,但最后一拍马背,调头亲自领路。
姜沉鱼就那样带着浩浩荡荡的使者队伍,跟他一起离开埠头。
脊背上感应到颐非那炽热的目光,始终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仿佛要将她灼烧。
她勾起唇角,镇定一笑。
一下船就遇到这么精彩的兄弟内讧戏码,不推波助澜一把,实在是太说不过去了。
而涵祁与颐非的矛盾,是真的已经到了白热化阶段,在别国的使臣面前也不肯掩饰一下;还是这对兄弟俩合伙演的一出好戏,想借此麻痹众人? 无论如何,可以肯定的一点是——这双足一从船上落到了程国的土地之上,就注定了,一场大戏已经拉开帷幕,上演的无论是什么桥段什么内容,都必将与她有关。
既然注定不能做个明哲保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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